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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忧伤黑樱桃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从我身边擦过,走人电梯。迪西·李和我走进房间。克莱特斯的床位在房间远处,床位一端被抬起,这样他可以观看正在播放的电视节目。他的一只眼睛肿成一个紫­色­的­鸡­蛋,头上有三处被剃光,头皮已经被缝合了。他的右手打着石膏,手指末端毫无血­色­,似乎它们已经脱臼。

“我听到了你和侦探的谈话。”他说。

“他好像并不相信你的故事。”我说。

“他大概是碰上了婚姻困扰,这是和你不太相称的愤世嫉俗。过得怎么样,迪西?”

“哦,伙计,是谁这么对你的?”迪西·李说。

“几个萨尔手下的笨蛋。”

“谁?”迪西·李说。

“卡尔和狒狒。但我也给了狒狒一下子,他会有阵子挺不起他的家伙。”

“发生了什么?”我说。

“我停在九十街的酒吧,他们一定是在停车场看到了我的吉普车。当我从酒吧侧门出来时,他们用一根警棍劈头盖脸打过来。接着,他们将我拖向一辆汽车,把我的手砰地关进车门里。如果不是酒吧服务生出来,他们还会夹我另一只手。”

“告诉警察。”迪西·李说,“你为什么要保护卡尔和狒狒?”

“给予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克莱特斯说,“我不会为这担心的,伙计。”

“让警察去逮捕他们。”我说。

“也许他们已经被玩偶匣里跳出的小木偶吓了一跳。”

克莱特斯说,他看着我的面孔,“你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戴夫。你在想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萨尔现在战战兢兢,他现在只剩下父亲和雇用的意大利人。”

“这不是理由。”我说。

“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得啦,克莱特斯。”我说。

“当我离开时,他欠我一千五百美金的薪水,加上我先支付了房租。所以,我去他家里,拿了几个纯金的烟灰缸。”

“你这个疯狂的杂种。”迪西·李说。

“那他没有杀达乐涅,是不是?”

“我不知道。”克莱特斯说。

“不,你知道。有人开枪­射­击他,他认为那是查理·托德斯。如果是他杀的达乐涅,你会是他害怕的第一个人,那两个家伙也就不会仅仅夹断你的手,他们就会把你带上路,然后一枪­干­掉你。”

“也许是。”他说。

“这没什么也许不也许的,克莱特斯。”我说,“那是玛浪斯­干­的,他以为是达乐涅派我去印第安人保留地的。他发现她一个人在家,于是强Jian并杀了她。你把对象搞错了,而且你知道这点。”

“我有各种理由和萨尔产生矛盾。”他说,“但那没关系,我们的伙伴将拥有一次带沙子的愚蠢行动。”

“什么?”我问。

“一个五十年代的笑话,­奶­油里面的沙子。”他说,“忘了它。晦,帮我个忙,我的吉普车还在那个酒吧的外面,把它开到你家里,好吗?钥匙在桌上。我不想让当地的一些小流氓把它偷走。”

“好的。”

“玛琅斯在哪里?”他说。

“你得自己去找找看,搭档。”

“看来你知道他在哪儿。”

“你想让我们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

“得啦,你以为我准备爬下床,然后去炒玛琅斯的­鸡­蛋吗?你给我太多信任了。”

“你会有办法的,克莱特斯。”

他湿了湿嘴巴,笑了。

“迪西,你能让我和戴夫单独果上一分钟吗?”他说。

“没问题。”

“这只是我们在第一街时的陈年旧事。”克莱特斯说。

“我不会在意的。”迪西奇说。

“那过一会儿再回来。”克莱特斯说。

“别用高人一等的口气对我说话,这伤害我的感情。”

迪西·李说,“我会明天来看你的。”

他走出了房间。

“他并不总是酒鬼。”克莱特斯说。

“你需要什么,克莱特斯?”“我在新奥尔良弄糟了很多事情:毁掉了我的婚姻、酗酒、让一个女孩子怀孕、借高利贷,然后在猪圈里­干­掉了那个尿袋子。但是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坦率地说,我宁愿改变这一切,但是我无能为力。我猜,这就是懊悔。但是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懊悔就是,我本应该逮捕那个家伙,并让你摆脱困境的。为了一万美金,我帮他们把你变成了垃圾。”

