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军团:长宗我部元亲为主将,所部三千人,下辖池田秀氏两千八百人、藤堂高虎所部两千八百人、中川秀成所部两万五千人、加藤嘉明所部两万四千人、秋月种长所部三百人
第七军团:蜂须贺家政为主将,所部七千二百人,下辖生驹一政所部两千七百人、胁坂安治所部一千两百人
第八军团:宇喜多秀家为主将,所部一万人,下辖毛利秀元所部三万人
其余部队抢占各要塞,其安排如下:
釜山城:丰臣秀秋为主将,太田小源五 掌管军务,兵力约两万
安骨浦:高桥直次、筑紫广澄
竹岛:毛利秀包
西生浦:浅野幸长
驻守安骨浦、竹岛、西生浦的倭军总兵力约一万。另外,藤堂高虎、加藤嘉明、胁坂安治负责水军,并以四国岛诸大名为后援。毛利友重、垣见一直、毛利高政、早川长政、熊谷直信为监军督察各路军团。
此次,秀吉启用年仅十五岁的小早川秀秋为总大将。秀秋原为秀吉正室北政所外甥,又是秀吉养子,后成为名将小早川隆景的养子。此时,隆景身患重疾,无法参战。为帮助年轻的秀秋,秀吉特派宇喜多秀家、黑田孝高辅之。孝高乃日本战争指挥艺术集大成者,有其相助,秀吉自认为朝鲜不日可下。而隆景则于六月十二病亡于三原城,享年六十五岁。
就在倭军浩浩荡荡渡海之时,朝鲜立刻作出反应,权慄派重兵防守天险草梁道,切断通向汉城的要害,确保王京安然。另一方面,向明朝送去急报,请宗主国派兵驰援。听到这个雷人的消息,明廷立刻召开朝议商量对策。可这时,由于明朝连年用兵,粮饷入不敷出,而前次所派之兵已尽数散去。朝鲜闻听此事,赶紧又派人启奏,请调吴惟忠等浙江兵入朝。当年平壤之役中,李如松为鼓舞士气,许诺谁先登上平壤城头便赏银万两,怎料这只是空头支票,打完仗银两之事却只字未提,浙江兵大呼上当。为压制兵愤,总兵王保诱杀浙江兵千余人,致使人心愤惋,因此这次响应出征朝鲜者甚少。三月初五,明廷终于决定任命辽东布政司杨镐经略朝鲜军务,升兵部侍郎邢玠为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麻贵为大将,统制诸军,另派杨元、刘綎、董一元为副将。
为何这次明廷没派如松负责出兵朝鲜呢?原来,如松自撤兵回国后,在一次与蒙古的战斗中,由于冒进中伏阵亡,看来这位提督大人没有吸取碧蹄馆战败的教训啊。
三月中旬,倭军第三军团以下各部队(第一、二军团早已抵达朝鲜)分五路相继渡海,朝鲜半岛南端又遍是背Сhā小旗、手持长矛火枪的倭兵,港口塞满战船,朝鲜百姓再次遭到铁蹄的蹂躏。东莱、机张、西生浦、豆毛浦、安骨浦、竹岛、梁山、蔚山、加德岛很快便被倭军控制,倭兵更是在熊川、金海、昌原、咸安、晋州、固城、泗川、昆阳四处横行,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烧杀奸淫、掠夺财物,而是以招抚为主,可能是吸取了上次因民怨激发起义的教训吧。
倭军的军事部署是以釜山为据点,南连对马岛,北通全罗、庆尚二道,东有东莱、机张、西生等五浦以为左臂,西有安骨浦、加德岛、熊川、森浦、巨济岛、闲山、德桥、金海、竹岛、龙堂以为右臂,相互联络,互为犄角,可攻可守。
倭军已准备展开攻势,可宗主国的军队还不增援,如何是好?三月廿一,宣祖李昖派松云和尚到清正大营前去游说。清正道:“朝鲜一王子来谢,太阁之意解而免祸,以王子一人渡海之劳,代阖国生灵命矣”,松云道:“以王子一身论之,可渡海而谢太阁;以宗社论之,则不可以王子送之仇家”,“王子航海,宗社可保。不然,吾兵今毁宗社,宗社何为哉?”,松云哑口无言。清正又道:“王子既就擒,当戮之。太阁怜而放还焉,夫可杀而不杀,日本谓之忍,贵国谓之仇乎?”,松云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吾当尽心力谋之”,便悻悻而回。
四月间,朝鲜对倭军发动了数次水战。岛津义弘驻守的加德岛遭受朝鲜水军的三次攻击,但都被其击退。失去舜臣的朝鲜水军尤如一盘散沙,能有何作为?不久,数百只朝鲜战船又想进攻胁坂安治、加藤嘉明所率的水军,不巧遇上大风,退回唐岛,两倭将也为躲避风浪绕至釜山港暂避。
其实,当时倭军的物资还没从海上运到,且所占城池大多已在文禄之役中化作焦土,十室九空,野无青草,因此他们根本无力迅速北上,只得在各自据守的要塞空等两月有余,这就给了明朝、朝鲜备战之机。
五月,杨元所部三千人马率先赶至汉城,留数日,便提兵南下全罗道,防守南原。由于南原据守湖岭要隘,城墙坚固,当年骆尚志守备该城时,又作了一番增修,可说固若金汤。杨元部下将领皆认为应当据守城外不远的蛟龙山城,可杨元认为防守南原城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在城外挖掘堑壕,又修筑羊马墙以增强防御工事。
此时,兵部尚书邢玠赶至辽东。明军约三万余众已渡过鸭绿江,奔赴朝鲜。麻贵率兵一万七千人防守汉城,陈愚忠所部骑兵三千驻守全州,吴惟忠所部浙江兵四千人守备忠州,与南原互成犄角,茅国器所部三千兵屯星州,控制岛岭、秋风岭。另有陈璘引水军两万一千人,战船五百五十艘,由水路入朝。邢玠也正在聚集军队,准备率领四万大军作为第二梯队入朝。
在麻贵建议下,鲜军也派出部队协防:权应铢等守庆州,以防鸟岭;金应瑞等驻互宁,以备釜山;元均率水军专防竹岛、加德岛。明军的战略部署是各部据守城池,待邢玠引兵赶至,与鲜军转入反攻,以南原、忠州为前线据点,从这两个方向发动钳形攻势,直捣釜山。
却说沈惟敬受明廷之命往来倭营,游说倭将撤军,却毫无效果。这时,行长派家臣回日本,请秀吉定夺进兵日期,惟敬为逃脱罪责,向北京诈称那名家臣是回去请教退兵事宜,等他回来,倭军便可撤退。秀吉下达的命令是:八月初一,待禾苗成熟时,割稻为粮,全线出击。惟敬闻听倭军正调兵遣将准备进攻,这下可着急了,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何况投机之事,奸商更是屡试不爽。他立刻修书一封投予清正,谎称明军七十万不日将渡鸭绿江,到时倭军想撤都撤不了,可清正根本不上当。
惟敬真是黔驴技穷,因为一旦开战,谎言便被揭穿,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欺君,还不被活刮了?何况东厂、锦衣卫的各种杀人方法在大明国内早已家喻户晓,想到这里,惟敬不禁胆战心惊。看来明朝是呆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惟敬想:干脆逃到“老相好”行长处躲避,凭往日交情,自己在日本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欲知此国贼是否能逃过此劫,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披星戴月擒国贼 风疾浪高战漆川
且说邢玠对沈惟敬欺君辱国早就憎恨,又怕其逃入倭营泄露机密,遂想诱而擒之。他修书予惟敬,加以安抚,暗地却命杨元、吴惟忠等注意观察,务必将此国贼擒拿归案。可跟随惟敬出使倭营的还有二百余士兵,皆得其好处。邢玠恐这些士兵保护惟敬与官军厮杀,便提出为其更换新兵。可这无疑于打草惊蛇,居住互宁的惟敬起了疑心,遂派家丁到釜山说明投靠之意。接到惟敬口信,行长召集家臣,商议如何是好。诸家臣皆道:“惟敬今归降者,恐复出诈谋,不可入吾大营。遣人迎之,检察有可疑,速斩之”,行长甚以为然。惟敬就像传说中喊“狼来了”的孩子一样,无人信任。
六月十八,行长派人迎接惟敬,中途却为鲜军所阻,无法前进。杨元闻听此事,星夜率兵从南原赶至互宁。惟敬还在屋里等待消息,门外突然闯入数十条军汉,惟敬手无缚鸡之力,未等扑腾几下,便束手就擒。杨元将此国贼打入木笼囚车,派人押送辽东。后来,惟敬被明正典刑,斩于市曹,妻女则被卖入教坊为娼,真是贪财丢命,实属活该!
却说倭军渡海后,屯满朝鲜半岛南端,防务也作了调整,由宇喜多秀家总管四国、九州诸将,其余将领如下布防:
竹岛:锅岛直茂
安骨浦:毛利吉成、毛利丰前守、岛津忠恒、秋月种长、高桥直次、相良长安
蔚山:加藤清正
加德岛:岛津义弘
顺天:小西行长、有马政纯、大村嘉前、松浦镇信、安国寺慧琼、五岛胜盛
南普拜岛:宗义智
文禄之役中,倭军之所以先胜后败,皆因粮草不济;而粮草难济,皆因朝鲜水军神出鬼没,于海上拦截倭舰,且频频得手。海上补给线被截断,就象铁手掐住喉咙一般,致使倭军全线溃败,功亏一篑。秀吉戎马一生,对这点心知肚明。此次开战,倭军先用反间计将李舜臣拉下马,下一步自然是全歼朝鲜水军,打通海上补给线。
七月初,倭军开始在庆州附近活动,并窥视闲山岛。眼看敌人杀到家门口,朝鲜水军又在作什么呢?自元均代替舜臣升任水军统制后,洋洋得意,一则除掉舜臣这眼中钉,再则自己得以升官发财,两全其美,每每想到此处,元均不禁心头暗喜。元均甫至闲山岛,便将舜臣所立章法约束尽数废除,舜臣信用之将也被尽数斥去,还将爱妾接入军营,同住于原来舜臣的居所。
当初,舜臣掌管水军时,终日于帅堂研究军务,与诸将商议对策,即使普通士兵也有发言权;每有战事,皆向部下将官问计,谋定而动,闲山岛上下将卒同心,故从无败绩。元均到了闲山岛,行为却大相径庭,用一句“从此皇帝不早朝”形容再恰当不过。自上任以来,手下诸将便很少见其面,更别提商议军务。他无非终日与小妾嬉闹,更可恶的是,元均嗜酒如命,时常借酒发疯,刑罚无度,导致军情怨愤。军中兵卒时常耳语道:“若欲倭贼,唯有走耳”,诸将也讥笑其为猪八戒的脊梁,乃无能之辈。
行长得知朝鲜水军已大不如前,便派 要时罗 潜入金应瑞大营,对其称倭舰某日开至釜山港,朝鲜水军可拦而击之,应瑞将此情报上告权慄。权慄信以为真,命元均引水军击之。元均吸取舜臣的教训,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也只得硬着头皮,提舰前往。伏于闲山岛附近的忍者看到朝鲜水军出动,立刻上报,行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七月十五夜,朝鲜水军行至绝影岛时,与藤堂高虎、胁坂安治、岛津忠恒所率舰队遭遇。此时,天色已暗,且狂风大作,怒涛迭起,舟舰无处停泊。元均远远望见倭船出没于海中,便促令全军出动,击而歼之。怎奈,船上兵士自闲山岛出发,一路摇橹不停,两臂早已酸麻,且疲困饥渴。只见朝鲜战船于浪涛间忽前忽后,航行缓慢。
倭舰采用“疲敌”战术,与朝鲜舰队靠近时,却又忽然快速划走,只是空放几炮,避而不战。岛津义弘也率兵三千于陆地配合行动,当他听到倭船发出的炮声后,下令倭兵齐声呐喊,放炮轰击朝鲜战船。夜半时分,海上风浪更大,再见朝鲜战船已被冲得四散,许多已不知去向。元均见势不妙,立刻举起所剩船只,回至加德岛暂避风浪。鲜兵口渴难耐,争相下船取水。突然,高桥直次、筑紫广澄所部四处杀出,鲜军无备,一触即溃。倭军一路掩杀,斩首四百有余。元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撤兵,十六日退至漆川梁。
当时,权慄率军驻守固城,闻听元均非但毫无所得,反而折损不少兵马、战船,大为恼火,遂召元均至固城,杖责一顿,并命他继续出击。元均被打得皮开肉绽,真是又气又无奈,回到水军大营,拿起酒坛咕咚咚灌了好几口。“借酒消愁,愁更愁”,元均越喝越想喝,不久便酩酊大醉,卧于床上。漆川梁位于巨济岛、漆川之间,水域狭窄,浅滩众多,对于体积较大的朝鲜战船十分不利。营中诸将欲前往提醒元均,可哪还能见到他的人影。
