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鱼,本名陶德三,曾以另一笔名郭筝发表过轰动一时的“好个翘课天”“冤枉啊大人”等短篇小说。现任职于联合报电脑房。
“少林英雄传”是应天鱼的第一部长篇武侠小说,以一个少林寺的年轻僧徒铁蛋的成长故事为经,以他师父与白莲教、江湖三大堡的恩怨为纬,勾勒出一个惊天动地却又充满幽默奇趣的武侠故事。作者的笔锋细腻,人物刻划纽动活现,故事曲折离奇变化万端,洋洋五十余万字的长篇,有一气呵成,让人非一口气读毕的气势。
第一回 强盗杀人名正言顺 淫贼采花理直气壮
近晚时分,位于“浴阳府”通衢大道上的“同庆酒搂”早已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忙著张罗生意。
今天的光景颇透出几分古怪,店门口虽熙熙攘攘的簇拥著上百个人,店内却始终只有小猫两三只。
老掌柜的嘟著嘴儿坐在柜抬后面,不住把眼望向门外,眉毛时时弓得如同猫背相似。
他终于忍不住了,划著步子走到店门口,把臂一张,催大嗓门道:“各位乡亲,请让一让,想进敝店来的客人都进不来啦!”
挨挤在店前的人众却根本不理他,依旧伸长脖子去看那张贴在店前木牌上的告示。
老掌柜又用更大的声音呼喝了一遍,于是就有人不开心了,夹七夹八的发话道:“怎么的?捉拿人犯的告示也不准看哪?莫非这个采花贼就藏在你店里?”
有那生就刻薄嘴的更笑道:“说不定采花贼就是他哩。”
老掌柜可乐了,火鸡般咕咕笑了两声,痰火直在喉管中打转:“那儿的话,别被那些娘儿们采走就好喽。”
他转身蜇回店娌,不太灵光的耳朵并没听见夹在爆笑声中的:“还会有婆娘要采你呀?
呸!“
他坐回柜抬后面,自顾自的偷笑一阵,忽又不知怎地一惊,狐瞅起眼来打量店内客人,仿佛他们之中就有那采花贼一般。
时辰尚早,一共只有两桌客人。
其中一桌坐著六个年不上二十的小蜕校只见他们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黑有白,长相各异,唯独六个顶门发出同样的光来,把个酒楼照亮了大半边儿。
他们叫了一桌素菜,慢吞吞的吃喝著,六双眼睛却不时瞟来瞟去,好似一窝正在寻缝觅隙的老鼠。
另外一桌则独自坐了个半截铁塔似的黑小子,眉目间满塞一股粗野骠悍之气,身上的衣裳虽不见脏,却总让人觉得他浑身都是泥巴。
这家伙食量恁大,面前摊著一大片碗盘,好似当年宋公明大战童贯所排下的九宫八卦阵,他也不拿著,只用手乱抓,吃到兴起处,便把整个盘子端起来往嘴里刮。
老掌柜看在眼内,疑心便转移到这小子付不付得出帐来的问题上面去了。
正烦恼间,忽听门口一声暴喝:“让开让开!都挤在这里干鸟?”
老掌柜一转头,就见两名粗大汉子戟著双臂,排开门口人众走进店来。
老掌柜忙不迭堆下笑脸。
“杨镖头、李镖头,近日可好哇?”
这两人俱是洛阳府“振武镖局”的镖头,痘子脸的江湖人称“铁枪”杨泰,麻皮脸的唤做“夜路鬼”李盛。
他俩向掌柜打个招呼,在黑小子隔桌上坐了,点过酒菜,便高谈阔论起来。
初始不过扯些镖局里的事儿,末了竟就扯到采花贼上面去了。
“铁枪”杨泰一拍桌子骂道:“这等淫贼若犯在大爷手里,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还没说完,却听一个稚嫩声音道:“二师兄,银贼是什么啊?银子做的贼?”
杨、李二人不禁齐皱了皱眉,转头望去,发话者原来是那六个小蜕兄械囊桓觯长得唇红齿日,圆圆胖胖,好似一球用雪花滚成的丸子。
被称做“二师兄”的干瘪和尚赶紧把头一低,不耐道:“莫问莫问!烦不烦哪?”
白嫩小蜕腥匆欢ㄒ问,而且愈问愈大声,搞得“二师兄”没咒念,忙夹了一筷子菜衔在嘴里,咕咕哝哝的说:“偷银子的贼啦!”
棒桌那黑小子不禁大哈一声,喷得满桌都是菜渣,忙用手抹了,又塞回嘴里去。
“夜路鬼”李盛也觉有趣,悄声向杨泰道:“这几个小蜕写舻媒簦却耍他们一耍。”
杨泰笑道:“休惹麻烦,咱们自喝酒。”
李盛还侍再说,忽闻一串又响又快、鞭炮也似的话声一路响进店来:“你们六个好不要脸,也不等我就先吃起来。师父说过做人要讲义气,你们跟师父学了那么多年,结果还是抵不过肚皮作怪!”
李盛低笑道:“没听说和尚也讲究义气的,他们那师父可也是妙人一个。”
杨泰举目望去,只见一名黝黑脸膛上生了双晶亮大眼睛的小蜕校好像一步一跳的走人店门。
他身量虽不高大,却长得异常结实,胸臂如同小约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股彷佛永无歇止的活力。
杨泰暗吃一惊,低声道:“这个小师父底子恁厚,别是‘少林寺’的?”
李盛皱眉道:“少林清规严谨,五百僧兵禁卫森严,怎会随便把这七个浑头放出来玩?”
却听那白嫩小蜕谢降溃骸疤蛋,快来吃,这儿的豆腐比寺里好吃多了。”
另一个长得好像弥勒佛的小胖和尚也嘻著嘴,笑道:“好吃好吃,统统都比寺里好吃。”
“铁蛋”小蜕形诺么搜裕简直连命都不要了,虎狼般抢来坐下,也不管谁的筷子一把抓了,舞得个风雨不透,其余六人便都只剩摇头的份儿。
被抢去筷子的那个大块头和尚,气冲冲的想要夺回吃饭家伙,却遭“铁蛋”顺手一记筷根,凿得顶门红了一大块。
铁蛋兀自比划著说:“石头,吃饭的时候少惹我。”
一个眉眼鼻嘴全长在一起的小蜕邪芽曜油桌上一拍,愤愤道:“你们两个成天斗来斗去,真是一对讨厌鬼!”
铁蛋笑道:“谁叫他以前老欺负我?以前是鸡蛋碰石头,现在可是铁蛋砸石头。这就叫业报!”
另一名苦瓜脸型的小蜕校眼角往下一搭,唉声叹气“说:”好啦,别吵了,铁蛋,你那边怎么样?“
铁蛋大挥一下手:“没化……”
他“著”字没出口,脚就被二师兄在桌底踩了一下,他便连忙改口,向店外一指:
“嗯,那个……什么采花贼……”
他本是随口说说,但一说到这三个字,不由得蹙眉认真想了想:“奇怪,这‘外面’”
规矩好怪,采花也犯法?
,咱们寺里高兴怎么采就怎么采,从来也没人管过。
“李盛便向杨泰使了个眼色,大声道:”这个采花贼呀,偶尔当当,滋味可真不赖。怎么说呢?。男人采花本就是人生至乐……“
他眉飞色舞的说到这里,却听隔桌黑小子一巳掌拍在桌面上,同时大哼了一声。
李盛打往话头,斜睨过去,只见那小子正瞪起两粒牛Gao丸似的眼睛,怒气勃发的瞪著自己。
李盛天生一副好惹事的性格,又喝了点酒,目睹此状反而说得更加起劲:“那只猫儿不偷腥,那个男人不采花?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采花的都不算男人。想当年老子采遍大江南北,啊炳,简直把骨头都采空了,拿把榔头敲敲,还会‘咚咚咚’的响哩……”
黑小子似是按捺不住,虎地蹬开椅子站起,就如平地冒出了棵大树,只一步就走到李盛面前,用那赛胜铙钹的嗓门道:“相好的,莫非你真采过花?”
李盛立把眼一眯、嘴一噘,慢吞吞的说:“你老子爱采不采,干你屁事?”
杨泰忙一扯他,向黑小子拱手笑道:“我这个伙伴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咱们一向规规矩矩的在镖局里讨生活,何曾采过什么狗屁花?”
他这话软中带硬,点明了自己是镖师,若非皮痒就休来招惹。
不料那黑小子却“哦”了一声。
“原来是保镖的。”
言下颇有不屑之意。
这下轮到李盛火大了。
“保镖的又怎么样?。你这小子他奶奶……”
斑低打量了对方一眼。
“不要以为大爷我不晓得你在耍些什么把戏。瞧你土里穷气的,一定是身上没钱付帐,所以想挑起场乱子,好趁乱一走了之,对不对?”
此言一出,黑小子倒没如何,反而是那七个小蜕邢癖焕涫衷诠馔范ド厦了一把,齐打个寒噤,匆匆低下头去,连颈根子都红将起来。
只听黑小子冷笑道:“没钱的恐怕是你自己。”
李盛立从腰间摸出一大锭银子,朝桌上一敲。
“你看过这个没有?够买十头像你这样的猪、。”
老掌柜见不是势,忙赶过来哈腰作揖,两下相劝。
李盛一摆手,道:“掌柜的,我是为你好哇,这小子等下如果付不出钱,胡闹一通溜了怎么办?”
黑小子一张脸气得铁青,往破布衫里一摸,掏出个碎花包包,也往桌上一摔,解开看时,却是十几颗比鸭蛋还大的夜明珠。
大伙儿的眼睛不由全都一直,嘴巳弯出想流口水的线条。
黑小子见状,一挺胸脯傲然道:“这算什么?。老实跟你讲,半座‘伏牛山’都是你爷爷的!”
杨泰、李盛脸色齐地一变,互望一眼,杨泰又拱拱手道:“敢间小兄弟如何称呼?”
黑小子冷笑道:“告诉你也不怕你掏掉我的卵。你老爷复姓赫连,单名一个锤字,江湖人称‘小谛堋。”
扬泰脸色又是一变,说话却更客气了:“‘黑熊’赫连大刀寨主可是今尊?”