“下层社会的人都会以某种方式受到打击。”

“是的,你在警局的十四年业绩也全被抹掉了。”

“那是我的选择,克莱特斯。”

“你想在那件事上像个顶天立地的人,那是一流的。但我不会因此而安心,朋友。我利用了你,那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我是在对你说,我很抱歉。我并不想让你说什么,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感觉,不是在翻陈年旧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责任推给了你。”

“这没关系,也许你当时已经尽力了。”

他一只眼睛注视着我,看起来像是脸上的一片绿玻璃。

“该将这件事一笔勾销了,搭档。”我说。

“那是真话?”

“谁还会关心去年的成绩单?”

他哽咽了一下,眼底涌出了泪水。

“他妈的,伙计。”他说。

“我得走了,阿拉菲尔还在候诊室里。”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他说。

“什么?”

“我得小声告诉你,到这边来。”

“什么事,克莱特斯?”

“不,靠近一点。”

我朝他倾过身去,接着他那只好手拿上来,像一把老虎钳一样夹紧了我脖子,将我的脸拉到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我的嘴巴。我可以闻到他呼吸中的烟味和涂在头皮上的药膏味。

第七节

我们开车到了城市西边,克莱特斯被暴徒殴打的酒吧,在停车场找到了他的丰田吉普车。迪西·李将它开回家,把它停在后院里。几分钟后,苔丝·里根打来电话。

“你能过来吗?”她说。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吃红鱼。阿拉菲尔说过什么吗?”

“这有点让人糊涂。”

“我早些时候打过电话给你,但是没人在家。这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可以找其他晚上。”

“今晚很好。”我说。

确实很美好。夜晚很凉爽,飘着花香和草地的清新气味。她在后院的烤架上烤了香黑煎鱼,并在她的小餐厅里招待了我们。小餐厅里闪耀着阳光。她穿了牛仔裤和低跟鞋,一件带粉红­色­玫瑰花的短袖上衣,金­色­耳环。

但是她的房间泄漏了她的秘密:木地板和桃花心木门框上闪着光,厨房一尘不染,悬挂的照片和大理石壁炉架上的照片全是亲戚的,壁纸是新的。一份天主教日历,上面带着纪念­性­的广告,用一块小磁铁粘在冰箱门上。

她在餐厅墙上的十字架后,交叉放了两个棕榈叶架子。

晚餐后,阿拉菲尔看电视时,我们一起洗了餐具。

当她的腿碰撞到我时,她表情笨拙地微笑着,似乎我们在一辆汽车上彼此推撞到了一起。然后,她的眼睛带着期望和恐惧,看着我的脸。我猜想她是那类容易受伤的女人,对这类人来说,别人一次不经意的感情表达,就会被理解为巨大的个人许诺。现在,月亮升起来了,窗户开着,我可以闻到靠着砖墙生长的薄荷香味,还有草坪上浓郁的清凉气息。这是温柔的时刻,让你很容易就相信,你确实可以重新获得年轻时的单纯天真。

我捏着她的手,对她说晚安,我看到她再次微笑,和我一起返回客厅,而眼中闪过了一线失望。她是那种你可以在早晨的阳光中打交道的人,除非你情愿信赖心中的小夜曲。

那一晚,她来到我的梦中,梦的细节如此清晰,似乎突然将所有破碎的紫­色­和褐­色­玻璃,聚焦到一个万花筒中,组成一幅完美的图像。达乐涅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肩膀上,她穿着被埋葬时的驼丝棉衣服,紫­色­的玻璃鸟停在胸前。我看见她在悬崖上看着我,然后穿着软拖鞋,蹲在一个泉眼旁,那里的泉水从岩石渗到茶­色­的溪流中。她将手放进蔓延的苔藓里、放进淤泥和潮湿的泥土里,接着用手涂污了她的脸。她又看了我一眼,静静的,嘴巴又凉又红,面颊上带着泥土的斑痕。接着她消失了,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鹿,穿过了草丛和棉白杨。

我直直地在床上坐起来,呼吸变得剧烈,手在抖动。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两点钟。我摇醒睡在长椅上的迪西·李。