夜半时分,高虎所部战船悄悄驶来,发起突然袭击。朝鲜水军毫无防备,被杀得大败。鲜兵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昔日能征惯战的朝鲜水军,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被元均训成了丧家之犬,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不久,加藤嘉明也率水军赶至,朝鲜水军无异于雪上加霜。战至酣处,嘉明见一朝鲜战船体态庞大,船上列布长矛、火炮正欲出击,遂亲自跳于其上,斩杀鲜兵数人。鲜兵欲举刀枪反击,但被嘉明部下武士击退,如下饺子般纷纷跳水逃命。嘉明愈战愈勇,还想跳上另外一条敌船,不料脚底踩空,来个狗吃屎,一头扎进海里。幸亏水面飘着散落的船板,这才捡回一条老命。高虎部下数名武士杉谷惟之、长田惟氏等人乘快船划至朝鲜战船下方,以挠钩搭船舷而上,手起刀落,将鲜将斩杀,其余鲜兵见船长被杀,纷纷跳海逃生。还有一些藏在船舱内的鲜兵也被揪出来,屠杀殆尽。很多鲜兵见大势已去,便弃船登岸,可没跑出多远,就被伏兵斩杀。原来,义弘早有预谋,将两千倭兵分布于岸上十五六里间,见到败兵一个不留。
锅岛直茂之子锅岛盛茂率战船从竹岛赶来参战,可战斗已近结束,朝鲜战船上雄火烈焰,浓烟腾腾而起,船板被烧得噼噼啪啪得乱响。看见嘉明乘坐夺来的敌船耀武扬威,盛茂大悔没有及时赶到。此时,部下告之岸畔还有一只朝鲜战船活动,盛茂大喜,率船将其抢夺,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盛茂高兴之余谓部下道:“吾自幼随太阁殿下于吉野赏樱,满山白雪,烂熳夺目,谓‘天下壮观’。今观嘉明舟战,吉野壮观殆不如也”。
却说元均被喊杀声从梦中惊醒,酒也被吓醒了,赶紧乘船逃跑。好不容易划至岸边,元均弃船登岸,欲一逃了之。可自从当上水军统制,终日不是与小妾嬉闹,就是酒肉串肠,*的生活使得他大肚翩翩,浑身膏腴,没跑两步便满头大汗,钝坐于松树下气喘吁吁。元均的下场却众说纷纭,一说其逃出生天,一说其被俘就戮。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率治下水军奋力死战,终因不敌而投水自尽。亿祺跟随李舜臣南征北讨,战功卓著,朝鲜水军从此又少了一位海战将才。
庆尚道右水使裴楔向元均进言,称漆川梁水浅道窄,非用武之地,可元均根本不听。裴楔无奈,秘密命令治下战船十余艘提高警惕。见到倭舰大举进攻,他率众夺港先走,悉数返回闲山岛,保存了朝鲜水军一点点可怜的有生力量。回到营地,他命人焚烧庐舍、粮草、军器,将百姓迁出岛外,不愿离开者则劝他们暂避之。
据丰臣秀吉与高虎、义弘父子的书信记载,此役中高虎获船六十余艘,义弘父子获哨船一百六十余艘,鲜兵溺毙者无数。秀吉褒奖高虎战功,命其总督日本全部海船之政,又赐桐花徽号、茜红舟幕。
闲山岛位于朝鲜西海口,乃南原右方屏障、全罗道外藩。此岛一失,沿海地区皆暴露于倭军视下,更危险的是,天津、烟台等地也受到威胁,倭船可直捣大明领海,危险呀!明朝闻听震动不已,急忙派三千水兵防守旅顺。明军的战略部署也被元均这家伙打乱,麻贵速率部队驻守汉城以西的汉江、大同江,扼守倭军北进要道,同时兼防运道。
形势真是岌岌可危,欲知倭军扬帆大明,还是北征朝鲜,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杨总兵苦战丢南原 麻大帅聚兵守汉城
崆峒山外生猶喜,巡远城中死亦荣。
—— 赵宗道作于黄石山城中
攻陷闲山岛后,倭军乘势水陆并进,于豆耻津登陆,虎视重镇南原。八月初一,按照丰臣秀吉的部署,倭军展开全面进攻,兵分三路杀向南原:
左路:宇喜多秀家为主将,小西行长为先阵,另下辖岛津义弘、蜂须贺家政、长宗我部元亲、加藤嘉明和生驹一政等,兵力五万,沿庆尚道略云峰一路挺进。
右路:毛利秀元为主将,加藤清正为先阵,另下辖黑田长政、浅野幸长、锅岛直茂、锅岛盛茂等,兵力五万,由庆州出发,过密阳、大丘,出全义馆。
第三路:由镇守釜山的丰臣秀秋遣山口正弘等将,经密阳、玄风侵入忠清道。
此前,都元帅权慄、平安道体察使李元翼联合于平安道内的公山、金鸟、龙纪、富山等地修筑山城,以防备倭军进犯。由于公山、金鸟两处工事复杂,山路崎岖,元翼等还下令将附近郡县的农具、粮饷全部集中起来,以加快修城的速度。修筑竣工后,又命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皆参加守城。
此时,倭军左路先阵加藤清正所部西进,欲进攻全罗道,小西行长则从水路挺进。权慄急忙命各将领带军避其锋芒,不可与战。可郭再佑却一反常态,率义兵入驻昌宁的火王山城,欲拒城死守。清正率倭军行至山下,但见峭壁矗立,形势斗绝,城内却谙无声息,不见人影。清正怕吃亏,不敢攻城,率队而去。再佑这招“空城计”唱得不错,把鬼子唬得一楞楞的。
安阴县监郭逡也没听命令,进入黄石山城拒守,一同参加守城的还有原金海府使白士霖。士霖乃武将,守军皆倚重于他。倭军右路的蜂须贺家政所部杀至城下,发起进攻,士霖见硝烟弥漫,流弹乱飞,吓得先自逃了。鲜兵看见当家的溜了,也没了士气,一起跟着四散逃窜,郭逡与其子郭履祥、郭履厚也死于乱军之中。郭逡之女本已逃出城外,但听说丈夫被倭军俘虏,便谓丫鬟道:“父死而不死,为有父在耳。今夫又执(俘虏之意),吾何生为?”,遂自尽身亡。原咸阳郡守赵宗道常曰:“吾常从大夫之后,不可与犇竄之徒同死草间,死则当明白死耳”。此次,闻听倭军进攻黄石山城,毅然带妻子、孩子进入城中,最后与郭逡等一起慷慨就义。
却说闲山岛败报传至,李朝上下无不惊愕。水军一失,恐陆军也难为济,悔不该以元均管制水军。宣祖李昖急忙向诸臣问计,大臣们皆惶惶,不知所对。王子庆林君、原都元帅金命元、兵曹判书李桓福从容启奏道:“此元均之罪,惟当启李舜臣为统制使耳”。还好!舜臣还在,倘若起初将他定为死罪,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李昖禁不住擦擦头上的汗水。当即,他作出最英明的决断:复起舜臣为“三道水军统制使”。
攻陷黄石山城后,秀家等将开始进攻南原。杨元到南原后,加紧增修城池:城墙被增高了一丈有余,城外羊马墙上满是射孔,城门布置火炮,还有三道堑壕皆深约一两丈。
闻听倭军大举进攻,南原百姓争先恐后得逃出城外,独有明军三千人马留守。杨元传召全罗道兵使李福男入城同守,可他却迟延不至。杨元又一连催促,他才勉为其难,率兵数百进城增援,光阳县监李春元也赶来帮忙。当初私自撤退、被贬为士兵的金敬老如今已升任助防将,他也带兵马入城协防。
八月十三,倭军先阵百余人在南原城下放火枪示威,他们皆伏于田间地头,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归去复来,游击骚扰。守军则以“胜”字小炮还击,但倭兵分散开来,炮弹无法击中,可守城士兵却有数人中流弹毙命。倭兵得了小便宜,气焰更是嚣张。
不久,倭军大队人马杀到,并且让守军传话予杨元,要他城头答话。杨元根本不理,派家丁一人来到倭营下战书,以示守卫南原的决心。
十四日,倭军将南原三面包围,以火枪掩护,迭攻城池。由于南门外民房稠密,杨元怕敌军借此以为屏障,遂提前命人悉数焚毁。但房屋虽毁,房墙猶在,倭兵躲在残垣断壁后发射火枪,守军死伤不小。
战至十五日夜,倭军展开总攻,守军则奋力抵抗。守军本以为驻守全州的游击将军陈愚忠会赶来增援,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守军士气开始低落。开始有人交头耳语:准备马鞍,趁夜色逃走。愚忠根本来不了,他原想领兵来救,可进军道路早已被义弘、清正切断,哪里还能出兵。
两方撕杀一夜,至黎明前夕,明月当空,月色如画。藤堂高虎与胁坂安治商量道:“至晓,敌必坚守,不如乘月明先袭之”,安治甚以为然。只听城下倭阵中嚣声大起,在火枪掩护下,高虎所部架起云梯,蚁附登城。倭军于墙壁间众枪乱放,飞丸如电,集于城上如冰雹,守军根本不敢向外窥视,其余倭兵则迅速的将城外所割的杂草禾稻填入堑壕。鏖战约一两个时辰,堑壕被填满,羊马墙内外也被填平得与城墙一样齐。朝鲜百姓辛苦种下的粮食又被这些畜牲糟蹋了,唉!哪还有活路呀。倭兵踩着草垛纷纷跳上城头。
这时,城内大乱,守军大呼道:“倭贼入城矣”,而城中处处火起,更是雪上加霜。守军实在抵挡不住,欲撤出城外。怎奈,城门紧闭,无法冲出。明军皆是辽东铁骑,战马堵于街道,真是进退两难。须臾,城门终于被打开,骑兵争相冲出城外。可逃出去也并不安全,南原城外被倭军围了整整三重,驻守附近各处要道。倭兵见到逃出的明兵便奋长刀乱砍,明兵只有府首就刃的份,趁月色成功逃走者寥寥无几。
杨元与家丁数人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走,仅以身免。另有一种说法称倭军知道他乃明军总兵,故意将其放走。明军将领总兵中军李新芳、千总蒋表、千总毛承先,及朝鲜官员李福男、金敬老、李春元、南原府使任铉、南原判官李德恢、接伴使郑期远、别将申浩、防御使吴应升、顺天府使吴应鼎皆殁于阵中。原先跟随杨元进入南原的军器寺破阵军十二人,仅有一人逃出,此人唤作金孝义。他与另一同伴逃出城外,不料遇到倭兵,同伴被杀,他自己跳入水田伏草中躲了起来。倭兵收兵后,孝义才逃到柳云龙处,将战斗经过告之。据《惩毖录》中记载,孝义向成龙分析失败原因时称杨元乃辽东将领,对付女真很有一套,可对倭贼不甚了解,以致南原之败;同时,该书中还记载称南原乃平地之城,防守相对艰难,这也是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
南原失守后,全罗、忠清两道百姓望风溃散,就连县令、邑守也逃之夭夭,“直路数百里之地尽为无人之境”(《宣祖昭敬大王实录》卷九十一)。全州百姓闻听南原失守,倭军正在向那里运动,吓得纷纷向城外逃窜。愚忠为稳定军心,命士兵关城门阻止。百姓见状,反而于城内放起大火,尽烧房屋、粮草,还聚众撞击城门。十八日,倭军杀至任宝,愚忠见大势已去,遂带兵北撤。翌日,倭军左路先阵小西行长所部进入全州。二十一日,清正与直茂父子又攻陷伽耶山城,后直茂父子返回昌原。另一方面,麻贵闻听重镇南原被围,急遣游击将军牛伯英南下救援,途中碰见愚忠,才知南原、全州皆丢,二人合兵一处,暂驻公州,以张声势。全州失陷后,全罗、忠清两道已基本控制在倭军魔掌之中。据朝鲜备边司给李朝的报告称:“贼兵未至,而守令亲自奔窜,土崩瓦解之势不可收拾”(《宣祖昭敬大王实录》卷九十二)。
左右两路倭军会师于全州,于二十五日召开军议,制定下一步的作战方针为:兵分两路北进,经忠清道杀入京畿道,一路由毛利秀元为主将,黑田长政为先阵;另一路由加藤清正为主将;其余各部则南下平定全罗道。次日,诸将便将军议报告呈递丰臣秀吉。二十七日,倭军开始南下,准备扫荡全罗道。
两日后,秀元、清正、长政及监军太田一吉和竹中重利引大军四万由全州浩浩荡荡杀奔公州。麻贵闻报,为避免被各个击破,将愚忠、伯英二将撤回汉城,放弃公州。就这样,公州也落入虎口。麻贵为迎公州守军安然撤回,命朝鲜官员搜集大船,于汉江、锦江架浮桥。可朝鲜地方官却一再敷衍,只送来三十余只小舟,这种作法令麻贵等明将极为不满,从而使得明朝与朝鲜的关系出现裂痕。
此时,东西两翼皆倭,明军单弱,只得依托天险汉江,退守汉城。倭军三路并进,充斥忠清道内林川、韩山、青阳、定山、怀德、沃川、文义、尼山、连山、公州、天安、稷山及汉城附近,“振威之境,……,剥肤之患,迫在朝夕”(《事大文轨》二十三,万历二十五年九月,紧急倭情奏文)。再看汉城,已炸开了锅,宣祖李昖惊得腿肚子转筋,城内百姓更是星散各地,朝臣或有献出避之策者,王子、嫔妃皆惶惶不可终日。
形势真是不容乐观,援朝明军仅三万余众,三千辽东铁骑已丧于南原,各处要隘又分兵防御,守汉城之兵仅五千而已,而北上之倭却八倍有余。麻贵心里也长了草,敌我势力悬殊,恐寡不敌众,况且朝鲜不怎么合作,哪有什么胜算?他向邢玠建议放弃汉城,退守鸭绿江。邢玠尚在辽东,朝鲜军务皆委托于杨镐经理。杨镐却只知安坐平壤享清福,当他听到南原、全州失守的噩耗后,才不得已南下汉城。
九月初一,杨镐甫至汉城,就否定了放弃汉城的意见。麻贵无奈,只得派副将解生守稷山。为重振士气,杨镐决定杀鸡儆猴,上报朝廷定杨元、陈愚忠失城之罪。最后,二将皆被斩首示众。南原之败并非杨元之过错,他真是比窦娥还冤!