“小谛堋焙樟锤愈发得意。
“不错,他正是我那老不死的老子。”
杨泰便又把双手拱将起来。
“赫连寨主领袖群伦,威名远震,兄弟我早就佩服得很……”
赫连锤点头道:“那是当然。”
杨泰续道:“只恨兄弟我福薄,至今尚未能见过赫连寨主……”
赫连锤这会儿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们这些保镖的,他可没空见。”
杨泰说的本不过是场面话,好歹套个交情,日后也许能有个照应,不料这小子二五八万起来,愈往人头上骑,杨泰心下暗怒,便向伙伴递了个眼色。
“夜路鬼”李盛早已按捺不住,当下破口大骂:“入你个臭娘十八层皮!只不过是个土强盗,穷□些什么?”
赫连锤怒道:“强盗总比你这个采花贼好得多。老爷这次出山,就是为了要杀光你们这些江湖败类!”
这边吵得正凶,那边七个小蜕腥椿ゼ芬幌卵郏雪花丸子似的小蜕斜愦笊道:“强盗遇见贼,不打不分明,这场热闹可不能不看。”
铁蛋马上老气横秋的摇摇头。
“两个打一个,赫连黑熊才不会这么笨哩,等找来帮手再打不迟。”
听得杨泰肚里直皱眉。
“这几个出家人怎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那个“二师兄”更把上唇噘得半天高,吟诗一般的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口也动手,好汉嘛,是动手不动口。我看他们二个,废话讲了大半日,这场架当然是打不起来了。”
赫连锤听在耳里,无异耳内扎进了几百根针,老大不受用,立将双臂朝杨、李二人一伸,全身骨节“劈哩啪啦”暴响了一大串。
“像你们这种腌□货色,大爷他奶奶的从小打到大……”
李盛那忍受得了这种奚落,挺腰站起就待开打,老掌柜与跑堂人等赶忙来劝,赫连锤却拿出一颗夜明珠往桌上一摆,喝道:“东西打烂了都算我的!”
这边手放珠子,那边脚已踢了出去。
李盛见他势道来得凶猛,不敢硬接,将身往旁一闪,却待用手去托,不料赫连锤体躯虽大,身手可不怠慢,平踢的左脚忽然转向朝李盛颈间踢去,右拳也同时击往杨泰面门。
杨泰白脸唱不成,当然只有豁上了干,他江湖打滚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攻敌要害,只见他上半身忽然向后一折,左掌直掏赫连锤下阴,右手也没间著,摸起一只盛烤鸭的大盘子就朝对方头顶摔去。
赫连锤身体只一个侧转,便闪过杨泰上下两击,左手同时一记肘拳撞向李盛胸部。
李盛刚刚躲过一脚,对方肘拳又到,避无可避之下,只得翻起双掌硬架,只听“啪”地一声大响,李盛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恰恰跌在七个小蜕械淖雷由稀
铁蛋笑道:“赫连黑熊果然力大,一顿饭吃那么多,总算没有白吃。”
“二师兄”却向兄弟伙儿挤了个眼,假发一声猫喊,站起身来嚷嚷:“不得了!不得了!要出人命!我们快去报官!”
拔腿就往外走。
其余六个也乱轰轰的噪作一团,泥鳅般朝店外直溜。
杨泰正在气头上,将身一纵,直扑那为首的“二师兄”,当头一爪抓下,边喝道:“出家人恁地不要脸,白吃白喝不算,还要捣风弄火、挑拨是非?”
他这一爪乃聚数十年之修为,自是非同小可,不料那“二师兄”只轻轻一让,就叫对方抓了个空,尚有余裕回头笑道:“阿弥陀佛,咱们和尚不动口也不动手,是好汉的就休来欺负咱们。”
杨泰那肯就此甘休,又一掌击出。
“要走可以,饭钱留下。”
他一掌推到一半,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阻力,恍若山崩海腾一般自左侧涌至,大惊之下,转眼一看,却见那铁蛋小蜕猩斐隽街赋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搭,低笑道:“只怪‘洛阳府’的人都太小气,化不著缘,可怨不得我们。”
杨泰猛一抽手,却抽不回去,想进,更不能进,他走南闯北二十余年,从未碰过如此情况,不由讶声道:“你们真是‘少林寺’的?”
“二师兄”忙一旁岔道:“什么寺什么寺?。咱们什么寺也不是!”
只一耽搁,赫连锤已飞身抢到。
“找和尚打架算是什么东西?”
杨泰又急又怒,叫道:“咱们都著了那些秃驴的算计,你这浑小子还要他奶奶的穷搅和?”
赫连锤冷笑道:“和尚当然都是老实人,只你们两个不是好东西!”
提起拳头又打。
“夜路鬼”李盛虽然摔出老达,却未受伤,掇起一张桌子,奔近前来就朝赫连锤头上盖,杨泰也抄起一条长板凳,上三下四直往对方招呼怎奈赫[奇`书`网`整。理提。供]连锤力大无穷,一拳一脚就把桌子板凳打得粉碎,急得老掌柜抱头咋唬:“众位好汉,拜托拜托!要打外面打!要打外面打!”
那三人正斗在兴头上,那还听得进话,不消几下就将店内家伙砸得精光,只乐坏了门口那些看告示的光棍,大声为三人呐喊助威。
杨泰心知不是对手,打个呼哨,虚晃一招,抽身跳出店门,戟指大骂:“赫连小贼,有种休走,待大爷将息将息,再来与你算帐!”
“夜路鬼”李盛也从窗口跳出,把ρi股朝赫连锤一翘。
“且等老子回来喂你吃屎!”
赫连锤气得追出门来,杨、李二人早杂在人丛中溜不见了。
赫连锤转身回店,向老掌柜道:“一颗珠子够不够赔?”
老掌柜只求及早送走这些瘟神,连忙打躬作揖。
“够赔够赔,大爷请便!”
赫连锤便把头一点,大步走出店门,往“长夏门”行去。
一路上他愈想愈不对,待将整件事情从头思量一遍,才知自己上了那些不和尚的恶当。
他忿忿暗忖:“两个保镖的固然不是东西,那七只小秃驴却也恁地可恶!出家人打诳撒赖,决非善类!”
走了几步,又忖:“此番出山,就是为了要杀光江湖败类,一扬我‘伏牛山黑风寨’赫连少寨主的名头,不想光这‘洛阳府’的恶人就如此之多,天下败类要杀到何时才能杀得完?”
怀著一吐子的闷气与忧虑,出了“长夏门”,来到城外自己投宿的“悦来客栈”,进得房间,只将置于床头的两柄金瓜锤拿了,Сhā在腰间,当即返身出门,却见几个伙计坐在店前的长条扳凳上闲嗑牙。
赫连锤冲口便问:“你们可知那采花贼今晚要采那一家的大闺女?”
一句话问得几个伙计都傻了半晌,其中一个脖子上生著白癣的“小罗”楞笑道:“赫爷,你问这干嘛?”
赫连锤皱眉道:“老子不姓赫,老子姓赫连,成天他奶奶的赫爷赫爷,祖宗都被你叫短了半截。”
另一个癞头癞脸,名唤“大顺子”的笑道:“反正你已经够高了,就短半截也不差什么。”
赫连锤笑道:“休扯蛋,且说正事。”
小罗道:“赫……连爷要问这个,可难答了,那采花贼来去无踪,连官人都抓他不著,咱们那知他今晚会上那儿找乐子?”
赫连锤瞪眼道:“这还不简单?你只消想想,上次闹采花贼,那个贼都去了那些地方,这次这个贼自然也会去。”
几个伙计都笑。
大顺子道:“咱们‘洛阳’上次闹采花贼,大的是七、八十年前鞑子盘据时的事儿了。
那次那个贼去的地方,如今恐怕只有老太婆和小妹妹了。“
赫连锤沉吟道:“这可难办。”
伙计都道:“难办哪,赫爷!”
唯独小罗楞著眼问:“难办什么呀,连爷?”
赫连锤又一瞪眼。
“难杀他呀?”
众伙计都一愕,一个年轻的便朝他腰间一瞅,笑道:“赫爷可是个会家子哩,瞧这对锤,怕不有三、四十斤重!”
赫连锤“噗”地大笑起来,翻手拔出一柄金瓜锤,向那小伙计一伸。
“你拿拿看。”
那伙计当真探出双掌来捧锤头,赫连锤只一松手,小伙计整个人便往下一沉,锤也捧不住了,掉将下去硬把土地砸了个小洼。
众伙计俱皆一惊。
“好重的锤子!”
赫连锤俯身轻轻拎起大锤,傲然道:“我这锤,光一柄就四十四斤,两柄加起来八十八斤,比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还重出两斤。”
众伙计吐舌不迭,态度都更加恭谨起来。
“赫爷与那采花贼有何深仇大恨?若有咱们效劳之处,尽避吩咐……”
赫连锤摇头道:“仇倒是没有,只是要杀光这些败类。”
小罗沉吟道:“这贼有一桩跟别的贼不一样:他只采人家的姨太太,从不采大闺女或夫人元配……”
赫连锤皱眉道:“废话!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采?”
小罗陪笑道。
“自是不错。但如果只往漂亮的姨太太上头去想,今晚那贼会去的地方就少得多了。”
赫连锤一拍前额,喜道:“嗯,好脑筋,衙门不用你当捕头,真是憾事一件。”
小罗愈发展劲,扳著指头道:“王员外有个漂亮的姨太太……”
大顺子岔嘴道:“那个已经被采过了。”
小罗生气道:“你敢保她不会被再采一次?”
赫连锤摆手道:“先算那些没被采过的。”
众伙计便夹七夹八的算了一回,赫连锤又都问明住处,便拔腿要走。
小罗道:“赫爷,你要带著那两个大锤子入城哪?守门兵卒只怕不依。”
赫连锤笑道:“谁还走门?。墙头一翻就过去了。”
大顺子道:“赫爷高来高去的本领自是有的。”
小罗忙道:“这是自然。我是怕城头风大,赫爷跳上去著了凉。”
赫连锤又摆了摆手,谢过大伙儿,掉头往城门走去,那些伙计兀自在后面大喊:“且候赫爷佳音!”