“我得去大分水岭东面,在我回来之前,你得照顾阿拉菲尔。”我说。

“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你能做这件事吗?为她准备早餐、送她去学校、下午去接她,可以吗?”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脸上一片茫然,满是睡意。

“我只能靠你了,迪西。我会在明晚之前赶回来的。但是你得照顾好她。如果不得已,打电话给公司说你病了。”

“好的。”他暴躁地说,“但是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打算去逮捕玛珀斯,我要去做这件事。”

他穿着内衣裤,在睡椅边上坐起来,手臂懒散地垂在大腿之间。他大睁着眼睛,揉搓着脸。

“我不愿意告诉你,伙计,但你确实像个酒鬼。”他说。

十五分钟后,我停在城边一个通宵营业的餐车饭店,买了一瓶黑咖啡,沿着黑脚河旁的公路呼啸着上了路。

当我到达克雷顿·代斯马丢掉进壕沟的马路时,已经是黎明了。我从卡车后面拿了把军用挖掘工具,跳过路北的溪流,走上斜坡,进入了黑松林中。天很凉,吹着风,但我的衬衫里正在流汗,两手紧紧抓住木柄。低垂的团团迷雾缭绕在树丛中,我看到一只雌鹿和它的幼仔正在吃旱叶草。我横穿过通往垃圾堆的狭窄路径,又向里走了一点,直到我看到了那条山丘脚下沿着浓密的树木流淌的溪流。我沿着溪一直走,终于看到山丘上流出的泉眼,在深­色­的岩石和苔藓上闪闪发亮。

安妮和我父亲曾在梦中尝试告诉我,但是我没有明白。当魏德林和玛珀斯杀害克雷顿·代斯马丢和他堂弟时,是在冬天。那是冬天,地面一定被冻得特别硬,一台挖掘机也只能让它有点裂纹。当我旋开挖壕工具上的金属环,把刀口折叠成一把锄头,再把铁环拉紧时,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我刮开树叶,向后耙开长长的淤泥草皮,然后是细密的沙砾层,在泉眼后边开辟出半个车轮大的面积。我重新设置了刀口,开始水平铲出五英寸宽的坑,并将挖出的泥土小心堆在一边。我忙碌了半个小时,直到衬衫被汗水浸透、双臂和脸上带着泥土的斑痕。我已经开始在想:也许迪西·李是对的,我仅仅是又一次­干­醉。

接着,铁锹撞到一只工作靴的脚趾,我将沙子和泥巴从边上清理掉,于是露出了鞋带,然后是从腐烂的短袜中突出来的灰­色­胫骨。我剥离出另一只腿,然后是折叠的膝盖和水平的大腿。第二个人紧挨着第一个,像婴儿一样卷曲着。

我从坑旁走回到溪流中间,在石砾中清洗了铁锹刀口,然后跪在对岸,在水中洗了双臂和脸。但是我全身颤抖,而且还止不住地出汗。我坐在岸边,将膝盖拉到前面,努力想停止强力呼吸,并按照正常方式思考和安排时间。我还没有获得真正的成功,但是已经接近了,只要我不做错任何事情。于是,我用拇指从眼睛上擦去汗水,看着溪流对面闪耀的泥土和淤泥堆,看着被我移到阳光下的一窝窝白­色­蠕虫。于是,我看到一颗被腐蚀的绿­色­子弹壳,和苏联托卡莱枪­射­出的7 .62毫米子弹,具有相同的瓶颈形状。

第八节

我沿着土路行驶了三英里,才在一间停业的加油站外找到一个付费电话。山上开始下雨了,但是东面的天空仍然夹杂着粉红­色­和蓝­色­,空气中飘浮着松树和鼠尾草的气味。我通过电话,在丹·尼古斯基的办公室找到他,然后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或者是我认为的一切。

我的话奔泻而出,我的心脏仍然高速跳动着。我感觉,似乎自己站在跑道的终点上,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正序连赢的门票,想在跑道上最后几秒钟里,找到正确的组合。

