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界之端(2)
她的眼睛从左到右环视着,最后落在冥夜的脸上,手掌使劲拍在讲台上,“要是有人嫌我带班风气不好,大可以自动提出转班……不用在背后搞小动作!”
——这话,谁都知道是分明说给他听。前排的人立刻扭过头来瞪他。
冥夜把脸几乎要贴在桌面上。若是此刻桌面生出一个洞,他一定会奋力钻进去,离开这个烦心的、复杂的世界。
眼前木质桌面上扭曲的横纹,一条一条杂乱横生,仿佛从某一处生出,蜿蜒盘旋,延伸至整个桌面后,又在某一点突然消失。犹如芜杂的手纹,神秘地操纵着一个人的命运。
冥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头晕。
他知道,又是昨晚熬夜太晚,有点低血糖了。多年的老毛病了,只要吃一块糖就立刻恢复正常。他习惯地摸向自己的口袋。
可是,手来不及伸进口袋,眼前就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像是浮在半空中,所有人和物体都伸出长长的虚线,恍惚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终于,消失了。
他向旁边一歪,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医院里总会有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吗?
听是听过,总以为那是故事里才会发生的……}
醒来的时候,冥夜发现已经自己置身于医院里的某间病房。
“怎么到了这里?”他发现自己的意识仍然停留在产生晕眩的那一刻,就不由地将手按向额头两旁的太阳|茓——
“头疼得可真厉害啊……”
旁边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喂,你终于醒了吗?”
冥夜把头扭向声音的来源,看到另一张床上正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女孩看起来很小,瘦瘦弱弱,穿着宽大的横条病号服,双手正撑住下颌,仔细地看着他。
“唔。”冥夜应一声,觉得自己躺着看她的姿势很没有教养,于是坐起来,问她,“你也生病了吗?”
“是啊。去年冬天送进来的。”女孩耸耸肩,并不是很在意地回答。
“已经很长时间了啊……”冥夜掐着指头算,“一个、两个、三个月了呢。”他诧异地看着她,“足足住了三个月的时间?”
“没错!”女孩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好寂寞呢……”
“是什么病?”冥夜好奇地问,“不严重吧?”
“这个……”女孩忽然压低声音,警惕地四周看看,诡异地压低声音,“其实,我早就好了!”
“那还要住院?”冥夜不解。
“因为学校太无聊,不想上课。所以才……”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看着冥夜说,“因为逃课而假装生病,你一定会笑话的我吧……”
“谁说的,我理解!”冥夜脱口而出后,忽然意识到这全然不像是平时的自己,就含蓄地转变了话题,“你看起来还很小?”
女孩笑笑,“十五岁。”
“啊,果然——”冥夜想,足足比自己小两岁呢,他友好地伸出手,“以后我们两个就作个伴吧。”
谁知,女孩却把双手从膝盖挪到头上,抱着头向床上一倒,仰面悠悠地说,“我寂寞惯了,并不需要人陪!”
冥夜的手尴尬地横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在心里想,“刚才明明摆出一副要做朋友的姿态,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冷淡……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他忿忿地躺下来,决定也要一个人享受享受寂寞。
渐渐的,冥夜发现,和他同病房的这个女孩的确是有些古怪。
女孩每天很早就起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厚重的窗帘全部拉开,然后再推开所有的窗户。
冥夜每天早晨都会被还很冷的晨风吹醒。他提过意见,说,“这个病房不只有你一个人,你在做什么的时候也要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啊!”
女孩就露出很无辜的表情说,“我就是在照顾你啊。护士小姐说应该多开窗,保持室内空气流通。这样对你的病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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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界之端(3)
冥夜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低血糖,并不需要过多的新鲜空气!”
女孩看他一眼,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东西一边说,“那你干嘛还赖着不出院?学我一样不上课吗?”噎得冥夜无话可说。第二天早晨,她依旧我行我素地拉窗帘,开窗户,就像冥夜从来没有反对过似的。
除此之外,冥夜还发现,女孩的行踪也很古怪。每天下午,她总是神秘失踪。很多次他听见护士小姐站在门外聊天——
“晚上安排你一个人值班会不会害怕?听说医院的这层病房总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
“欸?不是吧……你不要故意吓人!”
“我是说真的哩,很多人都看到几个月前过世的人又再一次出现在这条走廊……”
“天哪,不是真的吧~”
“哈哈……这么胆小怎么做护士!是人是鬼看看脚下有没有影子啊……就算倒霉真的遇见了,你只要友善对待就好了……听老人说他们只是比较留恋生前最后停留过的地方,才会偶尔来看看。不会像变态日本鬼电影里那样会复仇什么的……”
“好啦……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
冥夜在里面听得虚汗淋淋。再看到女孩,心里就怕怕的,只记得护士小姐最后说的“人是鬼看看脚下有没有影子……”
于是在太阳西下的时候,他细心地看她的脚下……
还好。
他放了心——是有影子的。呼一口长气后抬头,发现女孩正笑笑地盯着自己看。他摸摸自己的脸,别扭地说,“干嘛,有什么好看的?”
女孩笑嘻嘻地说,“那我的影子有什么好看的吗?”
——被发现了!
冥夜脸上讪讪的,支吾着,“谁让你总是神出鬼没的……”
女孩忽然沉下脸。窗外的夕阳落在山之后,云层低低地拢过来。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昏惨惨的。
女孩说,“其实你猜对了。我真的是鬼。去年冬天送到这里就再也没能出去……”她叹口气,望向窗外,“这里是我最后呆过的地方,所以我舍不得走……”
冥夜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手指不由地捏住了被角。额上的汗隐隐浮现,嗓子也开始发干发涩。他结巴着,“那你每天下午……”
“是去你们活着的人不能去、也不能知道的地方……因为,你们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会——死!”女孩用手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一下,吐出舌头。
“你……你,你是在开玩笑吗?”冥夜仿佛明白过来。
“当然!”女孩忍不住地爆笑。她伸出小指比划,“看不出来这么大的个子,原来胆子只有这么小啊!”她越说越可乐,笑倒在自己床上,捂着肚子说,“你真是个笨蛋!”
冥夜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刚开始挺生气,但随即一想,可不是嘛,自己真够笨的,居然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也忍不住也笑出来,“讨厌!那你每天下午到底是去什么地方啊?”
“当然是一个绝好的地方啊。只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啊,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女孩做个鬼脸,把腿垂在床边晃地像是荡秋千。
“你又在骗我!”
“知道在是骗你就不要再问下去了!”小叶晃动地像要把自己悠在半空中。
“求求你啦!”冥夜捂住眼睛,“你晃腿晃得我又头晕!”
“你真虚弱!”女孩不屑地撇撇嘴。
病房里的灯光虚晃着,女孩的腿也虚晃着。从冥夜的角度看去,她倒不像是坐在床边,而是像是浮在半空中。
他揉揉眼睛。
分明是自己看错了。
{你快乐吗?
不。
幸福吗?
不。
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经过那晚,冥夜和女孩渐渐变得熟悉了。女孩名叫小叶,是本地初中的一名学生。父母都在国外,没有时间照顾她。临走的时候把她托付给班主任,再三拜托要好好管束。
梦界之端(4)
小叶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有很不屑的表情,“切~~他们根本是嫌我麻烦!以为给老师塞点钱就算尽了责任。那老师也是,根本就是贪财。在我爸妈面前点头哈腰说要好好对我,等他们一走,立刻摆出一副晚娘的样子!”
她恨恨地握着拳总结,“当老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冥夜听到心里不舒服,张了张嘴说,“其实,也有很好的老师啦。”说完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根本是苍白无力毫无论据的辩解。
小叶把头转过来,好笑地看着冥夜问,“那你喜欢学校吗?”
