奇的是,这白骨人人见了,也有点熟捻:人人的长相面貌,都有差异。
但支撑着整个肉身的骨骼,都一样。
人死之后,皮肉腐蚀,剩下在黄土中的,也不过是白骨一副。
眼前就是这样:最美丽的女子。
还有一副白骨。
看去好像很突兀。
但细品却又和谐。
美丽和死。
红粉与骷髅。
——谁说这不是一体两面?
习玫红拔刀掠近庙门,指着门画,刀尖微微颤抖着,看来,她不只是怕,而且
生气:“啊,什么意思!?”
众人这才发现:画里的女子,居然有点像她!
门里传来一阵诡异低迷的声音。
那是窃笑声?细语声?还是娥着牙在啃啮着棺材的声音?
声音非常诡怪——就像闷在一口淤泥封着的瓮里发出来似的。
习玫红再也沉不住气,一刀砍开了门,加上一脚,叱道:“装什么神,弄什么
鬼!本小姐要你即刻现形!出来!”
她这下可是连人带刀,长空掠起,一脚蹋门,攻了进去。
无情想要喝止,已来不及。
习玫红这样,实在有点冲动。
她冲动是有理由的:人冲动通常都是因为愤怒和骇怕。
——那庙门画像,的确很像她。
一个艳的,媚的,娇烧全在欲开时的她。
画中人可能不比习玫红更美,但一定比她更妖烧。
可是画像的对面是骷髅。
一副白森森的骨头。
如果画像里的是习玫红,她面对的,就是白骨。
也就是死。
这也难怪习玫红愤怒了:这两幅画,是明着挑她。
所以习玫红挺刀就闯了进去。
——也许,她更真实,迫切地感觉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她更立意要面对,且矢志要马上,立即去面对!
无情喊了一声:“慢着!”
聂青也叫了出声:“等等——”
可是习玫红没有慢下来。
她更加没有等。
她刚刚还准备说要走,跟白可儿和陈日月还拟找无情商议往回走,忽然,因为
看见门上的画,一切都改变了。
她拔刀。
飞身越过庙前的香炉。
还有残破的石阶。
踢开了庙门,闯了进去。
无情,聂青欲拦不及,两人对望了一眼:她是不是有点急躁得过了分?
可是,这时已不能想。也不能管那么多了!
无情催动轮椅,聂青紧蹑而上。
他们都不想要习玫红落单。
他们都是一道上的人。
何况她是一个女子!
聂青腾升而上,如一只青幅。
他看见习玫红己闯了进去。
庙门立即咐呀合上。
里面立即传出打斗声。
还有叱喝声。
一一一习玫红遇敌!
她遇险了!
他心里一紧,已飞越过庙门的铜鼎大炉,比无情还快了一步。
至少,快了一些些。
但他立即发觉:庙门的阶梯很陡,也很斜,既残破,又剥落。
无情若是用轮椅转动辗上来,要辗上这石阶,只怕大是不便。
他决定要暂缓一缓,先行协助他上了石阶再说!
所以他飞掠的身子,微微一沉。
这一沉,他趁势俯身往下一抄手,想要托住无情的肩膊,借力把他推上石阶。
可是,他这一俯瞰才发现,无情之所以比他略迟,不是他行动上不便,或因反
应慢了一些,而是无情在经过那口大香炉之际,做了一件事:他贴近铜鼎香炉,上
身挨近,一扬手,像撒豆撒粉似的,往香炉里撒了一把“东西”。
这些“东西”自他指问打了进去,离开指缝的一瞬间,都闪了一闪,亮了一亮。
然后香炉咕嗜嗜了几声,整个香炉似一只大赡蛛似的,蠕动了几下,才静了下
来。
无情在出手的时候,正好,那是聂青飞身掠过,腹部向着香炉顶之际。
无情一撤出了手上的事物,身子立即一屈,双手往下一托,也不知他扳住或按
下了什么机关,呼的一声,整个轮椅便离了地,斜飞上石阶,竟比聂青还早一步到
了庙门。
所以,聂青那一抄手,也捞了一把空。
也就是说:无情不让他扶,也已上了石阶,并且先行“解决”了香炉里聂青所
忽略的事物。
——这残障的人,竟傲慢得不让人相扶!
白骨精第三回 开场黑
聂青冷哼了一声。
无情的木轮,已“砰”地撞在庙门上。
门给撞开。
无情已闯了进去。
那两扇门又迅速合上。
聂青再不迟疑,就在门关上的刹那,他也已闪了进去。
眼前一黑。
黑。
—团黑。
里面一团黑。
整座庙,都一片漆黑。
聂青没想到一照面孔会那么黑。
一开场就是黑。
他神凝八方,气聚一元,小心提防,全面戒备。
他一入庙,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移位!
他一闪身,已移开了原来的位子。
理由非常简单:如果庙里有敌人埋伏,在这漆黑一片里,谁也难以辨认敌踪,
但最好下手的地方,便是门口。
因为人都是从这儿闯进来的。
所以聂青马上离开了门口。
他一错步,打横迈了六尺,又一长身,往前掠了八尺,再横跨三步,其间他凭
敏锐的感觉,避开了四至五件不知是桌是椅还是柱的事物。他双袖鼓起,气守丹田,
听聆动静。
一有动静,他就出手。下手。
可是,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动静。
没有动。
一切都静。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可是,无情的呼吸声呢?
——怎么他也像一人庙门,就如泥牛人海,消失。消融在黑暗中了呢?
难道,这片黑是腐蚀性的?
在这一片幽暗里,聂青担心的是三件事:一,敌人在哪里?
二,敌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三,无情和习玫红去了哪里?
——莫不是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屏息以待,静待敌人露出破绽?
还是:一进门已为敌人所制,现在只有自己孤军作战!?
看不见。
看不到。
黑。
到处是。
到底是。
——黑暗,无处不在。
无所不是。
聂青己开始渗出冷汗。
汗流泱背。
第一次,他不但与未知的敌人为敌,而且,还与整个黑暗为敌。
空气里,散播着霉。腐的味道。
他连敌人的气味也嗅不着。
如果勉强说能闻得着的——那只有腐尸和腐鬼的味儿。
聂青却不敢妄动。
他不能动。
他在等。
屏息苦候。
敌人只要一动,他就下手。
他已忍无可忍:他要攻破这一团黑。
他也等完再等:他只等一点微明:一次机会!
终于,有了声响。
大概就在聂青左前方八尺二寸之遥,微微一响。
“啪”。
声音很轻。
很低。
恐怕,这要比一只小鼠啃破一颗花生壳的声音还低微吧?
但聂青已然行动。
几乎在声音响起时,他已掠到了发声所在地。
那声音几乎在响起之际,已经寂灭。这一次声响后,只怕就不会再有声息了。
可是,几乎就在响起的同一时间,聂青已出了手。
抓住了“它”。
尽管周遭是那未黑。
那么顽固的黑。
黑得好像是固体。
他仍是一出手,就中:抓住了它。
它冷。硬,有奇特的感觉。
——但不管“它”是什么,他都决不让“它”溜掉。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出现了一道光芒。
这光亮不寻常。
刀光。
这一道刀光不寻常。
快而厉。
这一刀向聂青迎头研来!
看到刀光时,刀已到。
聂青已来不及避。
刀光灿然,刀气森森,也使他睁不开眼。
但他一出手,就抓了出去。
他用的是右手。
一出手,手就发绿。
他左手是摸住了那件“事物”。
——那“东西”又冷又硬,又似有一股奇特、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给他抓住了,没弄清楚,他就决不会轻易放手。
这一刀他既已来不及闪躲,他就只有一爪抓了出去。
他在这刹那间已认准刀势。
——刀口既然是这样劈来,那敌手便一定是那样握着刀,他一手便抓向对方的
死处!
就算是对方这一刀把他劈为两爿,他也一样要在对手胸膛抓出个大窟窿来!
他这一抓,对方非得收刀不可,否则,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个大血洞,——我死,
你也活不了!
这是聂青的打法。
——你死我活,最好;要不然,玉石俱焚又何妨!
