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长,夜里清冷的又无法入睡,总是恍忽却又精神紧张的度日,夜里清明的瞪着空旷的屋子直到天明,中间迷迷糊糊的,不觉时日悄然溜过。
这院里少了春儿,平遥性子活泼,也自不与我这沉闷的额娘呆在一处,奶娘带着她时在花园和绿荷一起,现在还小,却总是缠在她身边,找摸西弄,让学女红的绿荷苦恼不已。
许是府里就她们是女孩子,虽差些年岁,但总算也合得来。吴氏对绿荷一向不甚在意,时常跟在玉兰身边,府里府外,活络不已,十四在与不在,她总是如鱼得水。
这母女的性子,差的还真不是一点点,就好像我与平遥。
玉兰到底还是一家之主,十四一走,她更加显得落落大方,宽容贤惠起来,眉目间,也渐渐看不到几年前安生度日,一派温和的气质,形为举止,言谈之间,竟不知不觉中透出那份威严,吴氏在她面前也收敛许多。
海蓝性子倒是一如既往,一直不太吭声,跟玉兰关系最为亲热,两个时常一起磨耳根,说些知心的话,严然已如贝子府的二当家。和玉兰一配一和,已是十分的默契。
有了这层关系,晴儿自是与她们不会生分到哪里去,性子较之从前,去了纯真,却时让人觉得气闷,原是多了份霸气,那不服输的样子却是从未落下半分。
孙泰带着亲卫队时常在府里晃悠,江涛则时时不离我身旁,日日严阵以待,看我白着脸精神紧张的守在院里,既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年底应酬多,康熙五十七年更甚,纷纷杂杂的大事小事,似乎都堆到这个时候了。
“彩霞,遥儿还没有回来吗?”我抱着暖炉起身走向房外,咯吱的直踩入雪中。
“小格格最近又迷上了画画,大格格的老师都只忙着教她了呢,福晋您别整日念叨着,陈妈看着她没事的,这时叫她回来,呆不上半刻又得闹得出去了”
彩霞满眼带笑的跟出来,凑近试试暖炉的温度。
我抿嘴笑笑点点头“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她像了谁的性子”我宠爱的望望后园,转头示意彩霞往秋千垫上软垫。
彩霞咯咯笑出声,快步走入房内,收拾了出来,仔细的铺好“还不是像爷嘛,好在大阿哥不在,否则,奴婢看哪,这会该又迷上动拳动脚了,福晋您怕是更加担心”
我叹口气道“原指望着他们兄妹能陪在身边,如今……”
“侧福晋,要不明天跟福晋说一声,去趟宫里看看大阿哥……”彩霞扶我坐好,小心的建议。
我微不可闹的嗯了一声,缓缓摇动,目光的落脚处,飘飘荡荡,遥遥无期。
院门桃红正低头和江涛说些什么。
“夫人,福晋让您准备一下,说是晚上要去雍亲王府”江涛近身对我道。
我微蹙眉心,停下身子,抬头问“是四嫂又办了聚会?”
彩霞向前一步抢声问道“江涛,你没有听错吧,这阵子有聚会福晋可没让咱主子跟随呢,怎么这会。”
我低头不语,此时,变或不变,去或不去,早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
“夫人,这次是四王爷安排的,请各府里的阿哥福晋都去,奴才想,可能是为了年大人升迁的事情庆祝的吧”江涛微带疑惑。
我喉咙干涩,哑声道“年大人不是刚贬下没几个月吗,这会皇上赐了什么官职给他”
江涛犹豫一阵,这才道“奴才也是早上碰到孙泰时,听他说了一句,好像是四川总督,原先的川陕总督鄂海降为陕西总督……”
我抬手打断,起身进屋“彩霞,过来帮我更衣,别让福晋等我们”
彩霞打开衣柜,不时回头问我,选哪个颜色的衣裳,我有一搭没一搭回着,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十四如今怕还是在去西藏的路上吧,这边却已经慢慢的准备起来了,康熙的思虑又怎么是我能想得到的,布局谋篇,眼光长远,处处皆是生机死角,惜便惜在,这众阿哥间,又有几人能看得如此清楚长远,解他心意,均为眼前为得沾沾自喜,为其所困。
康熙此时的心意,早便是定了胤慎了,自太子理事那几年,八阿哥九阿哥尽心培植的人大部分被他换的换,撤的撤,元气大伤,虽八阿哥人脉宽广,贤名远播,沉寂几年后,也是大不如前,九阿哥更加把重心放到了生意上。这朝廷自十四出征后,局势越来越明朗起来。
年的升迁又一次证明了我的猜测。
“福晋,蓝姐姐,吴姐姐,晴儿,让你们久等了”
我微微倾了倾身,坐到吴氏对面。这位子,既然我说坐惯了,如何能改,待妾的位子又如何,呵。
原先嬉笑的欢快热闹,因我的到来,顿时嘎然静止,连那未脱 口而出的半句也都咽下。
玉兰眼睛复归平静,微带些犀利,在我身上凝神几秒才缓缓道
“不妨,我看你这阵子身子也妥当了,才让桃红唤你出来同我们一起去,你虽不大同嫂嫂弟妹们来往,可她们还归常念叨着你,直怨我为何不带你出门,爷临走一再交待,你愿意在院里呆着,不让勉强你去应酬这些事,可府里府外打理起来,也不似你想的那么轻松,既然身子无碍了,往后就随着我吧,额娘嫂嫂们问起,也是交待”
我静静听着,心微微痉挛,一篇话合情合理,这礼节,我早便该遵照起来了“福晋说的是,若兰平日少走动,还请福晋多指点担待些”
“我就说嘛,福晋,若兰虽说同我们不亲厚,可这性子还是识大体的,额娘哪次不说她好呢”吴氏打破沉寂笑道。
我微微起身,犹豫不决问道“福晋,爷走了也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前头有没有送信回来?”