“呃,这个……”冥夜放弃了撒谎,摇了摇头说,“不喜欢。”
“为什么?”小叶的眼睛亮亮的。
“因为……”冥夜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因为老师和同学都不太喜欢我。”
“哦?”小叶若有所思,“这倒是很奇怪了,一般帅哥都会很受欢迎呢。不过……”她认真地看了看冥夜,“你有点内向呐,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这样的确很吃亏咧。毕竟,比起你这样冷漠有距离的人,那些能说会道会耍宝的更容易被人喜欢。”
“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冥夜好奇地问。
小叶偏着头想了想,“就像你说的那样——‘神出鬼没’。班上的同学总说我装神秘、爱出风头,喜欢标新立异……人往往都是这样,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会一概而论地认定为‘不好’。一旦有和自己不一样的异己出现,就会给予排斥和打击!”
“你的思想有些消极哦。”冥夜说。
“是你的思想太过乐观喽。”小叶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说,一个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快乐?还是幸福?”
说完小叶自己摇了摇头,“都没有。从我记事起,记忆里永远就只有我一个人。过节的时候、过生日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都只有我自己。你知道冬天走夜路,忽然遇到大雨,却发现没有带伞的那种感觉吗?冷、无助、寂寞、绝望……我就是这样一直过来的。”
“小叶——”冥夜不由地叫了一声,心里忽然变得很难过。想一想自己,虽然和小叶的情况不太一样,可是绝望的心情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从小到大,他无论吃什么、穿什么、上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妈妈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学画画、学钢琴、上辅导班……17年来,他的时间被这些早就制定好的计划分成一小格一小格,他不需要想法,只需要规规矩矩怒地呆在格子里就好了。什么感受、什么思想、什么自由,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种“冬天走夜路又被雨浇”的感觉,他也有过——
沮丧、寂寞、无助……像一粒尘埃,放置于苍茫宇宙中,孤独的连眼泪都流不出。
当小叶还可以堂而皇之地责怨遗弃她的父母和晚娘老师,他能做什么?
他还没有开口,所有人已经开始指责他,“冥夜,你不要不知足哦,你妈妈为了你真是操碎了心哦……你可要为你妈妈争口气呐!”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妈妈冷着脸说,“冥夜,一定要好好学,不能给妈妈丢脸啊……”
班主任皱着眉说,“冥夜,一定要好好考,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你呢……”
同学们不屑地说,“校长公子,每次第一,是不是从你老妈那提前知道了题目啊……”
……
冥夜的头又疼起来了。
小叶看着他,眼神里有闪现出一种古怪的光芒。
{呃。你有觉得自己可怜吗。
有时候有吧。但是总不愿意承认。
我知道。其实,你想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周末。冥夜一个人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闲逛。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轻轻笼在后背,让人生出倦意。吃过饭后小叶再次失踪。他找遍了整个医院也没有看到她。倒是在下楼梯的时候看见班上一直喜欢他的那个女生。
梦界之端(5)
她垂着头,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冥夜本来想叫住她,可是她头也没抬地就从他身边过去了。冥夜回头看她一边往下走一边用还手背擦眼睛,心想,再讨厌的女孩哭起来还是挺让人心疼的。他刻意在楼梯上多站了一会,等她走远了自己才下去。
在医院里转了好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正准备往回走忽然看见小叶从花园另一边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有些歪歪的,看上去又俏皮又可爱。冥夜连忙蹲下来,藏在长椅背后。他想等她经过的时候跳出来吓她一下。
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小叶的脚步。他偷偷探出头,却发现小叶早已经走过去了。他有些纳闷,究竟是从哪条路过去的?
他连忙跟上去。
住院部一共是13层。他和小叶住在第四层,并不需要乘坐电梯。他一步两级台阶,跑得气喘吁吁,却始终赶不上她。他抬头看那件米色风衣在拐角潇洒地撩过去,像一只温柔的小手,召唤着他。
白天的医院远没有夜晚那样阴冷。冥夜所住的这条走廊变得非常热闹。医生先生护士小姐打情骂俏的从身边擦过。前面拐弯处的洗漱室有人在洗衣服。水龙头开得很大,哗啦哗啦的水声和喧闹的人声夹杂着,有一种现实的温暖。
冥夜推开房门,看见小叶已经换好了病号服,正窝在床上啃一只苹果。
“出去买水果去了?”冥夜一边脱大衣一边问。
“没有啊,你桌子上的。”
“欸?”
“估计有人来看你了吧……”小叶晃着两条腿说。
冥夜想起楼梯上的女同学,是她吗?不像啊。她看起来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应该不是来看他的。他耸耸肩,可能是老妈吧。
“对了!”冥夜忽然想起来,“你刚才从哪条路进来的?”
“还有哪条路?”小叶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从花园里穿过来的!”
“我怎么没有看到……”冥夜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被小叶听到,一定又会嘲笑自己了吧——“这么大的人还玩捉迷藏这一套,真是笑死人了!”
一定会这么说的吧。
“喂——下午你去哪了?”过来一会,冥夜又问起来。
“你还真契而不舍啊!”小叶撇撇嘴说。
“那当然!”冥夜转身从床头取出一只橘子,在手里晃了晃,“要不要吃啊?”
“讨厌!”小叶说,“你诱惑我!”
“那你吃不吃啊?”
“好啦……告诉你!真是的,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小叶恨恨地抢过橘子。
“说啊——?”冥夜好奇地催促着。
“别吵啦,明天下午带你去!”小叶不耐烦地说,然后低下头耐心地剥皮。
冥夜乖乖地闭上了嘴。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三八。在学校他是冷面王子,不制造话题也总有话题围绕。他早就厌烦了。可是他偏偏对小叶“消失”的这段空白时间产生了强烈兴趣。
他自我安慰——
也许是待在医院太久太无聊而让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变异也说不定哦。
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冥夜就开始催促小叶出发。
“现在的男生都变得和你一样八卦吗?”小叶忍不住翻白眼,“其实我不过是无聊,每天跑来看下午场而已啊……”她指了指带他穿过几条街后出现在面前电影院,无奈地说。
“就这里啊……”冥夜的脸上明显显示出失望,“那干嘛还扮神秘?”
“只是不想说而已,为什么事事都要和别人分享呢?”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才不稀罕。朋友是最无聊的生物!”小叶不屑地说,拽着冥夜的手往里走。
“喂——我们还没有买票哦……”冥夜紧张地说。
“笨蛋才买票看电影哩!”小叶把手指放在唇边,“嘘——别说话。”她示意冥夜低下头,跟在她的身后。
梦界之端(6)
因为是下午,并没有多少人。检票的两个人正站着聊天。可是,就这么明晃晃地过去,怎么也都会被发现吧。冥夜感觉到手心已经隐隐地冒汗了。他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被抓到。要是被老妈知道,那真是……
不知道是因为小叶逃票有了经验,还是祈祷真的灵验了。检票的一个人走开去上厕所,另一个拿起新一期的电影预告翻看着,不一会竟打起了盹。
小叶乘这个机会,拽着冥夜溜了过去。冥夜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人的腿。他没敢回头,硬着头皮钻进黑洞洞的影院。
还好——
检票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什么也没看见。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小叶抱怨地说,“觉得无聊干什么还非跟着我?从电影开始你足足睡了90分钟!”
冥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男生看文艺片都会这样……”
为了赔礼,冥夜去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两罐饮料。初春的下午还是凉嗖嗖的,冥夜握着可乐有点后悔,“应该去前面买热饮的!”
小叶斜着眼睛笑他,“选择通常只有一次,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卖?”
冥夜咧着嘴笑,“你哲学一定学得很好,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小叶撇撇嘴,“要是为了学习而把自己累得晕倒,我宁肯永远呆在医院里!”
“可是,永远逃避也不是办法啊……谁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将来要面对社会,只会遇到比学习更让人晕的问题。”
“所以,我更不明白,这样活下去的意义到底在什么地方呢?真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不存在了。”小叶又变得有些伤感了。
冥夜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但是,我们除了活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吗?”他故作开心地大声说,“那么,既然要活着,还是应该开心一点,不是吗?”
“可是,你开心吗?”小叶看着他。眼睛亮亮的,非常漂亮。
她摇摇头,“比如说,因为妈妈是校长,所以事事都要比别人做的好,要成为最优秀的人……可是,为了成为所有人眼里优秀的人,努力地做了以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得到认同了吗?”
