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用一块干净的餐巾包了冰块,在水池边上用擀面杖把它们破成细小、潮湿的糊状,然后躺在客厅的睡椅上,将餐巾放在头上。心想,今天早上我证明了自己是多么高超的一个前警官呀。我设法惊动、恐吓并激怒一位无辜的电话修理工,然后在警察刚刚离去之后,邀请一位职业杀手进我的房间,在可以伸手拿到一把点45手枪、一把双筒十二口径霰弹猎枪、以及橱柜架子下枪套内的点38左轮手枪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将后背给了他,然后遭到袭击而被铐到一根排水管上。我不想再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他潮湿的手掌滑过我腹部颤抖的肌肉,他眼中完全空洞的精神世界,当他的刀在我心脏上方盘旋时,他脸上凝固的、几乎陶醉的光彩。
我曾经在新奥尔良看过他这类人的作品。他们创造了犯罪团伙中没人会忘记的犯罪实例:一位大陪审团的目击证人被电线绞死;一名奸细全身被浇上汽油,转眼间变成一团火球;一名给朋友戴绿帽子的匪帮成员被阉割,荫茎被塞进嘴里。做这些工作的人让你战栗。我曾经听说过他们对自己行为和邪恶天性的种种解释。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们是彻底的邪恶之徒。
我决定不打电话告诉警察有关查理·托德斯的来访。
就像克莱特斯所说的,对于我的陈述,他们会相信多少呢。尤其在我惊吓了电话修理工之后?还有,我已经厌倦了向警察证明自己的清白。有时候,与命运女神的对抗毫无意义可言。
冰块在餐巾里融化了。我从睡椅上起身,我的额头由于凉意和肿胀而麻木、紧绷。我打扫干净厨房,用湿纸巾将托德斯的血从墙壁、炉子和地毯上擦掉,又用清洁剂和外用酒精清洗了这些地方,然后将毛巾、小刀、他的布帽子以及锯掉的手铐,都放人帆布招贴画口袋里,卷成一卷儿,扔到地下室的楼梯下面。
然后,我进卧室,洗了个澡并打了个盹。微风吹皱了窗外的灌木丛,轻轻吹过被单。在梦里,我看见安妮在薄雾笼罩的黎明光线中,坐在我父亲的游艇栏杆上。
一团团蒸汽从柳树上翻腾出来,低低地悬在静止的水面上。她不肯跟我说话,微笑着看着在舷外等候我的父亲,于是我意识到我只有十五岁,当太阳将水面上的迷雾驱散到树丛中时,我们在饵钩上填满蓝蚝,然后开始收前天晚上用砖压好、用密封的塑料容器作为浮标、并投入深层水域的圆锥状鱼网。又白又亮的阳光下,我们的后背晒得发热,汗水一道道流下。我父亲的头发卷曲而凌乱,像黑色的电线;他的手掌大得像长柄小锅;牙齿坚固、雪白;笑容真切而明媚;肩膀和胳膊很强壮,肌肉隆起。他可以在舞池中央同时与三个人对打,并从各个方向接招,而不必低身躲闪。在输油管和石油工地,人们称他为巨人阿尔·罗比索,这出自劳动人民对拥有他们最优秀品质者的尊敬和喜爱。我在船舷上倾斜着身体,抓着一个漂浮的塑料容器,去将渔网拉上水面。但是网像石头一样沉,木箍淤塞了,网眼被撕破了,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第一个木箍抬出水面。
父亲关掉引擎,爬到船首,这样他不会使船翻掉。
他用庞大的胳膊猛拉鱼网,直到他看到捕获的雀鳝露了出来。
雀鳝一定有五英尺长,它的鳍、尾巴、盔甲般的鳞和长长的嘴陷入了网眼中。我无法将它从一连串的木箍中解脱出来。父亲拉起他用来定位鱼网的砖头,砍断它们,将它们丢进船的底部。接着,他慢慢在船后拖着网,回到树阴下游艇停泊的柳树岛。
