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锤飞跑半日,早已气喘如牛,又渴又饿,转眼望见路旁有一片竹棚搭就的村野小店,便一扯帅芙蓉,进去寻了个座头坐了,一拍桌子道:“吃的喝的尽管拿来!”
帅芙蓉道:“师兄休得急躁,咱们慢吃慢喝,养足精神再打道回府。”
赫连锤翻翻牛眼:“慢吃慢喝我可不会,不如吃饱了寻个荫凉所在睡他一觉。”
这两人的个性原就不对路,又都打从心底瞧不起对方,昨晚和著一大堆小蜕谢共痪醯迷趺囱,此刻突然单独相处,气氛立即僵硬起来,你唆唆我,我瞄瞄你,眼光一碰又马上回避开去,更找不出什么话来讲,只得以咳嗽、吐痰、拍桌打凳来掩饰心中的尴尬,但盼酒菜快上,也好有点事做。
偏那店家手脚奇漫,迟迟弄不出东西,赫连锤一腔子怒气便转移方向,从那店家的十八代祖宗开始骂起,颇有直骂到十八代子孙之势。
却才骂到祖母辈,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吟道:“孔盖兮翠旖,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两人一扭头,隔座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赤祼祼的人来,只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盘腿坐在长条板桡上,肌肉虽不挺发达,看著却也不碍眼,两只细长形状的眼睛轻轻眯著,端起桌上酒杯啜饮了一口。
帅芙蓉这才发现他桌上的酒某都己冷了,显见他已在这店内多时,大的天气大热,竟脱光衣服躺在板凳上睡觉,致使他俩一直未曾察觉。
又见他桌上放著顶道冠,一袭道袍卷著长剑当作枕头,却是个云游道士。
只听他又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麒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帅芙蓉暗忖:“好家伙,居然教训起人来了。”
便也吟道:“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那道人微眯的眼睛突地一张,放出两道利剑也似的光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马上收了回去,将杯内酒吸尽,打个酒嗝,又弓起膝盖,大开著双腿,极其不雅的躺下去睡。
赫连锤听他俩尽咝┕硪谎的话,肝火早已燃得极旺,骂道:“稀他娘的稀,老爷却有一肚子稀大便!”
再见那道士旁若无人的丑相,心中愈不舒坦,指著他胯下骂道:“搞毛了老爷,把那东西割来泡酒!”
帅芙蓉忙使眼色制止,低声道:“此人非同寻常,休要招惹。”
赫连锤圆瞪杀人眼,一拍桌子还要再骂,却听棚外“咻咻”声响,一连从树上,石后跃出七、八条大汉,将竹棚团团围住,乱叫道:“姓关的,滚出来受死!”
赫连锤正想骂人的嘴便硬生生的张在那儿,眼睛四面瞄了瞄,只见来人的年龄、装扮都有很大的差异,手上持著的兵器也复杂多样,大刀、长枪、步戟、杆棒、铁鞭…
…
直看不出是什么门派或帮会。
赫连锤冲著那些人指指鼻尖:“不是找我吧?”
一名手持竹节钢鞭的黄面汉子似是这伙人的首领,略带些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我们找姓关的。”
赫连锤心里有气,帅芙蓉直在桌下踩他脚,他也不理,竟道:“老爷正姓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黄面汉子皱了皱眉:“我们不是找你。”
赫连锤连日不顺遂,心中老似有把刷子在毛来毛去,很容易上火,一瞪眼睛道:“你们说找姓关的,你老爷就姓关,怎地又说不是找老爷?”
那汉胸口冲了一下,却强自忍住。
“你叫关什么?”
赫连锤哈哈大笑:“不是已经说了吗?老爷就叫关老爷!”
“名双手各握一只短戟的年轻汉子忍不住了,喝道:”什么狗东西,尽在咱们眼前放刁?“
赫连锤一踢椅子站起,拔出双锤就奔向那汉子,口中边嚷:“老爷的刁还没放够哩!”