小叶慢慢地转着手里的饮料罐,慢慢地说,“你也对我说过——因为人缘不好,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你……”
“行了!”冥夜被她说的有些烦躁,不由地打断她。
小叶的嘴角出现一抹笑容,“你真得快乐吗?像个正常的17岁少年,真正地快乐过吗?”说着,她忽然把手里的饮料罐大力地扔向前面。
“你在干什么?”冥夜惊讶地说。铁质的易拉罐跌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然后歪歪扭扭地沿着人行道向前滚去。
“你疯了吗?”冥夜叫道,“万一砸到别人怎么办?”
“大不了就跑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叶看着前方轻松地拍了拍手,“你大概从未随心所欲地做过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热爱,并发自内心想去做的事情吧……”
“欸?
小叶转过头,脸上露出惋惜而怜悯的表情。
——“冥夜,你活得真可怜!”
{看来好像要下雨了欸。
是的。
那快点回去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密密匝匝的云层铺满了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冥夜看了看,仰着的脖子微微发酸。
小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很远。路灯还未开启的这段时间,空间变得有些模糊。
按住心里的疑问,冥夜快跑两步追赶上前面的女孩。
身后的路灯,忽然就亮了。
“我们该回去了吧。要是让护士小姐发现,一定会通知家长的。”冥夜走到她身边,说。
“可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小叶转过头来,“可以吗?”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好的。”冥夜说,表情很安静。
梦界之端(7)
一样安静的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为什么那么拼命地想说服我呢?
因为想让你变成我。那样。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会再孤独了。
这样啊……}
小叶让冥夜带她去了他所在的那所高中,也就是冥夜妈妈管理的那所学校。因为太晚了,学校的大门赞哦啊已经关闭了。高高的欧洲式围栏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尖尖的突起。
冥夜指着突起说,“这是为了防止学生在上课时间偷偷翻出来而特别制作的。”
小叶走上去用手摸了摸,嘴边浮现出一个笑容,“他们以为把我们关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
夜色的笼罩下,那些烟灰色的栏杆看上去冷漠无情。手感是铁质的冰冷。她一根一根地划过它们。手腕上的银镯子与到那些栏杆撞击,发出清脆的“铮铮”的响声。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冥夜回头,皱着眉说,“嘘——小声一点!”
小叶不理会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以为还有谁会听见吗?”
冥夜说,“万一呢……”
小叶笑,“放心吧,你以为别人会关心的东西,他们未必会关心的。人们通常都是只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的喜怒哀乐,在其他人的眼里,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冥夜闭上嘴,跟在小叶的身旁。
小叶忽然站住,望向栏杆的里面,她说,“多奇妙的感觉啊——”
“什么?”
“又像宫殿,又像牢笼……你不觉得吗?”小叶回过头看着他。
“我不太懂。”冥夜说。
“也很像这个世界。”小叶笑一笑,好似很无意地平举起胳膊,“你是想进去,还是想出来?”
冥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大概从没有尝试过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吧。”
——“你大概从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吧。”
——“你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吧……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想法,从来不能真实地展露自己吧。”
——“你应该也感受过孤独、压抑、焦躁、沮丧,以及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吧。你时刻想逃离这个世界,去一个自由、快乐、幸福的地方,是吧……”
“那你能做什么?”冥夜终于开口,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
“带你去你内心中期待着的自由、快乐、幸福的地方……不再孤独。”
“原来如此。”冥夜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这就是你一直在我身边的原因吧。”
“嗯?”小叶笑眯眯的看着他。
“希望我变成另一个你——逃避的,消极的,阴郁的……”
小叶的笑容没有停,“另一个我?”
“嗯。”冥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来,“把我的软弱、沮丧,和生活中的不如意用你的语言和行动放大出来,让我看清自己一直压抑隐藏着的另一面。让我对现在的自己彻底失望,对这个世界失望,怀疑否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然后呢?”
“然后让我成为你,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成为相互理解的‘朋友’,将我永远地留在你的身边,留在属于你的世界——陪伴你、彼此依靠、以此存在,不再孤独无助。”
“原来是这样啊——”
“小叶。你并不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是吗。”冥夜不再把视线停留在女孩始终微笑着的脸上,而是转过身,望向那栏杆里的世界,黑漆漆的,像是没有希望的深渊。“我差一点就被你引诱了。因为我确实有过失望、沮丧、彷徨,和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惧。我也真的厌倦了不被人理解;像是对待傻瓜一样地被安排的生活;甚至厌烦了不在乎我的感受,却自以为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的妈妈……”
“我也曾真的想过重新选择我的人生……想过像小叶你一样逃离这烦人的一切,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可是,正是你竭力想要说服我、改变我的这种做法,让我从内心产生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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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界之端(8)
“小叶……你这样做,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冥夜有些怜悯地看着小叶,“更何况,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可以一直听从他们的安排,将自己的人生按照他们的期望,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这些,你根本不懂……”
他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面镜子,里面清晰地照出自己曾经灰暗的消极的另一面。
又或者。
是所有人的另一面。
而镜子之外,是一个终于懂事、长大了的妈妈的儿子。
他看着小叶,说,“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原来是如此热爱着这个世界。”
{冥夜。你对我说的,那些“我不懂的”,究竟是什么?
小叶,是爱。是妈妈对我的爱,以及那些对我有过期待、妒忌、甚至怨憎的人的爱。
他们给与我的那些压力,让我感觉到……我并不是一个被遗弃的孤独的人。
嗯~我很幸福。}
“嘟——”
炸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在夜里响起。
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立即被惊醒。她一手抹过枕边的金丝眼镜,一手接起电话——
“喂,您好。耿女士吗。对,这里是医院。是啊,恭喜您。冥夜在今天凌晨1点左右,终于恢复了意识……”
冥夜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缓慢地将头像右边转去——
房间内一片寂静。
靠墙那张空荡荡的病床上的白色床单,忽然被风吹开了一角。
不知是谁在早晨又推开了窗。
梦远深追(1)
时空记忆
文/念念袅
枝叶的油绿脉络间蓄满了温热气息,跨过短暂春季又到了万物繁盛的时节。
但是总有些世事是被冻结在上一个轮回中,长久甚至永远无法得到复苏。
可是还是希望吧,抱着这个希望在捻指粘花的夏季沉沉睡去。
秋拂过冬的面庞,原味甘醇的丰收季后是一切进入孕育休眠的冬的时节,辗转前进已是高中的第三个年头。冷一一,一个人独来独往,和文科班同学相处了一年多也记不全班里每个人的名字。每天树影从西斜到东斜缓慢滑过半个圆的氤氲中一一总是垂着头躲在自己两米见方的桌椅里,只能用余光瞥到从自己座位前偶尔掠过的脚步,一致的水蓝色校服裤,邻座同学木纹黄|色的桌腿。
高三还没有开学,就得到学校命令全校女生剪短发的消息。一一记得剪了短发的那天夜里她坐在地板上哭了好久,如果长头发的一一还算是个清澈甜美的小女生的话,那么小子头的一一把这种扎根在自己心里十几年的定位完全撕破了。
而从那天起,未知的痛苦很快降临。
第二天上课时,一一总能感觉到前排男生嘲笑的视线。讥笑的目光瞬间刺痛了女生脆弱的神经,仿佛真的有一根银色细针扎进了思维里,从此再难拔出来。
自卑,恐惧,怯懦,如影随形。但是男孩子们并不会因此而停下他们嘲讽的步伐,反而越演越厉。一一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管好像要凝结,就在这样一个午后终于翘掉了随后的课躲在树下哭泣。
枯黄树叶早已铺陈满地,随着步伐地移动是沉着而坚定的清脆声响。泥土和折碎的落叶也在瞬间更加亲密的契合。
一一抬起头来,修长身影遮挡了大半阳光,光线从发丝间透露出氤氲的橘黄|色。红色的皮夹克袖口反射着亮白日光。
是班里的男生,因为顺眼的长相所以依稀记得是叫安米。
你为那种无聊的人哭,还不如为我哭呢!