赫连锤偏离大道,三脚两步行至一处僻静的城墙脚下,见天色已黑,便拢了拢袖子,扎了扎裤管儿,将大锤重新稳了稳,深吁口气,将身一枞,“咻”地窜起,不料那“洛阳”城墙筑得非比寻常,只差了半个身子高,竟没能跳上去,往下落时,又黑麻麻的,正不知地皮在那里,待脚掌碰到地面,反应已是不及,当下摔了个满天星斗。
赫连锤暗骂声“娘皮”,忍著疼痛站起来,喘了喘,咬了咬牙,又把身子一跳,这回却不窜高,到得半中腰便将双掌朝砖缝中一Сhā,稳住身子,再一下一下的爬上墙头,伏低腰干,闪过巡城兵卒。
从那面往下跳就简单多了,投颗间路石,测准高度以及下面的虚实,一跳正跳在棵大树上,把树枝踏断了几根。
拍拍身上尘土,躲进一条暗巷,把袖管放了,双手拢在腰际遮往锤子,这才昂首阔步的走上大街。
时近酉戌之交,正是“洛阳”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大店铺灯烛辉煌,小摊贩狠声嚷嚷,行人脚底如同沾满黏沙,一步一顿,路客眼睛恍若生疔长疮,一瞅一眨。
赫连锤自幼在“伏牛山”天清月冷的“黑风寨”中长大,今天下午方抵洛阳,何曾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不由把杀人之心全搁下了,走走停停,瞧得不亦乐乎。
将到天街街口,眼睛忽然一亮,正见那铁蛋小蜕屑吩谝桓鎏浅蠢踝犹前的人堆里,两只虎目直勾勾地瞪著热腾腾的炒栗子,痴张著嘴,卷著舌头,口水叭哒叭哒的直往下流。
赫连锤忖道:“这个小秃驴又想撒赖,且等他一等,寻个没人处找他算帐。”
便也混进一个捏面人摊前的人堆里站住,不停张望对方动静。
却见铁蛋似是按捺不住,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鱼,“各答各答”的敲将起来,口里更震天价响的诵起佛号:“南无阿弥陀怫,南无阿弥陀佛……”
赫连锤不禁暗暗好笑:“却把他佛祖拿来换栗子吃,此人日后非干到住持不可。”
铁蛋瞎搅一阵,小贩开始有点受不了了,随手装了包栗子往他手里一塞,边道:“将来若能上西天,再送你一包更大包的。”
铁蛋喜孜孜的接过,笑道:“光只送东西,心不诚还是不灵的。”
那小贩便作势要收回栗子,铁蛋忙往后一跳,在众人笑声里尖头尖脑的钻出人堆,向南走去,边将栗子一颗一颗的往嘴里丢。
赫连锤便也排开人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见那铁蛋东拐西弯,专捡人迹稀少的巷弄去走,不由暗喜:“秃驴变成死驴的时候到了!”
再走一程,路上愈没了人影儿,赫连锤正待快步赶上,眼睛却忽然花了两花,定神再看时,前面的小蜕性缫巡患了。
赫连锤心下狐疑。
“莫非他真有六丁六甲护身不成?”
那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追,才跑过一个巷子口,便觉脚下一腾,整个身躯不由飞了起来,百忙中沉气扭腰,总算没有摔倒,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闻那铁蛋笑嘻嘻的在背后道:“傻大个子,人家早在十里外就看见你啦,下回装矮点。”
赫连锤回过身来,也不打话,两个箭步窜上前去,□大拳头直捣对方面门。
铁蛋没想到他会蒙头硬干,全无防备,幸得脚步滑溜,堪堪避过,不禁心头火起,喝道:“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赫连锤紧跟著又是两拳,嘿嘿冷笑道:“打死你这败类就是天理!”
铁蛋怒道:“动不动就想打死人,还得了?”
也抖擞起精神来迎对手。
赫连锤自十岁以后就未逢过十合之将,除了他老子,“黑风寨”上上下下都被他打遍了,最后不得已,只好去山里找大熊野猪放对,搞得那些“野兽只要一闻著他的气味,就夹尾逃窜不迭,但他此刻甫一交锋,便真正体悟出”可怕“的含义;小蜕械娜头犹如千斤大铁块一般,漫天漫地,毫无缝隙的紧逼过来,使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一具极小极小的铁棺材里一样,他奋起活裂大熊的蛮力,想要击开一条生路,怎奈每一拳击出,都被反震得生疼。他不由心下惊觫。”
这个小家伙矮矮爬爬,力气怎地如此之大?真是怪胎!
“但见铁蛋拳法施开,一招凶胜一招,尚且挟著一股刚劲无匹的热气,”丝丝咻咻“,如同刀砍狂风、鞭裂龙飙,仅吃那气尾扫在脸上,都直痛到心底。赫连锤再顾不得汪湖规矩,反手抽出大锤,两下一敲,先发一声暴雷崩电也似的大响,喝道:”老爷可要不客气了!“
铁蛋轻轻一跳,离他五步远近站住,气定神闲,直若刚从禅床上走下来一般。
“怎么,动家伙啦?”
仍旧笑嘻嘻的,毫无畏惧之意。
赫连锤一晃双锤,瞪眼道:“告诉你,我这大锤曾经……”
铁蛋摆手道:“听多了,听多了。”
却也由僧袍底下取出一个铁钵盂,笑道:“我这家伙曾经装过几十千碗饭,我从小用它用到大。”
赫连锤皱眉道:“你就使这个?”
铁蛋点点头:“就使这个。且接你三招。”
赫连锤道:“三招?能接我一招的人,只怕天下都找不出几个……”
铁蛋又大大摆手:“听多了,听多了。”
赫连锤气了个脏火冲顶,把右锤一振,喝道:“小心了!”
手肘往后一抽,从肩到腰钢簧似的一扭,将锤平弹出去。
他这一锤之力,足可打碎一块三尺来厚的大石碑,连小土岗挨著都得动上一动,却见铁蛋也把铁钵盂一振,不偏不倚的直迎上来,“当”地一声巨响过后,赫连锤顿觉手臂逡麻,大锤险些撒手,人也向后退了四、五步。
铁蛋笑道:“够劲!再来!”
赫连锤定了定神,换上左锤,又是同样一锤击出。
铁蛋却不换手,再一架,仍把对方震退四、五步。
赫连锤额头迸汗,暗叫声“也罢”,双锤齐举,用尽全身之力,朝铁蛋顶门砸落。
铁蛋真个是以不变应万变,依旧单手用钵一架,这回力道可不相同,只震得赫连锤两手虎口如遭电击,再也合握不往,双锤脱手飞出,恰似王母娘娘的果园里掉下了两只各重四十四斤的大西瓜,直飞出老远才落下地来,尚擂得地皮“咚”了好大一响。
赫连锤一怔之后,纳头便拜。
铁蛋摸不著头脑,惊笑道:“却是什么意思?”
赫连锤叩头如捣蒜,边说:“老爷今日方知学艺不精,求师父再教老爷几招。”
铁蛋摇手不迭:“岂是随便教得的?学来乱杀人。”
赫连锤俯首道:“只杀败类。”
铁蛋指指鼻尖:“我是败类?”
赫连锤道:“你是师父。”
两人闹了半天,赫连锤一定要拜,铁蛋没法,只得敷衍道:“且看你日后表现如何?”
赫连锤叠声称谢,又磕了几个头,方才站起身子,心中暗忖:“等老爷学会你那几手把戏,先打杀了你这秃驴再说。”
转身捡回大锤,Сhā在腰间,却问:“师父住在那里?”
铁蛋向前指了指,赫连锤便道:“索性与师父往一处,也好早晚讨教。”
铁蛋点点头:“好哇!我也要问你一些事情。”
两人并肩走去,一个高一个矮,有若七爷八爷出巡,只是面皮一般黑。
赫连锤甫一出山,就落了这场惨败,心中之凄苦自不待言,宛如整个胸膛里的物事都崩颓下来了一样,他闷闷的问:“瞧师父手段不比寻常,果真是‘少林寺’出来的?”
铁蛋才一点下巴,就马上四面望望,低声道:“别嚷嚷,咱们是偷溜出来的,若叫寺里师伯师叔逮著,苦头有得受。”
赫连锤暗忖:“少林名满天下,高手如云,败在他们手中倒也不冤。”
心头便宽了些,笑道:“久闻少林木人巷、十八铜人阵虫蚁难度,你们七个却怎偷溜得出来?”
铁蛋唉道:“那来的木人、铜人?鬼扯一大堆!你们这些‘外面’的人,就是爱乱传话,死的都传成活的了。”
赫连锤又间:“偷溜出来却是为啥?只是想玩玩而已?”
铁蛋面容一变,晶亮大眼睛立刻暗将下去,等了半晌,方道:“出来找杀师父的仇人。”
说著说著,眼睛一红,竟似要掉下泪来。
赫连锤见状,心中不禁一动:“小秃驴恁地情深义重。我那老不死的老子若是被人杀了,可难保我会伤心。”
嘴里笑道:“和尚讲究四大皆空,我看你是一空也不空。”
铁蛋怒道:“先逮著那个家伙,再空也不迟!”
赫连锤连忙陪笑:“是极是极!”
两人且说且走,不多久来到一座早已破落的祠堂前。
铁蛋道:“客栈都不让我们睡,只好睡这里。”
赫连锤便又老气横秋起来:“下次可要记得带钱。”
铁蛋耸耸肩膀:“每日只见监寺师伯忙著点数‘功德箱’里的金银铜钱,却从不知有这许多用处。”
边说边推开木门进去。
赫连锤跟在后面,藉著月光,只见另外那六个小蜕姓七歪八斜的倒在地下睡。
铁蛋从怀里掏出那包糖炒栗子,喝道:“好吃的来啦!”
那六个闻得此言,纷纷从梦中醒转,挣起身子围过来,兀自揉著睡眼。
“什么啊这是?老鼠屎?”
铁蛋把栗子倒在一张破供桌上。
“好吃得紧哩,明天再去找那人化一包。”
众和尚便人手一颗,叭咂得律津有味,睡虫都跑了。
那个白嫩小蜕泻龅刈眼看见赫连锤站在一旁傻笑,大吃一惊,尖声细气的嚷嚷:“他怎么跑来了?”
铁蛋笑道:“他拜我做师父哩,说要跟我们一起住。”
干干瘪瘪的“二师兄”便把他上下一瞅。
“你打什么鬼主意?”
赫连锤急忙躬腰。
“只是钦佩铁蛋师父的武功,嘿嘿……”
那个眉眼鼻嘴全长在一起的小蜕辛⒖滩然大怒,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上没下、没规没矩?既拜了师父,‘铁蛋’也是你叫得的?”
赫连锤愈发作揖:“还不知师父法名,休怪休怪。”
弥勒佛似的小蜕形著嘴说:“师父拜了,却不知师父法名,真好玩!”