往外一扫,才进入厅,外面竟已下雪了,片片雪花,缓缓落下,硕大的如真切的信纸,却始终也落不到我的手心……
晴儿哼哼一笑,起身道“若兰,你还以为爷是往年陪皇父外出巡游呢,如今可是一身系大清边疆安危,这家书也不见一封,难道还非得要给你送封浓浓蜜语的情信,附上几首相思 之词才合你意?!”
我血色尽褪看着晴儿一脸的挑衅,暗自吸了口气,浅浅道“我想着爷这会照理也应该报个平安来的”
晴儿近身几步,笑道“那你是认为福晋刻意不让你看信还是怎么着,这一府里的人,谁不担心爷的平安的”
我错愣扫了她一眼,后退几步,看向玉兰道“福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心里焦急才脱口问出来”
海蓝轻咳一声,抬手让晴儿回座。
吴氏满眼笑意不时在我们中间来回转,她从来就是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苗头的人。
玉兰皱皱眉语带不耐道“好了,爷有信来,你们谁也落下不了,大家可都是准备好了,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爷不在,可是让嫂嫂弟妹们尽瞧笑话?”
海蓝凑近身陪笑道
“福晋,无非我们姐妹自个家里说几句逗嘴话,福晋您哪就哪笑话来听听,爷对若兰一向疼爱有加,她一时着急问起来也在情理中嘛,晴儿不过跟您亲厚些,为您说了几句体已话,这才让您不高兴来着”
玉兰扫了我们一眼,朝海蓝笑笑道“还是你懂我心思,说话又中听,不都是想着自个儿”
我抿嘴看向门外,这里头说话,可是个个都有来头,费尽心思。看得我只觉得一个字,累。
累心。
唠叨一番,一屋子女人这才珊珊起身,管家早便准备好软骄在府外候着了,点头哈腰的正在外头等着我们,这些年,他也老了些,有些缩小的身子在雪花里显得有些单薄,身上帽上已然落上一层雪花。
我最后过身,经过微微倾身朝他道“别候着了,进屋里暖和着吧”
不待见他感激的神色,我匆匆钻入骄里,无力摊靠在侧,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
热闹愈近,泪水早已干涸,我整整衣衫,坐直身来,挤出干涩的笑容,为即时融入那片喧闹与客观作好准备。越是富贵,越是繁华,心里那些苍白及无力,人人都只能藏得深深的,这里我早便明白,同宁静一般的明白。
越黑的地方,那些透不出来的颜色,便深深的掩埋。
一入府,早已是人潮拥挤,各府里的大小福晋都来齐了,我低调走达吴氏身边,只随玉兰他们几个不断微微笑着点点头,福晋们太多,这些时候,早便不知道谁是谁,新入门的我有些竟是头次见面,新面孔年年都在增加着。
那拉氏和善大方的落坐,我这两年来同她也少了来往,她应酬颇多,方方兼顾,只远远朝我点点头,便忙着招呼其它人去了,如意见我也一同来,远远的便朝我挤眉弄眼,几次要跟近,我朝她使使眼色,她点点头缩回身子,和那拉氏一起熟络的和众人打着招呼。
我甚感无聊的坐下身,低头玩着戒指,思绪万千,这雍亲王府,已是我最不想来,也最不想面对的地方,弘历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一直没有精力和脑子去想他,也不敢去想。
我对他那唯一的奢望也落了空,小小年纪,却要知晓太多本不该由他承担的事,上次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应以胤慎对他的培养方式如何能与温和扯上边,现在的他,变成什么样了,我忙甩甩头。
我无力把握的事太多太多,慢慢竟习惯不去抱有期望,因为明了,想太多,最终也是落空的奢望而已。
如若一开始,不是看到单纯可爱的弘历,不奢望他能专心专一的长大,刻意的屏蔽这其中的意外,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失落,总是想着,他始终是我和他的孩子,他不该如此狠心对他才是,原来最开始竟是是他的奢望,才演变成对弘历的奢望。
真是幼稚的自己,当年梅香的死,死鹰事件,加上弘历这件事,我都存在过对他的奢望,一次一次,从未有例外,不管是感情还是政治或是亲情,他一样一样对我都是毫不留情。而我硬是要傻傻的每样的尝遍一次,才知晓,原来他是真的冷血残酷的。
众人高声谈话的声音只让我恍神,飘飘忽忽的消磨着时间,扯着僵硬的笑,嘴角都快要抽筋,远远如意面带忧色看着我,我只能回给她宽慰的一笑,这个女人,是仅有的几位能让我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女人当中,让我可以信任,可以亲近的人了。
回顾自康熙五十三年浑海冰上那算是初识的一幕,到如今,只叹时光匆匆,那性子羞涩的女孩,已变成可以为我担忧,能熟练在这皇城游刃有余的皇家媳妇了。
一切都在变。
可是我,却当真被自己说断,只是活在自己等待命运之神审判的小圈当中,来回的踱着步,变不了分毫,也动不了分毫。
兜兜转转总是在这片小空间,摆脱不了那浓浓的愁绪和思虑。
这漫长的三年,注定了,是我一个人在走,在这看似繁华热闹富贵的人群中走,是走入其中被淹埋,还是最终走出去,求得自己的一片海阔天空,没有定论,看得清这里每一个人的结果,唯独自己,却无从知晓。
习惯于热闹喧哗中想那些遥远且清冷的人或事,比如,那不知到了何处的十四,是否习惯得了边疆的气候,是否穿得暖和。
比如一直在闹中取静,是喜是悲犹不能确定的十三,他如今冷静下来,可是也知晓宁静的不易,体会了这份在皇家难得的夫妻共患难之情,真心以对?