女生被男生冒失的话语打断难过的气息。
你这人,有病吧!
一一不自觉抓起手边的一把树叶朝男生扔过去。安米一个趔趄,怀里,肩上,头发上都挂着几片叶子。男生顿了顿,用手拍打干净。此时的一一正准备逃跑,背后却遭到了安米一团枯叶的攻击。听到身后哗啦哗啦的飘落声,仿佛能看到另一个美丽世界的存在。
同是一个班级的男生,一年多来第一次的接触,却传递出像是久违老朋友的熟悉氛围。
一一轻轻抿起嘴角。露出了在看心理医生服用药物以后很久很久都没能见到的笑容。
就此安米成了一一的好朋友。一一知道安米的业余爱好是摩托车,看着安米每天紧身皮衣皮裤的打扮再加上流里流气的态度,不免鄙视之。但男生依旧会在女生不快乐的时候讲各种笑话逗她开心。安米是学校的住宿生,所以一一会三不五时地照料男生生活琐碎,来学校时顺路带来安米爱吃的生煎包,或者是每月按时拿着安米塞在自己手里的钱帮他的手机充值,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安米对一一有多好,实际上是女生早已彻底成为这个游手好闲少爷的御用老妈子。
但是为什么自己在这么不平等的内幕下又这么心甘情愿呢?是因为内心的天平早已在这之前倾斜了吗?自己情绪的喜怒都要靠药物来保持平衡的人,对于友情距离的尺度更是含混不清了吗?一一狠狠闭眼。倾斜就倾斜吧!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也应该知恩图报才对。思想的疑虑豁然解开,一一哼着小曲出了移动营业厅。
一一在学校的众多课余活动小组中选择了爱心公益活动。审核加入后参加的第一个活动就是为某幼儿园制作小红花。
空闲的教室里,某张课桌上杂乱摆放着红色彩纸,胶水。靠墙倚着十几朵做好的小红花,纸屑落在裤褶里形成安然的姿态。
安米将格子衫罩在头顶,伸长了脖子将头靠在椅背上,催促一一要记得帮他补衬衫。
梦远深追(2)
一一用胶水细细粘贴每一片花瓣,将它们开成初冬最繁盛的色彩。完全不去理会安米的耍无赖。
不久有女生推门进来,走廊里投映在地面上的朦胧日光也被倾泻进瞳孔。女生问着一一要做好的小红花,白净温柔的面庞上展露出款款微笑,仿佛是抚顺的绸缎般,如诗如画。
一一把小红花捧进女生怀里,又先一步替女生开门,目送对方离开才又坐回位子里。注意到此时的卡米早已木讷,口水顺着嘴角缓慢而下,一一无奈地叹口气。用罩在安米头上的格子衫替他擦了擦嘴。
真是太有出息了!一一不禁感慨。
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停车场,自习室还是图书馆,总能看到一一身后形影不离的男生,拿着小白本随时等待女生传授真经。
一一被这种生活折磨得几近崩溃,最后不得不正襟阖目倒出全部所知。
那天来拿小红花的人是学生会的会长。高三五班,名叫雅亭。听说曾经在国际周刊上发表过多篇英文文章。想追她的人能从学校排到十里长街,所以你若没有两把刷子就别痴心妄想!
等再次睁开眼睛除了早已萎顿的常青藤和满面锈迹斑驳不堪的铁栅栏。应在的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凉风带着枯萎气息从心头狠狠漏过。
之后安米神速地加入到爱心公益活动中,目的再明确不过。不断给雅亭送甜心巧克力和周末电影票,还有接连的十几封肉麻情书。一一看得义愤填膺。在自己面前装成大少爷,在美女面前立刻变身哈巴狗。原以为雅亭见过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决不会在乎安米这点不入流的小剂量,可谁知一个月后却从安米对自己轻挑眉毛的得意神色中得知他已轻而易举得到美女雅亭的芳心。
一一不再看安米,别过头去。那是圣诞节前夕。
圣诞夜,华灯初上,街道上繁华似锦。商家在店门前摆放出大棵圣诞树,小孩子会用稚嫩的小手去碰触树上悬挂的小物品。透明玻璃橱窗粘贴了为人们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和蔼慈祥的微笑。
有甜蜜的情侣擦肩而过,一一看得胸闷,她在自己还差两个月满18岁的时候踏入了酒吧。灯影绰绰,声萧迷离。
踏出酒吧已是入夜十分,行人稀寥。一一路过宾馆,烂醉的眉目下映出闪闪幽蓝。非常华丽的驯鹿马车,周身变幻出蓝寂光彩,踏着另一个星球的光亮而来。一一摇晃着身体朝驯鹿马车奔去,将要登上的一刻被两个保安硬生拦下来。女生发着酒疯喧哗叫闹,搅扰了黑幕深处暗幽的宁静。
小妹妹,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只能把你送去警察局了。
放开我,我要上去!
第二天躺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头痛欲裂,一一妈妈正巧推门进来,难免又是一阵唠叨。
说好了放学要回家,四处乱逛不说还喝的烂醉被人背回来,你才多大就去喝酒,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
一一从床头抽屉拿出每天按时服用的西药送水喝下去,问妈妈是什么人送自己回来。
挺漂亮的一个男生,只说你喝醉了躺倒在大街上,然后匆匆离开。
难道是安米?怎么可能,他应该和雅亭幸福度过狂欢之夜,哪有机会遇见自己?
不想再接触烦心的人和事,承受不了也不想承受,随后的一个月请了病假蜗居家中。逃避成了最好的镇痛剂。
初雪不知何时才能来临,这样枯燥的冬季更加惹人烦躁。大风将脖子上的米白色围巾高高扬起,天气阴沉,乌云把天空铺叠严实,落在心里也是暗灰,好像随时都可以哭出来。倚在漆绿的栏杆向桥下望,冰冻河面上有老人坐在三脚凳上钓鱼。
风沙迷了眼,揉揉再睁开却发现钓鱼的老人不见了,难道是掉进河里了?一一在未探明实情前不敢随意呼叫,匆匆下桥。
踩在河面上自己险些滑倒,幸好身后有人伸出援手扶住,转过肩却辨不清对方眉目,是穿了黑色呢子大衣的男生。一一想起在桥上所见,拉住男生说好像有人掉进河里。男生笑开,你说的是钓鱼的那个老人么?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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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远深追(3)
一一再望回去,也是吧,除了冰面上有留下被工具凿过的痕迹,别无其他。一一尴尬笑笑,男生的面容依旧混浊,难道是视力下降了。将瞳孔放大再放大。
要贴上了。
固定下来的距离里是两人清晰温热的呼吸,男生的眉目仿佛解除了封冻明亮呈现眼前。碧澈清明,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一一收回身子,知道自己举止鲁莽,低头道歉,喉咙却奇怪地哽咽起来,呜呜哭泣。男生表情错愕,用手背替女生擦拭泪水,滞留在空气中冻得毫无温度的手。
太凉了。心底的话没遮拦地吐出来。
抱歉。男生把手收回。
虽然是女生,但是太脆弱了可不好呢。
嗯。
不记得是哪天见到的男生,只是冰凉的触感依稀停留。
再见面却是雅亭来探望自己。
女生带了些橙子,兜在红色的塑料袋中,妈妈切好了送进房里,说了些寒暄的话又出去。雅亭是从安米口中得知一一病假的消息,毫无目的的闲聊着。
一一知道自己在这种女生面前渺小得宛如空中浮尘。眼角瞥见雅亭带来的娱乐杂志,一一询问过后拿来翻看,一张剪报从杂志里飘落到膝盖上,捡起来不禁哑然,连忙拉了雅亭的胳膊问剪报上的人是谁?雅亭费力将一半橙子塞入口中。
不记得哪一天见到的男生,有安静的姓名,秦橦生,富士高中三年七班。至于为什么橦生会上报纸,是因为橦生打破了定例,他是国内唯一拿到FIA颁发的超级驾照的高中生。
一一听得糊涂。
就是F1赛车资格证。
