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吭声,自主的为自己添上酒。
“兰儿”他伸手拉过我,坐到他身旁,浓郁的酒气伴随他的气息直扑入耳。
“你瘦了,这样的日子真的令你这么不开心吗”
他转过身,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轻皱双眉,眼里尽是痛心,我轻轻摇摇头,情来时,谁错谁非,又岂能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恨他吗,怪他吗,说到底,也是情有可原,便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我要我们的孩子”尽管是心疼,是怜惜,可对于他想要之物,从不含糊,要压制自己的感伤,战胜感性,这种忍耐,这种超脱,又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又怎么可以说他冷血呢。
痛苦的是他抉择和煎熬的过程。淡漠沉稳的背后,所受之苦,外人怎能一一道清。
我朝他轻轻点点头。清冷的月光越过他,照向我,满心的纷乱。
他叹息的拥紧我,靠上他厚实的肩膀,仿佛能感受到他心里他肩上的重担与压力。我是他人生的意外,沉稳中的失算,冰山的缺角,虽说费尽心机,让我失去一切,他自己何尝不是承受更多。
微微湿润了眼,或许是这般宁静与孤寂的月色,感染了我,让我的心也变得柔软与多愁善感起来,恨不到极致,也爱不到极致,终是这番景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的痛苦,他的包容,他的无奈也时时印上我的心扉。在这条长河中,不断的徘徊,终是游不到彼岸。
“下盘棋如何?”他拉起我手走向书房。
下棋最重要的莫不是谋篇布局,目光长远,统筹兼顾。古代四艺中,琴棋书画无不与人的心境相关,这也是长久以来盛行不衰的原由,心之寄托。
微点烛火,靠窗而座,身形庸懒靠上软塌,各执棋子,细心摆下。
对于围棋我甚是不上手,也是到了这个时代才时有耳染,胤慎显然是个中好手,一开篇便是大气之势,鸟瞰全局,不徐不急,步步攻陷。
我却居中而下,左右环顾,攻守兼备,偶尔长驱而入之势,上盘倒也是游刃有余,双方各自沉思其中,与其说是斗棋,不如说是斗心。
虽说一个时辰下来,犹未分胜负,可满看棋局,却是胜败已分,这中间剩下的只是纠缠而已。双方各有顾虑,不急取胜,偶有失手,时常让我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
呼吸声清晰可闻,外面偶有传来几声动物的低呜,更添几份清幽。
双方都静下手,意犹未尽,却是不再摆棋,不论是赢是输,这棋却是没有再下的必要。
“朝中可有让你烦心之事?”坐直身,还是直问道。
他撑起身,眼光却未离棋盘,用手揉揉额头,庸懒却显出一丝难解与疲倦之情。
“太子监国,皇阿玛有意放手,朝中之事纷忧,变动也诸多,有些事确实不好处理。”
他皱皱眉道。这是他首次同我提起朝中之事,见他这模样,怕是在太子与康熙之中多受煎熬吧。
太子行为处理,平日里也了解些,以他的个性,握此大权,定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之人,以血耻一废太子之恨。
胤慎烦的是康熙的心意到底倾向如何,在其中如何能讨得好。可我担心的全是八阿哥他们,这会应该怕是鸡飞狗跳,动静颇大吧。
往日朝廷上属八阿哥一党与之纷争,明日张胆,各持一旗,互不相让,经过八阿哥被推举太子一事,太子恐怕是恨到骨子里头了。胤慎烦的怕就是他在其中的位置了。
如今局势不明,太子一日未定案,他总是不宜与八阿哥一争所长。罩的依旧是太子党的外衣而已。
太子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这是诸皇子都认定的事实,他自然也不便助长太子报复之风,公然与八阿哥为敌;可太子差事一旦办得不好,惹康熙大怒,他在其中,却也是难辞其咎。两难。
我玩着手中的白棋默不吭声,此时说多一句也是不宜,他有心同我说,我却不能再问。
我在其中的位置也同样是尴尬。
我与他之间,能说的真是不多了,更多的只是沉默。
他接过我的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盒“夜深了,去歇息了吧,你这身子可时刻让人担忧啊”
语气中却是有些愧疚之情,这些日子是有心还是无心,总归是冷落了。
正要缓身下塌,小腹却隐隐作痛,我僵住身,咬住下唇,一动也不敢动。
“兰儿,怎么了?”胤慎着急的附身低问。
皱紧眉头,额头有些冒汗,一时却是回不出话了,我早知我的身体状况,怕是承担不起这个孩子,如今怕是大限了。
胤慎着急的搂过我“兰儿,可是肚子疼”
我轻点了头,泪水迅时积累眼眶,谁说我对这个孩子无情呢“胤慎,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不可能的!”他愣了半晌,厉声喝我“他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说没了,你要撑住”
“小福子,快去准备撬子,我们要立刻出去!快点!”他抱起我,猛然朝外面喊道。
我颤抖着双唇任他抱在怀里,虚弱道“我的身子自己知道”
他慌乱得冲出门,满眼的急燥“别说胡话,我不允许!”