我们将雀鳝从破损的网中抖到岸上,看着它拍击着、抽动着呼吸空气,鳃上粘满沙子。它锋利的牙齿可以像剃刀一样将鲈鱼一切两半。父亲到了它身后,用一块砖头砸了一下它的头部,然后用一把剥皮小刀穿透鱼头和防护壳之间的柔软部位,用双手向下扎,直到刀头穿透了鱼的喉咙,扎入沙地,血水从雀鳝的嘴和鳃中滚滚涌出。但是雀鳝仍然在挣扎,在刀的周围扭动着,将沙子抽打到空中。直到父亲压碎了它的头部,它的眼睛突然变得毫无生气,像黑玻璃一样冰冷。然后,父亲将刀直直地向后划过鱼的背鳍,黑绿色的鳞甲朝粉红色肉线两边噼噼啪啪裂开了,声音像核桃壳破裂一样清脆。
那时经济并不好。雀鳝不是经济鱼类,我们无法负担失去一个渔网的损失。但是我父亲总是将事情朝好的方面想。
“我们不能卖掉它,不。”他说,“但它将会被做成很美味的雀鳝球。你和阿尔多斯和戴夫作对,你将被油煎,将被吃掉。”
我们在一大锅血水中将鱼清理干净并切成片,一直忙到晚上,这时蚊子开始从阴影处蜂拥而出,紫色的雨云聚集在地平线上,闪电在远远的海湾上空闪现。我们将鱼装入冰箱,这样,我们明天可以将它们拿到河流下:游的摩根城出售。我到我的双层床上睡觉,吹过海湾的风从窗户凉爽地吹进来,接着我被一种家里不该有的气味弄醒了。气味很浓,像大便一样恶臭,同时带着一股甜味。我将枕头放在头上,想让自己熟睡,但是我能感觉到,恶臭像老鼠的呼吸一样萦绕在我脸上。
在黎明的第一道蓝色光线中,我走到了甲板上,迷雾中安妮斜靠着栏杆,穿得像一个法裔渔家女。那种气味到处都是。她指了指父亲,他正在沙洲上等着我,肩上扛着一把铁锹。
“别担心。”她说,“和阿尔多斯一起去吧。”
“我现在不想去。”
“你不必担心那些事情。我们都爱你。”
“你准备离开我了,对吗?”
她的面孔很温柔,眼睛在我脸上看来看去,就像一位姐姐看着她的小弟弟一样。
我跟着父亲走进湿地,我们的运动鞋在泥沼中溅起了烂泥,潮湿的柳树枝条摇摆着扫在我们的脸上。臭味越来越浓,我不得不将手放在嘴上,用嘴呼吸。我们从泥沼中走上一片坚硬的沙洲,伸展四肢躺在沙地上。一块巨大的草皮被顶了起来,下面是我曾经见过的最大的鳄鱼腐烂的躯体。它的尾巴拖动着向树丛中后退,它尖利的脚在沙洲上留下痕迹。它游向岸边,并开始爬行。
它死在高处的地面上。美洲鹫和蛇开始啄它的伤口。
“当然,那气味很臭。”父亲说,并在他脸前扇着空气。
“你起来挖个洞。”他递给我铁锹,咧嘴笑着,就像有时准备和我开玩笑时那样,“你准备在哪里挖洞呢,你?”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开始用铁铲尖在干燥的沙地上挖坑。
“你在做什么,亲爱的?你想像一个黑人那样工作吗?”他边说边笑。
我又将铁锹踩进坚硬的沙地中,它发出刺耳的磨擦声,铁锹打了滑。父亲从我手中接过铁锹,走到沙洲中一个斜坡,那里从两片沼泽流过来的水已经冲刷出一片小沟渠,父亲很深很轻松地挖进湿沙子中,并将沙子扬出来。在阳光下,他对着我咧嘴笑着。
“哪里的土软,你就在哪里挖。”他说。“你从父亲这里不会什么都学不到的。”
我被窗外树枝上小鸟的嘈杂声弄醒了,这个下午觉醒来时,我脑袋迷迷糊糊的。我在浴室里冲了冲脸,然后看着额头那个紧绷的紫红色肿块。梦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只是说明我思念我父亲和安妮,我害怕死亡。我和无可挽回的时间愚蠢地作了一次争执。
阿尔多斯,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照着镜子,看着水从脸上流下来时,这样想着。
第二节
快到三点了,我走到学校,在操场边等着阿拉菲尔。
几分钟后,教室的门开了,她和其他孩子一起,穿过小型垒球场跑了过来。唐老鸭餐盒在她腿上咣当咣当响着,牛仔裤的膝盖处一片污浊,脖子上是一圈土和汗。
“你们这些小家伙在休息时间做什么了,和泥巴?”我说。
“里根小姐让我们玩躲球。那很好玩,我在座位上被击中了。你以前玩过吗,戴夫?”