“让你的马达放慢点。”他说,“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们跑下马路,那在啤酒馆和克雷顿·代斯马丢家之间。我认为,玛珀斯和魏德林用枪顶着他们,把他们带出卡车,然后把他们赶进树丛。从主路上分出一条旧路,通向一个垃圾堆。他们从那儿出去,走回泉水边。但是地面可能覆盖着积雪和冻土。我打赌,冬天里你只能在上面敲坏锄头。于是,他们走到对面的温泉眼那儿,那里的地面仍然松软,并且四季潮湿。于是,他们就在那里­射­杀了代斯马丢和他的堂弟。”

“再告诉我一遍那个弹壳。”

“它是跟着一锹泥土挖出来的,直到我停止挖掘后才看到它。那是瓶颈状的,像是7 .62毫米口径手枪的子弹。玛珀斯有一把苏联托卡莱枪。他在比特鲁峡谷的女朋友家中,手里拿着那把枪。我认为他在拉菲特时,也拿了这把枪。当我用铁链打他时,他曾试图接近手提箱。你看,这足以用来开搜查证。但是这得正确地去做。你可以请联邦调查局参与进来,让他们协调这件事。”

“哦?”

“他们可以利用绑架案和州际飞机投掷毒品案,或者通过击毙他,来剥夺他一小部分的民事权利。如果找当地警察局,可能反而会坏事。如果玛珀斯在他们提供搜查证之前得到消息,他会丢掉那把托卡莱枪。”

“为了那个电话窃听装置,我得承受很多压力和不利的批评。”

“我很抱歉。”

“那件事还没有平息下去。”

“我当时碰了壁,我不知道此外还能对你说什么。你希望我挂断电话,打电话给州长办公室吗?”

他沉默了片刻。

“不,不要那么做。”他最后说,“我猜我们已经有了共同利益。这整桩印第安人的事情起源于迪西·李,而迪西·李和萨利·迪奥有长期交往。再给我一点说明。”

我再次详细向他讲述一遍。大雨已经朝东移过了地面,现在雨水开始敲在电话亭的顶篷上。

“我会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和提敦的州长办公室。”尼古斯基说,“然后我会亲自去,但我希望你给我个许诺。”

“什么许诺?”

“从现在起,其他人会接手这件事情,彻底没有你的事情了。”

“好的。”

“我希望你保证,你不会去接近玛珀斯。”

“我向你保证。但是你得连他带着托卡莱手枪一起抓住。”

“我想你已经把要点讲清楚了。但是你确定,你在他手中看到的是那把枪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把它处理掉。”

“那是他们在越南战场上的纪念品。另外,他一直能逃脱所做的一切事情。”

“你会在哪里?”

“在他们的卡车滚进壕沟的马路上。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或者找到通往垃圾堆的近道。”

“你听说更多的迪奥的消息了吗?”

“没有,只知道他的两个手下废了普舍尔的一只手,他说他从迪奥家拿了几个金的烟灰缸。”

“那个坏蛋的东西该偷。普舍尔一定没有去起诉,因为我们没有听到相关消息。”

“当我昨天去医院看他时,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说,‘我们的伙伴将拥有一次带沙子的愚蠢行动。’或许是我误解他了,因为迪奥有一个叫珊迪的女朋友。无论如何,这对我没什么意义。”

“他现在在哪里?”

“密苏拉的圣帕特医院。”

“也许该是我们和他谈一次话的时候了。我今早稍晚一点去见你。同时祝贺你,你是个好警察,罗比索,可以将你的警徽拿回来了。”

“你也一直是个好朋友,丹。”

“还有,最后一点,暂时不要让你的名字卷入我们的报告。”

我在雨中驶回马路,将车停在黎明时进入树丛的溪流边上。云向东边移过去,雨从我身后飘走了。

第九节

第二天早晨,我喝了将近两壶咖啡,等着电话铃响。

我几乎把前一天整整花费在凶案现场、提敦州长办公室以及验尸官办公室。我看着三个警员结束了挖掘,将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人黑袋子中。我为联邦调查局提供了一份陈述,给州长办公室也提供了一份。病理学家用一把电锯打开两个印第安人的头盖,捡出近距离­射­人后脑勺的7 .62毫米子弹,之后我和他做了交谈。我请他们联系圣马丁教区州长办公室,索取迪西·李的宣誓。在宣誓里,他宣称无意中听到魏德林和玛珀斯谈论谋杀印第安人的事情。我告诉他们,在比特鲁峡谷的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玛珀斯,他的女朋友在密苏拉的什么地方工作,他开什么型号的汽车。我不间断地说着话,直到人们从我身边走开。尼古斯基对我眨着眼睛,说他愿意买给我一份汉堡包,这样我能有力气返回密苏拉。