闻听杨镐来到汉城,李昖反忧道:“今贼锋方炽,经理不宜轻为来京,万一势难还去,则所损非轻,人心益溃,不如留守平壤”(《宣祖昭敬大王实录》卷九十一)。刑玠此时用传来谘文,将李昖痛责一顿。原来,南原败报传至北京,明廷因朝鲜君臣无斗志,疏令刑玠移咨文责问李昖。李昖回信虽言辞谦卑,但心中甚为恼火,道:“自古借兵于人以图恢复,未有不包羞忍耻求以济事,而今何暇与他辩也”。李昖因蒙羞曾想传位于光海君,并差点引发一场宫廷内乱。由此可见,两国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其实,李昖对明朝早有戒心。早在当年二月,明朝大学士张位、沈一贯就曾奏明廷遣官员辅助经理朝鲜,李昖怕明朝有吞并之心,便婉言谢绝。
大敌当前,大明与朝鲜却互有芥蒂,欲知鬼子锐势是否可挫,且看下回分解。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十七回 稷山大捷传佳报 鸣梁海战显神威
倭军近在咫尺,再闹窝里斗只能使仇者快、亲者痛。虽有诸多矛盾,毕竟是人民内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挡鬼子锐势,救危局于倒悬。为此,朝鲜将平安、黄海、京畿和咸镜四道征调的万余新兵悉数交由明军统一调度,又让体察使李元翼退出忠清道,避倭锋芒。杨镐知新兵战斗力不强,遂遣至各处协同明军作战,分守汉江诸滩,又命柳成龙巡察沿江一带,重点是汉江上游各处。
杨镐与麻贵亲领大军南下,于水原扎营,又遣兵于葛院,埋伏于介川附近,以为后援。另密选精壮骑兵两千,由副总兵解生、参将杨登山、游击牛伯英、游击颇贵等率领,至水原以南布防。
九月初六,清州被加藤清正攻占。同日,黑田长政攻陷天安。
九月初七晨,长政命家臣黑田图书助、栗山四郎右卫门利安、毛屋主水领侦查小队数百人北上探查。正在长政及三千倭兵加紧赶路之时,忽闻远处隐约传来火枪声。长政不知何故,便派 时枝次右卫门 询问侦查小队到底是前方遇敌,还是在射击鸟雀。可他还不放心,又相继遣 后藤基次、黑田三左卫门 等人前去探查。几人穿过山间小道,寻枪声方向行进,只听得枪炮声、呐喊声越来越近。
但见侦查小队且战且退,身后追来不少明军。原来,小队由西向北直奔稷山,途经稷山以北的素沙坪时,与布阵于西山的解生所部遭遇。解生将所部人马分屯于稷山、水源,他自己则于西山布阵。稷山位于忠清道重镇忠州西北,乃汉城以南的门户。黑田图书助见明军人多势众,欲撤退与本队会合。毛屋主水劝道:“今敌数倍,吾退彼必追击,吾兵歼焉。不若必死奋击,或可全军而退”,众将皆以为然。主水又道:“彼用铁楯,不可以铁砲取胜,但以铁砲为势,突入排楯乱斫”,众将亦从之。
起初,西山明军以为来的小股部队乃鲜军,并未注意。突然,对面竟放起火枪。解生笼眼神举目观瞧,但见开枪之人各个头戴斗笠,背Сhā小旗,矮腿短胳膊。倭贼!解生不怠慢,指挥部分兵马冲下山去,定要将这股鬼子吃掉,西山的冲突拉开了稷山之战的大幕。
交锋伊始,倭兵虽人数较少,但依仗火枪凶猛,趁硝烟未散,举刀矛冲锋。明军躲于铁楯后防备弹丸,不敢抬头观看,怎料敌兵竟从烟雾中突出,被杀个措手不及。明军惊骇之际,倭兵已冲到面前,将铁楯猛得向旁边一拨,抖手便是一矛,不少明兵因此丢命,阵势为之一挫。
解生见倭兵凶悍,遂分主力为三路出击。素沙坪延袤甚广,东通安城,西连平泽,中贯大川,田畴渺茫,地形开阔,利于骑兵奔驰。只听明军阵中锣响三通,喊杀声震天,同时大炮又起,炸得鬼子上天入地;只见旌旗随风飞舞,铁骑腾云般四蹄乱蹚,刀剑齐飞乱砍;倭兵火枪装弹较慢,正欲填充再发之时,明军快马如飞,眨眼前便冲到面前,马刀闪闪,倭兵横尸遍野。一日内双方竟杀了六个来回,侦查小队逐渐不支,出现颓势。解生、杨登山、牛伯英和颇贵四将更是身先士卒,砍倒敌将两员,倭兵望风而逃,明军追赶十里开外。
侦查小队一路退至河桥附近,后藤基次正好赶到对岸,见此情景,急忙跃马跳上左侧堤边的山冈。这时,黑田三左卫门 也赶至,谓基次道:“吾方势小,若击势众之敌必将全军覆没。然任敌前行,其势必迫主公本阵,则事休矣。此刻纵然九死一生,也须阻敌渡桥”,言罢挺枪冲过桥去,将杀至桥边的明兵刺倒数名。
三左卫门 又手持采配指挥小队重整阵形,在他指挥下的倭兵竟将大举杀来的明军阻挡在桥头。不久,长政本队赶到,也迅速投入战斗,两方短兵相接,横尸无数。明军士气为之一挫,左侧山冈上又尘土腾腾,解生见敌军大援赶至,况日近落山,便鸣金收兵。长政也不敢久留,率众脱离战场。其实,山冈尘雾乃基次之计也,他见明军势大,便率随从策马扬尘,以为疑兵,颇有长坂坡桥头张飞的模样。
解生料到恶战将至,于当晚谓诸将道:“今观贼势,明当决死以退。努力敢死,毋坐军律”,又派人连夜奔赴水原向麻贵求援。麻贵即刻命各营尽数出动,且令游击摆赛领精兵二千五迎击于水原之路。与此同时,长政一面派人向驻扎天安的毛利秀元求援,一面调整兵马,准备来日再战。
九月初八凌晨,长政将三千兵马布成鹤翼阵:以后藤基次所部为左翼一番队、黑田图书助所部为左翼二番队、母里太兵卫为右翼一番队、井上九郎右卫门 所部为右翼二番队,自引二千居中,再次主动发起进攻。但见倭阵刀矛耀眼,杀气腾腾,火枪齐放,弹丸乱飞;接到援兵的明军则以火炮应之,骑兵飞奔,马刀起处,敌军观之丧胆,弓箭飞处,倭兵应声毙命。
战未数合,倭军开始不支,长政仍指挥部队竭力顽抗。突然,斜刺里杀出一支明军,原来是千总李益乔、把总刘遇节提兵赶至,倭兵措不及防,在明军合力进攻下开始崩溃。长政见大势不妙,仓皇引余部败往木川、清州方向。此战,明军斩首五百有余;据日本旧参谋本部《朝鲜之役》记载,明军损失二百余人。同一时间,参将彭友德所部将进攻青山的倭军击败,斩首一百五十二级。
激战当天,杨镐、麻贵请宣祖李昖出视江上,李昖早吓得不敢踏出宫门半步,出逃的心都有,可面对天朝官员,不得已才跟着出来。汉城人心惶惶,看到国王出巡,挑着行李想逃走的百姓、儒生皆肃跪两旁,不敢乱动。此时,捷报传至,百姓这才松了口气,李昖也破涕为笑。
稷山南部以山区为主,明军多为骑兵,行动不便;况且两日撕杀,部队已近力竭;再者,秀元所领三万大军正逼近稷山。麻贵遂下令放弃稷山,解生于当夜回师水原。不久,长政所部占领已是空城的稷山城。
虽然最后稷山仍为倭军占领,可此战于战略、战术上取得了双重胜利:战略上,明军完成了保卫汉城的任务,秀元所部虽一度攻至京畿道竹山一带,但其士气已挫,此后未敢北进,明朝、朝鲜军民士气也为之渐振。战术上,明军正确利用了骑兵速度快的特点,于开阔地带纵马狂奔,对以步兵为主的倭军造成巨大冲击,故而大胜。据《李朝实录》记载,稷山之战后,李昖曾与颇贵交流胜利经验,李昖问道:“大人与倭相较形势难易如何?”,颇贵对曰:“倭性甚狞,虽前锋杀死而后不退。俺时年五十五,身经几百战矣。各种诸夷无不试者,而无如倭奴之狞狠也,然以铁骑弛突蹂躏,则不能自勇矣”。
明军于陆战挫伤敌军锐气,海战中朝鲜水军也一改颓势,表现神勇。却说权慄闻听闲山岛战败,连忙派李舜臣召集水军残部。这时,全罗、庆尚二道已倭兵充斥,舜臣与一名军官偷偷得由庆尚道入全罗道。二人日夜兼行,抵达珍岛。可怜的朝鲜三道水军所剩无几,停泊于舜臣眼前的仅裴楔所领的十余只战船。沿海地区百姓为避倭乱,乘船逃生者络绎不绝,闻听舜臣来到,百姓莫不喜悦,归者甚多。舜臣遂命人将百姓船只召集起来,布阵于军队后方,以为疑兵,又壮声势。
舜臣将新水军基地扎于朝鲜半岛西南角,其再往西南经名唤“鸣梁”的狭窄湍急的海峡便是珍岛。八月二十六,任俊英骑马奔告倭舰队已到梨津,马上就要杀到水军基地。原来,藤堂高虎引战船二百余艘欲趁鸣梁涨潮之际,全歼朝鲜水军,随军出战的还有濑户内海贼出身的来岛通总。
二十八日,八只倭船突然闯入,可能是侦察队,朝鲜水军皆有惶恐之色。裴楔更是心惊胆战,欲逃之夭夭。舜臣前几天得了霍乱,身体虚弱,但他仍指挥战船将倭船击退,追至葛头一带方回。日暮时分,舜臣将舰队移至獐岛布阵,翌日,移至珍岛附近的碧波津。
九月初二拂晓,裴楔实在受不了了,瞅准机会溜了。当初,不管他出于何目的从漆川梁突围,毕竟为朝鲜水军保存下了种子,姑且以功臣论之,而如今竟一逃了之,英雄与逃兵之间也仅一步之遥。
初七日,海上大风终于停止,探望军官林仲亨来报:倭舰五十五艘正向碧波津杀来,很明显是冲着朝鲜水军的,其中十三艘作为先锋已至兰前洋。舜臣速令各船作好战斗准备。午后三时许,敌船先锋开至碧波津,舜臣指挥舰队径直杀了过去。倭船见对方来者不善,疾速回转,避而不战。朝鲜水军追出很远,因风水皆逆,才退回碧波津。
舜臣知此队倭船仅是搜寻目标,便于当夜令各船加强戒备,大战眼看就要上演了。是夜二更时分,倭船大队果然前来偷袭。炮声隆隆,朝鲜水军见状甚为惶恐,皆有惧色。舜臣命旗舰直冲向前,对着敌船猛烈开火,打得倭舰蒙灯转向,战至三更便仓促逃走。两日后,又有两只倭船冒险开至碧波津,探查朝鲜水军多寡,被将领赵继宗率舰赶走。
十四日,任俊英又送来情报:倭船三百余艘杀气腾腾正朝碧波津方向杀来,原先那五十五艘乃先锋,已至兰前洋。又称:有一朝鲜人在达磨山避乱时为倭兵所虏,后趁机逃出,他说倭船此来乃欲歼灭朝鲜水军,然后直上京江。舜臣闻听,认为倭船甚多,而朝鲜水军势小,若背鸣梁海峡而阵,与军不利,遂于翌日将船队移至右水营前的海域布阵。
十六日,舜臣闻报敌舰不计其数浩浩荡荡而来,虽仅有十余只战船,他还是毅然下令出击,应敌而前。两方遭遇,但见倭船三百三十余艘一拥而上,欲将小小的朝鲜水军围在当中。
朝鲜将领见敌船乌压压一片,自己哪有胜算,便生退避之心,右水使金亿秋赶紧将坐船驶出老远。舜臣却毫无惧色,命旗舰奋勇直前,凭战船体态高大,“地”、“玄”大炮一齐开火,各式火器放如风雷,鲜兵水手各持鸟铳、火筒射如暴雨梨花。倭船虽多,却船体相对较小、火力不及,被打得且前且退。但仗着船多势众,渐有包围旗舰之势。鲜兵开始动摇,舜臣见状,从容道:“贼虽千只,莫敌吾船。切勿动心,尽力射贼”。此时,再看其他朝鲜战船早已逃至远海,皆观望似有逃走之意。
舜臣怕此时回转舰头会使诸船次次远退,倘若倭船再逼近,大势去矣。他急命旗舰降下“中军令旗”,改挂“招摇旗”,以招诸船前来参战。其他朝鲜战船本想逃走,但见旗舰招呼,而舜臣又军法甚严,逃跑之心开始动摇。将领金应鍼、巨济县令安卫所乘座船率先返回,渐进旗舰时,舜臣呼道:“汝等欲受军法乎”,二人一缩脖子,慌忙命座船突入敌阵。
战未几合,便有三艘倭舰蚁附安卫座船,倭兵攀援争登。安卫与鲜兵殊死抵抗,几至力竭。千钧一发之际,舜臣领旗舰来援,向倭船一顿炮轰,三艘倭船一只也没逃出沉没的厄运。此时,鹿岛万户宋汝悰、山浦代将丁应斗也先后回来参战。
旗舰上有一名降倭,《乱中日记》中记载此人名唤俊沙,本于安骨浦倭营效力,后投降朝鲜,俊沙谓舜臣道:“着画文红锦衣者乃安骨浦大将来岛通总”。舜臣举目观瞧,只见远处一艘大船,上坐一倭将,果穿大红花纹战袍。舜臣命旗舰尽量靠近那船,让俊沙仔细辨认。俊沙跳着脚看了半天,乃确认此贼正是通总。擒贼先擒王,舜臣毫不怠慢,命诸船猛烈开火,齐射通总座船。不消一刻,通总座船便冒烟起火,沉入海底,通总本人也被炮弹击毙,葬身鱼腹,他乃庆长之役中唯一被击毙的大名级倭将,真够倒霉的。
通总一死,倭军士气大挫。舜臣趁机命诸船趁势猛攻,一时间,各舰鼓噪齐进,乱放“地”、“玄”大炮,飞矢如雨,声震河岳。倭船三十艘竟被一鼓作气击沉,船上倭兵采用各种姿势跳海逃生,溺毙者无数。高虎见势不妙,领其余倭舰仓皇逃走,不敢再近朝鲜水军半步,此战倭兵死伤高达四千有余。舜臣知此乃苍天保佑、侥幸获胜,遂立即撤退,移阵唐笥岛。
第六十八回 舜臣计和陈都督 清正死笼蔚山城
且说李舜臣自鸣梁海战中击败数十倍于己的倭舰,军势大振。朝鲜水军很快便膨胀到八千余人,进驻古今岛。舜臣一面筹集军粮,一面召集百姓铸铁造炮、伐木为船。
不久,明朝水军都督陈璘欲率军南下古今岛。陈璘为人性格粗暴,部下见其皆有惧色。宣祖李昖为陈璘饯行于青坡野,柳成龙见明军中五花大绑捆着一人,只见他两手倒剪,缚于背后,绳索勒得脖子流血不止,脸上也血肉模糊。成龙仔细观瞧,才辨出那人乃察访李尚规,此人不知怎的冒犯陈璘,被捉拿起来。
成龙不忍,请翻译代为劝说,陈璘就是不给面子。成龙无乃,谓身边同僚道:“可惜李舜臣又将败矣”,“公何出此言?”,“与陈璘同在军中掣肘矛盾,必侵夺将权,纵暴军士。逆之则增怒,顺之则无厌,军何由不败?”,那同僚闻听此言,也点头称是。
舜臣闻听天朝水军欲南下会合,忙命人打獐猎鹿、捕鱼摸蛤,欲盛备酒醪款待之。他又亲自出海,鼓乐喧天得迎接陈璘。两军会师后,舜臣命人犒赏天朝官兵。将领以下皆喝得酩酊大醉,陈璘自然大喜,与舜臣酒逢知己千杯少,痛饮数盏。
一日,倭船再次入侵,又被舜臣击败,斩贼首四十余级。上报战功时,舜臣也将陈璘算在里面,陈璘心中暗喜。看来舜臣不仅会打仗,也颇通人际关系之奥妙,是否是吸取此前与元均合作时的教训?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陈璘对舜臣颇为欣赏,凡有事与其外出,二人皆并轿而行。见天朝都督已视其为自己人,舜臣便下令约束明军与鲜兵,不可侵犯岛中居民,倘若有拿百姓一缕者,皆绑来杖责,岛中由此肃然。虽然将自己手下官兵也作了约束,但舜臣乃自己哥们儿,陈璘当然是顺着他了。陈璘在给李昖的书信中称:“统制使有经天纬地之才,补天浴日之功,盖心服也”。呵呵!舜臣此计甚妙呀。
却说南下倭军已平定庆尚、全罗二道,众倭酋商议由岛津义弘管理庆尚道,小西行长经略全罗道,并于二道出榜安民。锅岛直茂受命管制茶原、咸安、昌原、互宁,也出榜安抚百姓,劝课农桑。
十月,麻贵遣李如梅突袭星州。如梅乃应邢玠所请,被明廷升为署都督佥事,充御倭副总兵,赴朝鲜策应。镇守星州的乃倭将筑紫广门、毛利秀包等,守军寡不敌众,仓皇逃出城外。山口正弘闻讯,由谷城出发,接应星州败兵而回。
身处辽东的邢玠遣兵分守鸭绿江、临津江、青川、嘉山江等河流,董汉儒屯义州,尚应宫屯平壤,又派细作四处放风,诈称明廷正调南北水路大军七十万不日入朝,福、广、浙、直水兵欲直捣日本。
另一方面,倭军自稷山、青山战败,又兼鸣梁海战失利,锐势大减。汉城乃八道之中心,东隘为乌岭、忠州,西隘乃南原、金州,中间道路相通。汉城附近皆大江,寒冬将近,倘若涉水过河,人马恐冻死不计其数,倭将太田一吉建议:不如暂且引退,待来年春阳时节再一鼓作气攻占汉城;现在冒寒而进,徒死无益。于是,倭军不敢向前,开始收缩兵力。行长奔距汉城六百里处的井邑,清正屯距汉城四百里处的庆尚道。
十一月,时值寒冬,倭军焚舍弃寨,开始退守釜山沿路一线。退却中,倭军一路蹂躏所占三道,所过之处皆焚烧民舍、杀戮百姓,凡捉到的朝鲜人皆割去鼻子,以泄其愤。撤退后,倭军分兵驻守沿海各个要塞,连绵千百里,首尾连环相救,且以便漕运,其部署如下:
泗川岛: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父子
南海(泗川以北五里):立花宗茂、有马晴信、大村嘉前、松浦镇信
南海至唐岛二十余里间:据要塞列战舰防守
竹岛(唐岛以北十里):锅岛直茂
梁山(竹岛以北四里):黑田长政
釜山(梁山以北八里):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
蔚山(经釜山以北十四里的西生浦,再北走二日里程):加藤清正
顺天(蔚山以北):小西行长
蔚山乃釜山北部要隘,诸倭将商议后决定加固蔚山城,据其要害便舟来往。
由于明朝内部各地人马协调不便,导致邢玠筹措军队效果不佳。很多本来答应到辽东会合的部队,却迟迟不到,而招募新兵,又一时无法训练,真是两难。十一月中旬,千辛万苦凑足军队的邢玠终于渡过鸭绿江,其所调宣、大、延、浙之兵四万余人一并开至朝鲜。甫至汉城,邢玠便召开军事会议,讨论进剿倭巢,会议结果乃兵分三路:
左路:主将李如梅,部将卢得功、董正谊、茅国器、陈寅、陈大纲
中路:主将高策,部将祖承训、吴惟忠、颇贵、李宁、李华龙、柴登科、苑进忠
右路:主将李芳春、解生,部将牛伯英、方时新、郑印、王戡、卢继忠、杨万金、陈愚闻
东西策应:主将杨镐、麻贵,参将彭友德、杨登山、摆赛、张维城
进攻路线为:自忠州、马岭向东安,趋庆州,专攻清正所守的蔚山。为防顺天、釜山增援,特令中路兵马近宜城,东援两路人马,两扼援倭。又从三路中抽兵一千五与鲜兵配合,由天安、全州、南原而下,大张旗鼓得佯攻顺天等处,以迷惑、牵制行长。
腊月里,邢玠搞了一个盛大的会兵仪式,他登坛祭告天地,犒赏三军。会后,杨镐、麻贵统率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南下,邢玠则留守汉城。耶!大反攻开始了,给鬼子点颜色看看。
腊月二十,三路大军会师于庆州,开军事会议讨论攻打蔚山城。蔚山城之南有岛山城,两城皆依山为固,形势甚为险峻,且互成犄角之势,中有大江一条可通釜山,陆路则可经彦阳通釜山。麻贵欲全力攻打蔚山城,以打通南下釜山的道路。因怕彦阳倭军增援,麻贵令高策、吴惟忠所部阻挡彦阳、梁山的各处要路,左路董正谊所部赴南原张疑,又分遣右路卢继忠以兵两千屯江口防水路来援。
廿二日,浅野幸长为主将,太田一吉、完户元继为辅率兵进驻彦阳,欲次日增援蔚山,并留侦查小队五百人于河畔。怎料,翌日黎明时分,高策、吴惟忠所部突然杀来,将侦查小队杀得大败,倭兵弃尸无数,夺路而逃。幸长闻听,勃然大怒,欲起兵报复。一吉、元继劝道:“吾兵寡而敌军众,此去凶多吉少,不可轻动”,幸长年少气盛,拒绝道:“诸公任其所为,岂有此理?吾不见敌绝不复还”,言罢挺兵而去。一吉、元继无奈,也随同前往。两军于彦阳至蔚山的大路相遇,高策等见倭兵甚寡,便拥兵将其围困数重。倭兵奋力苦战,却死伤无数,幸长等见势不妙,领残兵突围向蔚山方向仓皇而逃。他们且战且走,明军于后掩杀不放,追击三里有余。眼看幸长将被追上,地狱大门已为他打开,只见部将龟田大隅守挺身而出,阻挡身后的明军。幸长趁机奋马狂奔,蔚山城守军见自家武将盔歪甲斜、落荒逃来,迅速打开城门,幸长这才逃出生天。明军见残倭入城,也自撤去。
翌日,明军开始攻打蔚山城,拉开城池攻防战的序幕。摆赛先率轻骑逼近城墙,守军于城头乱放火枪。战未几合,城门突然打开,守军冲出城外。摆赛见敌兵出城,领人马便撤,倭军趁势掩杀。追至半途,四处杀出无数伏兵,倭兵见状吓得抱头鼠窜,被击毙四百有余,残部逃入岛山城。
廿四日,明军出营准备进攻,却发现蔚山、岛山之间多出一座土寨,寨外又设三道木栅。原来,守军趁夜于城外建造大寨,以为缓冲,他们将土堆成寨墙,往上泼水。时值寒冬,滴水成冰,很快墙土便被冰冻得如铁皮一般。此法有抄袭曹操西凉战马超的典故之嫌,是否清正怀揣《三国演义》就不得而知了。
明军哪管它三七二十一,开始攻寨。陈寅神勇异常,率部力克三道木栅。眼看即将攻陷土寨,突然听到鸣金之声,陈寅气得火冒三丈,可不敢违抗将令,无奈收兵。原来,杨镐与如梅素有交往,此时如梅未至,他不愿头功被外人撬走,所以鸣金。杨镐真够哥儿们,却将国家大利抛于脑后,可杀呀!
