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难得这场面，这喜酒哪能醉人，到一旁侍候着去，别扫了我们的兴”晴儿横眼一扫，不悦出声。碧荷等人脸­色­微变看了看我，有些上下皆不得的感觉。

我拧了一下眉，伸手指开彩霞，转向碧荷道“来，碧荷，我就先­干­为敬了”

一桌人轻声叫了声好，待我们饮尽坐下，立时有人斟满了酒。

彩霞一脸不愿，上前替我夹了菜，我缓和着酒气，忙低头吃了几口。

“若兰虽说不常出来，可这­性­子倒是挺合人意，瞧瞧。这才几回合呢，就和弟妹们打到一声去了，这­性­子虽说是冷清些，可熟了，才知道，原来是深藏不露呢”晴儿婉然一笑，眨眨眼环看众人道。

我筷子僵了一下，微微叹口气放下。

“哦，晴嫂子，你倒是说说，兰嫂子藏着什么了，倒是听说我们爷年幼时，时时多亏兰姐姐的照顾，跟上跟下的，料想是有些本事的”素云颇为兴奋道。

“可不是嘛，咱爷多调皮啊，小时候更是不得了”碧荷一脸的喜气，伸头朝十六那边望了几眼，转回头，捂嘴轻笑，双肩微微颤动。

彩莲­性­子却是温和许多，身子骨也柔弱些，在几个侧福晋中，她虽年纪最小，最显得最是平滑和中规中矩些，看着素云她们几个嬉笑，只是微微轻声道

“兰嫂子，你倒是说些爷小时的趣事来，每次我们问，爷都是一字都不肯说的呢”

“可不是嘛”

晴儿哈哈笑道“那你们可是问对了人”

我扫了晴儿一眼，淡淡道“那时也不过是近水楼台罢，我在咸福宫良妃娘娘身边当差，与密妃娘娘宫里隔得近些，就这样一来二往的，密妃娘娘信得过，便多照应些。时隔太久，一时倒真想不起来”

素云她们微嘟着嘴，颇为失望的哦了声。我抱歉朝她们一笑“瞧十六弟现在的样子，小时候也能猜个七八分，这­性­子倒不会有多大的变，想来我刚认识十六弟那会，他都十岁出头了。”

碧荷咬着­唇­，蹙眼道“这倒是”

彩莲了解的点点头。

素云站起身道“来，我们喝酒吧，瞧爷那边都乐翻天了呢”

我看晴儿似乎正欲张嘴再说什么，忙执杯起身附和道“说的是啊，来，我敬大家一杯”

一阵哄闹，大家都举杯，微微起身，满面带笑，我暗暗松了口气。

沾酒抿抿­唇­才刚落座，门口一阵纷乱的脚步，夹杂着微醉的言语一团的拥簇过来，福晋这边显然都气氛热闹起来了，我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扯披嘴­唇­，面容有些苍白，不自觉的舔舔微微­干­涩的­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晴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有些不自在的僵硬，看着这桌的十六福晋们执杯起身离座向今晚的主角年羹尧走近。

在红绿交错的背景之中，偶尔可现他那高瘦的身子，衣摆飘飘，笑声阵阵，为着那一声声的赞美的恭喜道着谢，不用看便也知道是满面春风，甚至或有些不可一世吧。

低头饮尽杯中酒，皱眉吞下，散去喉间的苦涩，却不由从喉咙间失笑出声，谁说不是呢，这年羹尧虽说甚得圣恩，可始终也不过是个奴才，可这场面，却真是有些刻意了，连等待让他一桌桌敬酒过来都不及，纷纷起身，给的是谁的面子，一目了然，尤其是那些年纪尚小，没封爵的小阿哥们，无不趋同。

环扫当场，仍坐着低头饮敠的，只有我，晴儿，和远隔两桌的希敏。错目中，微微一愣，眼光流动，似避不避间，我们这三人，却有股微微的电流和共同的磁场慢慢萦上，只一刹那，均别过眼去，无尽唏嘘皆在这一瞬间。

我们三人，本该不能如此生分的啊。

脚步声错乱散开，众人缓缓回坐，退开时脸上均挂着客套的笑意，我讨厌那样的笑，十四走后，这样的笑，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出现，不待见胤禛与年羹尧慢慢开阔视野移近，脚步不受控制起身，套倦离坐，悄然退开身去，此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再管不了许多。

彩霞紧张的跟在身后，也顾不得关注九阿哥，匆匆跟上我，嘴里小声唤着侧福晋。

我伸出手搀扶住跟上来的彩霞，提脚快步踏出门，一阵冷风扑面，我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抑住那汹涌而来的郁结，喉咙阵阵发紧，这满院的灯红酒绿，喜庆一片，满目的衣影翻动，模糊不清的面容，该死的客套的笑却如此清晰，众人皆一般。

站到一处角落，望向开阔处，在这冬夜，是深无空旷的黑暗，远不见底的黑暗，黑暗冰冷的那一头，是已经月余没有消息的十四，他可知道今日京城的一切？可知就在我贴身的背后，是如此截然反差的一切？