可是他没想到:对方也收不了势。
收不了刀。
也收不了招。
因为,在对方闻声出刀之际,好像也在后头吃了一股力量,送了一送,便收势
不住似的,这一刀砍下来,已是全力以赴,没有余力后退或撤招。
看来,这大黑暗中电光火石的一击,两人只得两败俱伤。
白骨精第四回 电光火石
就在这时,一缕火光,骤然亮起飞射如电,掠过二人之间。
一人叱了一声:“住手。”
光乍亮,刀和爪都凝在空间。一把边嵌硝石燃料的暗器,就钉在二人之间的柱
上。
在全然一片黑漆里,突然点火的人,其实很危险。
敌暗我明。
陡然亮火,形同将自己置身于奇险之中。
但那人一点火,火离手,火石即成了暗器!
火光映晃,爆出花火,嗤嗤作响。
火光把一刀一爪僵在半空的人影,投映墙上。
人已僵住,招式已忘,但墙上的人影仿佛仍在交手,一来一往。
火光青白,掷出火石的人的脸色更白。
他是无情。
火光及时照亮。
聂青看到向他一刀当头祈落的人是习玫红。
习玫红也看清楚:自己几乎一刀研杀的是聂青。
然而,聂青的手不知怎的,暴长了二尺有余,离自己胸脯,只有寸半!
纵然,她能一刀把鬼王研成两半,但聂青的“杀青手”亦必劈在她胸脯上。
现在,因为有光,所以两人的攻势,都凝在那儿,都没有攻杀出去。
有光是因为无情。
他及时打出火硝燃片。
因为有光,两人才不致有悲惨下场。
一一一在这全然黝黯里,这一点亮,这一点光,这一点白,竟如斯重要,重要
得足以定生论死。
习玫红讶然道:“是你?”
聂青也愕然道:“是你?”
无情轻叱:“还不收手!”
习玫红收刀。
聂青收招。
两人仿佛都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
聂青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要知道,在墨黑中陡然亮火,若非友乃敌,只怕无情已活不过刚才那一刻。
无情道:“我认得你们。”
聂青斜脱无情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你的眼能在黑里视物?”
无情摇头。
“我跟你们一样。”他说,“但我看不见你们,却认得你们。”
习玫红听得偏了头。
她偏了头去瞄无情鼓起的袖子,表情是茫然。
她也香汗淋漓——刚才一人庙那番格斗,看来决不好惹。
“你……看不见我们?”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但却……认得我们?”
“不错,”无情道:“你们很好认。聂兄的眼睛是绿色的,愈是黑暗,愈是明
显。习姑娘刚在交手,刀未完全人鞘,刀光裹在衫袖子里,约略映出了一片红。”
他补充道:“我们一人庙里,骤然全黑,定然不能习惯,但只要先闭上眼睛一
会儿,再定睛视物,就能在黑里看出点轮廓了。毕竟,闭上眼睛还是要比外边黑些。”
“人通常都是要经历绝对的黑暗,才能辨别微明。”他一面说着,一面留意庙
里的情形,“所以,就发现那一声响后,那一点白色的红光和那一对绿芒,迅速交
逼,我只好亮出火捻子来了。”
幸好他亮了光。
着了火。
“要不然,只怕……”习玫红居然先说了,且嘿嘿嘿地道,“有人得要血溅当
堂。”
她口里的“有人”,当然不是说她自己。
聂青双目又是绿光一长。
无情马上问道:“你刚才一进庙门,不是发现敌踪了吗?”
习玫红眼里又掩上了惧色,“是的。”
聂青也问:“交上手了吧?”
习玫红眼里骇意更深:“是的。”
无情追问:“是什么样的敌人?”
“敌人……”习玫红有点近乎喃喃自语,神色间有点惊惶的,“我遇上的敌人
不是人。”
“哦!?”
聂青,无情这回可都完全不解了。
习玫红忿忿地道:“我一走近庙门,就发觉里边有影子闪晃,于是一脚喘门,
闯了进去。”
这点聂青和无情都看见了。目睹了。
迄今,他们都还真有点怨责习玫红贸然出袭,乱了他们的阵脚。
无情真为习玫红提心吊胆,尤胜于为他自己和剑憧。
毕竟,那可是未来弟妇啊!
聂青青着眼睛问:“你进来之后,不是跟人交手吗?”
习玫红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不错,是动起手来。可却不是人。”
聂青。无情面面相觑。
“那是一副白骨。”习玫红说,“我一进门,就看到一副白骨。”
原本,这猛鬼庙里边有白骨,也不算稀奇。
不过习玫红说下去的却更无稽。
“可是那白骨会动,”她说,“它还向我扑了过来。”
“什……么!?”无情和聂青只觉匪夷所思。
越是看到这样不敢置信的表情,习玫红愈党委屈,嘟着咀儿道:“它向我扑来,
我就挥刀向它祈去,它居然可以招架……”
聂青将信将疑:“你可看清楚了?跟你对打的,是一副骨骼!?”
习玫红咂着咀儿说:“我可没青光眼!我的眼睛比你们加起来都大,还会看错
不成!那的确是一副白骨!”
她加重了语气:“是一只白骨精!”
无情看她又要翻脸了,连忙间:“你说他招架……它可是用什么去挡你的刀?”
习玫红说:“它用手。”
无情狐疑地道:“手?”
习玫红比手势说:“是手……就用它那两只白骨胳臂。”
然后她气已巴他说:“它不仅挡,还能反击,反攻我要害!”
聂青和无情又互望了一眼。
“它用的可是招式”
“它可会武功?”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问。
白骨精第五回 迎面刀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可是,那的确是一副白骨,”习玫红委屈他说,“连我
都差点不是它对手的白骨精。”
“我相信你,”无情缓缓地道,“因为我们来到疑神峰,本来就是为了要调查
这些千奇百怪的事而来的;而且,我们在绮梦客栈,已听到了而且遇上了大多无法
解释的事儿了。眼前的事,已令我们不得不信。”
习玫红听了,就没那么气了,忽然沉默起来,看着那支还在乍乍发光的火捻子。
“只不过,如果你愿意让大家的步调跟得上你一些,”
无情道,“也许,我们就可以来得及先揭开香炉盖子,看看里边匿藏的是啥东
西了。”
“我也信你。”
这次是聂青说的。
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鬼王。”
“一个真正的鬼王,没理由不信世上有鬼的。”他说,“一个好鬼王,他自己
就是最大的恶鬼。”
这是聂青的“鬼王论”。
习玫红忽然问道:“你这种又可当暗器,又可以照明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无情听出她的语音有点悠忽忽的,答:“电光火石。”
习玫红道:“是你自己发明的?”
“发明的是诸葛先生。”无情道,“我加以改良。”
习玫红又问:“像这样子的暗器,你有几只?”
“六只。”无情道,“因为知道要上山抓鬼,所以特别多带了。”
“当然六只显然不够用。”无情补充,“还有十二只,分别在白么儿、陈阿三
身上。”
习玫红仿佛这才放了心:“它快点完了,是不?”
这时,火石上的磷硝,己快燃尽了。
无情,聂青、习玫红三人迅快地游目,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形,都不禁有点不
寒而栗:庙内,两排竖立了很多尊神像,还有百数十位罗汉。
尊者大约体积借于常人,在殿前更跪着四五十座为民间百姓所仰仪,崇敬的神
佛,面目栩栩如生,脸上都呈恐惧。
畏怖之色,身带枷锁。刑具,齐匍伏向大殿神龛中心,跪拜叩首。
大殿中心的半空,吊着一口神龛,坛内奉着一位神抵,摇摇晃晃。硕大无朋,
但面目罩着一张大红布,大家都看不清楚。
堂前,还整整排了两列的棺木。
另外,在下面的紫檀判官大桌后,坐着一个阴影,罩着灰袍,就是纹风未动,
其阴森之气,已袭人而来。
众人触目自是心惊。
但并不算意外。
因为,他们一早已听孙绮梦和张切切说过,猛鬼庙内,确有如此场面。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无情感觉到:习玫红温香的气息。她悄悄
地向他肩腰挨过来。
此际,他们都有同样的冲动:挑开红布、灰袍,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物?还是
哪路神抵?有没有切切、绔梦她们所说的那么唬人,那么惊怖!