铁蛋咽下颗栗子。
“是我忘了告诉他。”
转向赫连锤道:“我们七个全是无字排行,喜、怒、哀、惧、爱、恶、欲,我是老七,叫无欲。”
赫连锤暗暗好笑。
“光只好吃一项,就称不得无欲。”
但见铁蛋一指那小弥勒怫。
“他是老大,无喜,我们都叫他怕痒鬼。”
又一指“二师兄”:“他叫无怒,浑号狐狸。”
赫连锤左一瞧,右一瞧,怪道:“这狐……无怒师伯的年纪比无喜师伯大得多,怎么反而排行第一?”
铁蛋道:“排行是以人门先后为准。怕痒鬼从小在寺里长大,狐狸可是十几岁才被他爹娘送进来的。”
赫连锤点头道:“怪不得他花样最多。刚才白吃白喝的主意当然也是他出的了。”
怕痒鬼无喜笑道:“我们本来都不晓得‘外面’是什么样子,都是他告诉我们的。”
赫连锤暗忖:“倒要提防这家伙一点。”
铁蛋又一指苦瓜脸型的小蜕校骸八叫好哭鬼,法名无哀。”
一指大块头:“他叫无惧……”
赫连锤接道:“浑号石头。”
石头无惧立打个寒噤,结结巴巴的说:“赫连壮士免礼。”
白嫩小蜕行Φ溃骸拔沂抢衔澹法名无爱,他们都叫我雪球,以后你就叫我雪球好啦。”
赫连锤拱拱手:“雪球师伯却开通。”
望著那个五官长作一处的小蜕校骸罢馕蛔允俏薅袷Σ了。”
雪球无爱道:“我们都叫他厌物,讨厌得很,以后你别理他。”
厌物无恶马上瞟了赫连锤一眼,呸道:“谁要理他?我谁都不想理!”
赫连锤躬身如虾。
“众位师伯且吃栗子,打扰打扰。”
七个小蜕斜阌肿ブ吃,好哭鬼无哀望了望赫连锤,搭著嘴角问:“你刚才说你是什么‘伏牛山’的,莫非真是强盗?”
赫连锤打个哈哈。
“强盗难听嘛,做些无本生意就是了。”
石头无惧便又哆嗦不迭,险将栗子都呕出来,拱拱铁蛋,低声道:“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
铁蛋立把眉一皱,狠狠一记肘拳将他的臂膀顶回去。
“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吃东西的时候少惹我!”
狐狸无怒一直在旁默默深思,此刻忽把栗子壳儿一吐,瞅著赫连锤道:“你跑下山来何为?”
铁蛋唔呶道:“他要杀光败类。”
无恶又呸一口:“他自己就是败类!”
赫连锤陪笑道:“再败也不比那采花贼败。我老子曾说,江湖好汉最忌一个‘淫’字,这贼敢犯大不讳,甭说,当然是个该死的东西。”
雪球笑道:“绕了半天,银贼是个啥玩意儿,我还是不懂。”
铁蛋擦擦嘴巳,拍拍手:“去抓来瞧瞧不就晓得了?”
赫连锤喜道:“若有师父相助,何患大事不成?”
铁蛋便向师兄弟招手道:“咱们一齐去抓,就算报答这包洛阳栗子。”
石头无惧一想,立将手上抓著的栗子往桌上一撇,晃著大ρi股返身就走:“我没吃,我没吃,我不报答。”
狐狸也打个哈欠:“困死了,三更半夜折腾什么?天不扰人,庸人自扰!”
其余几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眨巴眨巴了眼儿,一个一个都躺回老地方睡去了,只有雪球躺下时冒出句:“明天再抓。”
铁蛋气了个喷嚏,一扯赫连锤道:“别理他们,咱们自去。”
出得门来,只见夜色已深,路上一个行人也无,两人不辨东西南北,一脚一脚的乱走。
铁蛋道:“却上那儿抓?”
赫连锤默记了一下客栈伙计告诉他的地方,选定一个开珠宝店姓张的老板家。
两人胡撞半日,总算觅得地点,赫连锤见庭院东北角上有座暖阁,便道:“且到那上头去等。”
两人施展轻功,翻屋越脊,有若小猫牵著头大熊,紧紧漫慢的来到暖阁顶上,伏下身子,正闻二更梆声远远传来。
铁蛋满园打量半天,悄声道:“这贼到底要偷采那种花?”
赫连锤暗笑:“不懂也不问,硬充内行终究不成。”
嘴上却说:“等他来了便知。”
两人又伏半天,只不见动静。
赫连锤憋得难过,没话找话道:“师父贵庚哪?”
铁蛋咽口唾沫,瞪大眼睛。
“那得有羹吃?”
赫连锤笑道:“却是问你几岁。”
铁蛋哦道:“几岁就问几岁,什么羹哩。”
顿了顿,道:“除了狐狸,我们六个都是十九岁,明年就要受具足戒啦。”
赫连锤暗忖:“竟比我还大一岁,却浑得像只有十五、六岁。”
口里又说:“真正当起和尚来,只怕不好玩。”
铁蛋脸上竟露出一些烦恼之色。
“唉!我也觉得……”
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抬头望望天,似是怕佛祖在上面偷听一般。
饼了一会,却道:“其实,我师父当和尚倒好像是当得满开心的……”
说著说著,眼又红了。
赫连锤本对铁蛋的师父一点兴趣也没,但听他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不由起了点好奇之心。
“你师父……不,我师祖却是怎么被人杀的?”
铁蛋垂泪道:“我也不晓得。好惨,连头都没了。”
赫连锤道:“少林威名远震,江湖上想与少林师父较量的人,多得不计其数。其实,那些人不理他们也就罢了,硬干硬卯,把命赔了,那里划得来?”
又老声老气的道:“师祖整天谈佛论法,却仍好强气盛,实在……咳咳……。”
铁蛋不住摇头:“师父从不讲经,只传功。”
赫连锤道:“分得恁清楚?”
铁蛋仿佛认为他很没见识似的,把眼白朝他翻了翻:“那是自然。讲经都在大殿上开讲,一个师父讲,几百个人听,传功怎能如此?所以传功师父都是一人教几个……”
赫连锤道:“你师父就只教你们七个?”
铁蛋点点头。
赫连锤心道:“你那师父想必头痛得紧。”
却间:“还不知师祖法名?”
铁蛋道:“师父叫方忏,师伯师叔却都唤他‘老牛皮’。”
赫连锤笑道:“大概也是个有趣人物。”
静夜飘来往香,月光轻泻如水,云影在空地上踱步,树叶娑娑地响著,像在诉说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铁蛋一下子跌入回忆里,把下巴枕在手臂上,悠悠说道:“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从来不打骂我们,不像别的师伯师叔。可是他教起功夫来,都是全寺一等一,我们七个可说是‘无’字辈里功夫最好的……”
赫连锤心下颇觉安慰:“只当少林的阿猫阿狗就能把我修理得如此之惨,原来他却是年轻一代中的拔尖高手,看来我倒也不是很差。”
又闻铁蛋道:“师父平日都会讲故事给我们听。因为他三十多岁才出家,所以讲出来的故事都很好听,全寺人都爱听。他也很会偷懒,每次长老讲经,他就在下面打瞌睡,或者偷溜到厨房去和人工老赵喝一种奇怪的水,还吃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一次我跟他抢,他硬是不让我吃,还骗我说是灵芝草……”
赫连锤道:“却是什么东西?”
铁蛋咕咕半天,形容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反正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连老赵的那只大黄狗闻了都会摇尾巴,扑上来抢。”
赫连锤暗道:“却不是肉是什么?原来那方忏秃驴竟是个酒肉和尚。少林纵然清规严谨,却仍免不了出些偷鸡摸狗的家伙。”
铁蛋续道:“师父是最不怕长老的人,长老空观严厉得紧,师伯师叔全部怕他,唯独师父不怕,每次见了他都是嘻皮笑脸的,长老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赫连锤一瞅铁蛋:“这个嘛,不用想也晓得。”
铁蛋道:“只有最后一次,把长老惹火了,罚师父去菜园做工一个月。临走那天,全寺的人都去送他,其实菜园就在寺后,只隔著一扇门而已,但大家都觉得很难过,连前堂维那方戒师伯都说:‘这个月将会很寂寞。’……”
“赫连锤一听”方戒“二字,头发就不由得竖了两竖:”可是名满江湖、专会拜山高手的‘杀生和尚’方戒?“
铁蛋一歪头,讶道:“你也听过他?”
赫连锤唉道:“‘南剑北刀,并世双雄’,天下有谁没听过他?”
又忖:“久闻方戒那杀胚骠悍凶残、杀人不眨眼,连他也喜欢方忏师祖……老秃驴,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个妙人。”
铁蛋又道:“就在师父进菜园那晚,便被人杀了……”
正说至这里,赫连锤忽一按他手臂,低声道:“点子来了!”
铁蛋凝目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跃过围墙,跳上正厅屋顶,略顿了顿,便直奔西厢房。
身法之矫健,竟不输一流高手。
铁蛋直劲咋唬:“不来花园采花,却跑去人家房间干什么?”
赫连锤笑道:“等会便知。”
见那人影在房顶上探头探脑的贼了一会儿,忽然身形一矮,钻进屋里去了。
铁蛋急道:“快去抓。”
赫连锤却猛个摇头。
“且莫惊走那贼,等他头昏眼花之时再下手。”
铁蛋无法,只好捺下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赫连锤终于拍了拍他肩膀:“可以了。”
双手一扒瓦片,熊跃山涧般窜了出去。
铁蛋自不落后,只一拱腰,早抢在前头,待落在西厢房外时,却先听一阵笑声从屋内传出:“好好喔!”
竟是个女人之声。
铁蛋不由一楞,暗道:“好什么东西?”
赫连锤随后落了下来,倾耳一听,嘎吱嘎吱、咿咿唔唔之声震脑价响。
他本一脸怒气,但闻得这声,竟乐了个手舞足蹈,嘴歪眼斜,连腰肢都跟著扭摆起来。
铁蛋却愈听愈不明白,又不好问,正迷糊间,忽听那女人没命般叫唤开来,好似脚掌底被滚烫生铁狠狠烙了一下。
铁蛋暗道:“出人命了!”