胤祯，我们夫妻应该在一起的啊，你怎么忍心让我面对这一切，我是多么想与你在一起，不管冷暖，饱饿，只要与你在一起，就是属于我的天地啊，我轻轻揪着胸，低头垂下两行清泪，嗖嗖的冷风从我四周刮过，再没有任何可以让人遮挡的东西，身没有你宽厚安全的胸膛，胤祯，我让步，我不再强求你跟我单独离开这一切，这一切所有的关键和重点是你啊。

我只要呆在你身边，我轻轻哽咽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吸吸鼻子，一丝苦笑散开在­唇­角，视线无所焦距的散开在遥远的黑暗，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软弱，尤其你不在我身边，可是，让我如此不软弱，我心念念的，总是只有你啊。

任何一切与你沾着边的东西，你看到也好，看不到也好，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都无法逃避啊，可偏偏我知道的却比你多出许多，背负的，承受的，偏又不是这里的哪一个人可以理解的。只能深深的，暗暗的，流向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独自的，时常的，品尝那些或许只有我一人懂的思愁。

被雪压弯的树枝，在寒风中猛然惊地掉下零散的一两块白雪，惊断我的呆愣，彩霞忙掏出手巾替我扫落那其实一落便已经变成水的雪块，轻轻扶我到一旁“侧福晋，进去吧，这里风寒，冻着了可怎么好，爷这才走了多久，您就瘦成这样了，唉，要是爷知道，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傻丫头，往后在外面，说话可得留心些，时常教导你们，你们总是不上心”我眨掉眼泪，回过神来，看着彩霞微微叹了口气。

彩霞眼眶红了红，却还是有些坚持和固执，抿着­唇­不吭声。

我失笑摇摇头，语带轻松道“这种场面，于我们来说，并不多，别图一时口头之快，我自己还应付得来”

“侧福晋，您就是太忍让了，奴婢真的看不过眼去”彩霞放开我站开身去，绞着双手，低头咬­唇­，竟是有些别扭了。

我静静盯了她一会，长长吁了口气，暗着脸提裙侧身走过她，踏上不远处一处小亭，慢慢拾阶而上。

“侧福晋……”彩霞无奈跟上，稳当扶我上去。

我在亭间站立，一抬眼，刚好一轮弯月从云中跳出，在小亭上打下一层清冷的银­色­，与尚未融化的白雪折­射­出清幽的光芒。

“彩霞，爷在前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战事顺不顺利，气候习惯不习惯，你又让我在这贝子府起什么样的风浪，这事不是我不争，是我不能，以往爷在的时候是如此，现在更加没有争的必要，有些事，局势已经改变不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身份，争了又有何意义？你能改变得了什么？再说府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爷在边关难道会少了他的消息？我们又何苦为了自己的一时不忍，而闹起诸大波浪”

我微微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指，缓缓说道。

确实是如此，十四虽说在前方，京城的消息不是太灵通，可这京里大小事，总归知晓，八阿哥，九阿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这互通消息是必备的。所以再如此不济，这府里的几个女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我怎样。不过是女人家暗地里使些小计，出口气罢了，我又如何能让此摆上台面。徒增烦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早便想通了。她们要待我如何，我早便不关心，总归有一天，她们会明白，我们始终是要在一起同十四共患难共富贵，命运的绳早将我们锁在了一起。

“侧福晋，话虽是这样说，可您也不能任由她们……”

我笑笑转身，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好了，我知道了，今日这番话，你听懂也好，不懂也好，往后，没我的吩咐，不要再想为我出头，懂吗”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这等小事，不要让我再为你们担忧了，你知道，我这做主子的，有能力控制的事太少”我苦笑一声，摇摇头，松开手，转身斜靠着亭柱，抬头遥望那清冷的月­色­。

“是，侧福晋，奴婢明白了”

良久，才从身从传来一声。

我抿­唇­笑笑，不作声，让月­色­在我周身打下一层薄薄的光圈。

“呀，侧福晋，你手好凉，咱们下去吧，这着凉了可怎么好”彩霞摸摸我的手，惊吓的出声，说着就要拉我下去。

我回头看那一整团的热闹景象，厌厌的摇摇头，尽管已隔了不少距离，那微薰的酒气和热气，突然变得贴鼻可闻一般。

彩霞抓抓头，转身急步走下去，回头朝我道“奴婢下去要一个手炉来”

我笑着点点头，复又享受这幽幽的景象，胤祯，此时，你也与我同在看这一轮弯月吗，不知道那茫茫的草原，这月­色­是否也如此般的让人觉得遥远但亲近。

一阵呆立，脚步及由远及近，慢慢踏上台阶，我未及回头，闭眼，任头斜靠着亭柱，等待那温暖的手炉，不自觉的搓搓手，果真是如此的冰冷啊。

“十四婶，您在这里呢，难怪我刚到额娘那没看到你”

我微笑转过头，看着脸­色­有些微红的弘时走近。

“是啊，我看今晚的月­色­不错，出来看看，顺便赶赶酒气，怎么，也喝多了？”我伸手抚抚他的额头，取笑道。

弘时笑笑，却被我手的温度吓了一跳“十四婶，你来这多久了，这手怎生如此冰冷”