就在此时,火舌一长,然后,熄了。
庙里恢复一片黑暗。
庙里有一大群匍伏忏悔、跪拜求饶的神抵,还有两具“不知是什么东西”,以
及,还有三个人:无情。
聂青。
习玫红。
这次眼前一黑之时,大家可都完全有了防范和戒备。
他们三个人迅速走在一起。
所谓三人“走”在一起,其实是习玫红和聂青,就在火捻一熄之际,已迅快地
左右围拢向无情。
无情在核心。
他虽然残废,但在三人之中,依然是龙头,是领袖,也是重心。
聂青很冷酷。
习玫红很骄做。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瞧不起无情。
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有残缺的人。
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需要壮胆,或是为了温馨,习玫红偷偷伸出了手。
她要伸手去握住无情的手。
可是就在她指尖沾着了无情手指的刹那:无情缩了手。
一一一无情地缩了手。
习玫红的手指,一直就僵在那里,像一只死了的手,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火光又亮了。
第二度火光。
火,这次就在无情手里。
他燃着了火捻子。
庙里又重新有了火光。
亮光。
“你身上的火器可真多。”
这是火光亮起后的第一句话,是聂青对无情说的,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赞誉,
或是讽嘲,抑或是嫉妒。称羡。
“你身上的毒味很浓,”无情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兵刃暗器味更重。”
聂青的脸又青了。
眼更绿了。
他看那些诡怪神像的眼色,就像僵尸遇着了人。
至少,是僵尸闻着了人味儿。
但在火光重燃后,无情视线第一眼就落在聂青的手上。
他手里拿了一件东西。
无情还没有问,聂青就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习玫红也向这事物注目。
他只好先行说明:“刚才,还没有亮光的时候,这儿‘啪’的一响,我立即抢
了过来,就抓住了这件玩意儿。
可是,习姑娘的刀也就到了。“
习玫红点点头:“我也是听到这一响。我原跟那白骨精打了几个回合,忽然,
整副白骨就不见了。然后是门给震开,有人冲了进来。我一时不知敌友,只知那副
白骨就在眼前消失,就一直留意声响,一有动静,立刻下手,结果一一”
聂青苦笑道:“结果是给我迎面一刀。”
习玫红没好气他说:“你的鬼爪子也不饶人。”
无情解围道:“习姑娘可不止给过你当头一斩。”
习姑娘咀里可不饶人:“你的头壳可也硬朗得很。”
幸好火焰晃动,不然,无情这次红了脸,难免让人发现。
他清了清喉咙道:“所以,这一件事物,是敌人故意发出来的。”
聂青道:“他的目的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习玫红伸了伸舌头:“幸好我收下得快,没真的一刀所了下去,否则,你可鬼
头不保。”
聂青本来要接下去,但用一对鬼眼去瞟了瞟习玫红尖挺的胸,就只阴阴地笑了
笑,没把话说出了口。
习玫红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霎地红了脸。
她的刀,在火光映照中,仿佛更白。
无情也感觉到了,他连忙说:“那像一块石头。”
聂青沉重地道:“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
习玫红这才转移了忿葱,好奇的俯视,饶有兴味地端详,然后疑惑地道:“这
么清,这么晶莹,又透着爆彩,难道是水晶?”
无情看着聂青。
聂青的脸发青。
两人一齐点头。
“水晶。”
两人都说。
两人都想起一个人。
——谁都不希望会遇上这个人。
尤其在此地、这时候!
白骨精第六回棺棺相护
习玫红的神情是不明所以。
她大概弄不明白:一颗小小的水晶石,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值得沉重的?
她反而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语带担忧地问:“可儿和日月,他们还在外边,岂不危险?”
无情看了她一眼。
眼色里,有感谢之意。
“不碍事的。”他的话是开释对方,但语气也有点沉甸甸的,“我一早已跟他
们约好,我闯进来,他们守在外边就好。”
习玫红依然不放心:“我看,外面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确然。
无情同意:“所以,我们越快出去越好,不过,再快,也得办完事才能走,不
然,就是白跑这一趟。”
这一趟,路不好跑。
所以决不能白跑。
“看来,如果要不白跑一趟,”聂青脸色森然发青,“还是要去揭一揭这些布
幕后面的真相才行,”
说的时候,他盯着那悬挂着的神龛。
无情点点头。
他明白聂青所指的“布幕”的意思。
他盯着的是判官桌后面的阴影。
刁玫红却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她还不等聂青和无情回答,自己已抢着说了:“这儿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
连蟑螂和耗子也没一只;跟张大妈、孙老板说的不一样。”
一言惊醒梦中人。
无情、聂青对习玫红不免有点刮目相看。
一一一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怎会没有蛛网灰尘!?
无情向聂青点点头,然后才道:“你说得对。这儿的确常有人来,而且打扫干
净。看来,这庙里牛鬼蛇神,啥都不缺。”
聂青向无情打了一个眼色,道:“我看不只是庙里闹鬼出神,主要是在洞里更
有好戏上场。”
习玫红也有点斗志昂扬:“猛鬼洞就在庙的后院,我们要不要先去那儿一探究
竟?”
“要!”
两人都异口同声他说。
“不过,要探猛鬼洞,得先做好一件事。”聂青又向无情眨了眨眼里两丛绿火,
“我们可不想给人兜截住后路。”
“什么事”
习玫红问。
“揭黑幕!”
“找真相!”
无情、聂青各发出一声断喝。
聂青叱声一起,人已飞掠。
无情语音未了,双手一振,夺夺夺夺夺夺夺,又笃笃笃笃笃笃笃,连声,十四
道暗器,七道金光,三点星火,四簇银光,分别直打那龛里的神抵,以及判官桌后
的阴影!
快。
而且出奇不意。
待习玫红发现他出手时,他已出了手,而且暗器已经打着了目标。
而且是两个目标。
无情的意思,是要先钉死这两处可疑的物体,然后,让轻功极好的聂青,去攻
取其一,揭露真相。
他旨在替聂青护法。
他没料到的是:聂青果然急掠而出。
果然及时配合,而且即时发起了攻击。
但他不是向神龛和判官发动攻势。
而是像一条青翼飞龙,飞旋至殿堂之上,平平掠起,背上腹下,双掌平平向下
推出,青焰狂飚,“砰砰”二声,震开了两口棺木的盖子。
殿内总共有十六口棺木。
分左右两排平放。
聂青左手攻前排第四口棺木,右手攻后排第六口棺木。
棺盖震飞。
他居然发现棺木有异。
而且,在他出手前似已准备:那一口棺木内会有异物。
他一出手便认定了,而且跟无情的设想不同:聂青志不在神像、神龛和判官桌
后的阴影。
而是棺木!
棺盖震开。
里面各升起一道紫烟,一蓬蓝雾。
但烟雾为聂青掌力的绿意所摧,飞刮四散。
无情捂鼻,向习玫红呼唤了一声:“别吸入”
忽然,一股剧烈的阴风袭来,“噗”的一声,无情手上的火捻子,只剩下几缕
焦烟。
庙里又全归于黑。
但在这一回乌暗未全面侵占视野之前一霎,无情仍清楚地瞥见,那两口棺木里,
陡地急弹出两件“事物”: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一副白骨!
真的是腐尸!
真的是白骨!
腐尸和白骨,一齐向聂青发动了攻击。
聂青仍在半空,居高临下,袭击棺榔!
那腐尸和着恶臭,一动则发出肌肉撕裂的声音,身上的霉肌与烂肉,每一下舞
动时都扯裂了几块,像暗器一样,连同它的残肢败肉,一起攻向聂青。
那白骨则发出吱呀难听的怪声,像机件少了滑油剂,一边发出暗哑折裂的声音,
一边骨打胳撞,攻向半空中的聂青!
腐尸真的会动!
白骨真的会武功!
两口棺材里的“异物”,竟会互相卫护,联攻来敌!