“当然。”
“你的头怎么了?”
“我在卡车里工作时磕的。看着不太漂亮,是不是?”
她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将手放进我的手,拽着我的手臂荡秋千。
“我忘了。”她说,“里根小姐让我给你这个纸条。她;说她还会给你打电话。”
“关于什么?”
“关于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
“在学校院子里那个。”
我打开她从餐盒里取出来的纸。上面写着:罗比索先生,我想和你认真地谈谈。今天下午给我家里打电话——苔丝·里根。在她的名字下面,写上了电话号码。
“你们说的那个男人是谁,阿拉菲尔?”我问道。
一群孩子在人行道上从我们身边跑过,阳光透过枫树,在他们身上形成图案。
“其他小朋友说,他在校园角落的一辆汽车里。我没看见他。他们说他正在拿个东西在往这边张望,你把那种东西叫做什么,戴夫?你的卡车里也有一个。”
“野外双筒望远镜。”
“他们把它叫做别的。”
“双眼望远镜?”
“对。”当她认可这个词时,仰头对我咧嘴笑。
“他在找谁,阿拉菲尔?”
“我不知道。”
“为什么里根小姐想跟我谈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
“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课间休息时。”
“什么时候是课间休息?”
“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小朋友在十点半休息。”
“他就是那时出现的吗?”
“我不知道,戴夫。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着急?”
我吸了一口气,放开她的手,用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
“有时候一些奇怪的人,那些不好的人想在学校附近或在操场上纠缠小孩子。我们周围并没有很多这样的人,但是你要小心点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不要拿他们任何东西。还有无论他们说什么,永远不要跟他们去任何地方,永远不要和他们进汽车。你明白了吗,小家伙?”
“当然明白,戴夫。”
“那类人也许会告诉你,他是你父亲的一个朋友,你的父亲派他来接你。但是如果他是朋友的话,你会认识他,是不是?”
“他们伤害小孩子吗?”
“他们中有些人会。他们中的一些人非常坏。”
我看见困惑和恐惧像阴影一样出现在她脸上。她咽着吐沫。我又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
“不用怕,小家伙。”我说,“这和我以前告诉你的一样。我们有时只要谨慎点就行了。里根小姐这样告诉所有的孩子了,是不是?这不是大事情。”
但这没起作用。她的眼睛锁定在她记忆中我无法触及和消除的画面上。
“你看,当我告诉你不要把手Сhā进风扇里时,并不意味着你该害怕风扇,对不对?”我说。
“对。”
“如果我告诉你,不要将手指放进三脚架的嘴巴里,那并不意味着你应该害怕三脚架,对不对?”
“对。”她的眼角微微皱起。
“如果克拉瑞斯不让德克斯在早餐桌旁吃东西,那并不意味着她害怕马,是不是?”
她仰头对我咧嘴笑了,眼睛在阳光中半眯着。我站在枫树下,让她在我胳膊上摇晃着。但在我胸口,有一种Сhā了块角铁的感觉。
到了家,她在厨房餐桌旁倒了一杯牛奶,切了一块饼,作为她下午的小吃。然后她洗了餐盒和热水瓶,开始整理她的房间。我将电话拿进浴室,这样她就听不到我与苔丝·里根的谈话了。
“学校院子里的那个人想干什么?”我问。
“请原谅,再说一遍好吗?”
“你给我家里捎了个纸条。然后阿拉菲尔对我讲了那个拿着双眼望远镜的人。”
“我是指你的语调。你在电话里和人交谈时,总是这么坏脾气吗?”
“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天。你看,里根小姐,苔丝,他做什么了?”