院里的人顿时都出了门来,着急的围在一起,满眼尽是恐慌。
“爷,都准备好了,这就出去吗?”小福子急忙冲进来道。
“小桔,你一道出来,帮福晋准备东西,快点”
穿过树林,一辆华丽的雪撬立在冰面,却是用马拉的,胤慎小心翼翼抱我坐在里面,不断低哄询问,我护住肚子,直冒冷汗,身体有些哆嗦。
“小福子,拉快点,另外快让人通知胡大夫,尽快赶去兰园!”
一望到底的湖面,却显得如此遥远,抚着小腹,泪水无声落下。
他搂紧我,尽是自责与心痛。
抱了我上了岸,马车已在等候,见他抱了我一起出来,随从显得大吃一惊“别愣着,快点驾车去兰园,快!”胤慎喝住他们,立刻抱我上了车。
一群人愣了一会神,马上驾车飞奔。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马车驾快了便会颠簸,他无奈只能抱要上膝,双手稳当的扶住我。
马车一路狂奔,路却总是没有尽头,这一刻,他却是无尽悔恨了,这水榭,美则美矣,却离尘世太远。
他焦急不断望向外面,时又低头看我
“兰儿,你不能有事,为了我,为了孩子,一定要撑着,我不能失去你们”说到最后,竟是有些哽咽。和一种从心而来的恐惧。
我微抬苍白的小脸,朝他点点头。他颤抖的拭去我的汗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一进兰园,小福子忙下车开道,院里顿时灯火通明,一时间涌出不少人。
胤慎慌乱的拨开众人,大吼道“胡大夫在哪里,快让他出来!”便一路抱我直冲厢房。
我微眯着眼,有点昏沉,感觉不到痛了,心中却是心灰意冷,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怕是没有了。
刚放置上床,上次的胡大夫便冲门而入,外面的动静也随之门的合上而隔开。
他见我苍白的脸,也顾不上太多,赶紧上来拿过我的手,紧张的探脉,一脸的凝重,我和胤慎都慌张的瞧着他。他竟也是冒出冷汗来了。
探我的手也微微颤抖。
好半晌才抬头道“王爷,怕是不好”
胤慎眼一瞪“什么不好,你给我瞧仔细了!”
胡大夫难为的低下头“王爷,夫人气血两亏,孕期反应强烈,看她的脉象,竟是连食都未进,恐有滑胎之险”
刚一听完,他便瞪向旁边的小桔。小桔一惊,浑身哆嗦便跪了下去“王爷恕罪”
“不要怪她,是我不好”我挣扎着爬起身,他忙坐上床沿,慢慢压下我。
转头向一旁战战惊惊的胡大夫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让他们呣子平安!”
我抓住他的手,微微摇头“别为难他了,生死有命,强求不来”
一时陷入沉静,胤慎冷着脸不说话,却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要紧紧抓住我和孩子,一分意外也不愿意出。
“王爷,可否让贫憎进来一下”门外传来声音。
胤慎疲惫的挥手让小桔和胡大夫退下,这才道低沉道“进来吧”
进门而来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可听声音却似中年,一身僧伲打扮。见他脚步沉稳过来,眼神毫不迟钝望向我,我疑惑的看向胤慎,他们应该是相熟的吧。
“性音,你可有办法?”胤慎看了他一眼道。
性音?我猛地抬头看他,原来他就是性音,胤慎旗下有名的谋士之一。
“夫人可识得贫僧?”性音见我惊愣的模样问道。
我望向胤慎,缓缓摇摇头。
“贫僧略懂医道,看看无妨”他转向胤慎,胤慎朝他点点头,拉出我的手。
他低头看了半响,才沉吟道“夫人身体如此虚弱,怕不是一时所致,外忧内结,气血两亏,的确很危险”
“你可有办法?”胤慎着急问道,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性音却绥着胡须,缓缓摇摇头。
胤慎低下头,缓缓朝他挥手。我拉过他,安抚的朝他一笑“胤慎,这是命,现在不过是上天替我们下了一个决定,你又何须如此伤心”
痛过之后,便是舒缓,连续两个人都说不行,这恐怕真是命了,这个孩子原本就不该来,如今由上天之手收了他回去,未必不是好事。
“夫人如此心性却是这孩子的大幸,依老身看,也不是不可救”性音高深莫测地说。
“有话尽管说” 胤慎看着我,淡淡说道。眼中的怒火熄灭,取代之是一种苍凉。
这个孩子原来他是这么的看重。
“田尚明或许有办法”性音缓缓说道。
我一惊“不可!”