不敢相信,图片里男生的面孔生冷,阳光反射的弧度另嘴角稍稍沾染暖色,有徐风和淡蓝色衬衫框在影印的铅墨中。
怎么能联想到呢?竟然会喜欢存在在自己脑海外如此生疏的运动。
一一晚饭后窝在电视机旁,无意中注意到有F1赛事的节目,特意将遥控器停下。赛车争抢位置相互碰撞翻出场外,车身在沙地上冒出乌烟。一一心头一窒,仿佛粉身碎骨的会是自己。
连夜做梦都是男生卡在赛车里一动不动,一一想要把他拉出来,却无法办到,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从哭泣中醒来。
蓝格棉被混乱耷拉到地板。
手机震动,显示的竟然是安米的号码。头脑还处于梦中的混乱,迟疑着接起来,说话的人却是雅亭,原来是女生的手机落在了一一家,希望她能帮她送来,没有问对方愿不愿意,只是强制性的让一一记下她所在的地点。
总是这种被动的命运。
半小时后的咖啡厅,安米依旧流里流气冲一一笑。
整个过程中受害的只有自己,没有第二方知道。
一一把手机交给雅亭,没理会安米的招呼径自踏出门。咖啡的香浓,终究不属于自己。
没有到中午,时间还早,不想回家。上了辆去远郊的公车,坐到终点站又跟着车返回。某一站汽车颠簸停下,抬起头看到橦生,车门在男生身后关闭。橦生见到自己有小刻惊讶,随即释然,是回家取些冬季保暖的衣服,问了一一坐车的目的,女生不说话,跟着车身摇摇晃晃站起来,险些不稳,双手抓住橦生的衣襟,手背上因用力突出白皙骨节。
陪我坐车,我就不哭。
就这样,一辆车两人来回往返一次,再换到其它不同路线,坐在橦生身边,合着清冷空气飘来男生身上柠檬香味,似有若无,一一心情逐渐好转。看到不同的人,欣赏重复或不同的风景,这样一直奔波到晚上,两人始终沉默不说话,肩膀会偶尔碰触到一起,些微的力度,又因着惯性分开。穿过曾经相识的桥面,一一开口。
送我回家吧。
好。
两人并肩走到小区入口,停下。
今天真的是非常谢谢你,陪我坐了这么多次公车。
不会,你心情好些就好。
橦生,不要玩赛车好吗?专心学习,考大学。
梦远深追(4)
一一,我像你保证,我不会出任何危险。
一一不知道橦生为什么会知晓她的名字,但也没有问。橦生并没奇怪一一为何了解他的事情。心照不宣的默契。
雅亭三番五次的探望一一,可她从来不问一一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总是一副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又要从中探究出更多的神情。某天一一意外从雅亭带来的高中同学录中看到了橦生的资料,还有男生给雅亭的寥寥几句留言,字迹清秀,让人爱不释手。
雅亭从一一手中将同学录拿到自己怀里仔细的品味。
一一你想不到我和橦生是高中时的同学吧!那时候他还差点做了我男朋友,只不过当时有更好的学长追求我,所以我们才错过,不过一一,橦生他很快就会成为我下一任男朋友了。
一一听着这话浑身打起冷战,惴惴不安的思绪在头脑里疯长。
这算是警告?宣言?还是胜利者的嘲笑?为什么会有这种女人?一次次把自己轻轻冒出的希望缓缓溺死。那安米又算什么?已经穿破的衣服?
不能容忍,不能容忍。
一一找到了橦生所在的宿舍,不顾传达室爷爷的阻止硬闯进去。
室内所有男生的动作瞬间定格。
一一的视线从最左边小小罗的海报扫视到最右边祼着板材上身正要穿T恤的橦生。
女生的意识逐渐清醒,迅速关了门退出来,蜷在墙边不停颤抖哭泣。橦生出来,在一一面前蹲下,撩开遮在女生眼前的乱发。
怎么了,一一?
我,杀人了,雅亭被我用枕头憋死了!我不想的!
橦生陪一一回到家,门还是保持着女生离开时敞着的状态,一一紧紧贴在橦生背后,屋内一片寂静,小心迈到一一的房间,两人瞬间惊愣,雅亭完好地坐在沙发里。橦生想要开口,雅亭抢先站起身,我就知道冷一一你会去找橦生,想弄死我把橦生占为己有,别做梦了!
一面圆镜从雅亭的身后拍碎在一一的头颅上,鲜血流过眼角。
一一,你要快点好起来,去看我的比赛。
那我还不如一直这样伤着呢。
那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橦生的白色长袖T恤外是一件畅怀的黑白条毛线衫。
平和而干净的笑容。
通绿境地,树茂的缝隙间洒出阳光,泥土新鲜而湿润的气息,潺潺溪水声在耳边淙淙作响,身影交织进鸟语花香。这便是橦生所说好玩的地方。确实神奇,明明正处寒冬腊月依旧草木旺盛,泉水叮咚,好像人间仙境。
橦生说大概因为这一带地热上涌,而又有茂密树林的关系。
有时橦生因为课业和训练不能来,一一便一个人呆在那里,躺在泥土里对着层层枝丫大喊秦橦生,我喜欢你。
一遍一遍,会有鸟儿的骊歌与自己相映成趣。
这不将只是秘密。
橦生比赛那天一一没有坐在现场观看,而是一个人止步于黑暗的秘道里。有强烈的白光从秘道的尽头充斥而来,宛如要爆发出生命积蓄的所有能量,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完全的冲破了自己。机车的轰鸣声,好像是从自己体内发出,变成混沌的流质侵入双耳。
结束的那一刻,橦生从另一个世界走近一一身边,女生拥抱了他完好无损的身体。这样就足够了。
橦生,我喜欢你。
你听到了吗?
冰冷的水分解成无数细小兵刃,Сhā在自己的喉咙里,鼻腔里,耳朵里。它们顽固地封锁了空气,它们将我铸成一道毫无缝隙的墙,或是一块即将枯朽的木桩,我动弹不得,身体不停下坠。血液和细胞逐渐坏死,不再往返循环,这是时光的尽头么?
冷一一,你这成绩还报名牌大学,笑死人了。
一一,你是家里的希望啊。
你学习又不好,家境又不好,又不漂亮,我干什么喜欢你。
虽然是女生,但是太脆弱了不好呢。
梦远深追(5)
橦生,我喜欢你。
一一,你醒了?一一,你看看我,我是妈妈!
冷一一在住院第十四天从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经过医生的详细检查已确定没有大碍。母亲告诉一一她在半个月前掉进了冰河里,是一个名叫秦橦生的高中生将她救出来,就读于富士高中三年级,拿过赛车的资格认证书,很厉害的男生。而且一一在圣诞节喝醉酒也是橦生送她回来。一一昏迷期间橦生每天会来看望她,和一一的母亲聊天,也会帮助一一的母亲照料一一。橦生说一一在昏迷过程的前几日睁开过眼睛,但只是一刻。
那他人呢?
他因为在比赛途中翻车,变成了植物人。
泪水结成透明岛屿,苦涩的崩塌在现实里。
原来那些繁华旖旎都只是梦境。
清澈干净的眼眸。指尖冰凉的触感。平和的微笑。身上的柠檬香味。
这些是身体真真实实感受到,融入到梦境里,它们有了前因后续,在特定的环境下标上了特定的意义,串联成符,抒写在星辰下,漂浮于时空中。不断歌颂。
但唯有完好无损这四个字是虚空。
根基荡漾于空气,逐渐腐烂,瞬间弥留。
但是现实剥落了所有,唯一留下来一样东西。
一一在父母强力的反对声中坚持要照顾橦生。父亲甚至说出了断绝父女关系这种话,也没能动摇女生的决定。
新年过后,一一为了照顾橦生,在橦生家附近租了公寓。橦生的父亲在橦生幼年时辞世,十几年来一直是橦生母亲在支持着橦生的学费和家用。
一一在单身公寓的窗台上用小火盆烧了自己长久服用的安定药。烟雾缭绕于空中勾勒出春天来访的痕迹。
一一重新回到学校,繁忙的一周学习过后周末还要去加油站打工。
每天下午会在看望橦生的同时带来新鲜的蔬菜水果,做饭时帮着橦生妈妈打打下手。经过橦生房间总要倚靠在门廊上滞留片刻,呆呆望着男生睡去的脸,出了神,又在橦生妈妈的召唤下走回客厅。
橦生的妈妈时常会泪眼婆娑劝阻一一,叫她不要再来帮助她照顾橦生,好好准备高考,他们承受不起。一一握住橦生母亲的手,岁月磨断了太多幸福时光。
阿姨,你放心。
夏至未至,却得到了安米与雅亭分手的消息。一一不了解其中曲折。
男生书包重重地落在一一堆着几本英语资料的课桌上,女生皱了眉望过去,对上安米迷蒙眼神。
一一,做我女朋友吧!