首轮进攻不成,麻贵又火攻土寨,倭兵不敌,退入蔚山城内。明军贪图斩杀溃兵、抓获俘虏,未及时追击,致使倭军仓皇逃入城中,并将大门紧紧关闭。明军转过神来再想攻城,为时已晚,屡攻不克。土寨之战,明军斩首六百六十一级。
廿五日,明军开始进攻岛山城。怎奈此乃石城,新筑甚坚,城外地势崎岖,峭壁斗艳,其势更是艰险。倭兵于城上火枪齐放,滚木擂石齐下,明兵死伤无数。
翌日,明军转面再攻蔚山城,倭兵笼城不出,据城死守。但见城头工事垒立,悄无声息,城上不设女墙,反筑长廊环城四面。守军皆藏于长廊内,若城外有兵突入,则于其上乱放飞丸如雨。明兵死于城下者堆如小山,倭兵弹丸皆用药煮过,中枪明兵伤口溃烂,不治而死,可恶呀!
诸将谓杨镐道:“此城筑于斗绝,坚固异常,可水道甚难,粮运难继。第围守之,断其水路,敌不战可缚也。”,杨镐甚以为然,分兵屯扎,重重围困。
看来蔚山城朝不保夕,指日可下,欲知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图反击功败垂成 保泗川力挽狂澜
且说在明军围攻之下,十天过去了。期间,明军想用诈败引敌兵出城,却被加藤清正看破,未能成功。此时,蔚山、岛山城内水粮断绝,倭兵每天只得以壕水、尿水与死者血水混而饮之;城中牛马吃完,便吃纸或煮壁土充饥,就差人吃人了;更兼天寒地冻,万余士兵仅剩一千左右,守军几乎陷入绝望。一些饥渴难耐的倭兵铤而走险,趁夜偷出城外取水、拿取死者腰间的口粮。杨镐命金应瑞率勇士于城外泉眼处埋伏,捉获倭兵百余名,他们各个饥劳羸困、无精打采。见此情景,诸将皆认为城内粮绝水断,久围必将不攻自破。
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倭庆长三年)正月初一,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从釜山出发,两日后于蔚山城外一里处的山头布阵。其余倭将则会于西生浦,商议增援蔚山,可久议不决。黑田孝高留守梁山,黑田长政则匆匆赶至西生浦,强烈要求立即驰援,诸将这才决定出兵。初三日,长政与蜂须贺家政为先阵奔至蔚山。小西行长也率两千人马由水路从顺天赶来支援,他本想率所部兵马悉数出动,但怕明军偷袭顺天,因此只抽两千而已。这次出兵,行长很不情愿,他骨子里也想看老对头出丑,可若见死不救会受军法处置,回去也不好向太阁殿下交待,这才免为其难出兵相救。
正月初四黎明,长政命毛屋主水侦查明军动向。须臾,主水报告称:明军大营炊烟甚微,可能军粮断绝,准备撤围而走。原来,由于天气寒冷,又值阴雨,明军、鲜兵很多人都被冻伤手脚,粮草也接济困难。杨镐见蔚山久攻不下,城外援倭又至,便有撤兵之意。长政闻听此消息,迅速率兵渡河杀来。杨镐乃文人出身,见此情景,不禁大骇,丢下部队落荒逃走,所部人马因无人指挥被杀得大败。
麻贵见上司无故逃走,也领兵而退。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退不要紧,全军也随之而动。倭军趁势掩杀,城中守军也一拥而出,两面夹击,明军弃尸无数,鲜兵死伤惨重,僵尸盈野五六里,刀枪器械丢弃不可胜数。幸得吴惟忠、茅国器殿后,才阻挡住倭军的追击。
据日本史料记载,战斗初期清正不在蔚山城,部下认为其所带人马太少,建议待各路援军到达后再去增援。清正却认为蔚山乃自己的辖区,弃而不管会被他人耻笑,所以毅然从水路进入城中防守。
蔚山之战,倭军损失近万,明军、鲜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功败垂成,损失多达两万有余,邢玠辛辛苦苦凑齐的人马伤亡近半,辎重物资尽失。若明军不贪图小利,若杨镐不以私利而鸣金,兵贵神速而不一味围困,遇敌不临阵脱逃,或坚持“攻点阻援”的战术方针,蔚山早已是掌中之物,可惜呀!
杨镐、麻贵可真能跑,一溜烟跑到庆州,后来害怕倭军攻打,又一溜烟跑回汉城。如此损兵折将,那还了得?杨镐心想反正天高皇帝远,不如向皇上发个假消息算了。他与麻贵、邢玠串通,向北京伪称蔚山大捷,明军仅损失百余人。万历皇帝一听,喜上眉梢,刚在稷山打了胜仗,又于蔚山大破倭贼,甚好,遂发帑金犒赏三军,又赐邢玠尚方宝剑。
随军出征的赞画主事丁应泰闻听前线战败,问杨镐如何处理后事,杨镐非但毫无愧色,反拿出大学士张位、沈一贯的书信,信上表扬他在父亲死后本应回家奔丧,却为国家计而远征朝鲜,明廷欲嘉奖,二人先写手书提前祝贺,杨镐言语间甚有得意之色。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应泰见这厮厚颜极甚,愤而弹劾,将蔚山惨败的实情一五一十得汇报给明廷,并历数杨镐的二十八条罪状。万历皇帝观奏折暴跳如雷,杨镐竟狗胆包天,欺君罔上,难道想尝尝东厂的酷刑不成?眼看杨镐性命不保,幸亏大学士赵志皋极力保奏,他才只受到削职的处分,便宜这小子了。杨镐于二十年后又被启用,经略辽东,他任命李如梅为帅对抗努尔哈赤,结果导致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因此,《明实录》中称“镐罢后二十年,酋难作(指努尔哈赤创建的后金开始和明朝叫板),复起镐为经理,仍用李如梅为帅,而有三路表师之事。盖镐与李氏兄弟比以辽事首尾数十年,卒以破坏,故致恨亡辽者以镐为罪魁云”。
言归正传。明廷任邢玠暂兼经理之职,邢玠将战败归因于缺乏水军,急忙从江南招募水军,又从水路运来不少人马。同年二月,都督陈璘率广东兵、刘綎率四川兵、邓子龙率浙、直兵先后赶至朝鲜。
而倭军则兵分三路,继续防守各要隘:以蔚山为东路,清正把守;以顺天为西路,行长守备;以泗川为中路,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父子守焉。相应的,邢玠也兵分数路:东路大将麻贵,西路大将刘綎,中路大将李如梅,水路大将乃都督陈璘,各守要塞,相机出兵。四月,李如梅因故归国,中路大军改由董一元统率。
五月,闻听明军欲围攻顺天,诸倭将怕大军来袭,恐独难支,想放弃顺天、蔚山,集中兵力守釜山。宗义智提出反对意见,加藤嘉明更是气愤道:“未见敌旗而去,非夫也!诸公各任其意,吾自当奋力反击”,诸将闻听此言,开始犹豫不决。此事传至蔚山,秀元与清正商议后,遣使至顺天,谓行长道:“吾闻嘉明之言,似是有理,驰使于名护屋,求太阁定夺”。
丰臣秀吉这次没去名护屋督战,而是呆在伏见城。行长等派人将报告送至,秀吉闻听诸将欲放弃顺天、蔚山,暴跳如雷,死也不同意。他命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岛津义弘、浅野幸长、黑田长政、锅岛胜茂、毛利胜信、筑紫广澄、毛利秀包等率六万人各守要塞,不得有误;小早川秀秋、毛利秀元、宇喜多秀家及四国岛兵马先回日本,待九月再航海回朝鲜。秀吉又赏行长为先阵大将,赐太刀、骏马,并许诺日后加赐知行,又手书称赞嘉明力排众议之功,加赐三万七千石,且写信称赞义智,赐其骏马。
六月,秀秋等回到日本,于伏见城参见秀吉。秀吉责备秀秋、秀家于蔚山大战中增援太晚,后又同意放弃顺天、蔚山,不许二人晋见,只召秀元一人劳之。秀吉将他们献来的明军、鲜兵的鼻子耳朵埋于平安大佛殿旁边祈福,即今日所称的“鼻冢”,不知夜里是否会梦到有无数冤魂向其索命。
却说蔚山之战后,明军损失惨重,倭军虽然胜利,也是惨胜,双方皆无法再次发动大规模会战,只是在各自防区内调兵遣将,休养生息,一直从当年正月对峙到八月。明廷任命的新经略、天津巡抚万世德还没上任,邢玠便分调麻贵所部三万负责蔚山方向,刘綎所部两万余众负责顺天方向,董一元所部一万五千人马负责泗川方向,陈璘仍负责水军。
刘綎派吴宗道前往顺天,与行长约定日期,通好休兵。刘綎许诺二人皆只带五十人相会,行长信以为真,爽快答应。
八月初一,行长欲启程会见刘綎。松浦镇信认为其中有诈,屡次劝其不要去,行长不听,穿着便装就要去赴约。镇信怕有变故,与儿子内藏甲胄,带五十名士兵护送。倭众来到会面地点,只见刘綎已于此地扎下大帐恭候多时。闻听行长已至,刘綎笑哈哈得迎于帐外,与行长寒暄后同进帐内。
酒席宴间,行长见刘綎身后一名手持酒壶的侍者,面相甚好: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三缕胡须飘于胸前,根根透肉,条条透风。行长兴起,以手点指谓刘綎道:“此人殊有福也”。刘綎闻听此言不禁大惊,那侍者更是奇怪,二话不说就奔出帐外。司旗官见侍者跑出来,便立刻挥动手中令旗,须臾便听得炮声隆隆。随后,四外喊杀声震天。
行长知道中计,连滚带爬得逃出帐外。镇信已与伏兵杀在一处,随行倭兵死得死,伤得伤。行长大骇,翻身上马,夺路便逃。幸得镇信父子保护,行长等才仅以身免。落荒逃回顺天后,行长吓得满头大汗,差点尿了一裤子,连忙命士兵坚壁固守。
那侍者脱去随从服饰,换上将军盔甲,令道:“随吾杀进城去”,原来他才是真刘綎。明军随后猛烈攻城,夺取了城前的曳桥,斩倭九十二名。陈璘率舟师于水路参战,水面被炮弹炸得浪柱窜起老高,倭船被击沉百余艘。行长诡计多端,于城中潜出千余骑从侧翼偷袭明军,刘綎不敌,败下阵来。见陆军失利,陈璘也率军弃船登陆撤走。
与此同时,麻贵率军进攻蔚山,于城外一场厮杀,倭兵狼狈逃窜,颇有斩获。麻贵乘胜进攻倭寨,杀至寨中却不见半个人影。就在此时,只听四外喊杀声震天,伏兵骤起。谁会想到倭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调整过来,由失利转为埋伏呢。麻贵知道中计,带兵杀出重围败走。八月十二,麻贵再攻蔚山,于城外呐喊,欲诱倭兵出战,乘机偷袭蔚山城。可清正就是不上当,笼城不出。翌日,明军开始攻城,但守军拒坚反抗,明军未能如愿。
九月十九,刘綎再攻顺天,不克而回。
廿三日,麻贵率颇贵、牛伯英等第三次进攻蔚山,还是没有打下来。无奈之下,麻贵命深沟高垒,并派人去蔚山与清正议和,以为缓兵之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岛津义弘于泗川修筑泗川城,此城说是城,其实只是日本式的城寨而已,它三面环海,一路通陆,城内设橹,城前筑一大寨,名唤故馆寨。后又修筑三座大寨,以望津寨最为险要,北倚晋江,东筑永春寨,西筑昆阳寨,三寨鼎立互为犄角。
董一元与茅国器进兵攻克高灵、晋州,晋州前有大江,江之南为望津寨,倭将寺山久兼统二百兵临江固守。国器谓一元道:“倭寨首尾相连,宛若长蛇,望津乃首也。碎首,其余如破竹矣”,一元以为然,遂定先攻望津寨。
一日,一妇人从倭寨出来,进国器大营求见。士兵将她带入大帐,她将一纸条递予国器,国器展开一看,上书一条谜语。猜来猜去,国器终于猜到此谜语乃一人名:郭国安。原来,国安乃明朝人士,现在就在望津寨,他闻听明军进兵,便遣人前来相认,欲为内应。国器大喜,派人相约日期,令其于寨内纵火,明军见火为号,举兵攻寨。
九月二十,国器率兵渡江,久兼马上领倭兵布阵江边。这时,望津寨中如期火起,炎焰蔽天。倭兵见寨中起火,大惊失色,阵形大乱。国器趁机催动所部杀到江岸,倭兵大败而逃,弃尸一路,国器遂夺望津寨。永春寨倭兵见望津火起,也随之大乱,一元则乘势率军破之。昆阳寨独木难支,也于翌日被攻陷。一元先礼后兵,派人到泗川城劝说义弘投降,但被拒绝。
两日内竟连破三寨,看来泗川城也旦夕可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战露梁胜败已定 终浩劫得失小论
九月廿八,明军偷袭故馆寨,岛津义弘即令驻守此寨的倭将川上忠实、相良赖丰及三百兵撤回泗川城。翌日,倭兵出城割禾稻,大明骑兵突然冲至,斩首一百五十余级,倭军大败而回。
十月初一未明时分,董一元派茅国器、彭信古、郜道立、马呈文、蓝芳威、叶邦荣、柴登科、祖承训、郝三聘等率兵围攻泗川城。城中七千倭兵负隅顽抗,义弘父子更是登橹指挥作战。只见橹上火枪齐发,硝烟弥漫,义弘也亲自扣动板机,开枪射击。北门外明兵蜂拥而至,以鸟铳、弓箭还击。据说,鏖战正酣,忽有一红一白两只狐狸自城头窜入战场。义弘惊呼道:“此乃战胜之祥也”,倭兵士气为之一振。原本残酷的战争如今又添加了些神话色彩,后来,一只狐狸死于城外乱军之中,另一只则不知所踪。
战至午前九时,明军终于用木杠撞破一扇城门。信古所部明兵多半不善火器,城门打开之时,本应以鸟铳掩护,可能慌乱之间火药捣得不是很结实,铳口放出的竟是黑烟。明兵一阵混乱,义弘父子趁机领兵杀出城外,信古所部不敌败走。国器见大部分倭兵出城追杀信古所部,城内空虚,引兵再来攻城。岛津忠长赶紧带人防守,但手下兵马太少,死守肯定不敌,于是他下令杀出城外与明军展开肉搏。很快,忠长所部便被围困数重。危机之时,寺山久兼命火枪手射击国器所部后队,加以袭扰。明军果然中计,后队被袭受惊大乱,前队不明情况,回顾后队。忠长所部趁机死战,明军前队慌乱间节节败退,忠长则领兵于后追击。蓝芳威见国器所部败走,倭军正在后面追赶,于是想引兵断敌后路,谁知又有一批倭军赶来增援,芳威不敌败走。
都司马呈文、游击郝三聘见数支部队战败,撒腿便跑。一元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撤退,明军随之溃散,倭军于后一阵掩杀,明兵死伤无数。信古所部三千人马仅剩五六十,芳威所部损失六七百,其余各部也死伤无数。国器败至望津寨,谓一元道:“吾兵可复守望津,否则前功尽矣”,一元道:“此地孤立,倭兵来攻,何以防之?不如回星州以图再举”。于是,明军残部悉数撤走,天寒地冻,兵士相互搀扶,日夜奔走一二百里,哭声震野。从此,义弘在明军、鲜兵中便有了“鬼石曼子”的绰号,石曼子乃日语中岛津的音译。万历皇帝闻听泗川大败,盛怒不已,诏命立斩马呈文、郝三聘,彭信古等充为事官,董一元革官衔,降府职三级,各戴罪立功。