我在后台阶上喝咖啡,等着有人打电话给我。迪西·李出去工作,下午很早就回来了,可是仍然没有电话。

“放松点儿,伙计,让他们的人去处理它。”他说。

我们当时在厨房,我正在地板上给我的皮鞋上油。

“我正在放松。”我说。

“你让我想起一个傻蛋,他把最后一分钱花在泻药上,却忘了付费厕所需要一毛钱。”

“让我和粪便学分开一会儿。”

“什么?”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迪西。”

“去参加个聚会,让你的脑子休息会儿。他们抓到了那个死靶子,你脱身了,伙计。”

“当你将门焊在他们身上时,才能把他们变成死靶子。”

最后,我打电话给尼古斯基的办公室,他不在,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口信。当我打电话给提敦州长办公室时,那里的一名警员拒绝和我交谈。我已经成了一名观众。

我坐在厨房餐桌旁,再次抛光我的路夫鞋。

“当你昨天不在时,我将克莱特斯的所有东西放进了地下室。”迪西·李说,“那样可以吗?”

“当然。”

“过几天也许他就会出院了,但他一根肋骨粉碎得很厉害,医生说他还得了胃溃疡。”

“也许他会回到新奥尔良,重新开始。”

“他的吉普车上有些古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但实际上我并没在听。

“一个枕头套,里面放过沙子。”

“哈。”

“他为什么把沙子放进枕套里?”

“我不知道。”

“他肯定有原因,克莱特斯从不会毫无理由地做事。”

“像我说的,我不知道。”

“但做那种事情很古怪,你认为呢?”

“我不关心,天哪,迪西,让我放松一会儿,好吗?”

“对不起。”

“没关系。”

“我只想让你的脑子从那件事上移开。”

“好的。”

“我想看到你松弛下来,来一点微笑,回想一下路易斯安纳,让他们的人去处理它。”

“我会去做这些事情的,我保证。”我说,然后走进浴室,洗了洗脸,坐在外面的门廊里等,直到阿拉菲尔放学。

但他是正确的。我兴奋过度,我在无聊地思考和行动。在寻找到印第安人尸体这件事上,我比曾经以为自己能做的还要成功。就算联邦调查局和当地警察局没有找到托卡莱手枪,根据杀人动机和迪西·李的誓言,玛珀斯仍然会是凶杀案的首要嫌疑人。那样,他作为目击证人在路易斯安纳州对我的指控,就会不可信。无论结果如何,现在该是打点行装回家的时候了。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准备那么做。

“罗比索先生吗?”一个女人说。

“是的。”

“我是大瀑布城禁药取缔机构的秘书。专案官员尼古斯基从他的汽车上发送了一条信息,并请我将信息转述给你。”

“是吗?”

“他说,‘他们发现了武器。玛珀斯被拘捕。如果你想知道子弹的鉴定结果,请在几天后打电话。他这次别想跑掉了。好好享受你们回家的旅途吧。’你收到信息了吗,先生?”

“是的。”

“你想留口信吗?”

“告诉他,花花小姐杂志想请他上一次中间Сhā页。”

她大声笑了。

“请原谅,再说一次好吗?”她说。

“告诉他,我说谢谢你。”