肩膀一耸就要往屋里闯,亏得赫连锤手快,一把拉住,低笑道:“急什么?还没演完。”
铁蛋急得说不出话,伸手乱指,却听那女人又“叽叽叽”的笑了起来,好似胳肢窝爬进了一条毛毛虫。
铁蛋这下可被搅得脑袋在那里都不知道了,只好木楞楞的往下听,大约总听了北斗星的杓儿换了个方位,那女人才“卡”地一声大喝,就此没了声息。
赫连锤回过神来,拉下嘴脸,拍了拍窗格:“相好的,出来吧。”
立闻屋里一阵忙乱,“蟋蟋嗦嗦”了好一会儿,然后“啪”地从窗洞里飞出一张八仙桌,却见赫连锤一个鹞子大翻身,跳上屋脊朝那边落了下去,吆喝之声顿起。
铁蛋兀自搞不清楚,探头往窗内看去,漆黑之中,只见床上波浪也似的线条隐约起伏,铁蛋心脏立刻莫名其妙的跳了几跳。
却听女上声尖叫,黑忽忽两团东西打来,铁蛋正自失神,那里防得,吃那一软一硬两件东西打在光头顶上,热呼呼,黏兮兮,正不知是啥玩意儿,伸手捞住,只见硬的是夜壶,软的是一团纸,擎到鼻边一闻,腥臭无比,险叫铁蛋呕了个满胃空,忙把头缩回,用手抹了抹,弄得一脑袋浆糊。
铁蛋一肚子气,暗忖:“出家人本不该妄语,但这实在是……他奶奶的!”
便向屋内吼了声:“你他奶奶的!”
那女人却哭起来,使铁蛋又吃一惊,忙跳上屋顶向那边一瞧,只见赫连锤已与那贼斗作一处。
铁蛋暗暗点头。
“桌子丢这边,人跑那边,却是好主意。”
只听那贼这:“外面打去,休坏了妇人名节。”
赫连锤笑不可遏:“原来你也知名节?新鲜得紧。”
呼地一拳,把对方迫退两步,摔挥手道:“这倒听你的,外面打去。”
两人一高一低,翻出墙外,铁蛋也跟了出去,一串鱼似的跑到一块空地上,姑定脚步。
月亮正好露出脸来,只见那贼白衣白冠,年的二十三、四,面如傅粉,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朱唇皓齿,身段更是该突的地方突,该凹的她方凹,无一块赘肉。
赫连锤不禁喝采:“好个人材!”
那贼哈了哈腰。
“好说好说。”
赫连锤却又补上一句:“正是大爷最讨厌的小白脸。”
那贼摇头摆脑:“想当然耳。天下那有不嫉妒凤凰的乌鸦?”
赫连锤也不以为杵、笑道:“且先报上名来。”
那贼一挺胸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帅芙蓉是也,江湖人称‘玉面留香小将军’。”
赫连锤笑了个喷:“好软的调调儿,五百年后想必大为当道。”
帅芙蓉又哈了哈腰:“好说好说。”
赫连锤却把脸一沉,翻手抽出大锤。
“今日却饶你不得。”
一锤上,一锤下,横扫竖击,真想一下子就把对方弄成肉酱,却见那帅芙蓉从袖内抖出一柄描金扇,朝赫连锤当胸一点,喝声:“著!”
赫连锤只当有暗器,忙撤锤闪身,那知对方这招根本是虚,连屁也不见半个。
又待欺身进步,帅芙蓉又把扇头一点,喝声:“著!”
赫连锤不敢不避,却仍是白费,不由心道:“这小子只会弄鬼,休去理他。”
三度上前,帅芙蓉又一点,喝声“著”,赫连锤再不闪躲,向前直进,边冷笑道:“著你妈……”
“妈”字才出口一半,就见一点寒光迅疾无比的直奔门面,他“妈”字之下便加了一个“呀”,好在手脚俐落,就地一滚,险险避过,搅了一头土。
只闻“笃”地一响,铁蛋转眼望去,见那道寒光远远打在一堵土墙之上,没人寸许,却是个十字镖一类的玩意儿。
,铁蛋暗道:“这人好大手劲!看著像团棉花,不想里头却包著块铁板。”
赫连锤翻身爬起,暴怒如狂,两柄大锤没头没脑的抡将起来,风车也似向对方滚去。
帅芙蓉也不敢轻心,凝神应战,手中摺扇忽上忽下,忽开忽阖、忽点忽划、忽虚忽责,端的有神出鬼没之妙,兼且乱放暗器,梅花针、子母梭、飞蝗石、透骨钉……真不知一柄小小摺扇之中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铁蛋在旁见他扇子的路数虽然高明,却还不够火候,只是暗器难缠。
瞧了半日,终于窥破机关,原来暗器全发自帅芙蓉袖管,扇子的动作只是用来扰人耳目而已。
铁蛋的心放下了大半个儿,静观二人虎斗。[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
只见赫连锤久战之下,双锤威势仍然不减,而且愈打愈起劲,口里更大呼小叫,声声震人,那帅芙蓉吃了力气不敌的亏,虽然扇招诡异,暗器凌厉,却也只能和对方堪堪战成平手。
百招转瞬即过,双方还是僵持不下,赫连锤心下毛躁,暗道:“此番出山,第一阵就被两个狗屁镖师鬼搅了一顿,第二阵又惨败给那小秃驴,这第三阵只不过对上个小淫贼,居然还战他不下,我‘小谛堋岂非人渣一个?今日再不胜他,却好一锤子把自己敲死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心中一急,手下反而露出破绽,被那扇子抢将入来,左挑右拨,招招不离胸前要害,眼看就要落败,但闻铁蛋陡地一声大喝。
“让开!”
人还离得老远,掌力已先涌至,将帅芙蓉逼退了两步。
赫连锤缓下手,松了口气,心火又起,一振双锤再待上前拚命。
却见人影一闪,铁蛋已抢在前面,笑道:“我跟他打打看。”
一掳袖子,露出两只榔头一样的拳头。
“玉面留香小将军”帅芙蓉连连摇手:“我不跟和尚打,晦气!”
赫连锤怒道:“和女人搞那把戏却不晦气?”
帅芙蓉只是不肯,铁蛋却一定要打,帅芙蓉不由怪道:“你这和尚怎么这么好斗?”
铁蛋笑道:“我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打架。”
赫连锤道:“师父,你刚才出手太凶,我看他是怕了你。”
帅芙蓉冷笑道:“帅某人从小到大,尚不知‘怕’字何意。”
赫连锤拍手道:“好,来来来,我赌你走不过三招。”
铁蛋胸有成竹,把手一比:“那用三招?一招就够了。”
赫连锤点头道:“本来是要费上三招的,但他刚才在被窝里胡弄了一阵,骨髓早有点空了,又被我杀了一阵,手也有点软了,所以真个只要一招就够了。”
帅芙蓉见这二人一搭一唱,不禁心中有气,仰天冷笑道:“天底下决无一招便能叫我落败之人。”
赫连锤笑道:“这话你又错了,所有的娘儿们都能一招就叫你拖枪而逃。”
铁蛋又一比手:“如果你经不起我一招,又如何?”
帅芙蓉道:“却便拜你为师。”
赫连锤闻言,心中大急:“若真与这淫贼变成同门师兄弟,我‘小谛堋甭说是不用混啦。”
忙道:“不行不行,我师父是个和尚,怎能当你师父?”
铁蛋却点点头,笑道:“再多一个徒弟也无妨,今日且过足师父瘾。”
赫连锤跳脚道。
“他……他……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你晓不晓得?”
铁蛋把眼一瞪:“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晓得啊?”
赫连锤跌得地皮“砰砰”响。
“但但但……他干的坏事实在是太坏了……”
铁蛋面色一整,肃然道:“只要一心向善,即使狗子也有佛性。”
赫连锤□目大吼:“狗屁有没有……”
铁蛋喝道:“少罗唆!”
双足一跨,拉开马步,招了招手。
“你先。”
帅芙蓉见他如此托大,止不往无名火冒,再不客气,滑步向前,扇头一点,喝声:
“著!”
铁蛋却不瞧他扇子的动静,只去注意他手腕,见他袖管未动,身子便也纹风不动。
帅芙蓉诱敌不成,扇面“刷”地一张,“噗噗噗”左右乱扇几扇,又喝:“著!”
铁蛋仍然不动。
帅芙蓉连换十几种手式,连喝十几声“著”,铁蛋却只像个大磨盘般的站在那里。
帅芙蓉不由心下狐疑:“这秃驴到底是根本不懂武术,还是真个高明?”
心中念转,又用扇头一指铁蛋右胁,左右双腕却同时暗地一抖,射出两枚子母梭,一击面门,一奔胸膛。
铁蛋眼尖,早见他袖管振动,反手取出钵盂上下一捞,早将两梭捞在钵内。
子母梭这种暗器本是母梭藏子梭,连环双击,若用刀剑去磕母梭,子梭爆将出来,照样能够伤敌,怎奈铁蛋手中钵盂不同寻常兵器,母梭打在钵底,子梭迸出,却著钵缘团团围住,根本前进不得,反吃钵缘一弹,倒飞回去,直奔帅芙蓉双目。
“留香小将军”没防到这著,手忙脚乱之下,只得将身一低,铁蛋如飞抢上两步,手腕一翻,正将对方脑袋整个罩在钵盂之内,笑道:“输是不输?”
帅芙蓉不得已,半蹲半站的在钵内闷闷答道:“却是输了。”
把赫连锤笑了个昏:“吃饭的家伙到底厉害。”
铁蛋一抬钵盂,露出帅芙蓉灰败如土的脸来,即刻就用上了教训徒弟的语气:“你若不用暗器,我还未必一招就赢得了你。专走偏锋,终究难成正果。”
赫连锤暗暗好笑:“却不知是在说谁。”
帅芙蓉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心不甘情不愿的磕了头,叫过“师父”,站起身来立在铁蛋面前,竟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赫连锤寻思:“师父是秃驴,师弟是淫贼,我这却不是个浑蛋?”
转念又忖:“等学会了功夫,将这两个一发打杀了罢!”
只听铁蛋向帅芙蓉道:“人家都说你是个贼,我看却不像。”
帅芙蓉恭恭敬敬的回答:“世俗观念如此,难以改正,不去理会也就算了。”
赫连锤勃然大怒:“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要打诳狡赖?”