陈璘又提水军,下辖邓子龙、马文焕、季金、张良相等,战船数百艘,列于全罗、忠清、庆尚三道诸海口,但被义弘偷袭而败走。义弘将胜报呈至名护屋,前田利家、德川家康、上杉景胜三大老答书赏其大功。
十月初八,从日本渡海而来的德永寿昌赶至泗川,传达五大老的命令:“诸将于翌月十五会于釜山,班师回本邦”,后又至顺天通知小西行长。诸倭将不明何故,但军令难违,况且他们多数人早有回家之意,便积极准备撤往釜山。
却说福建都御史金学得知一条雷人的消息,立刻上奏明廷:“丰臣秀吉暴毙,倭军欲撤兵归国,若不趁机重创,恐其国内稳定而复来”,万历皇帝闻听,大喜过望,令邢玠火速南下,不得延误。
邢玠得诏命,立即令各路明军再度进攻,果然发现倭军正登船,欲撤回国。他急命陈璘配合李舜臣,督水军切断敌军退路,麻贵、刘綎等由陆路追击,务必全歼倭贼。陈璘大喜道:“此成功名之时也”,遂遣七旬老将邓子龙,及李舜臣统水军三千、三艘巨舰为先锋。
刘綎所部在水军先锋的配合下,开始进攻顺天。小西行长闻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赶紧向义弘求援。义弘得报,领水兵一万余众、战船五百余艘前去接应。行至兴善岛时,岛津忠恒得病,无法随军出行,只得留于岛上。明水军先锋杀至顺天时,行长及松浦镇信、大村嘉前、五岛孙右卫门尉、有马晴信等人已于十一月十五撤往釜山(清正也火烧蔚山城寨,向釜山方向撤退),不得已转而进攻泗川。
十一月十八黎明,义弘等正行至露梁海峡,突然迎面杀出三艘巨舰,两军遭遇,顿时听得海面上炮声隆隆,对鬼子的最后一战——“露梁海战”打响了。老将邓子龙颇有常山赵子龙的勇猛,年逾七十,却意气犹厉。他欲得首功,跳上一艘朝鲜快船,亲率二百勇士以铁爪钩住敌船,并向其内抛掷火器。敌船很快起火,船上倭兵被击毙五十四人,余者皆跳海逃生。
就在此时,不料友船一发炮弹误中子龙座船,顿时起火。舜臣见老将军有难,立刻督促座船前去营救,与前来阻止的倭舰战在一处。恶战间,一颗流弹正中舜臣前胸,从后胸穿膛而过。随从赶紧将他扶入船舱,舜臣道:“战方急,慎勿言吾死”,言罢,这位为抗倭战争作出巨大贡献的一代名将与世长辞,时年五十三岁。舜臣之侄李芫秘叔死讯,以舜臣令继续督战。倭舰见子龙座船起火,趁机向其船开枪放炮,子龙不幸中弹牺牲,二百勇士也全体遇难。
两员先锋大将皆战死,形势不利。千钧一发之际,陈璘率主力赶至,副将陈蚕、季金从侧翼夹击。战斗中,陈璘旗舰被倭船包围,李芫指挥舰队前去救援,终将敌船杀散。陈璘派人到舜臣船上答谢,才知舜臣已死。陈璘禁不住从椅子上瘫坐在地,哭道:“吾意公生来救吾,何故去耶”,全军将士也失声痛哭,声声震海。后来,李朝赐舜臣谥号“忠武”,以示纪念,韩国各地矗立的舜臣雕像竟多达三百余处。
义弘所乘旗舰水手死伤惨重,他见势不妙,率仅剩的五十艘战船突围而逃,绕至唐岛躲避。立花宗茂、寺泽正成、高桥直次手下倭水兵也死伤过半,随义弘一同杀出重围,逃入唐岛。跳海逃生的倭兵不是溺死,就是在泅渡到岸边后被从陆路杀来的明军击毙。义弘逃跑途中遇见忠恒,父子二人携入唐岛。再看自己乘坐的旗舰,义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船板上满是羽箭,净是弹丸打的窟窿。他擦擦头上的汗水,心道:我这鬼石曼子真差点成了鬼。十九日,义弘等从唐岛出发,返回日本。其余倭将也率所部退往对马岛。
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倭庆长三年)腊月初十,倭军返回博多,长达七年之久的日本、朝鲜、明朝之间的浩劫正式宣告结束。
万历皇帝因扫荡余倭有功,先赏邢玠银一百两、大红纻丝蟒衣一袭,赏万世德银八十两,大红纻丝飞鱼一袭,回朝后另行赏赐,文武将士也按功次皆有封赏。翌年三月,明廷命麻贵、陈璘、董一元撤出朝鲜。闰四月,万历皇帝以平倭诏告天下,同时敕谕宣祖李昖。大明满朝臣子莫不举手相庆,莫不动色而相勖。大学士沈一贯上疏总结这次平倭的感触,耐人寻味,其部分文字如下:
关白虽黠不过一倭奴耳,群类虽繁不能当我一大郡也。螫仅中于一隅,师遂勤于七省,数百万之裹粮,六七年之奔命,东功之成,天幸不至之绝耳。痛定思痛,至今思之不能不为之栗栗者,如水火焚溺可复蹈哉。故《周书》有言:“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今日举朝忠计,成谓国家之武功虽若可观,而文治实多阙失,……,孔子有言:“有国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伏望皇上居高听卑,思患预防,勿任一己之情而拂百姓之欲;勿贪沾沾之利而轻丕丕之基。夙夜栗栗如倭患未平之时,而不少怠荒社稷。幸甚。(记于《明神宗实录》,卷三三四,第五十九册)
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位二三十年不上朝的皇帝若能听进去就好喽。
纵观整个战争,倭军人数众多,将士素质相对较高,虽个别将领间存在矛盾,但配合较默契。倭军火枪虽凶,但火炮配备较少,水军实力更是低劣,导致后勤补给跟不上,绵长的战线表现出明显的后遗症。明军则装备精良,火器技术占压倒性优势,虎蹲炮、迅雷铳、大将军炮、灭虏炮、佛郎机等等各式火炮是敌人从未见过的,因此压制了倭军火枪的优势。明军于战场上败多胜少,一方面由于参战人数较少,更主要的是最高指挥官指挥失利,战斗中看到一部败退,便撒丫子逃跑,部下也纷纷效仿,岂能不败。
很多学者,特别是韩国、西洋的学者否定大明援朝抗倭的历史意义,认为即使明朝不出兵,朝鲜一样可将敌人赶出国门。糜烂不堪的朝鲜官兵就别提了,单凭散沙一样的各路义兵、僧兵?他们所玩的游击战术仅能起到袭扰敌人的作用。依靠李舜臣率领的朝鲜水军?他们也只能起到切断敌人补给线的作用,十余万倭兵完全可以采用屯田法,及四处掠夺,最终将陆上的反抗势力一一扫光,朝鲜水军基地也必会由此暴露于倭军魔掌之下。
大明援朝的一个重大意义在于:明军雄赳赳气昂昂得跨过鸭绿江,给朝鲜军民无比的信心,振奋了他们的士气。君不见倘若没有大明为后盾,朝鲜君臣恐怕早就投降了。有大明在,至少朝鲜还有指望,这在战略上是意义非凡的。若无李如松指挥的平壤大捷,壬辰倭乱恐怕不会出现最终和谈的结局;若无解生指挥的稷山之战,怎能挫败倭军锐气,从而扭转战争态势。明军虽败多胜少,胜也多为惨胜,对于泱泱大国来说甚是难堪,可明军于关键战役中表现出色,从而在战略上有效控制住了局面。因此,明军入朝的意义是应该被肯定的。
对于日本,这场侵略战争对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秀吉曾宣称日本为神国,表明日本要跳出中华文化圈之外,开始积极吸收欧洲文明。因此,有人认为秀吉乃“脱亚论”的始作俑者。他的战略方针:先进攻朝鲜,再以朝鲜为跳板进攻中原大陆,被以后的日本军国主义者所采纳,从而制定了其战略三步走:先占朝鲜,再占中国,再次占领全世界。
秀吉以初成统一、千疮百孔的弹丸小国,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无疑对本就薄弱的国力来说是雪上加霜。日本发动这场侵略战争无异于练了一趟七伤拳,正所谓:一练七伤,七者皆伤,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它不仅未能巩固丰臣政权,反而搞得国内怨声载道,无疑动摇了统治根基。
对于朝鲜,这场历时七年的卫国战争消耗了大量的民力、物力。朝鲜八道的众多城池被焚为焦土,王京汉城也未能幸免,百姓更是无家可归,死伤无数。五六万百姓及手工业者被押到日本为奴,使得朝鲜人口严重流失。对于明朝,虽出兵不多,拿出的钱粮却不少,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几乎被掏之一空,数万将士死于异国。参战的明军乃精锐之精锐,辽东铁骑的大量损失使得压制女真的兵力大为减少。
一个意外的结果是这场战争对于日本、朝鲜的文化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朝鲜的印刷、陶艺、建筑、刺绣等大量工匠被押到日本,他们所带来的陶活字技术为江户时代的出版之风奠定了基础。学者姜沆以虏囚之身,给日本的儒学带来极大影响。另外,他所写的《看羊录》痛斥了倭军在朝鲜的暴行。
李朝上下为缅怀抗倭英雄,褒扬忠烈精神,修建大量的忠烈祠,定期祭奠。忠烈祠现在不仅成为弘扬爱国主义精神的教育场所,也成为吸引观光客的重要景点,形成韩国特有的“忠烈文化”。釜山乃倭军的根据地,因此在当地及周边地区的历史遗迹和纪念物为最。其中,釜山市的忠烈祠(位于该市东莱区安乐洞的山坡下)、统营市纪念李舜臣的忠烈祠最著名。
釜山市忠烈祠原为纪念宋象贤的宋公祠,后被赐名忠烈祠。忠烈祠迁至现在的位置后增建讲堂、东西斋,并命名为安乐书院,使其具备了祠堂与书院的双重功能。在日本殖民统治时期,祭祀活动被强行禁止,书院祠堂因久无修缮而逐渐倒塌。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经韩国政府的大规模修建及多次扩建,才形成如今的规模。它的主殿供奉在釜山附近牺牲的宋象贤、郑拔、尹兴信、赵英圭、卢盖邦等二十二位英雄,及4位无名勇士和六十一名士卒。此外,于忠烈祠广场举行传统婚礼,也是韩国的一道人文景观。
距釜山不足两小时车程的统营市忠烈祠乃纪念李舜臣的祠堂。统营市取朝鲜水军根据地的三道水军统制营之意,建有舜臣的铜像。该祠由本殿、正门、重三门、东西斋室、礼堂和崇武堂等部分组成,每年农历二、八月中丁日举行春秋祭祀活动,四月廿八,舜臣生日那天也举行纪念活动,十一月十九举行殉国忌辰节活动。
另外,丽水市忠愍祠、光州市褒忠祠、牙山市显忠祠也是著名的纪念场所和观光胜地。牙山市显忠祠乃为纪念舜臣所建,被称为韩国最宏伟的祭祀场所之一,其中收藏舜臣的《乱中日记》及一些遗物,纪念馆里陈列着龟船的复制品和其他一些文物。于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崇礼门(汉城的南大门)被韩国政府确定为第一号国宝,讽刺的是2008年2月它被韩国自己人蓄意纵火焚毁。
很多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写下历史著作将当时的战况记载下来,成为研究壬辰战争的重要史料。其中,最为著名的有柳成龙所著的《惩毖录》,他撰写此书的目的是为了启迪后世,奋发强国,不要重蹈他这一代人的覆辙,故取“惩前毖后”之意给书命名。另外一部著作出自舜臣之手,他将自己于战乱中的生活、战斗写成日记,取名《乱中日记》,后被收录于《李忠武公全书》之中。《明史》、《明实录.明神宗实录》、《明纪事》等则从明朝的角度记录此战,另外还有后人所著的资料,如我国学者诸葛元声的《两朝平攘录》、茅瑞征的《万历三大征考》,及日本水户藩彰考馆编修总裁川口长孺根据众多史料编纂而成的《征韩伟略》。《两朝平攘录》、《万历三大征考》、《惩毖录》和《征韩伟略》这四部书被合订成《壬辰战争史料汇辑》,于1990年分上下册由新华书店发行出版。
战争总算结束了,可倭军突然撤军难道真是因为秀吉暴毙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谋后事梦似虚幻 分派系势同水火
吾似朝露降人间,来去匆匆瞬间逝。
大坂巍巍气势盛,亦如梦中虚幻姿。
—— 丰臣秀吉辞世诗
倭军为何突然撤退?是否丰臣秀吉真的归西?其实,秀吉早已病魔缠身,厌食症折磨得他形如枯槁,本就单薄的身体如今更是骨瘦如柴,脑袋整个儿就是一颗骷髅猴头。
早在文禄三年(1594),秀吉五十九岁时就经常于夜里失禁,尿在床上。为了恢复健康,他特命将士在朝鲜捕捉老虎,供其食用。据《本草纲目.兽部》所载(巧的是,李时珍老先生也是在这场战争期间谢世的):
虎,释名:乌徒、大虫、李耳
虎肉气味:酸、平、无毒
虎肉主治:益气力、止多唾、治疟及恶心欲呕
吃虎肉还是很对路的,可吃了许多也不见好转。病情一直拖到庆长三年(1598),身体稍有起色,秀吉便于三月十五在山城国的醍醐(位于今京都市伏见区)举行规模庞大的赏花会,远胜十一年前于北野(位于今京都市上京区)举行的茶道大会。
庆长三年(1598)七月初一夜,秀吉见到昔日主公织田信长。信长谓之道:“猴子,尔大限已至,寡人特来接尔”,秀吉慌忙答道:“臣替主公报仇,乃报知遇之恩,请主公暂且等些时日,臣尚有夙愿未了”,信长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怒道:“尔*寡人后嗣,亦为寡人报仇乎?每每想起此事,心中甚是愤闷,岂容尔再留人世,快快随寡人来”。秀吉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看来主公要拽他上天报到了,哦,更有可能是下地狱!