于是安米开始每天粘腻的和一一凑在一起,甜心巧克力和周末电影票,以及十几封情书样样不少。
时过境迁,这一切在一一面前轻薄得毫无重量,如果是半年前,也许她会像平常女生一样幸福无比。但是季节变幻出的奇异色彩推动一一到不同的境遇里,那样厚重的祭奠于心。其他一切都退了光泽,只剩下最原始的黑与白。
所以当安米诧异的对着一一说出你变了的时候。女生也只是淡然一笑。
我已经长大了。
但是我并没打算就这样放弃。
我有男朋友了。
让你不停消瘦的男朋友,你应该早有觉悟把他甩了。
那不是他的错。
往后的时日里,安米开始认真学习,不再穿风潮的紧身皮裤和夹克,而是简单的仔裤和T恤,个性也收敛沉静不张扬。
一一仿佛从安米身上找到了橦生的影子,和梦境里的橦生如此相似,那些感觉像温热的海水,不断向自己袭来。一一开始对安米恢复笑容,接受他递来的营养午餐,不拒绝男生轻抚自己的额头。
安米劝说一一不要再去加油站打工,太辛苦。一一不听,安米只能陪她同在那里。他用工钱请一一吃西餐,两人快乐的笑颜好像甜蜜的情侣。
趁着加油站的客人稀少安米蹲在太阳底下休息。一一笑他是傻瓜,为什么不找个凉快地方。安米没像平时一样打趣,而是沉默。
梦远深追(6)
一一,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
其实是想对机车多些了解。
为了橦生?
女生停了动作。
你怎么知道橦生?
一一,其实那天从河里救了你的人是我,只是秦橦生刚好站在我旁边,而那时我又接到雅亭打来的电话,匆匆离开才把你交给秦橦生。可那小子居然背叛我,自己一个人逞英雄还收了你妈妈的一万块钱!
打工回来一一依旧买了菜去橦生家,站在玄关处看着橦生妈妈坐在客厅沙发里打瞌睡。萦绕在脑海中的都是安米白天对自己说的话,思绪混乱。这时橦生妈妈从睡意中醒来,准备为一一倒茶,女生收紧脚步小跑过去,拽住橦生妈妈的胳膊,话语在喉咙里盘旋。
阿姨,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终也没能问出口。
夜里回到自己的公寓,没有开灯,甩了书包将身体蜷在被单里。
第二天,一一把她的决定告诉安米,于是拿了书垫在头上遮挡男生随着怒言喷出的唾沫。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安米问。
相信与不相信对我来说都不是重要的。
那对你来说什么是重要的?
我喜欢橦生。
每一个字都说得沉重。
啊?你喜欢植物人?你发烧了吧你!
愤恨的巴掌落在男生脸上。
我告诉你他会醒!
现实剥落了所有,唯一留下来真真实实存在在心里,越加确定的东西就是喜欢。那么清晰的喜欢。
我那么清楚的知道你的长相,你的名字,你说话的口气,你身上的气息。不管这些是不是我曾经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总之它们早已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四散在我心里,到处都是,哪里都是,捡不完,除不掉。所以我不哭也不闹,我要和你说话,我要握着你的手,我要让自己身上充满樱桃气息,这样你也可以在梦里和我嬉戏。我们在汽车上坐过了一站又一站,在树林里采集珍奇叶片。
我会等待,等待你醒来的那一刻,到时候我们重新认识,你会告诉我你叫秦橦生,我会告诉你我叫冷一一。
一一的父母并不相信橦生当时说的自己不是救人的人这句话,送一一到医院的明明就是橦生。橦生无法推辞,只能收下一一父亲给他的支票,但又联系不到安米,安米和他的女朋友从海南回来后橦生要把支票交还给他,可支票却不翼而飞。安米以为橦生有意私藏,得不到钱只好拿橦生泄愤,明明清楚橦生有两年没碰过摩托却故意约他飚车。结果出了事故。
橦生妈妈知道全部事情后将支票扔到安米脸上。号啕大哭的母亲也在心痛中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多事把那张支票收起来。
一一在橦生的房间打扫发现了橦生的日记。阳光照射尘埃飘散在空气中,吸入鼻腔融化进血液。一一不住地咳嗽,日记本掉落在地上。
一一因为溺水肺部感染,遭遇粉尘就会呼吸困难,严重可导致窒息而死。
光线铺满纸页,泛出暖黄。字迹清秀。
那个名叫一一的女孩,她在梦中叫着我的名字,她说我喜欢你。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1)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用尽所有虔诚的方式去面对漫长的时间,
熬过排山倒海的绝望,
仿佛到世界上来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生命中没有其他的经历值得回忆,
时间是向上帝暂借来找他的,
声音存在只为了呼唤他的名字。
夜深人静心会痛有太多舍不得,
只为爱情这件疯狂的小事。
Part A
Chapter 01看海计划
{雨晴}
2005年8月30日 济州岛 晴天
看海计划
我站在海边,想起我们的看海计划……
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来完成……
夏瑞,你听得到吗?
我想你已经把这一切忘了,对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我们分开,你遇见她的那个时候……
我是雨晴。
夏天过去,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这个季节格外寂静,学校里的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我的情绪变得非常迟钝,我再也感觉不到那些本应该熟悉的气息。
因为我毕业了。
二十一岁刚过就大学毕业会不会真的太早?很多时候真的很想再回过头去再念一次。
但这没有用,再念一次不会遇见你,不会遇见你们。
傍晚的天空真的很美,火烧云一团一团挤在西边,红色真的是世界上最有味道的颜色。
这样的红色那么鲜艳,太阳也在那儿,好热闹,热闹得像是我们刚认识的那一年,我们是那样疯狂的躲在琴房点生日蛋糕,我们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在舞台上打架子鼓,我们,我们啊……
二十一岁就开始训练自己怀旧是不是太矫情呢?
但别忘了我念的是录音专业,我不擅长一切,除了记录。
这四年的时间里我只学会了收集这个世界的声音这件事。
六月底,所有的宿舍都得到通知限在一周内搬走。
每个傍晚校园里都夹杂着送别的那些喧闹的声音,还有行李箱轮子压在路上咕噜咕噜的闷声,在这一切全部结束之后,同学之间的聚会突然间多了起来,许多原本不熟悉的人因为即将面对的分离而有理由集合在一起,在聚会结束之后各奔东西。
甚至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再陌生。
于是我开始觉得这样的聚会不再有意义,开始逃避各种邀请。
我不害怕离开这里,因为我留校做了老师,靠的是我钢琴系系主任父亲的关系,我一直住在这个大学里,住在这个离教学区很近很近的家属院里。
我知道在专业上比我厉害的人真的有很多,可最后留下的人是我。
这不可耻不是吗?