这田尚明是宫中的太医,在宫中极有声誉,一向只为皇上诊脉,一般人实难请得动。这是其一,其二我的身份确是大忌,一旦请动他,却也是会引来他的杀身之祸,我又岂可为了自身而害他人性命?
性音静静看着我,漠不作声。
胤慎看了性音半晌,一时没吭声,脸色凝重,思索万千。
复地转头看我,我焦急地朝他摇摇头。
“你去办吧”最终他还是吩咐性音下去。他的决定已下,我颓然倒下,不忍看他。
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便带着罪恶,我疲惫地说“我不会治的”
“兰儿,不要让我为难”
我痛心转过头
他叹息的转过我的脸“你们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我没有选择”
我目不转晴的看着他“可是我不要以这种方式,我会日夜不安”
他沉默不语
“他是皇上的人,你不要轻举妄动,不值得的”
“其它事我可以身不由已,但不包括你,兰儿”
我流下泪来
“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替我掖紧被子,看了我半晌,才转身离去。
我思索万千,不管如何是万万不能让田太医为我丧命的。
看胤慎的阵势,田太医能请过来这是板上订钉钉的事了,怕的是并非心甘情愿,田太医在宫向来极有声誉,怕是咽不下这口气,好生求他还罢了,怕是胤慎一急,这事可要办砸了。
再来我虽不是不复以前的模样,可见过我的人,却是依稀有些印象的,如今一切未明,我与胤慎达成的协议,我将来仍旧是十四的侧福晋,这身份不可改。我断然是不能让他见我的样貌,听我声音的。
我不安的在床上焦急等待。
“小桔,你进来”我朝门外喊了声。
“主子”小桔走近回了声。
“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找块薄巾来”
小桔疑惑了一下,却是利落地去办了。
收拾妥当,我让小桔扶我到屏风后面坐下。
“小桔,等会大夫问话,需要你在中间传话,你好生记着。”
小桔点点头。
“你到门外候着吧,只让大夫进来,其它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那爷……”
“他也一样”
“可是……”
“你跟他说,这事由我来决定,否则,我宁死也不治,让他信我一回,实在不行,就让他先进来见我”
小桔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在门外等着。
脚步声转近。
“王爷,主子只让大夫一个人进去”
“不行!”
说完便要闯进来。
我握住了手,微微紧张。希望小桔拦得住。
只听到趴的一声,却是小桔跪下了,挡在胤慎面前。
“王爷请恕罪,奴婢不能让您进去”
“放肆的丫头!还嫌你的罪不够多吗?”胤慎焦急的厉声喝道。
“小桔不敢,请王爷息怒,奴婢有几句话,还请王爷移驾几步”小桔颤颤兢兢的声音响起。
一时没有动静,脚步声移动,我捏了把汗。
好一会,才听见胤慎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小桔你带田太医进去”
我松了口气。
“田大夫,请这边”小桔引着田尚明到了屏风对面。自己转身进屏后后面。
“奉茶,好生招待”我低声朝小桔说道。
小桔恭敬的奉上好茶“田大夫,您请”
田尚明重重搁下茶杯,冷哼一声“既是强请老夫至此,何须做这等把戏?”