帅芙蓉笑道:“师兄此言差矣,伤天害理的却是那些七老八十,偏还要讨上五、六房姨太大的槽老头子。”
赫连锤楞了楞,一时竟辩驳他不得。
帅芙蓉又道:“天底下最悲惨的有生之物,莫过于妇女,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一任男人摆布,尤其那些当了姨太太的,还要忍耐独守空闺之苦,于情于理如何说得过去?”
赫连锤张口结舌,恍若听到鬼在讲话一般。
帅芙蓉却又滔滔续道:“在下天生一副怜香惜玉的性格,说不得,只好挑起这副慰解天下姨太太的担子,也算是行善积德,以修来世。”
铁蛋虽听不懂半个字儿,但只闻得最后两句,就不由大念了声:“阿弥陀佛,功德无量。”
帅芙蓉又道:“至于黄花闺女,元配夫人,我决不碰除非她日后当了人家的姨太太。”
赫连锤回过神来,怒道:“既然如此,又怎会有妇女报官捉拿你?”
帅芙蓉笑道:“偶尔僮上一两个想不通的,自然在所难免。”
铁蛋寻思了一下。
“以后还是少做会惹官府不高兴的事,连咱们寺里长老都惹不起哩。师父也曾说过:
‘宁招阎王,休动官府,恶狗咬起人来六亲不认。’“
“帅芙蓉躬腰道:”谨遵师命。“
赫连锤心下暗骂:“臭秃驴,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算了。以后犯出见不得人的丑事,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铁蛋却像十分满足,摇摆著率先转头朝祠堂走去,帅芙蓉又向赫连锤一躬腰。
“师兄先请。”
赫连锤高抬下巴,用尽肷砹α浚大大重重的哼了一声,彷佛想把这讨厌小子一口气吹跑一般。
帅芙蓉也冷笑了笑。
“没什么好□的,小子!”
两人横眉竖目的互相瞅著,紧跟在师父ρi股后面。
铁蛋不知想些什么,好久不说话,忽然□道:“女人确实有点古怪,比‘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等词语还要难解。”
说时,还摸了摸尿臊腥臭犹存的光脑袋。
帅芙蓉笑道:“吾师竟也知此天下至理,果乃得道高僧。”
赫连锤却道:“怎么著?你从小在少林寺里长大,怎会认识娘儿们?”
铁蛋不好意思的抠抠脖子:“那里称得上认识。从前众位师祖师伯师叔都叫女人‘妖怪’,嘱咐我日后万万不可招惹,结果有一次,我跟师父出去收地租……”
赫连锤怪道:“地租?”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历代帝王赐封少林的良田多达万余亩,百姓在上耕作,自然要付地租的。”
赫连锤猛地一拍前额:“强盗这勾当却差了,早去少林寺出家岂不是好?”
铁蛋续道:“那是我第一次出寺门,结果就碰到了一个妖怪……”
帅芙蓉忙问:“却是怎生模样?”
铁蛋又叹一口大气:“哎,这个嘛……不好说得。”
痴想半日,抬头看了看天,笑道:“总之,声音好听极了,我们一路牵著手讲话,其实她讲些什么,我根本听不僮;我讲些什么,她恐怕也听不懂……反正,她最后送了我一朵花儿……”
赫连锤又大惊小敝起来。
“你师父难道都不管你?”
铁蛋笑道:“我师父?他一个人老远走在前面哩。等我和那妖怪分了手,他才跑来对我挟眼睛,说:‘喂喂喂,铁蛋,好不好玩?’”
“帅芙蓉不禁击掌道:”师祖真乃吾道中人也。“
赫连锤身上浸染著夜色,忽也叹了口气:“你们比我幸运多了,老爷从小到大可连娘儿们的尾巴都没碰过。”
第二回 什么如尚?大盗魔佛! 何方道士?武当快剑!
三人回到祠堂,铁蛋又拉开嗓门大叫:“回来啦!”
怕痒鬼、狐狸、好哭鬼、石头、雪球、厌物齐地惊醒,气冲冲的骂道:“穷咋唬了一夜!从前在寺里就爱夜猫子捉鬼,跑到外面来却还是一样!”
定睛看时,又怪问:“怎么又多了一个?”
铁蛋笑道:“这是我的二徒弟,也就是那采花贼。”
怕痒鬼无喜笑道:“铁蛋真有办法,再出去绕一圈,恐怕连徒孙都有了。”
铁蛋摸摸头道:“师父岂是容易当的?弄得一头臊哩。”
六个小蜕斜惴追状丈侠次牛一嗅之下,众皆掩鼻:“唉哟,什么怪味?”
狐狸笑道:“这可成了臭头朱洪武了。”
无哀瞠目道:“这话我已听你说了五、六遍,却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狐狸自恃见多识广,以往在寺中常用这些外面世界的见闻来吊师兄弟的胃口,由此所得到的好处,便也如同名山古刹的功德箱一般,经常叫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此刻这招却不管用了,铁蛋只一扭头,向帅芙蓉道:“臭头朱洪武是什么意思?”
帅芙蓉笑道:“他是本朝的开国君主。”
众和尚便都点头“哦哦”不迭。
铁蛋又问:“现在还是他吗?”
帅芙蓉道:“现在是永乐万岁爷了,洪武爷爷的儿子。”
众和尚又“哦哦”连声,再不把狐狸放在眼中。
无怒心中有气,冲著帅芙蓉道:“你这贼是个什么玩意儿?”
帅芙蓉似乎也看他不顺眼,脱口答道:“和你一样的玩意儿。”
无怒暴跳如雷:“你敢骂我们和尚是贼?也不怕遭天谴?”
帅芙蓉冷笑道:“休说和尚就……”
讲了一半便打住了,却从喉管里发出几声轻笑。
狐狸还想再争,无喜却咧开胖嘴,呵欠道:“睡吧,晏了。”
无恶没好气的说:“早就晏了,吵吵吵,吵一晚!”
众和尚就又躺回去睡,狐狸没辙儿,强忍怒气也睡下了,却一伸腿把那破供桌踢出老远。
铁蛋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翻来滚去就是睡不著,只得悄悄拉起两个徒弟瞎扯蛋。
赫连锤道:“刚才只说了一半,还不知师祖是怎么被人杀的?”
铁蛋摇摇头,长声一叹:“真是说来话长。”
理了理思路,道:“就从天竺僧开始说吧。”
赫连锤的眼睛又楞了:“天竹是什么东西?”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天竺乃一番邦,譬如匈奴、鞑靼。”
赫连锤冷哼一声。
“你小子倒见闻广博嘛!”
帅芙蓉拱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还颇识得几个字,家祖、家父都曾中过探花。”
赫连锤不由大“噗”一下。
“只你是采花。”
铁蛋摆摆手,道:“中土佛教本发源于天竺……”
赫连锤又咋唬起来:“佛教竟是从外面来的?呸呸呸!我还以为是我们汉人发明的咧!”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中土的东西从外面来的多著呢,譬如胡瓜、胡琴、番茄,甚至唐朝皇帝。就拿你说吧,你用的那两柄金瓜锤,就不是汉人发明的……”
赫连锤怒道:“狗屁!”
帅芙蓉又道:“,还有呢,你这‘赫连’之姓,也是匈奴人传来的。”
赫连锤简直鼻子都要喷火了,几想上前拚命,铁蛋忍不住鹊溃骸暗降滋是不听?”
两人忙道:“听听听。”
铁蛋便道:“天竺与中土原本相安无事,彼此也常相往来,但我佛势力在天竺日渐式微,中土却大为盛行,于是便有一班番僧起了不良之念,想来中土霸占立脚点,复兴原始佛教……”
帅芙蓉道:“可是小乘?”
铁蛋看了他一眼,道:“正是。”
赫连锤又楞怔怔的问:“什么大剩小剩?”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
铁蛋忙截下话头:“六十年前,天竺僧就曾对我们少林发动过一次攻势,结果大败亏输而回……”
帅芙蓉抚掌道:“天竺番僧一向只会坐在菩提树下打瞌睡,那懂什么武术?”
铁蛋道:“结果上个月,天竺番僧却又下了一封挑战书给长老,署名‘天竺国师昙摩罗迦’,说是要与咱们少林决战……”
赫连锤一拍膝盖。
“好大的胆子!”
铁蛋点头道:“我们虽然也是这么想,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到了那天,长老、都寺、监寺、座元、首座、典座、维那、堂主、藏主、钟头、火头、浴头、菜头……”
赫连锤咧嘴道:“有没有浑头?”
铁蛋白了他一眼,帅芙蓉便一拱他,道:“却是你。”
铁蛋续道:“总之寺里精锐尽出,一千三百多人列阵以待……”
帅芙蓉暗忖:“少林武术冠天下,任何一人都可独当一面,这一千三百多人合在一起,恐怕连泰山都推得倒。”
眼前似乎浮起当日少林僧众列队堂前的景象,心头不由一阵莫名激动。
只听铁蛋道:“等不多久,就见三十多个天竺番僧走进山门。我排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只好爬在师父肩膀上看,只见那昙摩罗迦蛇眼鹰鼻,皮肤黑黑的,人瘦瘦的,头上包著一大困白布,好笑得紧。长老先跟他说话,两人一应一答,没什么意思,我也没听进去,反正讲来讲去,讲不对路,两边就派人对起阵来。我们这边是‘达摩堂’堂主方觉师伯,他们那边是一个使两面铙钹的瘦长番憎……”
赫连锤道:“‘达摩堂’堂主的武功当然是高的。”
铁蛋点头道:“第一阵自不能输人。果然,两边一上手,强弱之势立见,大家都估计方觉师伯十招之内必能胜敌,不料那番僧眼看著要败,却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笛音,方觉师伯便不知怎地手脚一缓,反被那番僧击中……”
帅芙蓉皱眉讶道:“竟有这等怪事?”
赫连锤却心忖:“怕是打不过人家,却编出一番鬼话来骗人。”
铁蛋摇摇头道:“我们直到现在还想不出原因。第二阵派出的藏主方玄师伯和第三阵的监寺灵识师祖,也都碰到同样的情形。长老见势不对,只得命方戒师伯出马……”
帅芙蓉暗道:“方戒杀胚人称‘北刀’,若连他都斗不过天竺番僧,咱们中土可是完蛋定了。”
铁蛋道:“方戒师伯并不持刀,往场中一站,果然气势不同,恍若韦驮尊者下凡一般。
众番僧你推我让,搅了半天才派出一个手持降魔杵的大块头,犹犹豫豫的走出来,还没站稳哩,我们的眼睛就忽然一花,再看时,降魔杵已到了方戒师伯手中……“
帅芙蓉不禁叹道:“‘杀生和尚’的确名不虚传!”