却才只奔出一半,忽见旁边闪过一个手使杆棒的年轻汉子,笑道:“先闯过我这一关再说。”
赫连锤那管谁是谁,抡锤就打,那汉稍稍后退一步,一抖杆棒击向对方腰肢。
赫连锤左锤横格,扭右肩猛力砸下右锤,不料那汉身随棒转,早绕至赫连锤左侧,棒头斜抽,“啪”地一响,正中对方背脊。
赫连锤踉跄两步,口中吐火,不由狂吼连声,把锤乱抡起来。
那汉将身一低,杆棒横扫,又中右腿陉骨,赫连锤差点跪倒,待挣直身子,那汉又已到背后,夹颈劈了一记。
手持双戟的汉子不禁连连冷笑:“这等粗劣手段,也敢在人前出丑?”
赫连锤气得头昏,丢开那汉来奔这汉,双锤并举当头砸落。
使戟汉子并不闪避,只一抬腕,右手戟已由双锤缝隙间穿过,疾如闪电,直取樟锤咽喉。
“小谛堋鼻橹不妙,忙施展“铁板桥”功夫,单足立地,身驱向后弯折,堪堪避过这招,待要使腰力挺直身子,却怎么挺也挺不起自己那百来斤重的庞大躯壳,“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使戟汉子大笑道:“今日总算得见绝技‘铁元宝’功夫,佩服佩服!”
赫连锤还不服输,兀自想爬起来拚命,帅芙蓉见势不对,忙跳出棚外,向那两名汉子拱手道:“两位的‘太祖杆棒’与‘温侯三十六戟’端的是神妙无方,想必都是少林俗家子弟?”
使戟汉子的神气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正是。”
赫连锤一听,可又犯著了少林,暗骂声“晦气”,乖乖闪在一边,一张黑脸皮却几乎泛出胆汁颜色来。
帅芙蓉又拱拱手,道:“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我俩也与少林有些渊源,今日之事原是误会……”
那使铁鞭的黄面汉子冷笑道:“却又来了!你们会与少林有啥渊源?”
帅芙蓉还在寻思如何开口,赫连锤已挺胸抢道:“老爷的师父叫无欲,人称‘铁蛋’,你们总听过吧?”
他边说边睥睨众人,好似藉著这话扳回了一些颜面。
岂料那些家伙我望望你,你望望我,显然都不知“铁蛋”是什么东西,黄面汉子更讶道:“你们的师父是‘无’字辈的?‘无’字辈的众位师侄今年最大不过三十,却怎收了你们这样大的徒弟?”
赫连锤暗敲一下脑袋:“娘皮!这群狗玩意竟是铁蛋小秃驴的师叔,我这可不成了他们的孙子了?赫连锤呀赫连锤,你真是个龟孙子!”
帅芙蓉也不知如何作答,干笑道:“这个嘛!说来话长……”
却听棚内道人懒洋洋的传出声来:“赵大全,还跟那些江湖小毛贼横生出许多枝节干什么?做起事情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帅芙蓉暗吃一惊。
“此人竟是少林俗家‘铁鞭门’的第一高手‘黄脸灵官赵大全’?”
只见赵大全面上升起一抹煞气,转向棚内高声道:“姓关的,有种就出来,缩在里面舔尾巴算是什么东西?”
使杆棒的汉子走近赫连锤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会儿你可不姓关了吧?”
帅芙蓉抢道:“他姓浑名帐。”
趁著对方哈哈一笑,忙问:“老兄贵姓?”
那汉拱拱手:“在下‘无影棒’邓佩。”
一指那使戟汉子:“他叫‘小奉先’吕孤帆。”
帅芙蓉嘴上“久仰”连声,心里却打了几下鼓:“竟是‘神棒门’、‘六合门’近年来最出名的高手。看样子这些人全都是铁板,刚才若闹翻了脸,十条命也没了!”
又听那道人打个呵欠,意态阑珊的道:“搞错了没有?是你们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你们,作啥要我出去?”
帅芙蓉暗忖:“这个道士明知来人都非等间之辈,却仍如此托大,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转眼一瞥,果见众人脸上都有戒惧之意,不敢贸然冲入棚内,便更增添了对那道士的好奇之心,悄声问邓佩道:“那人是谁?”
邓佩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一字一迸的说:“关晓月!”
这三个字所透出的力量,就如同一柄利剑,能把任何一个江湖人的心脏刺穿。
不但帅芙蓉闻言之后,耸然动容,连久居荒山的赫连锤也变起脸来,脱口惊呼:“他就是‘快剑关晓月’?”