“田大夫医术精湛,仁德厚义,深得皇上信赖,我们主子也时有耳闻,对您却是钦佩不已,心生尊重,如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我向小桔耳语一番,小桔清脆道。
“治病救人乃老夫本份,您又是四王爷的人,老身岂有不治之理,如今却是如此相待,岂不是嘲讽老夫?既是不信,又何需请老夫来这一趟”
田尚明余怒未消,我却是十分理解,这大半夜的,一翻折腾,自是不好受,自己又是深厚皇恩,几时受过这些。
“田大夫,要是不信您,岂会只任您一个人进来?咱们主子也是直率之人,如今就咱仨个在这屋里,这治与不治,全凭大夫一人决定,生死有命,就算今日不能领受田大夫高超的医术,也是命中注定,就此放田大夫出门,绝不为难”
田尚明显然一愣,低头抚须想了想,刚才进门那一刻他也是看到的,却是犹豫
“不是老夫不治,老夫虽一介大夫,行医也有原则,虽说您是四王爷的人,可夫人连说话都由身边的丫头代劳,就连宫的后妃也鞭及不上,确让老夫生疑,不敢冒然行医,就算四王爷在此,老夫也是宁愿一死”
“田大夫严重了,田大夫能来此,也确是身不由已,咱们主子心里自是明白,这世间生不由已,无可奈何之事又岂只田大夫您呢?咱们主子对您刚才一番话也欣然认同,对田大夫的有为而治感到钦佩”
“哦?”
“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田尚明低头低吟。
“既是知已,也不愿因为一已隐私和不可言明之苦,害了田大夫。如若强求,怕也只是害了彼此,得不偿失,倘若您不治,还不如放了您出去,岂不是美事?”
田尚明为人,我是知道的,如若他不真心治病,怕是强求也无义,到时害了我,也害了他。到头来,只弄个两败俱伤。
“夫人当真如此想?”
“想或不想是我的事,可世间也的确有强求之人”
“夫人这可是威胁我?”
“田大夫能在宫内站得一席之地,深得皇上赏识,岂是尔等之辈所能威胁的,如此说来,只是让田大夫明白事实而已,如今,我的命掌握在您身里;而我,却不愿意掌控别人的命”
“夫人可能保证?”
“田太医如何来,我不得知,可见了我,从我这里出去,我便能给您一个保证,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人,也是为您留了后路”
田尚明摇摇手“唉,罢了罢了,夫人如此说来,我岂有不救命之理,我无非怕的是所救非人,夫人心性秉善,大仁大义,我又有何顾虑可言呢?”
“如此就多谢田大夫了”小桔说完,我伸了手出去。
田尚明静心为我探脉,他不时问小桔我的情况,望,闻,问全由小桔之口。小桔口舌令俐,观察细致,心性也聪明,一时倒也配合得十分的默契。
他微微点头,我缓缓伸回了手。
“夫人如今气血两亏,胎儿不稳,平日又思虑颇多,心情郁结,食不下厌,这恐怕并非全由胎儿引起,这药可由老夫开方,可这心病还得夫人自己留神哪”
“田大夫,我送您下去开方,有何要交待的事,您跟我说就行了,今晚还真是麻烦您了,真是非常的过意不去,还望您请谅”小桔抬头说。
田尚明起身,又朝我望我一眼道“夫人心性开阔,心思灵巧,老夫佩服,只是未免焦虑过多,还望多多宽心哪”
“田大夫不愧为知音人,我受教了”
“近日怕是不可移动,待胎儿稳固方可下床”他交待完后,便同小桔下去。
直待关上了门,我这才摊软在软塌上。如若他今日不从,怕是多了三条人命了。
这孩子怕也真是命不该绝。
胤慎冲门而入,直到屏风后,扶起我“兰儿,怎么样?”
我朝他微微一笑“没事了”
“那就好”他长吁口气,将我抱回床上。
“好生送田大夫回去吧,不要伤害他”
他点头“嗯,我都知道,辛苦你了,兰儿”
我内心苦笑,如果田尚明见了我的面,而我又忍不下心杀他,不过是逼自己进入了死胡同,胤慎刚好便可以以此将我正大光明起来,如今我容貌有变,他却没了顾虑。
这是我万万不能见到的。
“你得暂时住在这里了”
“可是这里……”
“放心,这里只有我几个心腹,明日便把一干不相干的人安排去别处,你安心休养,万不可再出事了”他说得心得余悸。
我点点头。
“有什么想吃的,立刻要告诉我,如若心情不好,我也可以陪你到处走走”
我微微一笑,想来田尚明把我心病的事告知他了。
“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他笑笑点点头。
“那可不可以不要责罚兰苑里的人,不干他们的事”
他脸色一沉“不要要求太多”
我叹息地说“你我都明白,不干她们的事”
他看了看我,无可标何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那要看你乖不乖了”
我挡开他的手“你又拿她们来威胁我”
他握住我的手“是为了你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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