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许真的都是注定的,原子上一秒的运动趋势决定了下一秒它的位置。
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这样的趋势,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摆布,邂逅谁,厌恶谁,爱上谁,离开谁,仿佛一切都是在上帝的记事本里早就写好了的。
我们只不过是顺着看不见的剧本活色生香地演下去,演下去罢了。
这不是我消极。在我未成年之前我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摆脱音乐世家这个牢笼给我的枷锁,可最后我还是无可奈何的被录取为这里的学生。
所以我相信这是真的。
俗套的宿命总是喜欢开我的玩笑。
所以我从来不说如果我没有爱过夏瑞,如果那一年夏瑞没有这样头也不回离开我,现在一切又会是怎样怎么样。
假设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也最可笑的东西。
那些日子里我关掉手机没有参加任何的聚会。
我独自一人去了韩国的济州岛,
“宫雨晴,毕业的时候我们去济州岛看海吧。”
那是他曾对我说过的看海计划。
下飞机的时候旅行团的导游来接我,那个皮肤黝黑的东北女孩子絮絮叨叨地与我套近乎,海岛城市的空气让人一瞬间就变得慵懒了。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2)
大海就在眼前了,而我还在不争气地想着,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现在又会怎么样。
而如今我只能在msn签名上写: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你真的跟我说过这个看海计划吗?也许包括回忆都是会撒谎的,可数字是真实的。
一年前九月二十八日,我们分手了。
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因为那正好是我们在一起整整四百三十天纪念日。
四百三十天有多长,我没有认真想过,但总比二十八天长吧。
那些日子里翻来覆去听燕姿那首很美丽的歌,《我怀念的》,在无声处忍不住捂着被子痛哭,因为我知道你仅仅认识那个叫做宜妍的女孩二十八天,二十八天对我而言仅仅是对一个人刚刚熟悉的开始,而你却因此而离我而去,挽起她的手没有再回来。
而现在距离那一个惨淡的昼夏过去了多久,我好象已经忘了,似乎就是从那一个夜晚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就要从此永远地说再见,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我站在窗前看着你越走越远,漫天的星星陪着我一起看着你,见证着我们的离别。
我知道,当你牵起她的手,你将永远不可再能爱上我,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替我改变这个结局。因为我了解你,你不是随便作出决定的人,即使二十八天听起来又疯狂又可笑。
没错,再见了夏瑞,上帝要把我对你的“爱情”置之死地而无法后生。
秋天就这样搅拌着离别的回忆过去了,仍旧是静悄悄的,松山大学里迎来了下一批学生,生龙活虎犹如当年的我们,校园爱情仍旧在上演,冬天来临不动声色,清晨总会遇见迷迷蒙蒙的霜降。
想着,新生活也许就要来了。
春节将至,每天骚扰我最多的事情还是聚会,接到祁周给我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家里整理相册,与夏瑞有关的所有物品都被我在那个分手的九月二十八日烧掉了,却在不经意间掉落了不怎么注意过的那一张:
照片里大家在KTV嬉闹的场面很清楚,那是我生日的时候拍的,蛋糕抹在我们的脸上,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很甜,而无意间被摄入画面的那高举的双手是夏瑞的吧,他的手很好认,钢琴专业的人手指都修长。
他的每一个指关节仿佛都是我最熟悉的,我曾与这双手十指相扣,但如今我却似乎即将忘记他手心里的温度……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活蹦乱跳起来,打破了我此时的懵懂。
“雨晴,晚上去唱歌,钱柜二楼……”
“有没有点新花样?每次总是唱歌唱歌,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唱的还非要我去呐?”
“来吧,”祁周的声音沉了下来,“是有人让我约你的……”
“谁啊,告诉他,宫雨晴—我要为——人——师——表——了,别再乱打我主意。”
“嗯……是夏瑞,他回来了。”那一头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很虚。
我想起在那个黯淡的夏季,我曾经当着祁周的面一边倔强地抹着眼泪一边对天发誓再也不想看见他。
“是吗?”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是我也知道他这次回来也并不代表什么一样,“是他要找我吗?”
“是……他说他有话跟你说。”
“嗯,”我回答,“那晚上见。”
为什么要见?
不知道。
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要见面?
还是不知道。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见一面?
或者只是想问一句,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意志最顽强的人。
自打我知道你是个钢琴专业的学生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你体内的顽强呈现在你人生的每时每刻,你甚至可以为一个钢琴的指法折磨自己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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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3)
虽然现在学习钢琴的人是如此普遍,但好的钢琴家却越来越少,在人人把这贵族的乐器当作抬高身价的时刻,你对平庸的钢琴演奏更加难以接受,你总是说哪怕一段一般难度的曲子也要学上十年八年才能弹好。
我不会弹。于是我认为能够投入这么多年工夫来学这件乐器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并且是最认真的一个。因为你就是这样认真的人啊。
所以当你第一次站在梧桐树下当着我的面万分抱歉地说出这句话:
“雨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再不是那个什么也无所谓的女青年,再也不是。
我终于遇上了对手。
隔壁房间那架钢琴你是弹过的。那是第一次看见你吧,那段时间,就是大一大二的时候,夏瑞常到我家来,父亲对夏瑞万分欣赏,一有空就会叫夏瑞来家里的琴房这儿给他开小课,那是我和夏瑞最好的时光。回想起来,我们其实不像是一对情侣,每天就是弹琴,说很多很多的话,两小无猜。
那一天你当着我父亲的面完整地把肖邦的《离别曲》弹出来,那时我正闷在床上看电影频道放的《安娜卡列尼娜》。
那时安娜才刚出场,弗龙斯基在车厢门口突然停住脚步,给一位正走下车来的夫人让路。他感到他非得再看她一眼不可,因为在她走过他身边时她那迷人的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特别的柔情蜜意。当他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她也掉过头来了。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灰色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她在辨认他一样,随后又立刻转向走过的人……
正在安娜与弗龙斯基相互凝视并没完没了的时刻,我听见了隔壁房间里父亲替你大声鼓掌的声音,那一刻我有些恍然,我发觉我长这么大,我挑剔的父亲是从未这样为我鼓过掌的,而穿梭那个房间里弹琴的人在我成长的旅途里总是来去匆匆,而你不是,你是唯一得到掌声的。我再也无心去顾及托尔斯泰老人家是如何把那个美丽的荡妇安娜的命运安排得曲折动人,我更没有心思去看那个年代里被称为破鞋的美丽女人是如何为自己争取呐喊的权利。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跳下床来,推开琴房的门偷偷看着你,你坐在那儿,背对着我,坐得很端正,我终于明白站如松坐如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用来形容你的。我看得见你宽阔的肩膀却看不见你的脸,但我对你充满好奇,我知道,那兴许就是爱情,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而你也是知道的,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孩,我以为我无所不能,但我一点不会弹钢琴,我是一个生在音乐世家的乐器白痴。于是我仰慕那些会弹钢琴的人,像是你,像是爸爸。
还记得那年的军训吗?
你站在军训的列队里,第一排第一个,在烈日的烘烤下你站得很挺拔,像一株白杨,就是小学课本里茅盾先生盛赞过的那种白杨,“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不平凡,是湮没在一大群军绿色和黄土脸里的不平凡,那种东西就是气质,没错,夏瑞那是你无论怎么低调都逃不掉的气质。
为什么会爱上你?
人总是疯狂的,特别是面对爱情这件事。
我至今都在想,分手的时候,如果我不表现得那么坦然,我要是当着她的面恶狠狠加歇斯底里地对你说:“夏瑞,我爱你,你们满意了吗?”
现在又会怎样?
也许,当我说完这句话就应该潇洒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你们幸福的面目,尽管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否真正幸福。
可当我看见你们挽着手朝我走过来时,我却发觉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我只能看着我的卑微在我和你们之间闪着一些忽明忽暗的光,于是我知道我真的应该慢慢消失了,我只知道在这宁静夏日里的一切再也不属于我。
我要逃走了,我要出国!
离开这里!我就是很懦弱,我的懦弱在爱情面前不值得一提!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4)
我放弃!你不爱我。
其实还是我太自信了,我一向是无所畏惧的宫雨晴,我一直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失恋算什么啊,算什么?
人一旦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就完全无所畏惧,女人一旦自作孽就完全不可活。
失恋真的比我想像中痛苦。
我想我早就应该放弃。
什么看海计划,什么四百三十天……
够了!