五分钟后,阿拉菲尔带着餐盒走进前门。

“你觉得后天回家怎么样?”我说。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第十节

我们那晚在后院用餐,而且请苔丝·里根过来了。然后,阿拉菲尔和我沿着之字爬坡路线,爬上了大学后面山上的水泥M 字。整个峡谷笼罩在柔和的红­色­光线中。

那里风很冷,尽管我们衣服里直冒汗,仍然能感觉到。

一架美国林务局的飞机低飞过来,然后转向城市西边的空降消防员学校,在夕阳的余晖中,它的螺旋推进器闪着银光。

有个念头烦扰了我整个下午,我努力想把它推到脑后置之不理,但它像一个咧嘴傻笑的小丑一样,又回来了。

我回家后,打开了克莱特斯的吉普车,从里面拿出那个装过沙子的枕套。我将它翻了个个儿,沿着接缝仍然可以感觉到残余的沙子。于是,我拨打萨利·迪奥在湖边的电话号码,没有接通。我这么做毫无道理,已经预定好第二天打点行装,关掉设备电源,给卡车上润滑油,为回家的旅途做三明治,和苔丝·里根谈一些地理学知识。但是,萨利·迪奥在我生活中还得再转一圈儿。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班?”第二天早晨,我在吃早餐时问迪西·李。

“我不去上班。老板说他今天不需要我。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情,戴夫。你现在已经击败对手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未来。兼职开升降机不会给你带来大的发展。”

“当我去湖边时,你能看护一下阿拉菲尔吗?”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需要和迪奥谈谈。如果他不在那里,我会给他留个纸条。然后我就回来。”

“你想去做什么?”他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瞪着我。

我开车到了珀尔森。我应该打电话给丹·尼古斯基或州长办公室,但那样会迫使我出卖克莱特斯。我认为,当一个人得了胃溃疡、断了一条肋骨、有一只被碾碎的手、头上带着缝针,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天很冷,湖上很明媚。风吹皱了铁蓝­色­的湖面,波浪猛烈拍击着沙滩上的岩石。我停在悬崖上,就在迪奥的红木房子前面,脱掉风衣,将它留在卡车里,这样他们可以看到我并没携带武器。然后,我用门上的黄铜门环敲门,没人应声。我绕到房子的侧面,穿过摆满热带植物的门廊,于是看到阳台,上面是坐在轮椅中的老迪奥。他的身体和头都包在一件带头罩的长袍中,他手上是一根歪斜的雪茄。透过头罩我可以看到,他喉咙上的甲状腺肿,他紫红­色­的嘴­唇­,他眼中的液体,还有凶猛的神情。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见,因为当时正低头看着通往码头的一层层红木台阶,萨利·迪奥和他的两个打手刚把手提箱和纸板箱抱过去,甚至萨尔的一套鼓也堆在码头上。

我走下台阶,向他们走去,他们三个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萨尔跪在一个大纸箱旁,开始用胶带加固箱角,似乎我并不存在。他穿着一件黄|­色­的跳伞服,领子在脖后翻过来,风将他长长的紫铜­色­头发吹到脸上。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萨尔?”他的一个手下说。

萨利·迪奥站直身子,从码头栏杆上拿起一杯冰咖啡喝光,然后带着一种几乎是开心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他说,“他只不过是个无赖,总是像口香糖一样粘在你鞋底上。”

“我只想占用你一分钟时间,萨尔。”我说,“我认为有人对你的飞机做了手脚。”

“是吗?”

“是的。”

“我的飞机?”

“对。”

“他们是如何在我的飞机上做手脚的?”

“我认为也许有人在你的油箱里放了些沙子。”

“那些人是谁呢?”

“那是你听到的全部内容。你可以参考一下,或者忘记我来过这里。”

“是吗?没有骗我?对我的飞机做手脚?”

“如果我是你,会检查一下的。”

“你在这里看到我的飞机了?”

“是的,我告诉你我必须说的话,萨尔。我现在要走了。”

“为什么你会帮我这个忙?”他说,对着码头栏杆上的两个打手咧嘴笑着。

“因为我不希望你留在我的脑海里。”

他对那两个人眨眨眼睛,那两个人都戴着太阳镜。

“一直盯着两个岛之间那个点。”他边说边用手指着,“它在那儿,就在那边。一直看着,你听到声音了吗?那是架飞机,你知道那是谁的飞机吗?你看到它穿过松树过来了吗?它听起来像是油箱里有沙子吗?它看起来像是要坠毁了吗?”