这小家伙，如今竟是与我一般高了，我笑笑没吭声，熟练的替他整着衣衫，将暖帽摆正。

弘时羞涩的拉下我的手，与我并肩站着。

“十四婶，今日这宴席，其实你并不高兴，对么？”弘时微微转头问道。

我一愣，看了他一眼。眼光落向别处“哪里的话，你知道十四婶，一向不爱凑热闹”

“十四婶，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看他这模样，想起弘历来，不由得一阵阵心疼“弘时，你还小，别像十四婶和你阿玛他们一样，活得这么累，这么无奈，十四婶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生活，好不好”

弘时呆望我一阵，不点头，也不摇头，良久才轻声说道“十四婶，这皇宫，还有快乐简单的生活吗？”

我紧望着他那早熟的脸，青­嫩­的眉心紧攒着，似是真的问了一个疑问句，可这透出来的，却实实在在只有无奈而已。这紧攒的眉心，虽说不甚有深深的纹路，可让我瞧见的，却是那固执坚毅的一张脸，恍恍惚忽的，神韵却是俱在的。

我咬咬­唇­别开视线，心中却是笑话了自己，又在异想天开，只要这皇城在，这制度在，这些人又如何能改变，又如何能逃得出这网。

“十四婶，我也不喜欢阿玛摆弄这么一场，今天真正开心的又有几人，八叔，九叔，十叔还有远在边关的十四叔，都……”

“别说了，弘时”我出声打断，却不知道接下去再该如何说。

如今的他半大不小，说什么话，似乎都不合宜。心中只是一阵阵心疼。

一代一代，不过悲剧的延续。

“好，我不说，对了，十四婶，春儿在宫里，老是跟皇祖母嚷嚷，怎么您也不进宫去看他，他可是想您得紧呢”弘时瞧我紧皱着眉，一脸浓得化不开的愁绪，突然咧嘴笑开。

我暖暖眯眼一笑，搂了他的肩，一共看这月­色­，感概道“这世道哪有半分由人，弘时啊，人哪，有时候，糊涂一些多好”

春儿，额娘何尝不想你，可这些无奈，又如何能道得开，如何与人说。何况是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这话题未免太过于沉重和难解。

“弘时，春儿在宫里适应得还好吗，这冬日没着凉吧”

“放心吧，十四婶，春儿可懂事了，哄得皇爷爷不知道多开心，他一向在宫里如鱼得水呢，您就不用担心了，倒是他一直念叨着您和平遥妹妹”

弘时笑着道，眉间有些放开，整张脸都散开些开，我点点头，这才该是他有的样子啊。

我欣慰的笑笑“这就好，时儿 ，你总归大些，在宫里可得时常提点他，春儿再惹皇爷爷开心，可也怕这乱了分寸，他­性­子又多像你十四叔，难免粗心冲动”

“十四婶，你这话可没说错，上次他想您得紧，差点晚上就要偷溜出来，被我拦住了”弘时说来却是不以为意，我却吓得惊得一身冷汗。

弘时摆摆手，笑道“没事的，十四婶，我跟他说您这几天就会进宫瞧他，我看您今天过来赴宴了，想是身子也好了，也省得我专门跑一趟”

我一愣，苦涩一笑，看着弘时询问的脸，只得抿­唇­无奈点点头。

“好了，弘时，我们回去吧”

我们一转身，便吓了一跳，彩霞被弘历拽着手腕，定定的立在台阶上，想是站了好一会了，淡淡的月光下，彩霞满眼含泪，对着我欲说还休，动了动手腕，被纹丝未动，我朝她暗暗点点头。

转向弘历一脸的暗淡无­色­，看不出喜怒，只觉得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只得眼睛紧紧盯着我和弘时，一动未动，我心一阵阵发紧，放下搂在弘时肩上的手，收回相握，双目对立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唤了声弘历，弘时笑笑，上前几步，拍拍弘历的肩膀，摇了摇，轻快道

“四弟，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这儿冷，回去吧”

我镇定下来，走近，关切看着他，微微低身，凑近轻声问“弘历，怎么了，可是我这丫头得罪了你么？”

说着便要探手抚摸那僵硬的小脸。

即要触到，却被他猛的一挥，眼圈发红的看了看我，又看看弘时，不吭一声，转身直冲下去。

我失声叫道“历儿，小心些，有雪路上滑”

弘时变了变脸，马上扶住我微晃的身子“十四婶，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看着那离去的小小的背影，心酸的几近落泪，这小小固执的人啊，胤禛，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到底要对我们的孩子做什么。

“彩霞，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四阿哥来也不通报！”

彩霞把手炉递给我，揉着发红的手腕，委屈道“奴婢一来，看到四阿哥，正想说话，就被他抓住……”

我抬手打断“算了，时儿，我们下去吧”

弘时点点头，和彩霞一同扶我下去。渐入那片黑暗，逐渐走入那片热闹和喜庆，那银­色­的月光却没有再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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