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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幸存者

正如小所描述的那样,幸存的人已经无法考证。当我们离开故土,或更确切的说当我们失去家园时,我们必然会逐渐遗忘它曾经带给我们的一切。能够在回忆中追溯的过去并不遥远,我们本来不用这样,不用去怀念我们本可以不用去怀念的东西的。

然而事实证明,当我们对森林犯下第一个错误时,故土的安宁也因此被打破。

守林人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苦薄溪的一切都是森林维持的,失去它村庄将不在美丽,并终疚会被毁灭。

我们抬头仰望的星空,脚下流淌着清澈小溪的土地,庄稼林,遍步着草叶和花朵的湖岸,这片生机勃勃的人类圣地,我们的祖先为之自豪的家园,确要毁在人们期待着能够了解的现代文明身上。

它来的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适应呢!对于进驻若薄溪的现代文明,这便是人们做出的反映。但在这宁静的山谷中,来得如此突然而又如此迅速的破坏又怎么会给人们留下机会呢?何况是对所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山谷里的居民。

若薄溪的毁灭或许在所难勉。

森林中人第一章:与你同在(1)

我的父亲是个教师,他告诉过我,他在乡村教授数学,他的学生是住在不远处的本村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但我不理解他为何会厌恶自己努力为之付出了十多年的工作。他不戴眼镜,手里拿的书也不打开,他坐在窗前,看着牛群从小路上走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的母亲,按我已故祖母的说法,是一个专制,蛮横,自以为是的小­妇­人。祖母指责她的迟疑,说她过于苛刻,做事拖沓,没有家庭主­妇­应有的贤淑。祖母用那双老去的眼睛望着母亲。祖母从不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她觉得那不是她的作风。但她指责母亲的话确让母亲很气喷。

我记忆中的祖母显得有些模糊,她穿得很古老,透出一股暗灰的­色­调。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我记起来了,祖母房间里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毛毯,屋里暗暗的,充满了神秘。但我记忆中的母亲确很现实,她尊重自己的婆婆,确又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教我大声喝歌,带我上游乐园,讲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她不在乎我应该上学了。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我的母亲,我从来不去想我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她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捉摸,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搞不清楚。她讨厌自己的名字,她从来不跟我说起它,她觉得她的名字太过平淡,而且十分无味,毫无新奇可言,完全不值得拿来谈论。她感兴趣的是一个星期两天的假期,她要带她的儿子出门。或许还有一个月一次的工资,她不会觉得一个月太长。

山里的天气很好,我没能忘记从山脚吹过的和风。我思考着,应该不止这些,我想到什么,我已经忘却。我看到漫无边际的湖,风从云中穿过。我看到黑土地的村庄,囱烟在屋顶飘散。我看到绿野和草原,我看到飞鸟和蓝天。我看到什么,我也渐渐忘却。我记得的,是那些不断在我脑海出现的,已经被我小小的心灵逐渐模糊的东西。我努力着,试着不要忘掉这一切,记忆确将我带回了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坐在院子里,坐在石头上,没有风,弯曲的小路向远处延伸,我看着淹没在树林中的小路,望着小路尽头的树林,我知道小路的尽头是什么,我知道那里的磨枋风车,那里总是那么神秘。姑母经常去那里磨麦子,我要等她回来,但她有时候回来的很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才看见她提着蓝子,从小路尽头走来。她微笑着向我招手,她给我带回来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吃的。比起母亲,我觉得我应该更欢喜姑母。

森林中人第一章:与你同在(2)

姑母也给我讲故事,讲她的经历。她讲得比母亲讲的要好理解一些,也更让人觉得神秘。她不比别人聪明,说的话没有任何寓意。羊糕出生了,猎人赶跑了可怕的野狼,树林里恢复了平静。这是她说的。她应该当个老师,像父亲一样。

姑母出生的很早,她的年代,是一个注定要被人遗忘的年代。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她只知道森林中闯进了野狼,它们叼走了小牛犊,还咬死了一个婴儿。她说,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电灯,她在水井边洗澡,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自家的狗爬在旁边。当她快要洗完的时候,狗突然叫了一声,叫得有些凄惨,她被吓着了,她训斥了狗几句。但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第二天,人们在水井边发现几滩红红的血迹,才知道狗已经被杀死了。但她并没有说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她是在讲故事,还是想吓吓我。

