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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城的灯 > 第五节嫂啊,嫂!

第五节嫂啊,嫂!

过了一个冬春……

又过了一个冬春,转眼间就是夏天了。

对一个人的尊重,是需要时光培育的。在那个夏天里,村人们对刘汉香的看

法有了根本­性­的转变。人们都说,她“家常”了。在乡间,那“家常”并不是随

便用的。日子就像是一挂负重的辕车,能驾得起“辕”的人,才会有这样一种大

的常态;也是一种不要包装、没有架式的随和,这就是“家常”。那实在是一种

透骨的称赞,是一种纯生活化的信任和褒扬,也是贴着日子的游刃有余。是啊,

再没有人把她当做“洋学生”了,再没有人把她看作“国豆家的‘国豆”’了。

在人们眼里,她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媳­妇­,是一个能治家、持家的女人。她就快

要成为“钢蛋家的”了!真的,在人们心里,她就算是“钢蛋家的”,或是“他

嫂”。这就是乡人的承认和尊重。那么,在人们的目光里,时常流落出来的就不

再是鄙夷和惋惜,而是一丝丝的羡慕和钦佩,是由衷的看重。常常,当人们路过

老姑夫家门前的时候,就有人感叹地说:“看看人家的院子!”

是啊,要是粗看,院子还是昔日的院子,只不过是爽利些罢了。但要是细访

访,你就会发现,这院里有一种幻化出来的东西,有一种滋滋润润的鲜活,有一

种生发在阳光里的昂然、祥和与葳蕤。到处都诗冉冉的,就像旧有的时光在一天

天新。不是么?院子是扫过的,也洒了些水,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看那地面,

是那么一种很光很润的新湿,­干­净也是角角落落都顾到的­干­净;柴火就偏垛在一

个墙角,一根一根地码在那里,垛得很整齐;取时也很有规律,从一个小角儿开,

一捆一捆的,一点也不乱;喂­鸡­的瓦盆也不像往日那样,就撂在院子的中央,而

是放在紧贴着猪圈的一小块地方,一碗清水,一个小瓦盆,也都­干­­干­净净的,是

每天要刷的,没有污迹;院墙的豁口是用“麻扎泥”补过的,削得很整齐,与旧

墙很贴;正面的房墙上,新钉了一排木橛,门东挂的是锄橿、套绳、老镰、桑叉;

门西挂的是辣椒、辫蒜、粗箩和切红薯片的擦刀……一样一样,都清清爽爽。院

子的中央,是一个新搭的丝瓜棚架,瓜秧儿枝枝蔓蔓地爬开去,遮出了一方荫凉;

棚架下,有一旧磨盘砌成的石桌,也是用清水刷出来的,很洁净;桌下,还摆着

几个木制的小方凳。靠西的一边,扯着一根长长的晾衣绳,也常有洗的衣裳挂出

来,在阳光下晃着,小风吹来,那日子就显得密匝匝的,既清爽又厚实。无论谁

看了,都知道,这里藏着一双女人的手。

在灶屋里,刘汉香不懂的,该问就问,该学就学。她也时常跑到穗儿­奶­­奶­那

里,请教擀烙馍的技艺;去广胜媳­妇­家,看她做三合面(豆面、高粱面、红薯面)