——聂青可应付得了这两件非人非鬼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火捻子熄了。
腐尸和白骨的残像,仍停留在一片漆黑时的眼瞳里。
火光一灭,无情马上省觉:只怕聂青要遇险了!
因为在黑暗里,聂青定比不上那两只怪物对周遭环境的熟捻!
无情急忙要打着另一片“电光火石”。
火石才掏出来,忽然,他警觉到有一道金风。
刀风。
当头劈下。
刀风未至,刀意已伤人。
这一刹那间他至少有十六种方法。十二种暗器,能在刀锋劈到之前,把对方杀
死。重创,至少也可以将之逼退。
可是他发现,这当头一刀,不是主角。
要命的一击在刀风扑面之侧,一股尖锐但完全不带破空之声的细长事物,正斜
里刺到!
无情及时一侧身,推动轮椅,往前一冲!
那一刺,“嗤”的一声,在他脑后,险险掠过。
然后,他鼻端里闻到一股香风。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接着下来,有“吱”的一声,刀风突然在极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一折,又追
砍无情的后颈!
刀口未落,刀气已煞人。
无情至此,忍不住叫了一声:“是我一一”
话未说完,忽然,身下一悬,轮椅一空,整个地方忽然往下坍塌,轰地一声,
无情只觉整个人往下落翻,仿似要落到一个无底深渊去!
白骨精第七回 落场白
刀风自头上划了过去,但无情连人带椅,已往下翻落。
下面到底是什么世界?
人间?地狱?
无情无疑是着了陷阱。
——如果他双足能行,说不定,这一下便埋伏不着他。
但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黑暗里,危险中,感应只要稍有疏失,即易为人所趁,无情在还未及燃着另
一次火光之前,就是这样往下沉坠。
他连人及椅往下翻,只听上面焦急地传来了半声:“小心一一一”
但语音已给切断。
因为那地板的机关已迅速合上,密无缝隙。
最令人意外的是:无情在全然的黑暗里,往下翻落,下面却不是黑。
而是光。
无情眼前一亮。
接着,是刺眼的光。
令人乍然间完全无法睁开眼来的大光大亮!
纯然的黑暗下面,居然是一片光明。
而且是如此刺目的光。
杀人的明。
——真要人的命!
无情翻落而坠,竟落在一片光明里。
在极度光灿里,他全身都暴露在强光里,而且,还正是失去重心,往下翻落之
际。
也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要是别的高手遇上这种失足场面,就算再慌惶,狼狈,也会设法先让双足沾地,
立稳桩子,先图防卫,再行反击。
可惜无情不能。
他的脚无法站立。
轮椅翻落。
黑暗地狱一面竟一片光明。
光夺视线。
地板复合。
——只要地板的机关一旦重新接样,无情就算是Сhā翅也再飞不上去了。
而且,无情只要翻坠下去,地上一定有更凶险的东西正在张嘴吞噬他。
无情此际,上无去处,下临绝境。
——也许,只有这一瞬间,无情在往下翻坠,上不到天,下不抵地的情形下,
还有瞬间的安全。
只是,这种“半天吊”的情势,又岂可延宕,焉能长久?
世事就是这样奇诡。
也许,无情正是因为这半坠不堕的情况,最是安全,所以,他就在半空凝住了,
既不往上翻,也未再向下坠落。
——为什么竟可以这样子!?
原因只有一个:地板一塌,无情虽然连人带椅往下翻,他也无法止住丛势——
轮椅毕竟不是双足,无法藉力翻腾而上——但他却在临危中做了一件事:他的左手
往上一扬。
“嗖”,长袖洒出。
当机关回笼,原来地板即将复原之际,他的袖子已拂了上去,于是,地板一旦
飞快接缝,就夹住了他的袖子。
卡住了。
机关夹住了袖子,无情的整个人,也因为袖子之故,在半空中,离地板(现在
成了天花板了)不到二尺之遥,顿住了。
人是陡然顿住,没再往下坠但在胯下的轮椅,当然不会因而也凝在半空,所以
继续往下坠落。
可是问题是:无情不良于行。
如果他的轮椅一旦离开了身,他又以何代步?
何况,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带大多的兵器、暗器,他大部分的暗器,都装在轿子
上,或藏于轮椅中,一旦他的人与轮椅脱落,遇上敌人,又如何反击?
所以,就算他不往下翻坠,就只轮椅脱落、对无情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
不过,轮椅也并没有往下坠。
因为无情还有一只右手。
他在翻倒下坠之前,按了一个扳掣。
这掣一按下去,轮椅立刻弹出一个皮索,拦腰扣住了无情,使得他的人,已连
着轮椅,而因为他的左手袖,给里面的机关卡住了,所以,他的人既不往下翻,轮
椅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往下坠。
现在,“半天吊”的无情,在一片满溢的强光中,就看他的袖子,能不能承受
如此巨大的扯力了!
说也奇怪,无情身上着的看似普通,凉快。单薄的衣衫,居然能经受得起这相
当沉重的牵扯力,一点也没有崩断,撕裂的情形。
莫非是,无情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早已换好了看似平常实殊异的布料,来挽
救自己于危劫中?
可是,谁又会料到自己有日会遭受这样奇特的危局?
如果能预料自己会处身于此劫局,那又何必身堕劫网之中?
无情就是不落下去。
他撑住了。
也给卡住了。
一时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他该怎么办?
一一人生,不是常有这等情状?
就在这时,尖锐的呼啸急剧响起。
十数,乃至数十道银芒,在强光中自下而上,飞射向无情。
射到一半,相互撞击,再在强光中发出银光星花,变成从四面八方,疾射无情。
此际,无情一手指天,身连轮椅,上不到天,下不及地,最难设防,最是尴尬
狼狈之关头!
白骨精第八回 半天吊
百数道飞针,撞出星花,分不同角度,甚至在死角楔入,射向无情。
无情一已翻坠下来,好像心里早有了准备。
他好像早已知道,必会面临这种攻袭。
他已算准了会遇上这种危机。
他临危不乱。
只不过,他一手撑天,双足苦不能移,下半身连着轮椅,全身部暴露在强光中,
不乱也没有用。
与他一起攻进庙里去的习玫红,聂鬼王,全部在上面作战,谁能分心过来解他
之危?
没有。
人生有很多重大战役,都得要自行孤军作战的。
有时,是你选择战役,有时,却是战役选择了你,你又没有了选择。
你只能好好地打完这一场战争。
并且要打胜仗。
更重要的是,不管胜败,都得要活着回来。
活着才有希望。
敢于应战的,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战争选择了你,是因为敌人要你怕他;你选择了战争,是因为你要敌人怕
你。
无情现在的处境,当然不是他的选择。
也许,他既已跌坠下来,何不任其落地,反而不像如今半天吊那么危艰、惨情。
强光中,无情已无所遁形。
无处可躲。
无地可容。
无法可施。
无以自存。
有。
无情一拍轮椅。
“波”的一声,轮椅周遭,突然升起了一个罩子。
几近透明的罩子,一下子充了气,银针全刺在上面,它不知是用什么质地做的,
竟完全没有给戳破。
无情就在罩子里。
他人在安全套里。
针纷纷落下。
针落地之后,忽然发出嗤嗤滋滋的声音,迅速溶解,发出臭味。
也就是说,如果无情直直跌坠下强光地面,会发生什么事,那是可以想像,但
不敢想像的。
不过,他的一劫是过去了,但劫难并没有过去。
忽然,强光更加强烈,简直足以焦金熔石;每一道光,部那么锐厉,比刚才更
强十倍,二十倍,乃至三十倍!
强光像暴徒一样、暴行一般,一起爆炸般向无情激射过来。
本来,连飞针也刺不透的安全罩,竟因这强烈的光和热,而开始消融了。
且正在迅速融解中!