课间休息时,我们安排一些八年级的学生监督低年级的学生。杰森是监督者之一,他说一个男人将车停在街道对面的树下,走到围栏边,询问阿拉菲尔·罗比索在哪里,他说他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他想给她捎个信儿。
我们教育过所有的孩子,不要和街上的人交谈,而是将所有的来访者指引到校长办公室。杰森告诉他,他应该见教学楼里的路易斯修女。接着那个男人指着正在玩躲避球的小孩子们说:“哦,她在那儿。”杰森说:“是的,但是你必须见路易斯修女。那个男人说他没有时间,但是他稍晚点还会再来。他返回车上以后,孩子们说,他通过一副双眼望远镜盯着学校操场。”
“这事发生在什么时间?”
“应该是十一点左右。”
那么这个人就不是查理·托德斯,我想。那时候他已经在我家里了。
“什么样的汽车?”
“孩子们说是黄|色的。”
“那个人长的什么样子?带口音吗?”
“杰森只是说他很高,我没有问是否有口音。”
“好吧。他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比如嘴唇上的一个疤?”
“孩子们通常不会记得成年人身上的那类细节。在孩子们的世界里,成年人很简单,就是他们信任或者讨厌的‘大人’。”
“我想跟杰森谈谈。”
“那你有必要和路易斯修女约一下,也许她会让家长带着杰森过来。但我拿不准。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并且打电话给警察局。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那很好。但你现在必须先听我讲,而且听了之后,请不要害怕。这个人不是专门骚扰儿童的那类人。他想通过阿拉菲尔来攻击我。他可能为维加斯或者里诺的一些犯罪团伙工作。我今天早上在家里就接待了那么一位。那就是为什么我说今天不同寻常的原因。或者他可能是和一个石油公司有关系的人,一个名叫玛珀斯的人或者:其他为这个公司工作的人。不管怎样,当地的警察没有:太多对付这类家伙的经验。”
“犯罪团伙?”她问。
“对。”
“你的意思是像《教父》那本书里写的那样?对上帝效忠的黑手党?”
“现实里的那类小说。”
“可你此前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告诉你并不会改变什么,可能只会吓着你。”
“我想我现在非常生气。”
“你看,我不想让你不快乐。你想了解真相,我告诉了你。在弗拉塞德湖那里,就有一些里诺的移居者。在任何可以通过赌博、毒品或其他方式赚钱的地方,都会有犯罪团伙。”
她没有回答。
“听着。”我说,“如果那个人回来,请你设法弄清楚他的车牌号,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局,之后,给我打电话好吗?”
“你计划做什么?”她问,声音冷冰冰地。
“我想认真地打击一下他对校园里孩子的兴趣。”
“我会考虑一下你的话。同时你需要在和其他人交往时更加坦率一点,对于这么重大的情况,也许人们并不喜欢不被信任的感觉。”
我手中的线路变成盲音。
我不能怪她,认识到犯罪团伙的一个家伙可能会走人孩子们的操场时,一个普通人能作出其他什么反应呢?
但是那个人的确是迪奥的手下、查理·托德斯的一个伙伴或后援吗?为什么托德斯会需要一个后援?这是个简单的计划好了的谋杀,像托德斯这样的家伙会把五千美金的谋杀当作小菜一碟。除非迪奥的骄傲被如此强烈地激怒,他希望一个孩子和我一样死去。
但估计他不会那么做。如果托德斯还被支付雇金来伤害阿拉菲尔,他会等到三点之后,当我们俩都在家时动手,或者他会在周末到来。
这样只剩下哈瑞·玛珀斯了。当我在黑脚族保留地南边看见他时,他正开着一辆黑色吉普斯塔,但也许黄|色汽车中拿着双眼望远镜的男人和玛珀斯一起工作,或受玛珀斯的雇佣。他为什么想对我施加压力?是他认为我已经接近一些证据,还是快要转头对付他?如果他确实这么想,那他对我的信心就比我对自己的信心还大。
我打电话给校长路易斯修女,她在学校,刚要离开办公室。她已经和苔丝·里根谈过了,她对我的态度并不比苔丝·里根更高兴。路易斯告诉我,她刚刚给警察局一份报告,她说我也应当做同样的事情,还有明天早上一辆巡逻车会停在学校旁边。
“我还是想和那个小男孩谈一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杰森。”我说。
“他已经告诉我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他是个害羞的男孩,他不是那种研究成|人细节的孩子。”
“他记得那个男人带口音吗?”