自从作此噩梦,秀吉心知气数将尽,可嫡子丰臣秀赖只有五岁,哪有能力压制那些强势大名,如之奈何?德川家康、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伊达政宗等外样大名势力庞大,日后会发生什么很难想象,丰臣天下不能只他一代就灭亡呀,想到此处总让他放心不下。
七月十五,秀吉召集各路大名,命他们写下誓书,保证永远效忠丰臣氏。秀吉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代枭雄竟然会相信誓书这种东西。他又将五大老(前田利家、德川家康、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召至病榻前,紧紧握着家康等人的手,热泪盈眶道:“小儿全仰仗诸公了,此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太阁殿下放心,吾等定将全力辅佐少主”。秀吉点点头,老泪止不住得流呀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八月十八夜,秀吉带着无限惆怅,带着无限眷恋,带着无限忧虑,咽下最后一口气,病逝于山城国伏见城的本丸内室中,终年六十三岁。他忘恩负义,残害织田氏后人,如何面对昔日主公?他痛下杀手,抄斩丰臣秀次一家,如何面对姐姐瑞龙院?他为满足狂想,发动不义战争,如何面对朝鲜战场的无数冤魂?恐怕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会上刀山、下油锅,被乱刃分尸吧。
秀吉临终前留下遗言:“寡人死后,姑秘丧。浅野长政、石田三成速赴筑紫,令鲜地诸将皆还本邦。如班师不易,家康、利家二公深谋远虑,莫使十万兵士为外土枯骨”(记于《征韩伟略》),总算死前做了点好事,为早日结束战争贡献了自己点儿微薄之力。
淀殿乃秀赖生母,其地位可说超过了秀吉正室北政所,更在其他姬妾之上,在秀吉死后顺理成章的以“后见”身份主持大局。
翌日一大早,淀殿急忙召来三成商议大事,谓之道:“太阁殿下已于昨夜病故,如之奈何?”,三成闻听,如晴天里响了一声炸雷,泣不成声道:“为今之计,万万不可走漏消息,免为朝鲜所知,更不可因此动摇吾军士气。按遗命先将太阁遗体秘葬于东山阿弥陀峰,再于年内补办仪式”,“公言之有理,按太阁遗嘱,由五大老、五奉行代掌政务。然家康势力庞大,如有反心,恐于秀赖不利,将之何如?”,“夫人且放宽心,吾等曾立血书,誓死效忠丰臣家。有人胆敢冒犯少主,臣必舍命讨之”,“殿下曾对哀家再三提起,最可信赖者乃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公也”,“臣本为寺院小僧,蒙主公错爱,得以服侍左右。稍有微功,便提拔器用,臣感恩不尽”,“吾孤儿寡母日后全依靠三成公了”,三成再三叩拜退出。
秀吉当年任长滨城城主时,一日外出于伊吹山打猎,口渴难耐,遂至附近西前池边的观音寺喝茶。寺中小和尚端上一大碗凉茶,秀吉一饮而尽。小和尚又捧上半碗温茶,秀吉又喝了。接着,小和尚又献上一小碗热茶,秀吉大喜,又喝了。秀吉认为小和尚机敏睿智,便收为侍从。这个小和尚便是三成,当时他只有十五岁。从此,“三献茶”的故事在日本广为流传。三成自跟随秀吉,甚合主公心意,也深得信任。
当天,家康也得知秀吉死亡的消息,赶紧跑去拜见北政所。家康道:“太阁病故,家康深感悲切”,“殿下最可信赖者乃内府大人家康公也,日后如有变故,公当尽力效忠丰臣家”,“为主分忧乃份内之事,吾自当辅佐少主。果有趁太阁新崩而不臣者,吾必率众诛之。如有奸逆为难夫人,家康亦会挺身而出” ,“如此甚好”,“夫人乃正室,为何将大局拱手让予淀殿?”,“哀家老而无用,况秀赖乃淀姬所生”,北政所摇摇头道。
家康从北政所寝宫出来,急忙赶回自己的府邸,召见三子德川秀忠和家臣本多正信、本多正纯父子。“秀吉已于昨夜病故”,众人一听此话,皆倒吸一口冷气。家康命令道:“秀忠与正纯速回江户,整饬兵马”,秀忠问道:“莫非要打仗不成?”, “常言道:有备无患”,家康咬咬牙道。秀忠、正纯二人连忙各自回府收拾行囊,于当夜领随从快马赶奔江户城。
秀吉病逝的消息很快通知了五大老、五奉行中的其余几人,由于上杉景胜不在伏见,经九名重臣商议后决定:暂不公开秀吉死讯,派密使通知出征朝鲜的各路人马撤回本土,由毛利辉元、浅野长政和石田三成前去筑前国的博多迎接之。
是夜,三成和增田长盛、长束正家、前田玄以来到辉元在伏见的府邸,言道:“家康乃大名之首,兵强马壮,况此贼诡计多端,如有异心,恐天下大乱。吾等四奉行恳请公立下誓书,果有那日,绝不可与老贼为伍”。辉元思量片刻,道:“家康公必不会忘却太阁恩惠,公等多虑了。如公等心存疑虑,吾愿立下誓书”,随后他便写下誓言,交予四人。
家康曾在小牧长久手合战中击败过秀吉,他也因此声名鹊起,成为仅次于“天下人”秀吉的二号人物。但迫于当时大势所趋,不得已而臣从丰臣氏。现在,秀吉架鹤,最有实力夺取丰臣天下的自然是家康,难怪三成等人对他起疑。当时,各路大名在伏见城都有官邸,家康、三成二人还住对门,看来这俩邻居关系不睦呀。
庆长三年(1598)八月廿五,五大老密令德永寿昌渡海传达全军撤退的命令。腊月里,陷入苦战的十几万倭军失魂落魄地撤离朝鲜,从博多登陆,返回日本。三成等人于博多设犒劳宴会,并宣告秀吉死讯,转赠遗物。诸将这才恍然大悟,无不痛心疾首。
加藤清正、藤堂高虎和黑田长政与三成早就不合,在博多的接待会上,三人将在外征战所受的各种委屈一股脑得倾泻到三成身上,令他愤然离去。小西行长为三成鸣不平,也与三人吵翻,最终闹得不欢而散。三人皆道三成乃伪君子、真小人,有机会一定砍下他的脑袋,以解心头之恨。
秀吉往生,丰臣政权内部各势力间的矛盾随之激化,上面这段只是一个小Сhā曲。这种矛盾由来已久,欲知详情,待我慢慢道来。当时的主要势力包括三大类:外样大名、武断派和文治派。
由于秀吉出色的外交才能,以及当时天下一统归丰臣的大趋势,使得以大老们为代表的各路大名纷纷归降,成为外样大名,而他们的实力在统一战中得以保存,为动摇丰臣政权埋下祸根,这也是秀吉最不放心的一派。当然,这派内部也存在诸多矛盾。
其余两派皆出自秀吉一手提拔的谱代家臣和老部下,武断派的代表人物乃清正、高虎等,文治派的代表人物则是三成、长盛等五奉行。武断派只知弯弓射大雕,战斗中专以冲锋陷阵为主,文治派则以内政为专长,战斗中负责筹集粮草,提供后勤保障。
在武断派看来,上阵杀敌才是武士之道,自己拼着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却和那些躲在后方享清福的文吏大老爷们平起平坐,真是岂有此理。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文治派,可偏偏文治派稳坐五奉行的位置,高出他们一头,他们怎能答应。
文治派也一肚子苦水,若没有他们筹措军饷粮草,怎能将战役维持下去?目前,国内一统,乃文治天下之时,光凭打打杀杀是不能治出太平盛世的,舞刀弄枪的家伙们应该靠后了,秀吉自然也是站在文治派一边,否则五奉行也不会交由文治派家臣担任。
武断派认为由于文治派粮草供给不足,导致士兵缺粮,侵朝战争才打得如此艰苦;文治派则认为武断派作战不利,才导致水路补给线被切断。
武断派最痛恨的要算三成了。在侵朝战争中,秀吉命三成统计将领战功。三成将行长的功劳如实上奏,却因厌恶清正等乱杀无辜而少报不少,清正等遂认定三成赏罚不明。更何况关白丰臣秀次惨遭满门抄斩,三成也被搅在其中,清正等认为他乃始作俑者,对其恨之入骨。可秀次之死一方面由于他自作自受,另一方面由于秀吉有意置其于死地,三成只是奉命执行,冤啊!
两派之间明争暗斗,势同水火。可天下初定,各外样大名雄霸一方,说不定啥时战火又起。秀吉心中明白此理,对两派之争故且忍之。早先于各派之间斡旋通好的乃秀吉之弟丰臣秀长,他是丰臣政权的核心人物,著名的内政高手,师从“今孔明”竹中半兵卫。在秀长的努力下,各派之间还算没闹出大乱子。就在侵朝战争打响的前一年,秀长病死。其死后仅一个月,丰臣政权的另一个起斡旋作用的人物、著名茶人千利休也被秀吉杀害,联系各派之间的纽带就此断绝。
欲知秀吉为何与一茶人过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千利休誓死悟茶道 七武士泄愤讨三成
人世七十,力围希咄。
吾之宝剑,佛祖共杀。
—— 千利休临终偈语
晚年的丰臣秀吉醉心于茶道,并拜千利休为师,二人对茶道的理解却绝然相反。秀吉推崇奢华,其精心设计的“黄金茶室”虽规模不大,却黄金满屋,光芒耀眼;利休开创的“千家流”则崇尚古朴、幽寂。秀吉以茶道为政治工具,彰显自己开创的太平盛世,在北野举办的茶道盛会连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皆可参加,就是这点的最好体现;正如韩非子所说:“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利休认为茶道乃修身养性、沁人心脾的艺术,追求大道至简、道至不繁。
另一方面,利休资助修建大德寺山门的金毛阁,寺院方丈为表谢意,立其木像,导致秀吉的嫉妒,这次事件被称为“大德寺山门事件”。利休的得意弟子山上宗二因对茶道的不同理解屡次抵触秀吉,最终在小田原围困战期间被秀吉杀害。此后,二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由于丰臣秀长从中斡旋,两人的关系才没有恶变。
最让秀吉恼火的是利休站在蒲生氏乡等人一边,反对侵朝战争,并预言战争必将以日本的失败而告终。忍无可忍的秀吉在秀长死后仅一个月,就以“大德寺山门事件”和倒卖茶器之名,于天正十九年(1591)二月十三,将利休囚禁于堺港。廿五日,秀吉又将他召回京都,逼其切腹自尽。三日后,利休于聚乐第葭屋町的府邸中自尽身亡。
在当时的日本社会中,诸多大名、武将痴迷于茶道,他们以收藏茶具为爱好,以拥有名贵茶具而自豪。大家可曾记得,当年织田信长曾为得到名茶器“古天明平蜘蛛釜”想放“天下至恶”松永久秀一马。因此,茶人也和高僧一样,经常来往于各大名之间,从而起调停斡旋的作用。
利休名声在外,门下弟子无数,既有武士,也有平民,其中蒲生氏乡、细川忠兴、高山重友、古田织部、濑田扫部、芝山监物和牧村兵部最为著名,被世人称作“利休七哲”。利休在成为丰臣氏茶头之后,对协调丰臣政权与朝廷、大名、豪商间的关系,以及家臣之间的关系做出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秀长、利休都死了,随着侵朝战争的深入,各派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一场好戏又要在小岛上演了。
庆长四年(1599)正月,朝鲜撤军之事完毕后,秀吉之死也对天下公开,可是其葬礼却迟迟不能举行。原来,德川家康以北政所乃秀吉正室为名,要求葬礼由北政所主持。淀殿一听,立码火冒三丈。按照日本的传统,葬礼应由继承人的生母主持,她马上召来石田三成商议对策。三成力主按传统由淀殿主持,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在家康的一再暗示和激励下,北政所也慢慢恢复信心,决定维护自己的权利。
正月初六,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父子邀请家康参加在自己府邸举办的茶会。此事被三成得知,于是他造访义弘居所,询问其是否与家康互有密约,义弘矢口否认。初十日,淀殿和少主丰臣秀赖启程返回大坂城,大纳言前田利家担任护卫,三成等人也一同前往,家康则留在伏见城主持政务。
不料,十天后从大坂遣来使者,责问家康为何不按秀吉遗嘱办事,私自与大名勾结、密立誓约,并要罢黜其大老之职,欲将其排除在内阁之外。家康不服,称自己是在按照遗嘱担任少主辅佐之职,并无与他人缔结盟约之事。使者要求家康随他一同到大坂解释,但家康以“风闻石田治部少辅欲于途中加害”为由一口回绝。