这安全仑一旦消融,无情又得重新暴露在危劫中,而且,强烈的光线将会炙伤
他,就像火焰会无情地焚化一个人一样。
对仍在半天吊的无情而言,这是极可怕的事。
那会使他失去了设防。
他深知从轮椅中绽发出来的安全罩“杜雷氏天衣”的优点和缺陷:原来诸葛先
生好友挚交中,有一位复姓哥舒的,生性风流,出身名门,除夫人元配之外,妾侍
也有十几个,还常出外风流快活,寻欢作乐。哥舒本身却不欲多生养孩子,但避孕
元方。尽管他年事已高,但仍身壮力健,精力无穷,行房交欢,乐此不疲。为此,
颇费踌躇。
他的其中两位小妾,杜氏和雷氏,却联合想到一法子,就是用羊胎衣。牛胎披,
制作了一种套子,在行房时套于哥舒那阳Wu上,如此非但万保不愁受孕,更可保哥
舒出去寻欢作乐时,不受脏病所染。
诸葛得悉此事,曾托哥舒向杜雷二氏请教制造这安全套子之秘法,然后,他便
用在防御的武器上,给无情的轿子、轮椅的机关内,都各装上一个罩子。
是名为“杜雷氏天衣”。
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使无情躲开了一劫。
惟杜雷氏天衣怕热。
目下这光和热,正好熔解了天衣。
天衣已消融。
这还不打紧。
一时间,无情身上的火石。火折、火燃子,全都在滋滋作响,冒出了烟。
在高温下,这些起照明作用,有石硝、磷粉的器具,全要着火了。
不好。
要是一旦着火,东西全在无情衣衫内,岂不正好把无情点成了一团火球了!?
炙热。
高温。
天衣安全网已消融。
无情摹地看到强光的中心,有一点点、一节节的白光。
他在炽光中强凝视聚视,那白光慢慢还原为一个人形。
不过,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副骷髅。
强光中的白骨。
那白骨正在他对面,大约丈余之地,而且,也是悬在半空。
无情更惊讶的是:那白骨也是盘膝而坐,只不过,身下并没有轮椅,而它的一
只手,也是高举着,在半空摇摇欲坠,总之,跟无情现在的姿势,几乎完全一样!
莫非,这白骨就是无情!?
无情,已变成了白骨!?
人,变成了骷髅,当然就己失去了生命。
——难道,这就是无情下一刻的写照,无情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还是
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下场?
人,在半天吊。
心,更悬在半空里。
上不去。
下不来。
白骨精第九回 当头斩
身上的火器,快要爆燃开来了。
对面的枯骨,却在强光中迅速迫近。
保护自己的安全天衣,已完全融解。
这时候,无情却做了一件事:他发出了暗器!
他发出的暗器,数目惊人的多,种类也惊人的多!
大部分暗器,是射向骷髅。
——这白骨,是不是习玫红一进庙门,就力斗过的那具,还是刚才聂青发掌,
在棺梆中迫出来的那副,他不知道。
但只知道不管神还是鬼,是敌人就打,决不束手待毙。
小部分暗器,是往四周发了出去。
四面都是强光。
强光尤处不在。
使人无处遁形。
仿佛,光无垠,强光无限。
也许,无情发出这些暗器,其目的就是要试一试:这些光的来源!
这光束的底线!
光度愈来愈强,越来越烈,有的暗器,从打出去,打到一半,发出尖啸,化作
轻烟,就像射向太阳的箭,就算有这等开天辟地的腕力,但也难免为热力所消融一
样。
可是,大部分的暗器,仍是发生了效用,而且还非常及时。
有的暗器,打了出去,发出碰撞的声音,又激荡了回未。呼啸的,旋转着,激
颤着,从奇诡的角度,反打向那具白骨!
无情在发暗器之前,已算准了力道与角度,变化及回挫。
暗器既然这么快就落了回来,也就是说,这光芒满溢的大地,只不过是一间大
一点的房子,甚至只是为光所充满的斗室或地窖而已!
对方只是用一种将光和热集中的办法,去照明这房间,使得人在耀眼生花之际,
丧失了判断、应敌能力,为他所趁。
这决不是非人间。
而在人间。
此处更非地狱。
真正的地狱也在人间。
这儿更不是天庭。
——天庭没这副阴险倏忽的白骨!
那具白骨似是开始着了无情的暗器,姿态变了,像要挣扎。闪躲、呼叫、痛楚
的样子。
——原来白骨还是有生命的!
可是无情身上的火器已开始着火了。
无情大叫一声,全身一抖。绝大部分要着火,已着火的器具。用品,全都甩了
出来,然后,他借力一扯左手衫袖,整个人,不,应该说连人带椅,撞上一翻,
“砰”地一声,椅底撞在夹着他衣袖的天花顶上!
那儿是一个机关。
若不是那儿有机关,无情也不会掉落这强光密室了。
无情用袖子卡住了机关的关阎。
他现在就借袖子牵扯之力,猛一翻身,以椅底砸机关。
要知道,无情本身井没有什么功力。
他天生残疾,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
可是,他这一翻,是按下了一个机关,整个轮椅便变,骤倒竖葱的一翻力量还
挺猛的。
更猛烈的是椅底骤弹出一个厚重的铁锤,“砰”地击在那机关上。
那机关弹簧立时折断。
无情借这一翻之势,倒冲上地面。
——就是原先无情落下来的地方。
不过,无情虽然以椅底弹锤砸破了机关,但他的真力不继,是不是能翻得上来,
还是一个疑问。
正在此时,却有人扯着他的衫袖。
然后,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香味。
无论在多龌龊的环境中,在多恶毒的决战里,在多丑恶的斗争问,这香味,依
然恬淡,依然幽菠,闻得人很是陶然,很是恰然,很是舒服。
那人扯着他衣袖,使他能借力上了去。
机关虽给砸开,但在无情一旦窜了上来后,复又弹阅遮盖住绝大部分的缺口。
无情犹如死到绝处又还生。
犹有余悸。
他尚未喘定,连人带轮椅依然坍倒于地,一人已靠近了他,他正想感谢,但,
突然,一道刀光,当头斩落!
这刀来得好快!
而且来的何其突然!
——扯他上来的人岂不是为了救他么?怎么却出刀要他的命!
他的身体仍斜躺在地上。
因为人和椅仍系在一道,他仍没来得及翻转轮椅,翻身坐起。
可是刀已来了。
杀着己至!
——难道,他不死于强光夺目中,却自送上门,死在这漆黑的庙字里!
幸好,他侧翻了轮椅。
敌人无论如何出手,要砍下他的头,就一定得要俯身才能下砍。
无情没有闪。
他闪不开。
他没有躲。
他躲不掉。
他也没有招架。
因为招架不及。
他只反击!
他只是一拍轮椅藤垫。
“噗”的一声,椅侧扶手弹出一截五尺来长的尖刃,间不容发地刺了过去!
——只要对方仍执意要砍他的头,就一定得要再趋凑身躯,只要再凑前俯砍,
那么,就一定形同把身子送上轮椅边上的刀锋去,就像是自杀一样。
说是送死也可以。
白骨精第四章 地狱
第一回 静
第二回 开棺
第三回 燕窝
第四回牛马脸
第五回栈迫路
后记:悲欢离合,命当如是
白骨精第一回 静
你杀我我就杀你。
你暗算我我也暗算你。
你下毒手我还手。
你暗算我有暗器。
以牙还牙。
血债血偿。
以恶制恶。
以毒攻毒。
——这一向是无情行事做人处世的原则。
也是四大名捕行事的作风。
那人似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对手虽然顿了一顿,但椅扶的刀锋已疾弹
了出来!
那人捂胸,冷哼半声,划一道冷刀花,倏地挡住了椅刀,借势向后一翻身,再
两个起伏,便消失在幽黯里。
或者说,全身都消融在黑影里,化成了黑的一部分。
庙,依然很黑。
黑得令人心发冷。
无情一扳机关,终于能翻椅坐起。
——好好地坐着,真是一件舒服的事啊。
假如能好好地站着,那该多好!