在我的记忆中,姑母的映像比母亲带给我的关怀还要让人觉得深刻。她不用发夹,把头发盘在脑后,再在左边结一条看起来很牢实的粗粗的辨子。她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很浓,她常常对我笑,我觉得她很漂亮。

我们家有两座大大的木房子,墙壁都是用结实的木板钉起来的,房顶上也盖着厚厚的木板,四周刷着耀眼的橘红­色­油漆。我能在院子里看到远方的森林,看到遥远的地平线。早上醒来,蜜蜂从我眼前飞过,蝴蝶淹没在花丛中。我能听见动物的叫声,看着燕子在房梁上筑巢。

姑父重来不跟我谈论什么。他说的话我不能理解。不过,每当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抽烟的时候,我又会来到他身边,想看看他­干­些什么,听他讲讲山那边的事情。

但他一直很沉默。

母亲又没有来看我了。自从她去了城里,就不经常回来看我了。我想和她一起生活,我想让她给我讲故事,带我上游乐园,买一元钱一个的饼子吃。但她太过重视工作,而对我关注太少。我只能带着失落离开。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失落意味着什么呢?

我回到父亲身边,我该上学了。但我回来后,正真在照顾我的人确是我的姑母。我没能碰上什么好事,法布尔①的遭遇提醒了我,或许更糟,教我的先生正是我的父亲,我觉得我要被他恨恨的管教了。

不过,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父亲会背着我走一小段。我没有记住我学到了什么,但我记住了我爬在他背上打磕睡的情景。不过,突然有一天,父亲不再背我了,他的背上换了一个人,一个小女孩,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妹妹,这是父亲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我宁愿我没有妹妹。因为我要自已拎着书包上学了。

①法布尔:法国著名昆虫学家,著有科普著作《昆虫记》,全书共十卷,是正真的不朽著作。

森林中人第一章:与你同在(3)

学校建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听父亲说,他曾经也在那里上学,他还在围墙外种下一棵松树。他指给我看那棵已经高耸入云的大树,我不相信那是他种下的,我觉得那棵树的年龄比他还大。上课的时间到了,父亲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画着。我把下巴支在手臂上,看着窗外飞过的蝴蝶,我在想,它们为什么不飞进来呢?

我的妹妹和我坐在一起,她很安静,安静得从来都不和我说话。我觉得很奇怪,回家的时候,我在父亲身后朝她做鬼脸,向她扔石子,我以为她不会说话。

“爸爸,他用石头砸我。”她转过头去对父亲说道,说得很大声。我吓得呆住了。

父亲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他准备说点什么,但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口。他转过身去,默默的把他背上的孩子向上移了移。

“她是你的妹妹,”父亲有一回对我说道,“那么你就要永远都对她好。她是你妹妹,她是个病人,而且不会走路,你必须好好照顾她。她可以欺负你,但你绝对不能欺负她。薄暮舟,”他又转过身去对那个小女孩说道,“他是你哥哥,和他一样,你要对他诚实。”我没有听懂父亲说的话,我觉得他是要我来照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我没能理解,我不愿意被她束缚,我还有蜻蜓要捉。

日子过得真快啊,我还没来得及听听蝉的叫声,父亲就要离开了。

父亲转到城里,他要去城里教书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转到城里去。他不跟我讨论他的工作,他要我照顾好薄暮舟。他说,他会把我带到城里,带到母亲身边。我还小,还不会留恋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走后留给我的将是什么。我只知道他走了,去了城里,他要和故乡的亲人告别了。

背着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上学。我什么都不缺,上学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已经不觉得它好玩了,我害怕将要面对的生活,我很累,我背不动另一个沉重的生命。我只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世界。但生活让我懂得了关爱,懂得了付出,幼小的心灵不会去奢求什么。看到那个安静的家伙也开始关心起我时,那些缺少理智的愤恨也在某个我已经忘记的时刻烟消云散了。只是当我有时回忆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或许,我缺少的正是我在乎的,我想多一个人来照顾她。

我们住进了姑母家里。

父亲走的那一年,庄稼欠收,没人管理的田畦里蝗虫成群的扇动着翅膀,啃啮稻子的声音像下起雨来一样。也正是那一年,南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送来的雨水淹没了整个村子。我想,父亲是不会在这种天气回来的。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天逝去。父亲回来了,又走了。母亲也一样。许下的诺言我还记忆优新,他们带给我的回忆确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习惯了和姑母一起生活,习惯了坐在薄暮舟身边,给她讲讲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我觉得我快要忘了我的父母。