铁蛋续道:“那番僧可吓坏了,颜面也不顾,掉头就跑回阵中,惹得我们都笑起来,只见方戒师伯双手轻轻一拗,那根手臂粗细的降魔杵就变成了个罗圈儿。但我们的喝采才刚出口,就听那笛音又吹响起来……”
帅芙蓉道:“‘杀生和尚’想必不怕?”
。
铁蛋摇摇头,又一叹气。
“第一声笛音响起,方戒师伯只摇了两摇,当时我们都以为天竺番僧的鬼蜮伎俩不管用了,岂料笛音一声尖似一声,方戒师伯额头上的汗珠竟一滴滴的冒出来。长老正想派人救援,却听笛音猛地一声爆响,方戒师伯终于支持不住,嘴里喷出一股鲜血,向后栽倒下去……”
赫连锤这才服气:“连‘杀生和尚’都逃不过这鬼一样的笛音,可见事有蹊跷。”
铁蛋道:“长老无计可施,只好摧动‘十八罗汉大阵’,结果只听笛音不断,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便躺了一地。”
赫连锤舌头龇出几寸长:“一千三百多人却打不过人家三十多个,少林这回败到家了!”
铁蛋道:“当时大家也都这么想,咱们少林落得如此惨败,可说前所未有。但就在番僧得意非凡的时候,忽见一条人影大鹏鸟般向番僧阵中扑去,三拳两脚就撂倒了好几个……”
帅芙蓉道:“那笛音却没再响?”
铁蛋笑道:“那会没响,响得如同连珠炮一般。但那人却无动于衷,照样拳打脚踢,一眨眼就把番僧打倒了一半……”
帅芙蓉击掌道:“好身手!却不知此人是谁?”
铁蛋道:“就是我师父方忏。”
赫连锤诧道:“还以为老秃……师祖只会开玩笑咧。”
铁蛋道:“那天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师父的武功,依我看,只怕比方戒师伯还高出一筹。
这么一来,我们当然士气大振,没倒下的人都往前冲,但那笛音又响,便又倒了好多个,说也奇怪,师父硬是不倒,我们七个也都不觉有任何异样……“
帅芙蓉沉吟道:“这其中必有原因。”
铁蛋道:“我们七个也冲入番僧阵中乱打一气,师父已把那吹笛子的番侩打了个葫芦滚,连笛子都抢将过来……”
帅芙蓉道:“那笛子可有机关?”
铁蛋摇头道:“后来我们把那笛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并未发现半点古怪,只就是一根很普通的笛子。”
赫连锤嚷道:“这可见鬼!”
铁蛋遁:“番僧被我们师徒七个打得落花流水,只得败退,不过临走前却还放下一句狠话,说是明年‘盂兰盆会’,必来讨回公道。”
帅芙蓉掐指一算:“‘盂兰盆会’乃七月十五,今天才七月二十四,还有一年差九天。
不知这期间少林可想得出对策来破解那笛音?“
铁蛋重叹口气:“只怕很难,师父又已经死了……”
赫连锤道:“你们七个不是也不怕那笛音?”
铁蛋苦脸道:“不知道理何在,有何用处?连方戒师伯都破解不了……”
顿了顿,续道:“天竺番僧退后,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便各自疗伤,结果发现伤势都并不重,只是有点走岔气的徵候,以致临阵无法对敌,稍微调养一阵,便都好转起来……”
帅芙蓉一拍脑袋:“怪怪怪!莫非真是天竺妖法?”
铁蛋道:“师父就当著大家说了几句话,不料竟把长老惹恼了,师父去某园做工一个月……”
帅芙蓉冷笑连连。
“千古以来,未有功高震主而能逍遥者也。”
铁蛋道:“长老已经八十多岁了,生起气来却吓人得紧,原木已经很突的额头显得更突,上面都是青筋,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也忽然大了起来,闪著蓝颜色的光……”
帅芙蓉心道:“少林住持却是这副怪异长相?”
铁蛋又道:“长老当众宣布师父的来历这我也从未听师父说起过。长老说师父昔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盗,后来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才投靠少林寺……”
帅芙蓉又一声冷哼:“早不说破,晚不说破,偏在这时候说破。你们那住持也真狠毒,非把人贬得无法翻身不可。”
赫连锤却笑道:“我就觉得方忏师祖有点强盗气。江湖上的大盗我差不多都晓得,却不知师祖昔年如何称呼?”
铁蛋道:“长老说师父昔年姓岳,名翎,江湖人称‘魔佛’。”
帅芙蓉一听之下,不由脸色大变,瞅了瞅铁蛋却不言语。
赫连锤也偏著头道:“‘魔佛’岳翎?好像听我老子提起过……”
铁蛋道:“师父出家已经十几年了,记得他的人恐怕已经不多。”
帅芙蓉又瞅他一眼,张口欲言,却听巷口传进一阵杂沓人声,潮涌般逼向祠堂,内中一人高声道:“就是这里,我看著他们走进去的。”
却是那振武镖局“夜路鬼”李盛的口音。
“好哇!点心来了!”
赫连锤虎地跳起,两臂乱伸一阵,就往门外闯。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只闻得“点心”二字,便又从睡梦中醒转,唔呶道:“点心在那里?”
铁蛋一指门外,喝道:“跑得快的有得吃!”
六个家伙便争先恐后的涌出门来,一瞧,都傻住了。
铁蛋和帅芙蓉也随后跟出,只见对方黑压压的一大伙人,乱叫道:“赫连小贼是那个?”
赫连锤一拍胸脯:“就是老爷!”
却见“铁枪”杨泰越众而出,戟指骂道:“小贼,叫你别走,怎么躲到这里来当缩头乌龟?刚才对你客气,你偏不识相,这会可休怪我们无情。那天惹毛了老子,连你那什么‘黑风寨’都踩得稀巳烂!”
赫连锤勃然大怒?
抽出两柄大西瓜向杨泰冲去。
杨泰此番有恃无恐,凝立不动,赫连锤奔至近前,举锤砸下,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四开一阖,腕节屈向手心,竟是龙爪之势,直取樟锤右腕。
赫连锤虽非识货行家,却也知对手厉害,撤右锤,沉身扭腰,左锤反打对方头颅。
那人不闪不躲,一爪直进如电,早抓上赫连锤右肩。
赫连锤顿觉右半身一阵逡麻,心知大大不妙,却已然反击不得,蓦闻“咻”地一响,似有暗器打到,逼得那人缩手回身,赫连锤才得空向后跃开,只见那人已将一支穿心钉绰在手内。
帅芙蓉笑道:“师兄快退,点子扎手!”
赫连锤又输一阵,差点气得昏倒,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铁蛋举目望去,只见那施展龙爪功之人,年约五十开外,身著一袭近似黄|色的衣衫,三绺长髯,脸呈淡金,长相十分庄严威武,颇有朝中大员的气概。
“夜路鬼”李盛见己方一出手便嬴,乐得不可开交,怪笑道:“当我们‘振武镖局’是好欺负的?小子,看岔眼啦!”
赫连锤和少林七小既不知对方来路,也无江湖阅历,一时间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却听帅芙蓉冷笑道:“谁不知‘振武镖局’的后台老板就是‘金龙堡’?”
说到这里,就见七个小蜕械牧成都变了变,帅芙蓉心中暗暗奇怪,却不好问得,眼光一扫那黄衣人,续道:“尊驾的龙爪功已有七成火候,想必是‘金龙八将’之一?”
黄衣人听他说自己有七成火候,却也不恼,正待开口发话,李盛却抢道:“咦,你是谁?只有你这家伙还知厉害,这位正是名震天下的‘金龙八将’之首‘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李盛笑道:“瞧你这小子满顺眼,怎么会跟他们搅作一路?那些家伙分明是一起的,刚才在‘同庆酒楼’却装作互不认识,挑起场乱子掉头就跑,真个连最末流的小无赖都不如!”
“展翅龙”单飞威严的盯住铁蛋等七个小蜕校慢慢道:“众位小师父可是从少林寺出来的?”
狐狸忙摇头:“不是不是,什么寺也不是……”
单飞依旧沉沉绥缓的道:“老夫今晚来此,并非为‘振武镖局’的朋友助拳,参加江湖寻常斗殴。老夫乃是因为听说七个小师父出自少林,故有一事相询。”
说时,眼光一霎也不霎的盯住雪球,想从他那最白最嫩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雪球果被他瞧得心里发慌,一张脸东摆西晃,真不知要放到那里去。
单飞心中已然雪亮,便道:“少林寺上个月曾发生一件血案,一个名叫方忏的师父和一个名叫老张的值厅轿夫,被人杀死在‘二祖庵”前……“铁蛋七个互望一眼,仍不说话。帅芙蓉见他们均强抑著悲愤之色,暗忖:”’魔佛‘岳翎之死,必与’金龙堡‘有关。“
又听单飞道:“据说,方忏师父的尸体是具无头尸身,不知确也不确?”
铁蛋再也忍耐不下,肩膀一耸跃至单飞面前,厉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一”夜路鬼“李盛在旁毛毛躁躁的伸手来拦,边道:”休得无……“
他“礼”字尚在舌尖上绕圈儿,铁蛋老大的拳头已打在他脸上,撞钟也似“咚”了一响,李盛便像个钟摆儿,从众人头顶上荡了过去,直碰到樯壁才算煞住势子。
众镖师齐发一声喊,纷纷抡起兵器来奔铁蛋。
赫连锤见状,大喝一声,飞旋双锤敌住众人,怕痒鬼无喜、狐狸无怒、好哭鬼无哀、雪球无爱、厌物无恶也同时发动,分从五个方位直扑“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更不闲著,掣出描金扇,狸猫般窜入镖师阵中,指南打北,乱放暗器。
单飞纵然冷静,却也已控制不住情况,才吼得一声:“住手!”
六股刚劲无匹的拳风已同时击到。
百忙之中,赶紧一个后背空心大跟头跳开,站在他身后的镖师立即遭殃,稻草人般一连飞出去了四、五个。
帅芙蓉一抡扇头,把“铁枪”杨泰的脑袋打了个□,边叫:“蠢头镖师都交给我们,你们只管对付‘展翅龙’!”