可惜他不能。
多少年来,他想站一站都不能够。
可是,那些天天都能够享受站立走动的人,却依然怨艾连天,日日去想望那些
他们还没有到手的事,却忘了能够企立,对一些人来说,已是一件莫大的幸福。
人在福中不知福。
但人在险中要冒险。
因为险已经迫近眉睫了。
劫已到了近前。
不冒险往往就无法脱险。
此刻,脱了险的他,依然身在险境。
因为他发现了两件事:一,习玫红己不在庙里。
二,聂青他不知去了哪里。
其实两件事是一件事。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事实:他的朋友,战友都失踪了!
这个发现,要比任何事更打击。重挫无情。
——在他翻落中伏之际,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了?
——聂青惊动了那具白骨和那只腐尸,还打了起来,到底谁胜谁负?
——刚才强光斗室的白骨,是不是就是原先庙里棺中的骷髅?
如是,聂青只怕凶多吉少了。
可是习玫红呢?她有没跟聂青联手,一块儿斗僵尸?
他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件事:在聂青去抢斗腐尸与白骨之前,也在他中陷饼翻落
之前,他已向神龛和阴影发出了暗器。
可是,如今,神龛里只剩下了一块红布,判官桌后只余一张灰袍,都是松垮垮
的,但上面Сhā满了他所发出去的暗器。
里边的神,或是怪物,已然消失不见。
只余空壳。
——如果这两只妖怪是活的,一起出袭,习玫红可能抵挡得住?
无情忧心忡忡。
庙里虽然黑,仍然黑漆漆一片,但说什么也不似刚才的黑。
刚才黑得好像泼一团墨也会比周遭亮。
现在,毕竟那陷饼给撞开了缺口,就算机关重阎,也还是留了点缝隙,依然能
透出些光芒来。
这几片光,足以勉强视物,对庙里情势能够作出估量了。
何况,庙外此际还透来了一点月色。冷而冽。
片刻之前,在庙里最恐怖的是黑。
黑得好像连心跳声也凝固成鼓。
黑鼓。
此刻,在庙内最可怕的是静。
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静。
仿佛,静得只要放一口古筝在那儿,也会迅速给青苔占领似的。
没有声音。
万籁无声。
静千年枯寂。
元声明尽。
静得恍似一种攻击。
——真的攻击,那还倒好,可以防守,可以还击。
但静却不能。
——谁能防范静?
谁能打倒静?
能。
声音。
终于,无情听到了声音。
声音非常微弱。
但无情还是听到了。
他擦亮了一支“霎瞬烛”。
——他身上能点燃的事物,多已着火甩掉,只剩下两支只能短暂烧和一只略可
燃多些时间的点明物,所以,他非得要十分珍惜地使用。
因为他已所剩无几。
这只“霎瞬烛”便是其中一支,只可短暂燃烧。
但现在他一定要弄清楚状况:烛亮了。
火焰很不稳定,但依然照出一角微明。
那就够了。
因为他已看到了他要见的东西。
蝴蝶。
一对黄蝴蝶。
翩翩而飞。
时飞到东。
时飞到西。
偶然经过庙的破隙间漏进来冷月的清辉,那对蝶儿便瑟缩了一下,再起落浮沉
地斜飞开去了。
它们似要躲开月色。
无情心里一疼。
因为他看到蝴蝶,便想起习玫红。
一一一她在哪里?
——是否遇险了?
随即,他又听到一种声音。
很特别的声音。
在荒山。月下、庙里听来,更加神秘,可怖:那是扒搔声。
声音传自棺木。
——有人自棺内用指甲扒搔的声音。
不错,是后排第三口棺木。
这口棺木比其他棺木稍为横斜,似给人重新排放时匆匆放歪了似的。
扒搔声就自棺榔内传出来。
无情正想照看清楚,就在这时候,火熄了,连同地底下渗透出来的厉光,一同
灭去。
好像,庙里,根本就没有“光”这回事存在过。
白骨精第二回 开棺
他没有马上点火。
一是因为他身上的照明物已然不多,要慎着用。
二是因为他若一亮火,即形同告诉敌人自己所在。
三是敌人在暗中,他也在暗中,目前,发出声音的反而成了“明”,但也可能
只是一个“饵”。
他决定在暗斗暗。
以黑制黑。
他仗着冷月微光推车,迅速且无声,已到了那发出扒搔声的棺木所在。
就在这时候,连扒搔声也突然静止了。
就像利爪、利器扒刮到一半,陡地,就凝在那儿了,再没有动过,再也没有声
音。
黑。
静。
黑加上静,不是黑静,也不是静黑,而是孤寂。
要命的孤独寂寞。
无情在等。
等声音。
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他在黑暗中等待。
他在寂静里忍耐。
在对敌中,交手只是刹瞬光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艰苦锻炼。勤奋学习。
在人生里,成功得意,只是瞬间芳华,绝大部分的岁月,都只在磨炼意志、辛
勤工作。
能够不让一天元惊喜的人,已经是十分幸运;只怕惊多喜少,人生长忧,岁月
常哀。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夜正长。
黑更浓。
——聂青到哪里去了?
他身上的伤可会发作?会否影响他的战斗力?
——习玫红是不是出了事?
她是四师弟的女友,如果不幸,自己又如何向冷师弟交待?
这是个生死关头,无动静则平靖,一有异动则可能立见生死。
可是无情并不情急。
这么多年来,官场斗争,江湖仇杀,他已学会了冷静对付、沉着应战。
他还趁这个狩猎、守候之际,坠人沉思,把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反复回
想,整理了一下。
在破庙的昏黑里,他的双目渐渐明亮,如两盏灯,这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棺木响了。
那不再是后排第三口棺木。
而是前排第五口。
那口棺材,就正在无情身后。
无情还没有回身,双手已在轮椅扶手术上一掐。
崩崩两声,扶手板夹陡然弹出两块钢板,准确地楔人棺盖缝隙。
无情双手肘部用力一压。
轮椅忽然升高。
钢板一扳、力挠,“格勒勒勒勒勒”一阵连响,棺盖已给撬开。
无情一拔主括,轮椅回转,“轰隆”一声,无情已拧转身来,对着棺木,而棺
盖也给这一拧一扳之力,完全给撑开,并甩了开去,飞旋到了半空,发出了呼呼的
厉风声。
这时候,无情脸部微微俯向棺内,他的手则放在轮椅之前一块用以置物,写字
用的木板上(跟桌面的功用相近)。
棺梆内层居然隐隐透着光:红芒似血。
就在这一霎间,棺里忽然弹坐起一个人。
这个“人”,披头散发,完全遮住了样貌。
他陡然伸出了手。
青光。
白手。
他的手白得可怕,就像涂了一层白圣。
但他一出手,就泛起了一股青气。
青得像柳树精的妖气。
那棺中人一手按住了轮椅。
另一只手闪电般扣向无情的咽喉!
无情不会武功。
棺一开他就遇上了这狙击!
而无情不会武功。
他和棺材相距极近。
他的人仍坐在轮椅上。
但无情不会武功。
无情不会武功。
就算他想躲,也不及棺中青光白手之快之疾。
哪怕他要退,也来不及推动轮椅,何况,轮椅后有棺木截住了后路。
纵然无情能及时操动轮椅往左右闪挪,但轮椅已给棺中人一手抓住了,纹风难
动,进退不得。
无情却不会武功。
其实,世上不会武功的人,远多于会武功之人,而深涪武艺的高手,也远少于
一般练家子。
——此所以庸人易得,高手难求之故。
因此,不一定要武功高,才能得天下,才能称元敌。
智者,以手腕夺天下,以道德服人心,以才干称元敌。
不会武功的无情,突遇此变,并没有惊惶,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他只做了一个反应:他双手往轮椅的桌面侧边一按。
一个铁扣,突地弹了出来,正扣住那棺中人的手腕。
棺中人冷哼一声,右手加速,眼看就要箍住无情的喉咙。
但棺中人却摹然发现了一件事:在无情轮椅的下挡屏板(用作在轮椅滚动时,
遮挡泥泞碎石,以及防止草丛钻人的齿状挫板),忽然唆地弹出一截尖刃!