“他只有十四岁,他不是个语言学家。”
“修女,明天那里会有一辆巡逻车,这点非常好。但如果警察在周围,我们的那位朋友就不会回来。”
“那是关键点,是吗?”
“但在警察离开后,他可能会来。那是我们可以抓住他的时间。”
“没有‘我们’卷入这件事情中,罗比索先生。”
“我明白了。”
“我很高兴你明白了。再见。”
十分钟内,第二次有人挂断了我的电话。
第三节
我带阿拉菲尔去公园玩,然后我们回家准备晚餐。
克莱特斯告诉过我,我可以在六点时打电话给东门宾馆大堂找他。我不确定是否应该打这个电话。无论他对查理·托德斯作了什么,都不太好。但从某个角度来说,那和我的法律问题以及我和阿拉菲尔的安全威胁联系得非常紧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托德斯这样堕落的精神病人如此关切,这种人也许除了萨利·迪奥以外,没人再会关心,那是因为他可能事先支付了托德斯一半的佣金。
现在是五点半,我们还有五分钟就吃晚餐了,这时我听到一辆汽车停在门前,有人走上了门廊。
在我透过屏风辨认出来人的轮廓之前,我看到迪西·李被打扁的粉红色卡迪拉克敞篷车停靠在门前,两个车轮停在我的草坪边缘。车顶敞开着,后座上放满了手提箱,有成箱的衣服和牛仔靴,衣架上的西装挂在一根铁杆上。
他命运的突然改变,他给自己订出新的计划,他已经排练过新的请求,统统这些都是非常显而易见,可以轻易预见的。我没有开门,我甚至对自己缺乏同情心而感到有点羞辱。但这是个很糟的一天,我确实不需要迪西·李再搅和进来。但他对绝望的表达非常生动,汇集了一个醉鬼所有的原始能量,他知道他正在用掉油箱中的最后一点燃料。
“湖那边的形势开始垮下来。”他说,“你是对的,萨尔是坨屎。不,那不正确。应该说他是个疯子,他想把你的ρi股拿到锅里煮。我忍受不了,不得不逃出来。”
“注意你的语言。我女儿在这里。”
“我很抱歉。但是你不知道,当理智开始离开他脑子时他像什么样子。他脸上带着扭歪的表情。没人能和他说什么话,除非你想让你的脑袋搬家。当一个姑娘正在餐桌上吃甜点时,萨尔在一旁抽烟看着她,仿佛她刚从一个排水孔里爬出来。她假装看不见,还努力地微笑,想显得漂亮、可爱一点,好摆脱困境。结果他说道,‘你吃得太多了’,并把香烟扔到了她的食物上。”
“他恨你,戴夫。你真是抓住他的要害了。你让萨利·迪奥内心的车轮改变了方向,而且传动装置上开始冒烟了,我不想呆在它附近。你让我离你的生活远一点,我还记得你的话。但现在我把自己捡进了一些细棉花里,伙计,我四处受困没有出路。我还可以对你坦白其他一些事情。我为了一万五千美金追随萨尔,那些钱全部变成放在鼻子上的可卡因,被记上账单了。所以,当我开着那辆旧卡迪拉克出来时,兜里只揣着三十七美金,还有四分之一罐的汽油。我想通过音乐表演来维持生活,但是我的电吉他坏了。”
“把那些摇滚点心留给别人吧。”我说,“今天早上,查理·托德斯来了我家。”
“托德斯?我以为他昨晚返回维加斯了。他到这儿做什么?”
“你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杀手?我不知道,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萨尔的一个运毒者。那就是你的脑袋上出现那么个紫红色伤疤的原因吗?”
“大概就是那样。”
“伙计,我很抱歉。我一点没想到。那个家伙一共跟我说了不到三个字,我以为他智力迟钝。所有那些运毒者的眼中,都有那种彻底垮掉的神情,他们吞下满是海洛因的气球,在峡谷上飞进飞出,晚上着陆在泥地里。这些人是你曾见过最沉默的白人。”
“我认为他可能还有一个帮手在缠着我,在萨尔周围还有其他新人吗?”
“没有。”
“你确定?”