为什么还在回忆?
只是忘不了而已,那你呢,你忘了吗?
你真的忘了我吗?
{夏瑞}
你过得好吗?
你推开包间的门溜进来,拎着包,你把头发放下来了,搭在肩膀上的长度刚刚好,很有一些为人师表的样子,大半年不见,你仿佛变了一个人。
祁周在电话里跟我说:“雨晴现在可受学生欢迎了……雨晴现在可多人追了……雨晴气色现在好得要死……”
真是这样就好了,事实上,我和雨晴曾经是很好的一对,当然这是在宜妍到来之前,宜妍出现后,是变心吗,至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们就出现了距离。
雨晴,一直觉得你是勇敢的女孩,所以分手了……我们分开,除了遗憾,除了抱歉之外没有再对你说更多,只是觉得你会很快好起来,因为你有很多很多爱。
雨晴的家在音乐学院最考究也最古典的家属楼的第四层,她从小就活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一堆的教授叔叔阿姨,他们都是雨晴父母的朋友,她自小自然地享受着大家都爱她的感觉。
所以当我狠下心告诉她我不再爱她的时候,隐隐约约就觉得,她一定会很坚强地好过来。虽然我对此一直万分愧疚。但别问我为什么,把一切解释为命运吧,或者是宿命,怎么解释我也不能说服自己,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会让这不可思议的宜妍出现。
雨晴,你是可爱的,是乐观快乐的女孩,所以看到你这样好,也就真的觉得很好。
还记得第一次单独约会,我们从琴房里出来,你抬起头看着傍晚的天空对我说:“夏瑞,夕阳真好,像是黎英海先生的那首《夕阳箫鼓》……”
那时候真是觉得喜欢你,觉得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两个人平淡地喜欢着,然后就是幸福。就像是小时候每天上学放学然后被关在琴房里的生活一样顺其自然。
直到我遇见宜妍,一瞬间才觉得心里某些部位被触动了,变得异常的尖锐,不可遏止。
也许每个人都一样,我们都是没有秘密的小孩,我们都是那种被圈养的小鸟,幻想飞翔的心在体内是一只不断地膨胀的气球,终有一天会撑破我们的身体抑或被生活的倦怠慢慢吸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但我相信,雨晴,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一个男孩,守护着你。
“雨晴来了啊,贵人啊……”大家都在起哄……“可不是嘛,毕业之后就跟消失了一样……”
“去哪儿风光去了啊大小姐?”
“对啊,真是大牌呢,怎么约都不来……”
你把额头边上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原来你们这么想我啊……”仰着下巴,“哈……原来你们这么需要我啊……”
原形毕露,你还跟以前一样,风风火火的小姑娘。
祁周过去把雨晴拉过来,“点歌点歌……”你坐下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雨晴姐?”宜妍一边给我倒可乐一边低声问我。
“你记得?”她们并没有见过几次。
“当然记得,你以前女朋友嘛……”她的语气很平静,“好像换发型了……”
“嗯……”在场的人都是大学同学,大家在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再见面真是不容易,我保送了松山大学音乐学院的研究生,研究生院在分校区,离市区很远很远,宜妍是小我们两届的师妹,还在松山大学念着本科。
“我常在学校里看见雨晴姐,噢……”她眯着眼睛笑了,“是雨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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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5)
有些尴尬对不对,也许不该把宜妍带来,可祁周说这一切总是要面对的,除非我们三个人再也不想自自然然的想从前那样相聚。
朋友是一辈子的。雨晴,这就是我这一次想见你,想跟你说的话。
雨晴,谢谢你曾经那么爱过我。我总是想起两年前的那天晚上你第一次说喜欢我,我当时没有表态。你流着眼泪疯跑在田径场里,一圈又一圈。我坐在祝辞台上看着你,心急如焚般地朝你大喊:“宫雨晴,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们不适合。”
你站在台下仰起头倔强地看着我,大汗淋漓喘着气:“夏瑞,请告诉我,什么人适合你?”
我撑着栏杆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很老土的问题,却异常严肃。但总觉得心里有个影子,那个影子于我如影随形。“雨晴,我没想过。但潜意识里她应该是个双眼皮的女孩子,也许长睫毛,也许她应该也会弹钢琴才对,或许应该像是我妈妈那样子的女生……”
“你妈妈?”雨晴傻眼,“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你有俄底浦斯情结。”
“什么东西?”
“就是一个神话故事,古希腊时期,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受到神渝警告,如果他让新生儿长大,他的王位与生命就会发生危险。于是他让猎人把儿子带走并杀死。”雨晴比划着,“但是呢,猎人动了恻隐之心,只将婴儿丢弃,婴儿被一个农民发现后将他养大。好多年以后,拉伊俄斯去朝圣,路遇一个青年并发生争执,他被青年杀死。这位青年就是俄底浦斯。俄底浦斯破解了斯芬克斯之谜,被人民推举为王,并娶了王后伊俄卡斯特。接着国家发生瘟疫和饥荒,人们请教了神渝,才知道俄底浦斯杀父娶母的罪行。俄底浦斯挖了双眼,离开底比斯,四处漂流。”雨晴耸了耸肩膀,“没听过吗?”
“没……怎么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说实话,自打我听到这个故事,我就万分痛恨这个故事里的“神”,他不但残忍地间接要害死婴儿,最后还暴露了俄底浦斯的爱情,又或许,俄底浦斯爱的并不是他母亲,只是类似他母亲的影子……”
看起来是我错了,你一直对我好,好到让我觉得自己爱上你,和你在一起。
“夏瑞唱一首啊。”祁周敲着话筒喊,“不用了。”唱歌只是其次,雨晴,这次聚会只是想再看看你而已,听他们说你留校了,虽然一直认为当老师不太适合你,但想起宫教授也在学校里,就觉得放心多了。
大家一首一首的唱歌,大口大口喝酒,雨晴搂着同学们笑着玩着,大家起哄让我跟宜妍合唱,我说不要了,雨晴大方地把话筒递过来,“来,唱一个!”宜妍“嗯”第一声答应着,我们合唱一首。祁周乐不可支给大家讲了无数冷笑话,包间的温度好像火山,宜妍出去接电话,几个人为着话筒抢做一团,雨晴隔着沙发看着我,“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嗯,”我点头,“咱们还是朋友吗?”
“是啊,”雨晴大笑着,“当然是啊。”
“我怕你很介意。”
“拜托,夏瑞你弹钢琴弹得太敏感了,我没事啊。”雨晴一口气喝掉一大杯冰红茶,“你呢,你跟她好吗?”
“也挺好的,就是不常见面,不在一个校区,不像从前那么黏在一起。”
雨晴用纸巾擦着喝得太快溢出来在嘴边的冰红茶,一边说,“我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情,你第一次遇见她,还是我给你指出来的……”
2005年9月2日,我们大学三年级,在学院门口迎接新生。
“靠,开日本车!”雨晴迸出一句话,那时候我们已经在系办公室的楼下站了整整一个下午,迎接新生的任务向来是男生们最欢迎的,可那时候我已经和雨晴在一起了。那些大一的女生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倒是经常有新生在那儿偷偷地指着雨晴说,抛下一句,“看呐看呐,你看她就是系主任的女儿。”
雨晴总会扁了扁嘴巴,很不爽地骂一句:“靠,系主任女儿关你们什么事啊。”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连载第一次)(6)
我们像蔫了的茄子一样站在那儿,“夏瑞你看呐,好嚣张,停车都压倒草坪了。”
那辆本田小车车门开了,宜妍和她父亲从车里钻出来,她站在那儿,转过脸来看着我们……
她微笑着,正午的阳光照下来,映着她的脸,她乌黑的长发闪着耀眼的光,我必须承认她的美丽很脱俗,是那种让我很熟悉的脱俗,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在那儿见过她。
雨晴,你会不会和我有同样的感觉?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就是我挂在嘴边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个“理想化”的女孩,那么像那么像,怎么可能那么像。
然后我就很过分地看着她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何会如此迅速地爱上她,也许就是真心。真心真是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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