尖刃迅速刺向棺中人心窝。
无情的左手食指按着一个扭掣。
棺中人欲往后退,但不行。
他在棺中。
来不及坐起。
就算退,也为棺枢所阻。
他要回手捉住利刃,也不行。
因为他的左手已给扣住。
而他的右手,正疾取无情咽喉,已来不及变招!
来不及了!
他断断躲不开这记轮椅吐刃。
来不及!
这只鬼轮椅!
不及!
他就算一手捏碎无情的喉骨,也势必给这挡屏利刃贯胸而过!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叫了一声:“你是无情!?”
手陡止。
一一一不再前攻。
白骨精第三回 燕窝
果然,他的攻势陡止,那利刃弹伸也突然停了。
无情的手指没再用力。
但他的食指仍按着机钮。
他也好像及时认出了棺中人:“摄青鬼!”他叫,“是你!”
他们俩及时互相认出了,也及时止住了杀手。
“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刚才掉落到哪里去了?”
两人几乎都在问对方。
在棺中的当然是聂青。
“刚才,你正要发动暗器攻神龛和判官桌后的阴影,我却发现两口棺内有异动。”
“异动?”
“有呼吸声。”聂青用手撂上了乱发,道,“我的鬼耳特别尖,就算是鬼吹气,
我也听得出来。”
“我看到你劈棺逼出了那两件异物了。”无情道,“可惜我却掉了下去。”
“那时候,庙里忽然全黑。我跟那两具东西交手几招,忽然全都消失了,我不
知道它们在哪里,而习姑娘那儿也忽然没了声响,我怕受到它们的夹击,所以就往
原来那副白骨弹上来的棺材里一伏,并偷偷拉上了棺盖,本来是要躲在里面,伺机
反击……”
“你进入棺村里去了?”无情承认,在全然黑暗中,那个失为一个避开围攻的
良策。
“没想到,棺材内的天地却是那么大……”聂青兴奋得脸上在冷月下也有点亮
着青光,“我一伏了进去,棺底就徐徐下降,我等到它抵达实地之后,往侧边的棺
枢一推,嘿,却像一道门户一样,应声而开……”
“那儿可有没有强光?”
“没有。”聂青摇头,“但却有些豆大的油灯,挂在泥墙上。四壁都是泥涂的,
又湿又黯义滑涌,而且既狭又窄,我走了几十步,都只是窄仅容身的雨道,路势主
要是往下倾斜,但四通八达,一重又一重,错综交织,不知有多少路,也不知有多
深逢……”
无情哺哺道:“莫不是——”
聂青蹑啼道:“只怕你所想的也跟我一样……”
无情目光一长:“你认为?”
聂青这次只说了三个字:“猛鬼洞。”
“矿洞就在猛鬼庙的下面。”
“这些棺木,就是进出口。”
“庙里的鬼魅妖怪,就是从这些棺梆往来倏忽!”
“我一旦知道已走入矿洞里,就想跟你们一道进来,又担心你和习姑娘中伏,
所以就一味往回走,”聂青继续道,“但泥雨的路不好认,来来去去都一样,分辨
不出,而且,在泥墙上,有许多泥石,像雕塑一样,嵌在墙上,它……”
竟一时说不下去,眼里还有畏怖之色。
——连“鬼王”聂青也感到惊骇而欲语还休的景象,无情只有苦笑。
他仍等着听。
但并不催促对方说。
聂青顿了一顿,还是说了下去:“那些人头,好像给活生生砍了下来挂上去似
的,有的是牛头,有的是马脸,但最多的,还是人的头……墙上湿泥,还是血淋淋
的。”
昏灯。
地底。
泥雨。
黄土。
——还有牛头、马脸和人的首级,这端的是够阴森可怖了!
“然后,我终于找到了上去的路,找着了这块棺垫,便徐徐上升;可是,这棺
内却沾着很多泥垢,且有恶臭,不似我刚才往下沉的那口,内里干净无味。我正觉
奇怪,便试着搔刮去泥层,才再顶开棺盖……但在这时候,我却听到了一种机关催
动的声响。”
无情点头道:“那是我正催动‘燕窝’前来。”
——“燕窝”,是他对自己轮椅的呢称,就像有的人喜欢把他的坐骑雅号为
“踏雪”、“追风”、“卷云”一样,义或者像有人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听
雨楼”、“黄金屋”、“知不足斋”一般。
“我以为是敌,”聂青道,“我立时停止了搔刮。”
“然而我却莽然开了棺,”无情道,“幸而大家都及时收了手。”
“你的轮椅……‘燕窝’?……好厉害!”聂青目中青光闪烁。
“你的‘青光银手’更犀利。”无情也由衷地道。
“那么,”聂青问,“刚才,你又落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无情一一相告。
毫无隐瞒。
而今,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只有同舟共济,合作无间,才能突破障碍,斩除妖
孽,达成任务,平安下山。
可是,能吗?
你要是相信一个人,那人却来害你,伤害力远比你所不相信的人来得可怕。
如果你不相信这个人,他又怎能相信你,为你忠诚做事?
如果那个人相信了你,也一样要冒为你所害的大险,但人与人之间若不互相信
任,又怎能合作做事?
只一个人是断断做不出大事的。
疑人不用,用了害己;用人不疑,疑了误人。自古艰难惟识人。
识错了人,就信错了人,也用错了人,小可以遗恨终生,大可以误尽苍生。
不过,他们现在只有互相依靠,相儒以沫。
因为他们已无别的人可信。
有。
或许还有一个。
“习玫红。”
一一一她在哪里?
然后大家都看了看下面,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已没有了退路。
为了要找出真相,为了不虚此行,至少,为了要找回习玫红,他们都得要到下
面去走一趟。
聂青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通知那两个小娃娃。”
——小娃娃就是白可儿和陈日月。
无情已拿出一支玉笛。
他信口横吹,发出几声时而悠扬时而尖锐的乐音。
然后他侧耳听了一阵。
没有回音。
只有远处隐约猿吼。
夜啸阵阵。
无情脸色沉重,道:“我已通知他们了。”就没有说下去。
聂青看了看无情的轮椅。
自从刚才那一次交手后,他可决不会小觑无情和他的那张轮椅,且不管它叫
“燕窝”,还是“鹰巢”,或者“虎|茓”,抑或是“鼠窦”什么的。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
“下面很窄,只怕,”他说,“这轮椅不好走。”
无情问:“还走得动吗?”
聂青想了想,道:“我经过的地方,还勉强行得过去。”
无情道,“那就好了,走不过去的时候再说吧!习姑娘可能危急呢,事不宜迟!”
聂青用眼角瞄了瞄这个身有残障的人,他不想让对方看出他此时涌上心头的敬
意和感动,所以打趣地道:“这么多副棺木,咱们要选哪一副下去?”
“我们有两个人,当然是一人选一副;两个人挤,只怕过不了奈何桥呢!”无
情道,“随便哪一副,总之,能下地狱就是好棺!”
白骨精第四回牛马脸
无情选了聂青自地底升上来的棺榔,下地狱去。
聂青则选了另一副。
这一次,他选的是刚才他曾一掌震出一具腐尸的棺木。
反正,两人不能一齐下地狱——地狱太窄了,黄泉路太挤了——他们一个一个
下,也是一样。
反正,黄泉路,路不远。
到底,还是下地狱。
地狱里,听说有刀山、油锅、炮烙、锯宰,这儿有没有?