使者道:“若大人拒不前往,便证明有叛逆之心”,家康笑道:“吾娶太阁亲妹为正室,次子秀康乃太阁养子,孙女千姬又与少主订婚,吾岂会谋反?实是可笑”,“坊间盛传家康公欲与伊达政宗联姻,安排公之六子与政宗之女相亲,可有此事?”,家康点头称是。使者又问:“公撮合侄女与福岛正则之子完婚,可有此事?”,家康又点头称是。使者接着问道:“领养小笠原秀政之女,并嫁予蜂须贺家政之子,可有此事?”,家康频频点头。使者责问道:“未经众大老许可,私自与大名通婚,有违五大老所立誓书,此非谋逆乎?”,家康问身边的本多正信是否将结亲的请示函寄出,正信拍拍脑袋说自己给忘了,家康嗔怪其办事不利,责令马上寄出。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再寄请示函还有何用?分明是在故意装傻嘛。使者怒称即使是家康的失误也难逃违规之罪,并再三要求家康去大坂解释清楚。家康闻听此言,恼羞成怒,称自己与三大名结亲乃失误,如要一味追究责任,则不惜主动退隐,然后甩袖愤然离去,其潜台词是:到时候动起手来,可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三成闻听家康不来大坂,立刻拜见利家等大老,称家康叛逆之心已昭然若揭,如不及早动手恐留后患。上杉景胜道:“家康实力雄厚,伊达政宗也非等闲之辈,二人联手,吾等恐无胜算”,三成道:“老贼谋逆,吾等信守忠义,以正义之师定可斩妖除魔”。景胜叹了口气,道:“强者定天下,而非正义”。利家思量片刻,道:“不如试探一下,再作定夺”。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利家多次派使者催促家康登城大坂。与此同时,三成于各路大名间往来奔走,将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佐竹义宣、小西行长、长宗我部盛亲等人召集到大坂城,准备对付家康。福岛正则、黑田长政、加藤清正、藤堂高虎、细川忠兴等厌恶三成之人则及时地被家康拉笼在伏见城,以“清君侧”的名义聚集军队。双方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面对这种情况,三成认为站在家康一方的大名皆是反贼,应当一并讨而诛之。利家等四大老则认为家康已承认过失,因恐被谋害而不敢登城,可以理解;况且家康联络之大名多数乃丰臣氏嫡系家臣,而他们又认为三成是奸佞小人,因此现在忠奸难分,暂时无法派兵进攻伏见。三成无奈,谁让自己人缘不好,得罪如此之多的人呢。
正月下旬,回江户防守的德川秀忠闻听三成等人欲对父亲不利,立刻带领榊原康政、井伊直政等猛将起大兵前往伏见,一场大战已是迫在眉睫。
家康可说是台播种机,一生共有十六个子女,此时已下生十二个。长女龟姬嫁予家臣奥平信昌,次女督姬与北条氏真离婚后改嫁池田辉政,三女振姬嫁予蒲生秀行。在众多儿子中,他最喜欢嫡子信康,可信康早年被信长逼死;次子结城秀康在十一岁时被送给秀吉当养子,实际就是人质,后来过继给结城氏作养子;三子秀忠为人憨厚,但略显无能,而且还有点怕老婆;四子忠吉继承东条松平氏;五子信吉继承武田氏;六子辰千代继承长泽松平氏。
在家康看来,秀忠长期在自己身边,对家臣比较了解,与家臣沟通较方便,而秀康长年在外,对家臣不甚了解。因此,他将法定继承人择定为秀忠,秀康由此丧失了继承家督的权利。
听到秀忠起兵的消息,三成暗喜家康这老贼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秀忠到达伏见后,建议举兵攻打大坂。可大坂乃丰臣氏本城,起兵攻打无疑会被人指责有谋杀少主之嫌,清正等忠于丰臣氏的大名也可能因此而倒戈相向,这种傻事家康是断然不会做的。会兵伏见城只不过是作作样子,威慑一下而已,仗不是那么容易就打起来的。
正月廿五,三成拜见利家,请他定夺该如何是好。利家已身患重病,力不从心,更不愿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赶上一场战乱。于是,他决定在自己死后将政务委托家康主持。这是因为,一方面,五大老中除自己能以威望压服家康外别无他人,再者以德川氏实力,无人可以匹敌。三成担心一旦家康掌权,必会加害丰臣氏,谋夺天下。利家认为,将家康推至顶峰,众目睽睽之下,量他也不敢反叛。利家劝三成应以丰臣天下为重,只要不违背原则,可以让步的就作些让步,只要双方都作一定的妥协,肯定会达成和睦。由于三成为人过于耿直,因此得罪很多同僚,他听到利家之言,也频频点头,承认自己做事过于固执。
不几日,利家请细川忠兴从中调停,使三成与家康达成和睦。忠兴乃丹后国宫津城城主,虽站在家康一边,但其嫡子细川忠隆将迎娶利家之女为正室,因此与前田氏乃是姻亲关系,从中斡旋最为合适。
此次,忠兴拜见家康,带来利家的和议书,信中称此前之事皆因五奉行办事不力所致,请家康原谅,并责令他们剃发以示歉意。家康及众家臣闻听皆哈哈大笑,对于武士,没有出家便剃成光头是莫大的羞辱。同时,利家也要求家康立誓书,承诺以后再不作违规之事。家康决定作出让步,爽快地写下誓书,当然按照约定,五奉行也一个个剔成了秃瓢。
二月廿九,病魔缠身的利家亲自坐肩舆到伏见城会晤家康,诉说自己死后将大事委托于他,并要他尽全力效忠丰臣氏,自己的嫡子前田利长也请家康好好照顾。家康激动得握着利家的手,表示要肩负重任,为丰臣氏效犬马之劳,利长交给他照顾可尽管放心。利家感动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三成等人闻听此事,聚集在大坂城小西行长的府邸商议对策。众人皆言利家懦弱胆小,不该将首辅的位置让给家康。他们密定在三月十一这天,家康来大坂回访利家时将其刺杀。但是,家康在探望利家的病情后,便马不停蹄得跑回了伏见,没给三成等人下手的机会。
家康回到伏见,立刻命人放出风去,称三成欲加害于他。清正等人闻听三成要谋杀家康,气愤不已,心想:三成这厮平日依仗太阁宠信,欺压我等,如今竟狗胆包天,欲意谋害内府大人,这还了得。他们气不过,决定反过来刺杀三成。三成闻讯,急中生智,以探病为由钻进利家府中,死活不出来,这才躲过一劫。
同年闰三月初三,利家病逝于大坂的府邸中,三成的保护伞没有了,当然他也再没有理由呆在别人家里不走了。清正瞅准这个机会,召集福岛正则、黑田长政、细川忠兴、池田辉政、浅野幸长、加藤嘉明,七将密谋准备在三成参加利家葬礼时,再度刺杀之。他们如下部署:
清正、长政埋伏于利家府中,忠兴、正则埋伏于三成府邸附近,嘉明负责镇守城门,辉政、幸长则封锁街道。
正所谓:欲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愤怒的七将决定这次一定要砍下三成的脑袋。得知消息的三成仓皇逃出大坂,在好友佐竹义宣的帮助下向伏见方向逃去,七将带兵紧追不舍。
情急之下,三成没敢逃入伏见城自己家中,而是躲到对门邻居家康的府邸寻求庇护。此招甚是高明,他知道家康决不会公开杀害自己,否则将会背上谋杀同僚的罪名。家康闻听七将追杀三成,幸灾乐祸,令他料不到的是三成竟会找自己寻求帮助。七将已带兵堵在家门外,吆喝着要求家康交出三成,否则就赖在大门口不走,这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第七十三回 家康设计驻大坂 左近献策反德川
且说正在德川家康左右为难之时,从大坂城送来北政所的书信,北政所恳请其宽恕石田三成谋刺之罪,这是淀殿送来的救兵!闻听三成有难,淀殿怎能不救?可如何救呢?她与家康貌合神离,没法张口呀。无奈之下,淀殿来到北政所居住的西之丸,请求她向家康通融一下。北政所把淀殿数落一顿,称家臣之间的事最好不要Сhā手,免得有所偏袒而授人以柄,作为君主总要一碗水端平呀,这次就帮帮她,下不违例。随后,北政所手书一封,送至家康府中。
家康心中暗喜,谓三成道:“平息七将怒火,除非公辞去奉行一职,归隐佐和山城”,三成道:“奉行之职无可眷恋,只要丰臣安泰,三成无怨无悔”。三成虽因“策谋事件”受赏十九万四千石,却并未实际领到这笔俸禄,只是得到佐和山城而已,但其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名。七将见北政所、家康皆从中斡旋,三成又被迫下台,虽未斩其首级,总算解了心头之气,便暂且作罢。
闰三月初十,三成在结城秀康的护送下返回佐和山城,开始过起了隐居生活。第一回合的交锋,三成败下阵来。
翌日,家康不顾留守的长束正家、前田玄以二奉行的劝阻,谎称受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两大老之命率兵进驻伏见,并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居城。淀殿闻之大怒,让众大老主持公道,可除秀家外,其他人或装糊涂,或作和事佬,她孤儿寡母又无人撑腰,只得不了了之。自那日后,家康威望陡然急升,各路大名纷纷前来拜谒。家康又对文禄、庆长之役的参战将领重新论功行赏,得到诸多大名的好评。
四月十七,后阳成天皇赐予丰臣秀吉“丰国大明神”的称号。同月,家康为六子辰千代与伊达政宗之女 五郎八姬 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正可谓“强强联手”,坊间也流传出奉迎家康为“天下人”的说法,其势头公然凌驾于丰臣氏之上。隐居的三成闻听家康霸占伏见城,气恼不已,心想:大家总该认识到老贼的奸诈了吧。
八月,紧张的局势趋于稳定,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前田利长等大名各自返回领地,德川秀忠也领兵返回江户。家康之所以与秀忠分居两城驻守,是因为他认识到当年织田信长与嫡子若不同在本能寺,就不会一同遇害,就不会有后来的织田氏家督之争,丰臣秀吉也就不会乘虚夺取天下了。这样分开居住,若一人有难,另一人还可名正言顺的主持德川氏,避免家族分裂。
九月初,家康将长束正家、增田长盛召到伏见,称重阳佳节将至,准备按传统前往大坂,向少主丰臣秀赖道贺。可笑的是,会见两位奉行的地方竟然是三成在伏见的旧府邸。正家、长盛问其何故住在三成家中,家康笑道:“免为奸人所害”。俩奉行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本多正信解释道:“闻听有奸徒欲谋害吾家主公,故而躲入三成府邸,以图惑之”,“从何得知?何人主使?”,本多正纯道:“据可靠情报,主谋乃前田利长,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亦参与其内”。二位奉行称此乃空|茓来风,断不可信。正信请众奉行负责调查,此事若不解决,为人身安全考虑,家康恐难按约定前往大坂。此前,淀殿曾一再催促家康到大坂拜见秀赖,可他总以身体有恙,加以推辞。好不容易盼到家康同意登城觐见,现在又要泡汤,二人连忙劝说家康不要变卦。家康道:“看在二位面上,吾宁冒生命危险也要登城拜见少主。可此去凶多吉少,需带兵以防不测”,二人面面相觑,但看到家康态度坚决,也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家康暗自高兴,心想:我终于拿到带兵进入大坂的许可证了,要演场好戏给尔等瞧瞧。
大家会问:为何硬缠着家康拜见秀赖呢?原因很简单,家康乃大名之首,又是首席辅佐大臣,倘若他不带个好头觐见少主,谁还会把个小娃娃放在眼里呢?
九月初七,家康留秀康驻守伏见,自己则连夜开拔,并派人四处放风:谁要半途行刺,那就来吧,老子不怕。大家一看就能明白: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作戏给别人看的。
重阳节这天,家康身穿朝服,头戴乌帽,手持折扇,大摇大摆得进入伏见城,在前呼后拥下来到本丸谒见秀赖。在普通人看来,这种会面未免太过尴尬,可对于见过大世面的淀殿、家康来说,却处理得游刃有余。家康一面祝贺少主重阳节快乐,一面预祝丰臣氏万代永昌、基业永固;淀殿则把两家的密切关系抬出来,一面称秀赖与秀忠之女千姬订有婚约,请家康一定要照顾好未来的儿媳妇,一面又称自己的三妹阿江乃秀忠之妻、千姬之母,秀吉之妹又是家康正室,两家虽为君臣,实乃姻亲。没错,阿江原为丰臣秀胜之妻,秀胜病死朝鲜后,经秀吉撮合嫁予秀忠为正室,当然这也是秀吉拉笼家康的一种手段。只听得本丸大殿上一片欢声笑语,好似过年一般。
是夜,家康住进了石田正澄在大坂的府邸。正澄乃三成之兄,时任堺奉行,住于堺港,因此府中无人,家康这次又是以怕人谋杀而有此举动的。正家、长盛前来拜见家康,祝贺他成功觐见少主。家康询问关于前田利长等人谋刺之事,二人皆称经调查绝无此事,家康嗔怒道:“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吾便留于大坂,不回伏见”。家康逗留大坂,他所带的大批军队也会驻扎城中,一旦哗变,少主危矣!二人赶紧解释称谋刺之事恐有人诬陷,家康怒怪他俩恐怕也是同谋,吓得二人一缩脖子,一吐舌头,俺俩哪敢呀。没有办法,正家、长盛只得回去再作调查。
住在大坂,家康也没忘拜见北政所。北政所称自己厌倦大坂的生活,想回京都,邀请家康移居自己的西之丸。原来,北政所见各路大名簇拥于淀殿周围,自己为正牌夫人,却门可罗雀,心中愤愤不平,于是她想借家康之力压制淀殿,教她日后不要太过嚣张。家康自然欢喜,半依半就、故作谦让的接受了。西之丸不仅仅是一处居所,更是权力的象征,只要住进西之丸,便意味着他在大坂主持政务的事实得到北政所的首肯,意义非凡。
九月廿六,北政所乘肩舆离开大坂,回京都隐居于三本木官邸。按照传统,大名等贵族死后,妻子皆要落发为尼。北政所也不例外,她于京都出家,改称高台院。
两日后,家康在众家臣的簇拥下,志得意满的进驻西之丸,这下他离本丸仅一步之遥,最高权力的桂冠已是触手可及。不久,他又于西之丸盖了一座新的天守阁,和本丸的并驾齐驱,在气势上直逼淀殿。
却说为调查谋刺之事,浅野长政、前田利长、土方雄久等被传去审问。淀殿闻听大野治长也被传讯,甚为恼火,治长既是自己的仆从,又是情人,家康老贼竟将魔爪伸到本丸来了,她怎能忍受。淀殿时年三十三岁,正值风韵年华,却突遭守寡,因此夜夜思春,与治长这种英俊少年勾搭成奸也在情理之中。人非圣贤,人何无情啊!