童年带给我什么?父母离开后,我的生活在渐渐发生变化,原本平静的日子变得捉摸不定,原本可怕的等待变得越发漫长。我在期待什么?我会回到城里,回到父母身边吗?薄暮舟呢?我突然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离开了。其实早在父亲答应带我回到母亲身边去之前,早在他离开,母亲离开之前,或许我就知道我要离开这里了,因为我想走出若薄溪,走出这片森林。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能感觉到家里的­骚­动。姑父突然变得沉默了,他坐在院子里抽烟,任由烟雾熏着他的眼睛也不眨一眨。姑母为我收拾完东西,她靠在门坎上朝我们招手,薄暮舟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太阳照在院子里,我觉得眼前有些模模糊糊。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只带我一个人离开,我或许记得他说过,他会带她回来的。但他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我知道我离开了,去了城里。但我不相信父亲会把薄暮舟留在苦薄溪那个已经成为回忆的乡村。早上醒来,我望了一眼给我准备早餐的母亲:“薄暮舟什么时候会来呢?”我问。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她没有说什么。“你该上学了。”这是父亲说的。我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城市生活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新奇,我只觉得失落,委屈,没有人肯理我。我的父母来去匆匆,他们不会想到要停下来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他们关注的是什么?城市带给他们快节奏的生活是容不下一个孩子带来的束缚的。我本该明白这一点,明白他们留下薄暮舟的原因,但我还要上学,还要为成绩而担忧。我不再提起薄暮舟,不再提起从前的生活,我还小,是不能在父母面前谈论过去的。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一年的时光是短暂的,因为接着又会是下一年即将过去。我无法捉摸,过去的日子被淡忘,留给我的记忆破碎得无法修复,十年转瞬而逝的光­阴­让我来不及考虑我还记得什么:有人在为我担忧吗?我心中还会为谁而牵挂吗?即将成为社会新鲜人的我,一切都将重新来过,一切都将被我遗忘。从前的愿望算什么?从前的理想又算什么?我只知道我要找到工作,要学会生存,要养活自己。至于别的事情,生活告诉我说:可以先放在一边。

我被卷进生活的人流,我知道我会迷失。我了解生活吗?我知道怎样生活吗?踏入社会那一天,我开始渐渐明白,我只是被它欺骗的一个孩子。但我所能做的又是什么呢?我要做的还有什么呢?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继续无奈的面对这无法改变的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生活。这能将我吞没的人流,这没有生气的生命,必将经不住这无止境的摧残。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童年的乡村带给我的那份闲暇了。我为生活奔波的命运啊,你将带我去往何方。

我找到了工作,但我并不满意,谁会满意自己的工作呢?我缩着脖子站在公交站台等班车,夹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我无法看清自己走过的路,没有时间瞧瞧涂鸦在墙上另类生活。我要学着喜欢自己的工作,我要觉得幸福在向我招手,因为我有工作,因为我在生活。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无聊,会觉得工作很累,但我依然在坚持,我觉得我可以假装幸福。不过这幸福太过凄惨。

森林中人第一章:与你同在(4)

但工作是否能彻底改变人生呢?我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

暗淡的生活。我被禁锢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如果我不是在这时候认识陈玲铃,我怕我的生活会一直如此暗淡下去,暗淡的看不到一线光明,暗淡的没有一丝希望。

陈玲铃是个瘦弱的人。也许她自己不会这样认为。认识她的时候,她说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整天为一些小事长嘘短叹,还说我不该如此沉默寡言,如此被生活束缚。“你该出去看看,社会大得很,外面会给你创造更多机会。”她对我说,语气中流露出一种训戒。

“我已经在外面了,还要走到那里去?”我不明白她话中的意识。我对她说,我之所以沉默,是因为没有碰到我感兴趣的话题。

“那你感兴趣的话题是什么呢?”看来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很多,也许是我的自己不了解的。当某一次我说的话比平时多起来时,那应该就是我感兴趣的话题了。”

“就像现在吗?”她或许觉得我也开始唠叨了。

我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她。她觉得我应该关注这个话题,但我不想谈它,被人关注的东西也有秘密。

“你真的应该出去,像个旅行者一样看看这个世界,你并不一定要在外面找到工作,但最误码你要认识这个世界。”陈玲铃还在坚持,她的生活阅历告诉我,生活是在观察中体会的。就像旅游,看景,你想要看到什么,就去什么样的地方。世界这么大,路又如此长,脚步不能停下。只是当你走得够远时,要记得回来。