­奶­白­色­的水陆两用飞机低飞着来到岛之间,向下飞进深蓝­色­的湖水中,螺旋桨的逆流在空气中吹起一团团泡沫。

“首先,我在那些油箱上上了锁。”萨尔说,“第二点,我的飞行员同时也是机械师,无论我们去哪里,他都会事先检查所有的零件。”然后他又看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笑了。“嗨,伙计,让我问你一个诚实的问题。我看起来像是鼻子里带着骨头、手里拿着鱼叉,刚从船上下来吗?得啦,我没疯。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的,给我个诚实的回答。”

我转身要走。

“嗨,嗨,伙计,先不要逃跑。你骗人骗得太多了。”

他嘴巴咧得大大地,笑着说,“告诉我实话,你以为我们全是笨蛋吗?我们不会理解这种游戏吗?我的意思是,在你看来,我就那么笨吗?”

“你想说什么?”

“这是个好故事。但是当你领先时,你应该离开。狒狒答应给花店一百美金,一旦看到送花和纸条的人就通知他。于是他昨天来了,告诉我们看到那个家伙了。于是,我们找到了那个订花的人,那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查理·托德斯不在附近的任何地方。”

“看起来,你凌驾于所有事情之上。抱歉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他想保持住他的笑容,但是我看到它在消退,而且,我还看到他眼中恶狠狠的忧郁目光。

“我告诉你顺着这条路下去一点,将会发生什么。”

他说,“我将去和内华达的一些人玩纸牌。那些人和这里的卡尔或狒狒不一样,他们是你过去从没听过或见过的人。我只需要提起你的名字和你住的地方,我还会提起普舍尔的名字,而且我可能还会将迪西扔进去,作为幸运攻击的额外奖赏。那就是全部,我不想说别的。然后有一天,一个家伙会来到你门前,或者当你从理发店出来时,他正站在你的卡车旁,再或者,他想向你租一条船,那将是你生命中的大日子。当这一切发生时,我希望你能记起我。”

他的两个手下在太阳镜后,咧着嘴笑了。太阳很灿烂,湖上很冷,风像所有令人头痛的事一样,冷酷而无情。

第十一节

第二天早上,故事出现在“密苏拉人”头版。水陆两用机在萨利希印第安人保留地坠毁,就在弗拉塞德湖南面。看到飞机坠毁的两个印第安人说,他们听到飞机从空中飞过时,发动机在咳嗽而且打不着火,然后发动机似乎完全停转了,飞机在两座山丘之间转向一侧,在一丛松树间犁出了一条深沟,然后爆炸了。一位农场主在两百码远的一棵树上,发现了悬挂在上面的一个粉碎的轮椅。

我不知道萨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当飞行员无助地猛拉­操­纵杆,萨尔雇用的暴徒在座位上猛烈扭曲,他们的面孔不愿相信般地拉长,期望着他能做些什么,然后视野沿剧烈的角度倾斜,树木和悬崖像一个拳头冲向他。我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他的父亲,他在亨茨维尔监狱里的情人,在游艇上被他毁掉耳朵的那个墨西哥赌徒。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许在想,他已经和里奇·瓦伦斯、理查森以及巴迪·霍利一样,步人了历史。 [注:1959年摇滚歌手巴迪·霍利(BuddyHolly)、J .P .BigBop—per 理查森(Richardson)以及17岁的天才歌手里奇·瓦伦斯(RitchieValens)结束爱荷华州的演出后,在返家途中·遭遇飞机失事,三人全部遇难。这一天被视为“音乐死亡之日”。] 但是我猜,他不会想到所有这些事。我猜在他的最后时刻,萨尔在想着自己。

我叠起报纸,扔进厨房的垃圾袋中。阿拉菲尔正在将我们的塑料冷冻箱、三明治和软饮料放在卡车的前座上。

“克莱特斯是怎么进入萨利·迪奥家,去偷那些烟灰缸的?”我问迪西·李。

“他也许只是溜进去。萨尔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克莱特斯复制了萨尔所有的钥匙。他可以进入萨尔拥有的所有东西——房子、游艇、汽车、飞机、城里的­肉­类仓库。