摺扇左开右阖,又有两名镖师肩膀中镖,咿咿呀呀的怪嚷。
却有一名镖师得空瞥见一个块头奇大的和尚,竟站在祠堂门前不停发抖,便起了点欺善怕恶之心,撇下这边战团不顾,挺著钢刀笔直冲去。
石头无惧本就已吓得臊尿都快撒将出来,此刻眼见敌人抡刀直奔自己,不禁七魂六魄纷纷夺窍而逃,扼喉猛发一声惨嘶,转身飞奔。
那镖师见他好吃,愈不放过,奋力一刀朝他牡牛般的背脊上劈下。
所谓狗急跳墙,果然不差,只见石头蓦地翻身,仅用右掌一拨刀背,那镖师便跌出两、三丈远,心不甘情不愿的昏了过去。
石头兀自哆嗦不停,指著他道:“你……你……你别过来!”
却听铁蛋怒冲冲的声音叫道:“没用的家伙,还不快来帮忙抓这条龙?”
石头吓了一跳,忙应:“我……我……我在对付这家伙……”
铁蛋气得再不理他,全神攻敌。
“展翅龙”单飞一上手便知今日要糟,六个小蜕锌此撇黄鹧郏其实个个都具一流身手,拳风雷动,飚砂走石,果有金刚罗汉下凡前的气象。
单飞心下叫苦,暗忖:“举世唯有少林拳术如此刚猛劲烈,这七个必为少林和尚无疑。”
口中便又叫道:“众位师父请住手,老夫决无恶意,只是想向众位师父探听一桩事情……”
但那六个己打开了手,那里还去听他?
一拳猛胜一拳,不但逼得单飞连连后退,尚且将方圆一丈之内的镖师扫得满地滚。
单飞见他们不可理喻,再也无心恋战,觑准好哭鬼无哀功力较弱,双爪一式“怒龙出海”,将他迫退两步,足底龙腾,早已脱出圈外。
铁蛋那容他开溜,双臂一振,平地拔起丈高,头下脚上,绝技“擒龙手”应念而施,宛若一面大网兜头撒落。
单飞果不愧“金龙八将”之首,听风辨位,并不回头,“恶龙掉尾”反手迳取来者右胁。
铁蛋不得不空中变招,右掌斜切封住敌势,只一耽搁,单飞便又纵出五、六丈远,正待加劲前奔,又觉一股劲风自右侧袭来,扭头一看,却是那笑脸如弥勒的小蜕校赶紧“潜龙升天”,连消带打,岂知怕痒鬼虽然爱笑爱闹,手下功夫可不含糊,施出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手”硬切敌腕,去势迅猛,“吱吱”风响,犹若斧刃下劈一般。
单飞不敢硬挡,扭左肩、甩右臂,斜斜飞出八尺远近,脚尖点地,再一翻身,又往夜空中遁去。
铁蛋叫道:“休让他走了!”
皮球也似一弹一弹的随后追去,其余五个也卯足全力猛追,但“展翅龙”之名究非浪得,七、八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铁蛋等人互相埋怨了一阵,我怪你没守好,你怪我没帮忙,吵吵闹闹的回到祠堂前,只见一干镖师早被赫连锤、帅芙蓉打得四散奔逃,师兄弟二人正在那儿庆功哩。
瞧他们空手而回,脸上都露出揶揄的笑容。
“打死他了呀?”
铁蛋忿忿道:“真没用,六个抓一个还抓不住!”
帅芙蓉笑道:“‘金龙堡’乃当今江湖上三个最大的帮会之一,势力虽居”二堡‘之未,但十几年前也曾强盛一时,’金龙八将‘自然个个都有一身绝顶艺业。老实说,我刚才还真有点怕你们吃亏呢。“无恶呸道:”你当我们是吃豆腐长大的?“
赫连锤笑道:“难道不是?”
却听祠堂门口一个声音道:“你……你……你别过来……”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石头兀自对著那昏迷不醒的镖师指指点点,铁蛋不由气得两眼生花,大冲冲跑过去,照准他就是一阵乱踢:“没用的东西!少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石头跳脚闪躲,回说:“有一等人尽嶙八溃我是怕他突袭……”
帅芙蓉忙赶去劝:“无惧师伯心思缜密,须怪他不得。”
众人又噪一顿,方才返回祠堂掩门休息,但大伙儿却再也睡不著,帅芙蓉便问:“师祖之死,和‘金龙堡’有关?”
铁蛋眼中喷火:“我先问你,”三堡‘是什么?“赫连锤抢道:”’金龙堡‘、’飞镰堡‘和’神鹰堡‘现在江湖上最大的三股势力。“
铁蛋又问:“‘三堡联盟’又是什么意思?”
帅芙蓉和赫连锤互望一眼,都露出困惑的脸色:“三堡彼此明争暗斗已有十数年之久,怎会结什么联盟?”
六个师兄便都望著铁蛋:“你那天晚上听错了吧?”
铁蛋摇头道:“不会错。”
转向帅芙蓉道:“大战天竺番僧的那天晚上,师父已被罚去菜园做工,我一个人闷得慌,满寺溜□,走到前院围墙边上时,忽听两个声音在墙外私语。这两个声音平日早已厮熟,都是值厅轿夫,一个就是刚才单飞所说的‘老张’,另一个叫‘大柱子’……”
狐狸点头道:“我认得他,看似一副老实的样子。”
铁蛋道:“他俩在墙外罗唆半天,我并不全听得懂,只听说‘魔佛’岳翎今日终于露相,‘三堡联盟’非讨回公道不可……”
帅芙蓉沉吟道:“你们长老空观说,‘魔佛’岳翎是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才投靠少林,想必就是这‘三堡联盟’了。却不知他如何会把三堡全都开罪?三堡又怎肯联手对付他?”
铁蛋道:“我已知师父就是岳翎,正想跳出墙外问个究竟,却不料忽一人从背后向我偷袭,转眼一看,却是一个把头脸蒙得死死的家伙,身手恁地了得,还好……”
雪球笑道:“还好你身体如泥鳅。”
铁蛋瞪他一眼:“想把我摆平的,天下恐怕找不出几个。”
无恶呸道:“好不要脸!”
帅芙蓉道。
“此人也使龙爪功?”
铁蛋摇摇头:“他路数怪异,倒有点像天竺番僧,但其中又掺杂了不少本派的招武,叫人猜不透他是从那里来的。”
帅芙蓉道:“这又奇了。”
铁蛋续道:“总之,我们打了个……平手,我就跑去把师兄弟全唤起来……”
赫连锤暗道:“既打成平手,何必还要叫人?”
又听铁蛋道:“大伙儿一起来,那家伙就溜了。我晓得不对劲,带著大家去菜园找师父……”
好哭鬼搭著眼角道:“师父却已经不见了。”
狐狸接道:“我们满山找去,最后找到‘二祖庵’……”
石头便打个寒噤:“却见庵内庵外一片凌乱,铁蛋他们就跑到里面去找,我就在外面把风……”
无恶又呸道:“把个屁风,在外面装死罢了!”
石头续道:“我往那‘卓锡泉’边一坐,”转向帅芙蓉道:“‘卓锡泉’你知道吧?相传当年达摩老祖来此探看二祖慧可,发现这儿没水,便提起卓锡东南西北四下一按,地里便喷出四股泉水,分成甜酸苦辣四种味道……”
帅芙蓉点头道:“早有听说。”
石头道:“但我那天一坐,觉得ρi股□□的,便抹了一把,送到嘴里一当,却是咸的。”
赫连锤笑道:“达摩老祖好神通,多加一味与你。”
石头皱脸作了个恶心翻胃的表情:“我觉著不对,举到眼前一瞧,却是人血!”
他喉管咕了几响,忙按住肚子,总算没吐出来,身体却又颤抖不停。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两具尸体旁边,其中一具还是个没头的,颈腔开得老大,连内脏都看得到……唉哟,我的菩萨喂……”
铁蛋怒道:“师父都已经死了,你还嫌他难看?”
无喜此刻也笑不出来,切齿道:“我们听得石头咋唬,跑出来一瞧,师父果然……”
帅芙蓉立刻一摆手:“且慢!尸体既然无头,你们如何知道就是师祖岳翎?”
众和尚都楞了楞。
“衣服、鞋子都是师父的呀?”
铁蛋斩钉截铁的说:“师父之死,一定与‘三堡联盟’有关;另外那个死掉的‘老张’,一定是‘三堡联盟’的人;那个‘大柱子’一定是杀了我师父跑了;至于那个蒙面人……却保不定他是干什么的……”
帅芙蓉沉吟一阵:“这里面说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且待我想想。”
随即跌入一片深思之中。
其余几个争来议去,得不出结果,只好各自抱著痛头,沉沉睡去。
翌晨醒来,日已当空,铁蛋就催促大家分头去探查“展翅龙”单飞的行踪,但帅芙蓉说:“你们大摇大摆的离城而去,先使他放松戒心,过个一两天再溜回来找他,岂不容易得多?”
铁蛋等人也觉有理,狐狸却哼道:“说得倒挺容易。我且问你,出城后却住在那里?吃些什么?莫非你要借银钱给我们使?”
帅芙蓉笑道:“徒弟奉养师父本是天经地义,但客栈耳目众多,须瞒不过‘振武镖局’和单飞。”
狐狸节节进逼:“如此却怎处?”
帅芙蓉脸上飘过一丝狡诈之色,语气却尽量装得轻描淡写:“城外西郊有一‘九子娘娘庙’,诸位何不去那儿挂单?”
雪球一拍巴掌,嚷嚷:“师父曾说,将来云游四方,可到旁的寺庙借住,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还在洛阳街上打什么混?”
议论既定,众人便昂首阔步,慢之又慢的专捡大街去走,终于觉得晃够了之后,才由“安喜门”出城。
此时已近中午,小蜕卸既缕鸲隼矗帅芙蓉便加快脚步带路,众人轻功俱皆卓绝,只苦了赫连锤一个。
不多时,来到邙山山下,帅芙蓉指著一座半隐在山腰间的庙宇,道:“那就是‘九子娘娘庙’。”
铁蛋间:“你们两个却住那儿?”
帅芙蓉微一躬身:“咱们照旧回城外‘悦来’客栈,三天之后再与你们会合。”
铁蛋点点头,挥了挥手,众和尚便摇摇摆摆,一群鸭子似的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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