无情却先看见了牛头马脸。
路的确很窄,又挤又湿,而且霉腐恶毒,不住扑鼻而来,凝聚在坑道间。
雨道交错复杂,走一条雨道,不到三十尺之遥,左右至少经过十二三处转角,
转角后,又有相同的雨道,在不算长的一条雨道里,又至少有十四五处分岔。雨道
宽度都大致相近,连颜色,气味,凹凸不平和湿度都几乎一样。
颜色是黄。
黄泥凝土。
气味是霉。
霉得仿佛令人身上马上长苔。
一路虽然颠簸,但依然窄可容车(至少是木轮手推车)行走,大概,是闪为挖
这些坑洞时,是为了开矿“采石,所以,再狭厌也必须能容纳及推动木头车行走方
可。
无情现在就是推着车走。
所以,他平时一向小心保护白皙秀气的双手十指,而今已沾满了泥污。
一路都有些豆大的油灯,至少,每逢转角处部必定点上一盏。
情势已非常明显:这儿有人管理——只有人,才需要光。
鬼不需要。
——鬼喜欢黑暗。
鬼魅向与黑暗同存。
所以无情格外留神。
——有人,才要特别提防比起来,鬼,也许反而不那么可怕。
无情一路推车缓走,留意一切值得留意之事。
他发现:灯油是半满的。
秘道有风口,油灯晃闪不已。
有风口就是有出路。
墙是湿涯的,渗昔黄水,泥层后就是坚硬的岩石。
他再走了一会,就发现墙上嵌着头。
聂青并没有说谎:主要是动物的头。
尤其是牛的头、马的脸。
甚至还有猪头。
猪头染着黄泥,一头金发似的,眯着眼睛嘟着嘴,在笑世间万物似的。
但只有头。
头给嵌在墙上,大部分封着泥泞。
却没有身子。
然后无情便发现了人头:脸容全在扭曲。抽搐,脸肌发扭。痉挛,仿佛在死前
的一刻,受到了极大的震怖与惊恐,而且还死得十分哀愤与痛苦。
他们大部分的脑髓以及血肉,已被吸食殆尽,甚至可以想像在吸噬的时候,这
些人依然清醒着。
灯光昏昧。
摇摇欲灭。
雨道犹如地狱的路,木轮辗过地面,回声轧轧,这边荡了开去,这边又传了回
来,相互回环,互相回旋着。
无情看久了,不但恶心,而且也有点晕晕然的。
这次一下地狱,就发现行动失当。
而且失策。
因为他和聂青并没有像预期的聚合在一起。
甚至,现在聂青已不知道掉落到第几层炼狱去。
这鬼域目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以及他的轮椅。
还有头:牛头。
马首。
——以及在痛苦挣扎与煎熬中死去的人的首级。
他不知道矿层有多深逢,但却在闻风辨位:有风的地方,就是有出口,他且向
出路走去。
粘辅粘辙……他的木轮椅辗过凹凸不平的黄泥路,仿佛脚不沾地但做然独行于
地府之中。
就在这时,他忽然扳住了转动中的轮子,仿佛为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个人也都怔住了。
无情这时正好走到雨道的弯角,弯角的尽头是向左方转,又是一条大同小异的
秘道。
眼前,仍是黄土路,没什么异样。
异样的只是路上伏着一个人。
一个庞然大物。
这个人,头埋向地,全身用崩带裹着,血迹自裹伤布渗透出来,发出强烈的腐
臭。
看来,已死去多时。
无情看到了这个首级还没给砍下来的人,却是愣住了。
他太震动了,以致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泥墙,正好有了变化。
地道很窄。
雨道狭厌。
就算无情的木轮车可以勉强通过,但也仅容他一人一车。
他推车往左俯视之时,车背已完全靠贴着泥墙。
这泥壁也跟所有的泥壁一样,湿涌、滑腻、凹凸不平,发出阵阵冲鼻的泥腥味:
仿佛,这地底本就是黄河千万年来卷冲囤积的淤泥一样,又黄,又烂,又无生机。
可是,壁上有两个本来只是小小的凸点,现在却有了变化。
它们已慢慢突显。
突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两个凸点正渐渐破墙而出。
正好,无情背向着它们。
它们突墙而出的位置,正好是无情的肩背所在!
然而,无情却不知道。
全无所觉。
白骨精第五回栈迫路
无情并不知道后面有两只手,正破壁而至。
他正在俯视那尸体。
他在观察,而且愈看愈震惊,愈诧异。
就在这时,波波两声微晚手掌已破墙而出;和着黄泥碎块,十指箕张,一左一
右,攫住了无情的左右双肩!
无情的脚不能动。
如果他的双手给扣住了,轮椅又不能发动(他的后头是泥墙),那他就完了!
在这种绝境下,他只有下地狱。
其实他己不必下地狱,因为他早已身在地狱之中了!
不过,无情并没有拧动。
他觉不妙时双肩已遭箍住了,对方只要一发力,他的肩骨就会碎裂。
所以他根本没有挣扎。
他只是臀部用力一沉,发力一坐。
他只做了这件事,对方已将他捉住,并挟持高举,把他的身子拔离轮椅。
他没有了轮椅,双手又受制,他就一定完了。
无情的双脚是废的。
可是,挟持他骤离轮椅的人却没想到,那轮椅在主人离开它之后,忽然好像得
到了一个决绝的命令似的,猛往回撞。
后面就是泥墙。
正是施暗算者的所在地。
“轰垮垮”一阵响.泥墙吃轮椅全盘发动的一撞,吟啦胯啦地倒塌下来了。
而且正撞往墙后出手者的下盘。
那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双脚会像无情一样废了,但他双手又抓住无情,要往后
退,但泥块已压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眼看轮椅就要撞辗了过来,他摹地换手,把
无情一放,大叫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
无情飓地落下。
正好落在撞倒了泥墙的轮椅里。
他并且及时煞住了正往前疾撞的轮椅。
然后,他也叫了一声:“怎么还是你!?”
墙后的人当然是聂青。
据他的解释:是他一落便落在这泥墙围堵住的斗室里,也在到处寻觅无情。
然后,他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尸体令他惊疑不定。
接着,他便听到异响。
这异响粘轭其实是无情和他的那“坐骑”——“燕窝”的声响。
可是他不能判定。
所以他以安全为上,闪身进入泥房内,然后,运劲于双手,透人墙中,准备把
来人一举成擒。
来者却是无情。
他当然没有遭擒。
只是遇险。
不过,总算二人又会在一起了。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那具尸体。
“你看他像……”
聂青问的语音有点发苦。
“铁拔。”
无情说得斩钉截铁。
“铁布衫?”
无情点点头,沉重地。
聂青愣愣地道:“如果他是铁拔,却是为何会死在这里?”
无情望望四壁四周。四围四处,尽是黄土,喃喃地道:“他已死去多时。问题
是:如果他真的是铁布衫,那么,在绮梦客栈里的那个,到底是谁?”
白骨精后记:悲欢离合,命当如是
这些日子为了小静,一口气留在内地逾大半年,为过去留在内地时间之最(长)。第一次,生活过得最有家庭温馨。
也在一个月内,一气在内地添购四所房子,退(售)掉两间,全是静飞、叶浩力助之下完成。
这段日子,最可记的是:宋星亮的见“色”忘友,骤离断讯之苦。那真是“自成一派”这“小集团”的大“悲”大“离”,好在,经过半年同仁的坚守苦候,又等到了“欢”、“合”。我的前半生,亘常都“不让一天无惊喜”,真是觉来幸运。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依然能一路上山一路欣赏美景,时时都有新发现,常常都有新乐趣,并趁机完成了“自成一派”的“改造”与“变革”,“穷”则“变”,“变”则“通”。
否极。
泰来。
祸福两相依。
自识阿飞两年有余,总共写完了:“破阵”上、下册,“天下无敌”一、二集,“侠道相逢”(专栏)、“走龙蛇”、“猛鬼庙”、“白骨精”、“高手中的高手”等九部书,加上“鬼关门”,共十部(每部大约十万多字),其他散稿不计,平均每年出书仍逾四部。这算是我近年来最“懒散”的时候(我最勤快的时候每年可写二十四部书或以上,但已多年不如此了);比起一些一年不写一部书的作家,数量仍不算少,无他,因为幸福。陶醉在温柔乡里,笔耕就不如先前急如密雨了。
踏入了公元两千年,要快马加鞭,快笔加油,多写一些,才能报答读者未相忘、相遗之情。
稿于一九九九年中至年底:万象、花田、天天文化版税“出事”,只好暂终止合作,遗憾。
校于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及之后:雪蛤(大猫)、燕窝、虫草、水鸭、王子(火鸡)、花旗(小胖)等加盟“侠士楼”;后水鸭因故骤离,燕窝失足身亡,余已成我派中坚,相处融洽,乐之甚也。
第十一部:鬼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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