克莱特斯不是任何人的小丑,伙计。当我将他的垃圾放进地下室时,在他的一个箱子中看到了那些钥匙。“

“你能把那些钥匙拿给我吗?”我说。

迪西走下地下室楼梯,回来时拿了一包捆在一起的钥匙。

我走到前门廊里,穿过草坪、街道,沿着大堤走到河边。我解开绳子,将钥匙扔进水中,就像纷撒的金币和银币。

当我从大堤上走回时,迪西·李站在路边看着我。

“这是不是叫做毁灭证据什么的?”他说。

“这全是摇滚。”我说。

“你最好相信这一点,伙计。”他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外面环绕峡谷的蓝­色­山脉,似乎他拥有它们。

“难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纯净快乐的吗?”他说。

尾声

哈瑞·玛珀斯被关进迪尔洛奇的蒙大拿州立监狱,他被判刑的年头足够过完下辈子了。在路易斯安纳州对我的起诉终止了。我面临着一ρi股债,但那是将来的问题了。警察已经从生活中离去,天空变成了真正完美的蓝­色­,就像在南路易斯安纳州度过的那样。

我邀请苔丝·里根来拜访我们,安排她和城里的堂姐住在一起。但当她上飞机的时间临近时,我得知她不会来了。她说她在博兹曼的祖父母生病了。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没关系。我相信,每个中年男人都记得他认为自己应该娶的女孩,在他孤独时,她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或者在公园里,他会从橡树下买冰激凌的女孩脸上看到她的影子。但是她属于过去,属于其他人,那种念头间让你的心里有一种你永远不会和别人分享的秘密。

克莱特斯搬回新奥尔良,并在迪凯特开了一间酒吧。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钱。也许他从萨利·迪奥家离开时,不只拿了两个金烟缸。迪西·李跟着我,在食品店工作了一个月,周末在圣马丁维尔的黑人夜总会表演,之后搬到新奥尔良,并组织了一个三人乐队。他们定期在克莱特斯的酒吧和我弟弟的夜总会里表演。一个晚上,我逗留在迪凯特,在营业时间经过克莱特斯的酒吧。我看到迪西坐在舞池后的钢琴边,他白­色­的外套和粉红­色­衬衫被舞池的灯光照亮。我听见他正在唱:“他们把我埋葬让我安息时,在我胸脯放了一支玫瑰。我不想要什么常青树,我只想要一碗利马豆。”

三周前,我在第一缕晨光中到了湿地深处。一天中的那个时刻,你可以在湿地里听见看见很多奇怪的事:一只雄­性­鳄鱼在召唤他的伴侣;一只青蛙从柏树的根上跳入水中;海狸鼠的叫声听来像是一位歇斯底里的女人。

死水上方和树­干­之间,缭绕的雾如此浓厚,让人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我知道那个早晨看到了什么,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一位心理学家这些。当时我正拾起前夜在树丛中留下的钓鱼线。天空开始下雨时,安妮和我父亲穿过高处的树­阴­,走过迷雾,站在紧靠我船头的沙滩上。

她光着脚,穿了一件白­色­礼服,颈上挂着用紫茉莉串成的项链。

“这次真的要告别了,戴夫,这次很特别。”她说,然后走入水中,她的衣服围绕着她翻腾。她吻了吻我的眼睛和嘴巴。

我父亲的马口铁帽子在头上倾斜着,他嘴角叼着根火柴杆,咧嘴笑着,举起他的拇指眨了眨眼。然后,他们在湿地里越走越深,雾变白变浓变冷,我不得不伸出短桨,敲击着坚硬的柏树,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现在,睡眠或者后半夜的雷暴都不能把他们带回来了。我每天在透过山核桃树的阳光中醒来。但有时在黄昏,当农夫们在田里燃烧甘蔗茬时,灰烬和烟雾被风吹起,落在河上。当红­色­的叶子成堆地漂过我的码头,寒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苦乐参半的味道,这时我会想起印第安人和水中的人们,还有那些透过雨水将我们带人昨日的声音。在那种时刻,我把阿拉菲尔扛在肩膀上,我们沿着道路奔跑着,穿过橡树回家。巴提斯蒂正在走廊上烤鱼,纸制的灯笼绑在亮灯的窗户上。大腹蛇已经成了填充玩具,被抛弃、没人理睬,就像心灵的­阴­影一样,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中,被人渐渐遗忘。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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