陈玲铃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出生在一个隐密在丛林中的小乡村里。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家乡靠近天空,能呼吸到云上面的空气。我很羡慕住在那种地方,我曾经想过,坐在草丛中看着远处群山里五彩斑斓的树叶,脚下金黄的草丛。那是在秋天,秋天的乡村是甜蜜的。我听着风从树林吹过,看着草叶在我身旁摇役。也许,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那种悠然。

雨季来临了。到处都变得湿漉漉的,树林里显得蒙蒙笼笼,一切都变了,所有东西都沉浸在一片肃然的宁静中。陈玲铃又在谈论这些东西了。她很想回家,我能从她的话语中猜出来,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的温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并不愿意出门旅行。旅行只会带给我更多的对生活的不解,我想和陈玲铃一起回去,回到她的故乡看看。但我还没来得急开口。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去,我也可以陪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急于出门去看看世界,她原本如此安静的,是生活让她变得冲动了。

“好吧!”我说,“如果你也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吧!”

但是,旅行能带给我什么?

也许时间是漫长的,只是我们的生命太过短暂。我不了解这份短暂,旅行带给我太多的感慨,在旅途中得来的孤独禁锢人心。

然而有一点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不知道它是否还能从这里重新开始,重新找到它的归宿,找到我失去的,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得到的东西。那些快乐的,悠然的,详和的童年生活。我知道我该走了,因为陈玲铃在路口等着我。但我不知道最初的幻想会破灭。

一段旅程,两个背包,一对恋人,两份牵挂,这应该就是旅行的全部,这应该就是幸福的全部。踏上旅途的那一刻,我原本就是这样看待生活的。美好的生活在望,你还能指望什么呢?但事实确并非如此。

旅行的第一天,痛苦便开始吞噬我了。火车驶离站台,驶离城市的那一刻,窗外的景­色­开始在眼前变幻的那一刻,我或许就开始明白了。那些看似遥远的地方,在那无边的河岸边沿,那些斑驳的,暗灰­色­的瓦屋,高大的冒着浓烟的烟囱。我们该以一种什么眼光看待自己的家园呢?混乱嘈杂的街道,零乱不堪作坊。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这里的空气。在这里,没有高大而又浓密的树丛淹盖着农舍来表述着人类与自然的和谐,这里只有脏乱,只有人类带给这个世界的不规则。

我没有想到我居住的看似美丽的城市,其实早已经在我不经意间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猜,是城市的高楼遮挡了远眺的目光。

陈玲铃并不说话,看到这些景像,我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或许她早就明白,她只是想让我也来看看。我记起了她带我去看的那个空荡的街景,我突然了解到,人类创造了一个城市,也能毁灭一个城市。

火车可能不会停下了。我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个风云变幻的年代。

下午茶没有去喝。火车到站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过夜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许陈玲铃带我提前下了火车,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她只是要出来,要带我离开城市。

我们在市中心找到一家外来客的旅馆住下,陈玲铃答应第二天带我去看一处被沉封的历史,不然只是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你要带我看的,就是这些吗?”我没有弄错,旅行只会让我更加不安。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讽刺她:我们只会在旅途中看到可怕的景象,对于生活,它只是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景象,旅行是不能体会到生活的。在或许,就是我们不愿意去体会我们看到的这种可能已经变得可怕的生活。

陈玲铃不说话,她瞪着双眼望着我,眼光中充满了疑惑,她要带我看的是什么?她或许已经在旅途中忘却,因为她看上去憔悴不堪,她在担心某些事,但她不肯对我说。我忽儿觉得不该这样对她说话。

第二天,天还很早,我就被她叫醒了。

她对我说,她又做恶梦了。她梦见自己的母亲站在村口向她呼喊。她看到她母亲身后的村庄在一点点消失,一点点向下坠去。她要回家,回到那个在她梦中已经死掉的世界,她不相信这一切会发生,但她要回去看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说,“我们离开时,我就开始做这样的梦。一开始,我只觉得奇怪,觉得这是旅途的疲惫带来的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家的远去,每次的思念变得模糊,每次的想念变得遥不可及的时候,这样的梦也就越来越可怕。每次做这样的梦,我都会被那些可怕的事物惊醒。”