“肯定。”
“总之,我帮不了你,迪西。”
他透过屏风茫然地看着我,吞咽了一下,朝下看了一眼街道,似乎那里有些可怕的东西等着他。接着,他又准备开始说话。
“我自己已经有太多问题了,就那样,伙计。”我说。
“没门儿,是吗?”
“恐怕没有。”
他朝脸上吹了一口气。
“我不会怪你。”他说,“我只是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从零开始。”
“对呀,为什么不呢?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洗盘子,或生活在救济机构。嗨,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情,戴夫。我并不全坏,我从来没打算伤害过任何人。”
“无论你做什么,祝你好运,迪西。”我说,把里面的门在他面前关上,回到厨房餐桌旁。阿拉菲尔已经开始吃甜点了。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还差一刻钟六点,接下来我努力去吃晚餐。食物似乎一点味道也没有,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听阿拉菲尔讲什么猫追蚂蚱的故事。
“出了什么事?”她问。
“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头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个人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只不过总将他的电梯卡到楼层中间。”
“什么?”
“没什么,小家伙,不要为这担心。”
我咀嚼着食物,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树阴,还有后院里宁静的金色阳光。我听到阿拉菲尔在水池里洗了她的餐具,然后朝房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厨房。
“那个人还在外面,就坐在他的汽车里。他在做什么,戴夫?”她说。
“也许正在算计,如何将落基山卖给阿拉伯露天矿。”
“什么?”
“不要理他。”
但我做不到。或者至少,我不能不理会嗜酒者互诫协会准则的第十二条,要求我们去帮助和我们一样受折磨的那些人。或者,也许我知道目前所有的麻烦是我自找的,仍然再把这一切怪在迪西·李就不对了。我把餐刀和叉子放进盘子,走到他的汽车那里。他正在沉思,一根香烟快要烧到手指了。当他听到我在后面时,他的脸抽搐了一下,转过来。
“天哪,你差点吓得我心脏病发作。”他说。
“你和我们住在一起时不能喝酒。”我说,“如果你喝了酒,或者你带着酒气回到家里,那你就卷铺盖走人,没有讨论的余地,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不想你在我女儿面前说出任何脏话。还有如果你想吸烟,就到房子外面抽。你要分担做饭和洗衣服的工作。当我们上床睡觉时,你也得睡觉。街道上的嗜酒者互诫协会组织有介绍工作的服务,如果他们给你找到一些工作,你要接受它,无论是什么工作。而且你需要支付食品和房租的三分之一。这是条件,迪西,如果你无法忍受这些条件,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朋友,我真心感谢你。”
他开始卸下汽车后座上的物品。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从燃烧的楼顶出乎意料地被救了下来。当他在人行道上堆放箱子、手提箱和衣服时,他不停地谈论着五十年代、汤米·山德斯、卢斯·布朗、理查森、匪帮、亨茨维尔的骗子,还有那个曾是她妻子的女人,在休斯敦花钱请人打他。我看了看手表,还差五分钟六点。
第四节
当我查询东门宾馆大堂的电话号码时,他仍旧在讲话。
“——把他叫做‘来自密西西比的嬉皮土,的确是,蓝调音乐大师吉米·雷德’。”他说,“那个人变成了‘伟大的老板’,你知道吗,他曾经在帕奇曼农场工作过,伙计。你伪装不出那类人的仁慈。除非你照着每磅四美分的价钱捡过棉花,并且吃同样的一份橄榄油利马豆。我父亲说他对我绝望了,他说有人将我偷偷带进了食槽,我一定是个黑人变的。”
阿拉菲尔非常快乐好奇地坐在一边,听迪西·李讲他的马拉松故事。我拨电话给东门宾馆大堂,当一个女人叫克莱特斯接听电话时,我听着背景噪音的嗡嗡声和嘈杂的谈笑声。我听到他将听筒拿起来放在耳朵上。
“戴夫吗?”
“是的。”
“我让你惊讶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昔日的搭档已经出发去塔蔻·克利索岛了?”
“我不太确定。”
“我不是喋喋不休的人,朋友,至少不会为了屎袋子喋喋不休。”
“也许你应该对将要告诉我的事情谨慎点。”
“我听起来像是在为此发誓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停止装模作样?”
“你开始激怒我了,克莱特斯。”
“还有什么新东西吗?我今天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救了你的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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