的烫面角子;去贵田家,学做切面;木匠家女人会做菜合子,就也去瞅瞅……这

样一来,老姑夫家的饭食,一日日就有了花样了。春天里,就让蛋儿们去树上摘

些槐花,或是榆钱儿,先用水洗了,再用粗面拌了,上笼蒸一蒸,尔后再浇上盐

水泡出来的香椿末、蒜泥、辣椒面、大茴粉,蛋儿们都说好吃。夏日里,就去地

里拔些茼蒿、马屎菜、荠荠菜什么的,在渠上就洗了,尔后切碎,拌上粉条未,

加些作料,用细面一层层裹了,一“龙”一“龙”地盘在屉上,再上火一蒸,这

就做成了“菜蟒”。蛋儿们馋得很,竟一人吃一“龙”!入了秋,玉米下来了,

豆子下来了,有时也会分少许的芝麻,那一点点芝麻是不够榨油的,或是就在那

玉米面饼子上撒些芝麻,做成了焦酥的;或是用小擀杖擀一擀,做成芝麻盐,吃

面条的时候,撒上一些,很香啊!那豆子,或是泡些豆芽,拌了夹着吃;或是就

做了酱豆,酱豆就大葱,卷着吃;或是去豆腐家,就换上二斤豆腐,上油煎了,

加上白菜瓠瓜,做成大锅的烩菜,多泼些辣子,一人盛上一大碗,就着焦黄的窝

头,吃得汗淋淋的,美!那时候,村里整年不分一回油,肠子里太寡了!过上一

段,刘汉香就去镇上,托人割二斤猪膘­肉­,在锅里熬成猪油,倒在一个瓦盆里窘

着,每每就铲上一点放在锅里,油花子就四起了。蛋儿们太馋的时候,就做一回

“水油馍”。那“水油馍”就是把头天剩下的­干­烙馍丢在水盆里湿一湿,尔后放

在火鏊子上,趁热抹上猪油,撒上盐末,然后两张、两张地扣在一起,再一折一

折地叠起来,在鏊子上炕热了,随后再用刀切成一截一截的,分给蛋儿们吃。那

吃了“水油馍”的老五,就时常对人说:闻闻,一嘴油。净油儿!一进冬天,菜

就不多了,多的是红薯、萝卜。那红薯,烤的、烧的、蒸的煮的,也都吃了;那

红薯面的汤,也都喝得够够的了,屁也多。为做这红薯面,刘汉香就想出了一个

办法,她先是把那红薯面炒熟了,半糊不焦的,用滚水一浇,就做成了香甜可口

的炒面。按说,这并不稀罕,都会做的。稀罕的是,她搁了“糖­精­”!那时候,

知道“糖­精­”的人还很少,她这么一放“糖­精­”,神了,那就甜得了不得了!那

老五是个“喷壶”,爱吹。每当老五把炒面端出来的时候,就用筷子挑那么一点,

让村里的孩子排着队尝,说:“尝尝,俺嫂做的,比点心还甜呢,都尝尝!”尝

了,都觉得甜,真甜哪!于是,孩子们就有了一句顺口溜,每日里在村街喊:甜,

甜,甜死驴Bi不要钱!……于是,村里人就纷纷拥上门来,从刘汉香那里讨上芝

麻粒儿那么大的一点点儿“糖­精­”,去做那“甜死驴Bi不要钱”的炒面!

突然有一天,刘汉香忽发奇想,就用一个废了的压井筒子,拿到县上农机站

的姨夫那里焊了个盖儿,尔后再钻上一个个细细的漏眼儿,固定在一个长凳上,

试了几次,咦,就做成了一个专轧红薯面窝头的机器!蒸出来的红薯面窝头,往

这机器里一按,两人推着杆子一丝一丝地往下轧,乖乖,那筋筋道道、长长条条

的“黑驴面”(是乡人这样叫的)就从那漏孔里齐刷刷地轧出来了!那面,放在

锅里一煮一漂,用筷子挑出来,拌上葱、姜、蒜,盐,浇些猪油,或是羊汤,辣

子宽宽浓浓的,盛那么一大碗……“日他个姐,”汉子们说:“给碗黑驴面,拿

命都不换!”于是,这家来借了,那家也来借,一村人都排着队去借那能轧“黑

驴面”的机器。有时候,几家就争起来了……刘汉香就让老姑夫管着这事,一家

一家地轮着使。一时,老姑夫就“兴”了,把身上穿的那件黑制服一掸再掸,就

扛了那带着轧面机的长凳,一家一家地去巡回“表演”。

女人在日子里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一旦她决意要做什么的时候,就会焕发

出男人不可比拟的激|情。再看看那些个蛋儿吧,当他们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再

不是破衣烂衫、鼻涕邋遢了。无论谁,出来一个都是整整齐齐的。纵是身上少了

一个扣子,也是不让出门的。那老五本是个“鼻涕虫”,袖子上总是油哧麻花的,

沾满了黑乎乎的鼻涕渣儿。这会儿,刘汉香就专门给他做了两个“袖头”,像城

里人那样套在袖口上,一脏就换下来洗了。那身上背的书包,虽是碎布做的,也

是一人一个花样,有的是绣出了一个“忠”宇;有的就绣上了“为人民服务”;

有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有的就是“愚公移山”。那时,这在乡间是一种时

髦,不是谁不谁都能做的,那几乎是一种城里人才配享有的“高级”了!

于是,这样的一个家,就有了“体面”了。在乡村,那“体面”实在是很要

紧的,那就像是张在日子上空的一张篷布,或是一把遮挡毒日头的庇伞,它一日

日过滤着蔑视和鄙夷,遮挡着那几乎可以淹人的唾沫星子,扯出了丝丝缕缕的暖

人的温馨。人哪,就是这样的,每当老姑夫或是蛋儿们走出院子的时候,就会十

分突兀地看到一个点头,或是一个友好的“问询儿”,那一声“哼”就换成了

“嗯”,或是“这狗日的——呀”,就那么一“呀”,就变了腔调,改换了情绪

了,很暖人哪!这就有“脸”了,“脸”就是“­精­神”呀。乡人的“­精­神”在日

子里弥漫着,那差异是一点点、一点点让人去品的……自然,这都是因了刘汉香

的缘故。

这个夏天是刘汉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刘汉香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

那日子真“满”,过的也真快呀!夏日天长,一早,“吃杯茶”叫的时候,刘汉

香就领着蛋儿们到地里去了。这时天还未亮,启明星仍在天边闪烁,那麦田像墨

海一样,一池一池地在微风中摇曳。地远,一坡一坡走,麦虽熟了,早秋还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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