我很担心,她变得沉默起来,身体也显得有些衰弱,她要离开了。

她觉得我不会跟她一起去。我想起了那句话:“不要害怕,因为有我在,因为大家都在。”但我没有这样对她说,她或许不知道我会和她一起回去,我只是想让她带我出去看看,我没有立即答应她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个。但她如果执意要离开,我是不会多说什么的。我会跟着她,不管她到哪里,也不管她要去做什么。

我在旅途中得到什么?我还会继续下去吗?陈玲铃坚持说要离开。我想,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有些事是不能犹豫的。

就这样,一段旅程还没有开始,就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匆匆结束。我不知道旅行的目的是什么?旅行还有意义吗?往日的风景已经逝去,旅途的疲惫依然疲惫。我想到了那首《旅行的意义》,但我觉得它并没有什么意义。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1)

旅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本该不去考虑旅行会带给我什么,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旅行,不断的旅行,除了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末知的旅途,末知的远方。但我还是能感觉到,空虚,孤寂,在旅途中唯一处处陪伴着我的便是它们。

我踏上火车,心灵指引着我,让我向前走去,不管为了什么,也不管会遇到什么。

车上的人并不多,旅途遥远,对末知的恐惧让人昏昏欲睡,刚上火车,人们就已经摆好睡觉的姿势,不去关心周围的一切。

我的旅伴拉着我在车厢后排的座位坐下。她满头乌发,黑­色­的眼眸透露着点点天真,倔强的嘴­唇­在阳光下闪着血红的光茫,休长的脖子上挂着她还没有取下来的奇怪圣物。我还记得她求神时的样子,肃穆,静逸,谑诚得一如受礼的教女。她应该是我的导游,这是驶往她家乡的火车。

我并不感到奇怪,一上火车,我便陷入了迷茫,将要面临的漫长旅程,使毅志力和新奇感都受到了挫折。

火车缓慢驶出站台,汽笛声奏着哀怨的歌曲,伴随着这种调子的是不断挣扎着向前滚动的车轮和白天昏黄灯光下逐渐移动的一排排车箱。

但我的旅伴全然不顾这些,车还没有出站,她就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汽水,杯子,面包和炸­鸡­,仿佛我们就要在这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我有些犯困,只喝了一口汽水,火车有节骤的振动将我带入梦乡,但我的邻坐确不时将我吵醒。

四周没有旅客,她显得非常自在,但座位确似乎并不合适,她总是翻来覆去,不停的说话,音乐也在耳边哄响,我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她是否也在唠叨。

“到什么地方了?”我问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睡意没了,看到窗外见不到高楼,我猜想火车应该已经驶出很远了。

“不知道。”她的回答很简单,她独自望着窗外,既不像在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回过头来望我一眼,但眼光确变得明亮起来,仿佛从幻想中突然醒来,也许是因为将要有人和她说话的原因,原本快要陷入沉睡的眼睛又放出活跃的光芒来。

“四年没有回去过了,”她开始独自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失落与无奈,“这些地方很早就忘掉了,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这般荒凉的土地。你看,并没有到秋天,树叶确掉光了,草是枯的,漫天飞的全是乌鸦。幸好听不见它们凄历的叫声,不然晚上又该做恶梦了。”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些飞向天空的鸟儿,也不再说话。

我在窗外搜寻着,启图找到一点别的事物,但满眼所及的,全是那些空寂的天空和漫无边际荒野,我不仅鄂然,在我睡觉的时候,她到底在窗外看了些什么?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2)

我没有追问她看到了些什么,我开始担心起来,我担心的并不只是她,本就充满恐惧的旅程,如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无论怎样,火车并不会停下来,铁轨和车轮的撞击声在继续,汽笛的轰鸣声也在继续,它已经驶入一段没有尽头的大峡谷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指着窗外那条向远处延伸的断崖,蒸腾的暑气让视钱变得模糊,变得扭曲……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顺着我指的方向望了片刻,并探寻了一翻,仿佛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片断崖。

“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我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灰­色­的土地,灰­色­的山峦,没有风,空气确朦朦胧胧,迷漫着一层细沙状的东西,破碎的石块,­干­裂的地表;如果记忆不曾与我作对,我想,这里应该履盖着大片的云杉,谷底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河流,两崖荆棘丛生,风是从谷底吹上来的,凉爽,清新,但眼前的景象很难让人想到这一点。”

我瞧着窗外, 无意间看到一些白­色­的东西,不过我并没有指给她看,火车很快便把它们甩在身后,我看着它们沉入地平线,想到那应该是动物骨骼一类的东西吧!