正当淀殿想找家康评理,却被秀赖仆从片桐且元拦住。且元乃“贱岳七本枪”之一,武功了得,现又被任命为秀赖贴身,可见秀吉对他的信任。且元称治长于本丸行为不端早已传遍大坂,仅此一条便可将他处决,如果去找家康,恐怕事情会闹大。淀殿闻听,不由得心中一颤,为了自己的小情人,也只得咽下这口气了。
十月初二,几个涉嫌谋刺家康的人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受到处分:长政被遣回领地归隐;治长、雄久被没收领地,流放常陆,由佐竹义宣监管;又派人向身处外地的利长宣读罪状。
消息传到佐和山城,三成气得直拍大腿。当时,按知行排在前十位的大名有:
第一位 德川家康 江户二百五十六万石
第二位 毛利辉元 广岛一百二十一万石
第三位 上杉景胜 会津一百二十万石
第四位 前田利长 今泽八十四万石
第五位 岛津义久 鹿儿岛六十万石
第六位 伊达政宗 仙台五十九万石
第七位 宇喜多秀家 冈山五十七万石
第八位 佐竹义宣 水户五十四万石
第九位 小早川秀秋 名岛(今福岛)三十六万石
第九位 锅岛直茂 佐贺三十六万石
倘若排在第四位的利长也被定罪,其他大名岂不会纷纷投向家康,可让谁出面拯救利长呢?辉元也是只老狐狸,只会坐山观虎斗;景胜在上一年正月初十被秀吉改封至会津,政事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其它。三成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当时民间有句童谣:“三成两件宝,岛左近与佐和山城”。左近智勇双全,早年曾于武田信玄家臣山县昌景手下为将(记于《天元实记》),后出仕伊贺的筒井氏,但因不满家督所为而出走,成为浪人,据说有段时间还作过关白丰臣秀次的家臣。想当年,三成为邀请左近担任自己的军事顾问,拿出近一半的俸禄约之加盟,秀吉得知此事也不禁发出“君臣同禄”的感叹。后来,随着三成俸禄的提高,左近的知行也不断增加。佐和山位于琵琶湖附近,山脚下有龙潭寺,佐和山城是一座相当雄伟的城池,它位于今天的彦根市内,该市的鲋寿司(一种外面包鲋鱼的寿司,江户时代是进贡藩主的贡品)味道鲜美,乃上乘佳品。
左近建议主公暗地联络各路大名,组织联军对抗家康。三成闻听左近之言,甚觉有理,随后展开了风风火火的联盟工作。
得知家康欲加无名之罪,利长干脆躲了起来,始终不露头,可这种作法无疑给了别人一个更大的口实。家康立码召集留守大坂的各路大名,下令*“奸佞”,先阵选定丹羽长秀之子丹羽长重。利长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即整兵备战,誓与家康老儿决一雌雄。
这下可急坏了一个人:细川忠兴。其嫡子细川忠隆将迎娶利长之妹为正室,儿媳家有难岂能坐视不理,况且此战利长决无胜算,一旦前田氏被治罪,自己也会连作。闻听家康欲起大军灭亡前田氏,忠兴再三解释利长绝无谋反之意,可事情已经闹大,怎么说情也是白搭。其实,家康只是作作样子,他的目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后,他开出两个条件:一,利长生母芳春院到江户作人质;二,德川、前田两家联姻。
送人质到江户而不是大坂,就等于向德川氏低头,而不是向丰臣家认罪。最后,利长终于臣服。据说,年近六旬的芳春院为避免家门不幸,主动提出去江户为质。大名送人质到江户城还是头一回,唉,恐怕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前田利家如果见到家康如此对待自己儿子、媳妇,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奉家康之命,镇守江户的秀忠将女儿玉姬指给利长嫡子犬千代为正室。秀忠膝下孩子不少,但都是闺女。阿江虽然很努力的为他生孩子,可就没生出一个儿子。家康对此甚为不满,一再催促秀忠多娶几个年轻侧室,多生男娃。秀忠生性怯懦,被这个年龄比自己大的老婆治得服服帖帖,一个侧室也不敢娶,就连家臣暗中进贡的美女也不敢多看一眼。在一夫多妻制的社会里,像秀忠这种“妻管严”还真少见。阿江看到女儿小小年纪就成了政治工具,内心酸楚不已,可家康订下的婚约不听也不行,苦水只得往肚子里咽。
庆长五年(1600)正月,各路大名纷纷到大坂城本丸向秀赖道贺新年。同时在西之丸,家康也正在接受众大名的道贺。究竟先去哪一边呢?本丸,还是西之丸?这让很多大名感到头疼。亲自晋见家康就意味着向其称臣,作为有实力、有地位的景胜来说是万万不愿干的。他以刚转封至会津,国事繁重、无法脱身为由,派家臣藤田信吉拜见家康,并献上礼物以示祝贺。家康见景胜未亲自前来,内心甚感不悦,便让信吉传话予景胜,称自己有话要和他交谈,让他务必到大坂走一趟。
此时,三成等人正在佐和山城商量着怎么对付日益跋扈的家康……
第七十四回 布流言调虎离山 征会津引蛇出洞
在佐和山城,石田三成正与父亲石田正继、家臣岛左近、蒲生乡舍谋划如何对付德川家康。
咱们先来介绍一下蒲生乡舍,他本名横山季通,自幼跟随蒲生贤秀、蒲生氏乡父子东征西讨,乃著名武将,并被赐名蒲生赖乡。氏乡病死后,丰臣秀吉将蒲生氏从九十二万石降封为下野国宇都宫城十二万石。氏乡之子蒲生秀行气得暴跳如雷,开始倒向家康。赖乡看出家康早有谋反之心,但屡次规劝皆遭秀行拒绝。秀吉死后,秀行更是迫不及待的迎娶家康三女振姬为正室,完全投靠了德川氏。赖乡对其非常失望,便转投三成门下,为讽刺秀行见利忘义之举,改为蒲生乡舍,意为“舍弃蒲生家”。
三成等人商量一番,认为目前的形势甚是棘手:丰臣秀赖与家康同居大坂城,起兵攻打恐会伤及少主;若让秀赖离开大坂,便等于承认向家康低头,正中老贼下怀,如何是好呢?为今之计只有诱家康离开大坂一法。
三成想在佐和山城挑起大旗,诱家康出兵,再让有力大名趁机占领大坂。左近道:“两城相距甚近,老贼回兵极为方便,不若于远处藩国举兵”,三成道:“可与老贼对抗者唯毛利与上杉”,左近道:“大坂之西乃毛利,东为上杉,两者中一人出兵,家康定会亲征,到时再请有力大名占据大坂”,正继道:“家康定会反扑”,左近道:“料此无妨,大坂有少主坐镇,凡受丰臣恩惠大名定然会全力笼城”,三成等皆点头称是。
三成手书两封,派人分别送予毛利辉元和上杉景胜,谎称家康使用阴谋诡计将前田、浅野两家制伏,下一个便会轮到他俩,让他们多加注意。另一方面,三成派出大量细作于大坂城附近散步流言,声称毛利、上杉两家不满家康,有意扯起反旗。这一离间计用的妙啊!为了麻痹家康,三成又为悼念亡母建造瑞岳寺,并邀请大德寺的高僧圆鉴和尚作盛大的法事,摆出一幅淡出政坛的样子。
秀吉为控制各路大名,命他们交出人质软禁于大坂,即使像三成这样的老部下也是如此。因此,三成交出嫡子 隼人正 为质,现在实际上控制在家康手中,这使得三成有点投鼠忌器。
一天,突然有信使造访佐和山城。使者双手将家康的书信交予三成,三成展开观看后,热泪盈眶,连声向家康道谢。众家臣不解,皆侧脸看着主公,三成会其意,抽泣道:“家康公赐小儿名号为重家,真是万分感激。贵使面见家康公,务必替三成道谢万安”,使者拜后退出。
同在正月里,家康调停了一场家族内讧,这场*差点使宇喜多氏分裂。原来,由于宇喜多秀家乃秀吉养子,深受秀吉喜爱,因此他长期居住大坂,陪伴秀吉左右,将领国政务尽交谱代重臣户川肥后守。笔头家老长船纪伊守因受秀吉赏识,受命取代户川成为宇喜多氏家宰。因此,形成了以长船为首的一派,及以谱代重臣为主、秀家从弟宇喜多左京亮为首的反对派。长船死后,左京亮担任家宰,开始*长船派。庆长三年(1598),长船派的 中村次郎兵卫 为躲避*逃到大坂,寻求秀家帮助。左京亮也跑到大坂强烈要求主公交出 次郎兵卫,但被秀家断然拒绝。左京亮恼羞成怒,竟纠集户川等人及士兵二百五十余人占据秀家在大坂的府邸。作为主公,秀家竟毫无对策,反而请各大名从中调停。对于这种背叛主家的行为,应该处以死刑,可家康只判处左京亮、户川、花房志摩流放之刑,余者则被流放冈山。宇喜多氏家宰则由中立派的明石扫部担任。由于这场内乱,宇喜多氏丧失了四十六名重臣,大大削弱了家中的实力,宇喜多氏从此一蹶不振。
烟花三月,大坂城内一派欣欣向荣,一位不速之客却搅乱了这番美景。越后领主堀秀治派人向家康报告秘密消息:邻国的上杉景胜于会津修筑不少新城,向周围藩国购买大量武器弹药,又招募很多浪人于门下,很明显有谋反之意。家康将信将疑,命本多正纯传众奉行前去调查。
与此同时,过年的时候代表景胜朝贺的家臣藤田信吉也跑到江户城,称自己不满上杉氏而前来投靠德川秀忠。秀忠问他何故对其主公不满,信吉称景胜非但拒绝进大坂会见家康,还说自己并非德川氏家臣,没必要听家康的召唤。由于信吉再三劝说景胜,触怒重臣直江兼续,兼续要惩处他,信吉这才逃离上杉氏。信吉又道:“兼续乃主公爱将,其恃宠而骄,以主公之名购买武器,于神指原建造新城”。兼续乃上杉谦信重臣直江景纲的女婿兼养子,后继承直江氏。他自幼服侍景胜,深得宠信,受封出羽二十四万五千石,实力远胜很多大名,因此他和伊达氏家臣片仓景纲并称“天下之二大陪臣”。坐于秀忠身旁的大久保忠邻、青山忠成、内藤清成、安藤重信等家臣闻听此言,气得胡子翘起老高,这分明是要开战呀。此事非同小可,众家臣一致建议将信吉送至大坂,由家康裁决,秀忠以为然。随后,信吉在武士保护下前往大坂城。
此时,流言已充斥大坂城,如今景胜拒绝晋见家康,信吉出面作证,使得景胜谋反的理由更加充分。家康决议出兵一举荡平会津,将上杉氏从日本的地图上抹掉。增田长盛、长束正家、前田玄以三奉行一听要打仗,皆惶恐不安,请家康和毛利、宇喜多两大老先商议一下,然后再由丰臣氏出面解决。
家康现在是唯我独尊,怎会把毛利、宇喜多两家放在眼里?更不会理睬枯槁一般的丰臣氏。但现在还不是大张旗鼓谋反的时候,所以他摆出一幅遵从法度的样子,派使者询问两大老出兵一事。毛利氏按俸禄多寡虽位列榜眼,但由于远征朝鲜,消耗不少,势力大不如前。宇喜多氏刚闹完重臣斗争,差点因内讧而分裂,更无瑕顾及出兵之事。
四月初一,在众奉行的一再劝阻下,家康派家臣伊奈昭纲、长盛家臣河村长门 前往会津责问景胜。
五月初三,景胜让兼续执笔的回书送至大坂。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回信中言辞甚为激烈,道:“……景胜受太阁殿下之命移至会津,未几便因殿下驾薨而登城大坂。去岁九月才得以回国,未出数月竟又召景胜入城,怎有时间处理国事?与城里武士钟情名器古玩不同,景胜身居乡间,收集刀枪器械乃乡下武士习俗。至于修桥开路,景胜更为困惑,倘若心存谋反之念,应堵塞交通,而非开路铺石也。景胜素以仁义著称,绝非汝等朝暮变化之人。要景胜写下别无异心之誓文于事无益,自去岁以来,汝之数份誓文皆付空言,既为空言,书之何意?汝应亲赴乡下,以便亲身调查,免为谗言所惑……”,这封回信便是著名的《直江状》。信中言辞颇有挑衅之意:有种你就撒马过来,老子奉陪到底。位居探花的景胜还真是有胆有识,不畏弓虽暴呀。
家康观信,不禁勃然大怒,随后他又转怒为喜,何故?终于找到机会整治一下不听话的大名了,先拿排名第三的景胜开刀,杀一儆百,这回就连奉行们也无话可说了,呜哈哈哈!本多正信道:“*上杉无需主公亲往,会津四面皆有力大名,北有最上义光,西为堀秀治,东乃伊达政宗,南是佐竹义宣,主公只须命奥州之最上、伊达、佐竹三家征讨即可”,家康道:“寡人亦亲自出马”,正信连忙阻止道:“主公亲往,恐大坂为他人所图”,家康笑道:“此理寡人心中有数”,正信迷惑,家康只是神秘微笑,未再多作解释。
会津郡位于陆奥国,地处偏僻,四周强敌环绕。最上、上杉两家素来有仇,早在天正十五年(1587),义光得内应帮助,攻落出羽国庄内地区的尾浦城,城主武藤义兴自杀。但义兴养子乃景胜手下猛将本庄繁长,上杉军在繁长率领下相继攻陷尾浦、大宝寺两城。由于秀吉发出“关东奥州惣无事令”,义光只得罢兵,眼睁睁看着庄内被秀吉的盟友上杉氏夺取,但他一直垂涎这一地区,做梦都想纳入囊中。
这时,片桐且元来到西之丸,传达本丸发出的命令,称景胜并非针对丰臣氏,此次出征会津乃家臣间的争斗,与丰臣氏无关,言下之意是:你家康别打着丰臣家的旗号出去为非作歹。家康称既然少主不愿出头,那以后其他事情也就别再掺合了,一切全由他一人拍板定钉,还把且元轰了出去。且元代表的是少主秀赖,也算是钦差大臣,被搞得如此没面子,家康也太猖狂了。
随后,家康又让三奉行联署征讨状,可他们以没有少主首肯而拒绝签字。家康愤怒不已,以妨碍国事、逼迫辞职等手段恐吓,三个熊包只得就范。
家康开始于大坂城召唤各路大名,聚集兵马。他将军队分成两路:先阵由秀忠为主将,正信为军师,结城秀康、榊原康政为副将;家康自领本队,本多忠胜、四子松平忠吉为副将,井伊直政乃忠吉的岳父,便由直政担任忠吉的军师;西之丸则由家臣佐野纲正掌管,伏见城由老将鸟居元忠、家臣松平家忠守备。黑田长政、池田辉政、福岛正则、藤堂高虎、浅野幸长、细川忠兴六位也支持家康,决意随军出征。
消息传到佐和山城,三成一拍大腿,喜道:“吾计成已”。对付家康这种老滑头当然要谨慎从事,见毛利氏仍无动静,三成又派密使前往广岛游说。三成咬紧牙关,狠狠道:“此次务必除掉老贼”。
三成派家臣到大坂恭祝家康出战告捷,并称自己乃引退之身,不能参战深感遗憾,并恳请让嫡子石田重家加入大谷吉继的队伍,代父从征,家康笑道:“就依三成公所请”。
六月十五,就在家康出征前一天,淀殿带着秀赖突然造访西之丸。不知这娘们发什么神经,竟拨出黄金两万两、军粮两万石赠予家康,作为军队的慰问金。家康喜出望外,再三拜谢。淀殿凑近家康,低声道:“大野治长乃得力仆从,缺其在侧,哀家行事甚为不便。公凯旋之日,请将治长从奥州带回”。家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婆娘并非发烧,赠送钱粮其实另有所图,想到此处便连忙应允下来。
翌日,家康率三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大坂出发,前往会津。三成探听到家康的行程是:当夜进驻伏见,此后下榻大津城,然后进入近江的石部,此时榊原康政率领的先阵已到达石部城。三成立刻将这一消息送给会津的直江兼续。
是夜,赶了一天路的家康进入伏见城。由于大部队都出征会津,仅能抽出一千八百人留守伏见,家康等人深感忧虑:万一出事,伏见则是首当其冲。老将鸟居元忠却抱有必死的决心,倘若有人趁家康不在谋反的话,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他也会坚守伏见。家康握着元忠的手,泪眼模糊道:“一切全拜托公了”,言罢众人举杯而饮。
六月十八,于伏见逗留两日的德川大军继续出发。当天中午,家康来到大津城。大津城位于琵琶湖畔,在天守阁上远眺,浩瀚的湖面尽收眼底,乃重要的水利枢纽。城主乃京极高次,他这一家人可是大有来头。近江名门浅井氏当主浅井久政娶小野氏为妻,生下一子一女:嫡子便是“北近江之魔”、*小生浅井长政,女儿受天主教洗礼,教名玛丽娅。玛丽娅嫁予京极高吉为妻,所生嫡子便是高次。高次正室并非旁人,乃淀殿二妹阿初,也就是说高次娶了自己的表妹为妻。高次之姐松丸殿乃秀吉侧室,据说她经常与淀殿争风吃醋,于赏花时争先恐后的替秀吉把盏,一时间成为当时茶余饭后的谈资。秀吉死后,松丸殿回到大津城,与弟弟住在一起。
因此,京极家与淀殿、家康两方皆有姻亲关系:作为淀殿方面,高次既是秀吉的内弟,又是淀殿的妹婿,况且他与三成交往甚厚;作为家康方面,他是秀忠的连襟。作为夹在两派之间的中间势力,一旦发生战争,高次到底会站在哪一边是家康最关心的。高次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会站在家康这边,并道:“在下与三成交往,皆因同殿为臣之故。倘若三成以引退之身,趁公远征之机举兵谋反,在下定当唯公马首是瞻”。家康大喜,让他附耳过来,密授一计。高次听后,与家康相视而笑……
第七十五回 寻联盟谋定思动 议举兵蓄势待发
且说离开大津城后,德川本队于当夜越过铃鹿山。此时,先阵已抵达三河。德川军的一切行动,皆在石田三成派出的细作监视之下。三成掐指算来:德川本队将于七月抵达江户,再行十天可至会津。
正在三成等人筹划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之时,一条好消息从天而降:嫡子石田重家被送回佐和山城。原来,德川家康答应三成让重家随大谷吉继出阵,所以让他先回家团聚。三成见到重家,苦涩酸甜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眼含热泪,紧握儿子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无声胜有声,其意大概是:“小小年纪便作人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孩子,苦了你了,为父实不忍心”。石田正继看到孙子,三成之妻看到儿子,皆泪流满面,这是喜悦的泪水。众家臣见此情景也无不掩面而泣,总之悲喜交加充满整个佐和山城。倘若家康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暗自窃喜:“三成,汝该有所行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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