天与地的差别在平凡人的一生中,难得一见,可在这皇家,往反几复,一夜足可。惊天动地,不过转眼功夫。
而与之伴随同来的,又岂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痛与怨。
今日如此热闹的一切,背后却只是让我看到那远在遥远边关十四的失落。
此消彼长罢了。
近在京城的八阿哥,九阿哥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为年作此热闹一场,又想证明什么。
为十四为抚远大将军的荣耀想扳回一局吗。
还是只想咄咄相逼,不肯退让一步?
看着这喧闹的人和事,我真想默默退场,静静在一旁,实在不愿凑这份热闹,这些却只能存在于我的想法中,我不敢起身,不敢落单,害怕遇见不想见的人,不想听到的话。
那些想让他醒悟和改变的愚蠢和幼稚的想法和说辞早便已经让我甩掉,那么我与他之间,已不需要任何话语和交织了。
刚从门口收回眼光,便触到晴儿紧紧相随的目光,我竟是有些失笑,抿抿嘴,掩藏不了讽刺扫了她一眼,尔后无奈的低下头。
时过不久便开席了,福晋们的话题都围着自个家的夫君喝酒的话题来,不时朝皇子们那些桌望去。
尤剩我们,只埋头吃菜,直说这厨子的来历,菜品的优胜。
吵闹的摆宴,我埋首无聊的拨弄着碗里已经搅得分不清你我的菜肴,晴儿就坐在身侧,我顿目不移,呆愣着消磨着时光。好在我性子历来如此,各福晋们倒也不见怪。
我们这一桌坐的是十六新入门的几位侧福晋,晴儿和我。
十六近几年来,几乎每年都要入门一个,偏生密妃疼得紧,他又小,也就由着他,我头两年倒是喜事也参与过几回,远远看着十六被一大群兄弟劝酒,各福晋取笑,近不了边,一阵喧闹轰乱了事。看着新人喜气洋洋,娇羞青涩,映衬着前头的几位的失落,尤其是前年的一位,这喜气劲还未掉下,便已然是过眼的旧人了。心中不免胡乱感概一番,想起当年回宫与密妃叙旧,说起十六的频繁娶妾,以为是一时冲动罢,谁想到,竟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皇宫清静的日子果真是太少。
有没有这聚头的借口,这福晋和阿哥们,鲜少有沉闷在家的情况。
吴氏和海蓝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玉兰,晴儿性子历来外向,有话便说,直率又圆滑,同这些皇家媳妇们一向亲热,如今她也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晴嫂子的被大伙叫个不停,她自是眯着眼笑得合不拢嘴,不时的劝着菜,严然是一桌的主人,时不时瞟我几下。
“彩莲,你们几位,怕还没怎么见过若兰吧,不是这场,怕还真是凑不到一块去”晴儿抚抚眉角朝十六的几位侧福晋笑道。
彩莲,碧荷有些腼腆笑着看向我这边,朝我微微点点头,看向晴儿笑道
“晴嫂子说的是,我们姐妹听说兰嫂子向来身子不好,性子向着清静些,十四哥又心疼得很,我们妯娌的聚会,只偶尔远远看到过几回,像这样聚在一起,还真是难得”
我颇为不自在红了脸,转着小樽杯干笑道“瞧你们说的,我啊,不过性子懒些罢了,哪有这么多的说法”
一桌福晋听着这话,扑哧相视而笑,场面顿显轻松。
碧荷起身执起杯带些天真和帅气朝我道“兰嫂子,我们爷同额娘都夸你,性子稳重,又识大体,要我们几个多跟你学学呢,今后可得常出来同我们聚聚啊”
我忙执酒起身回道“是额娘和十六弟谬赞,你们不嫌我性子冷清就好”
“侧福晋,您身子虚,这酒斟酌着点喝”彩霞凑近身来低头扯扯我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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