“一切都变了,不是吗?”她对我说道,语气有点天真,就同一切真的变了一样,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见过这种口吻,她总是自然的跟我说起什么,也没有一丝勉强,我隐约感觉到,她突然变得不安,烦躁,这大概是因为回家而兴奋的原因吧!因为兴奋而变得反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切都变了,”她说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火车,我们步行穿越大山,渡过河流,几天的跋涉,沿途全是森林,全是树木。但是现在,我确只看到一片荒芜。”

我琢磨着,想到引起她烦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兴奋,从她的话中,我开始明白,她是在怀念自己的故乡。

“或许,你要清楚,世界总是在变,只是变的方法不同而以。”我也学着去安慰她。

“但事实确是这样,”她摊开双手,仿佛要向谁述说一段历史,“灾难发生在遥远的地方,我们心生怜悯,而灾难发生在身边,我们便心生恐惧。”

“你害怕什么?”一开始,我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我想,她是因为看了害怕的东西,但后来我开始怀疑,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故乡,“你害怕你的故乡也满眼萧条?”我想,这才是问题所在。

“不,”她做了肯定的回答,语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决,然而她的回答确让我更加迷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种力量能够改变它,我宁愿相信别的任何事情,也想象不出什么东西能够改变它。”

我突然变得无奈起来,我猜想要么是她的思想过于幼稚,要么就是她的故乡过于贫穷,除此之外,我也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也不再开口说话,旅途中她的每一次沉默都会让我一阵心酸,我幻想着,她内心的忧虑让她变得如此憔悴,我盯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虚弱下去,我内心想的,倒不如说是感觉到的,无助,绝望。我不去看她,不敢再去看她。

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3)

她还是越来越令人担忧了。起初,她睁大眼睛瞪着我,一幅可怜的带着乞求的样子,我故意不去理她;然后,她开始不断的绞着双手,把鞋在地板上擦得烦人的响;之后,就开始不停的咬指甲,吃东西,眼里放出火热的光芒,牙齿磨出可怕的声响。

“怎么回事?”我盯着她的喉咙,想象着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像狼一样抑着头把整块的生­肉­吞进肚去的,然后才突然担心的问道。她没有立即回答我,但她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我讨厌坐火车。”最后,她终于说道。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依然坐立不安,依然不停的绞着双手,撩着头发,我只看到发夹在她头顶不停的闪烁,然后就突然担心起来。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片刻,没有新来的旅客,倒是有不少人下了车。我拉着陈玲铃也下了车,但我扫了一眼站台,发现很难找到坐的地方。几株灰­色­的满是尘土的小树环绕在小站周围,人群一下火车便四散开去,剩下的很明显是拉客的司机,他们已经占满了所有的座位。

一个戴墨镜的刚从车内下来的司机走上前来,指了指火车,“还要赶路吗?”

我点点头。

他正准备离开,但看了一眼陈玲铃,又停了下来,“不舒服吗?”

“没什么要紧的,吸一点外面的空气,很快就会好的。”我一面回答,一面担心的看着不断扬起的尘土,而且很不走运的在空气中闻到了死人的味道,我皱着眉头,不怀好意的瞪了他一眼。

他还想在说点什么,但我示意,我必须得上车了,理由当然不是说我没法呼吸这里的空气,但他也许能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也许不会,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味道,并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厌恶他们感觉不到的东西的。

火车继续上路了,马达和喇叭替我们向小站做了告别,我的邻坐也安静下来,但现在轮到我烦躁不安了。

森林中人第二章:旅行的意义(4)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仍然没有睡意,透出车窗的光亮映出了那些一闪而过的奇怪的景物,沿路依然是些不尽人意的东西。

我没有看到星星,我突然想到,那玩意应该不会变吧!从大山深处走来的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看到的星星是一样的,而且永远都是一样。因此,我开始向她提一些后来回忆起竟觉得十分愚蠢的问题。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嘴­唇­虽然在动,但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生病了。我试着跟她谈些别的,她也不愿开口,即便真的开口说话,也只说了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东西,让人难以辨认。后来,她终于醒悟过来,振振的对我说道,“我让你跟着我,但我现在害怕回去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也一直没有弄明白,“你还是担心?”

“我也不知道。”她好象是在解释,然后望了我一眼,便转过身去,独自沉默着,不肯再多说一句,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个旅途者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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