江湖上有谓“南剑北刀,并世双雄”,“北刀”指的是少林“杀生和尚”方戒,“南剑”便是这个武当道士“快剑”关晓月。
但方戒深居少林,鲜少踏出寺门一步,除了会会拜山高手之外,从不向人展现武功;而关晓月却是个云游四方、专爱打抱不平的家伙,因此在一般江湖人心目中,关晓月的威望高出方戒甚多,有关他的逸事传闻简直装得下几十个大箩筐,便难怪这许多少林俗家高手对他如此忌惮了。
却听赵大全干咳几声,道:“休要弄舌。我且问你,咱们少林俗家与武当素无过节,十五天前你却为何在永城附近把‘螳螂门’的许兄弟杀伤?”
必晓月依旧懒洋洋的道:“就跟今天一样是他找上我,而非我找上他。”
守在竹棚左侧的三名持刀大汉齐声怒喝:“还要强辩?”
必晓月轻笑道:“少林俗家与本派襄城之会的会期已近在眼前,要讲理,咱们大会上讲去,莫在这儿扰我清兴。”
三名持刀大汉按捺不住,同时喝道:“‘罗汉门’李氏三杰领教高招!”
一声嗯哨,同时发动,迅快绝伦的扑向关晓月所躺的座头,三柄钢刀有若操在同一只手里似的同时劈下。
必晓月兀自躺著,并不起身,但见白光一闪,快得几令人眼捕捉不著,便即消逝。
却听李氏三杰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同时向后跃开,三柄钢刀也同时棹在地下。
赵大全快步赶到他们身边,急间:“怎么了?”
只见李氏三杰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似乎仍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大全垂眼看时,不禁呆住了三人右手腕上各有一道剑痕,不但深浅相同,而且还划在同一个部位之上。
但闻关晓月悠悠道:“回去用尺量一量,其中若有一剑不是划在腕骨上方一寸二分之处,只管来把我的剑讨去当菜刀。”
棚外群豪也都围拢过来,待瞧真切,不禁相顾失色。
帅芙蓉暗道:“李氏三际也是江湖上威名甚著的人物,不料竟禁不起关晓月一剑,这‘快剑’当真是可怕到极点了!”
赵大全等人眼看关晓月躺在板凳上发剑尚能如此又快又准,己方即使再多十个,恐怕也非其敌手,但就此撤退,少林俗家的颜面可说荡然无存,一时便都望著那瞧不见人的座头,没了主意。
却听关晓月又打个呵欠,自顾自的唧哝道:“只欲清间半日,竟不可得。想梦蝴蝶,却梦来了一大堆蝗虫,唉,人生在世,当真无味得紧!”
言毕起身,当著大家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佩好长剑,转身出棚,在众人痴楞楞的眼光之下,施施然步下山道而去。
趟大全等人犹自楞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此刻若无帅芙蓉、赫连锤两人在场购霉点,狼狈败相尽入外人眼底,直令这些平时号今一方的江湖大豪羞愧无地,半话不发,纷纷掉头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
只有“无影棒”邓佩转身向二人抱了抱拳,道:“幸会幸会,就此别过。”
帅芙蓉也拱拱手:“邓兄好走。”
邓佩若有所思,忽然摇了摇头。
“武当道士如此难缠,倒真是始料未及,看来八月初的‘襄城大会’决难善了。”
帅芙蓉道:“邓兄多留意,吉人自有天相。”
邓佩耸耸肩膀,唉了一声:“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掮著杆棒,迳自追随伙伴而去。
帅芙蓉、赫连锤见这些人一刹那间走得精光,顿感身上轻松了许多,便也相对耸耸肩膀。
“著哇!人在江湖,还不就是这样?”
摇摇摆摆的走回棚内坐下,赫连锤又骂店家:“弄了这许多时候,还没弄好?”
那店主人本惊呆在一边,吃这一声大喝,连忙没命的干起活来,动作比刚才快了好几百倍。
帅芙蓉寻思半日,叹气道:“人家的武功可以高到这种地步,咱们呢?唉,真是比不得,一比就觉得自己是只大青蛙。”
赫连锤也一拍桌子,哭丧著脸。
“从前在‘黑风寨’,老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谁知……唉唉唉,他妈的狗屁!”
帅芙蓉道:“怪只怪自己没有遇见名师,还好昨天碰到那个小傻瓜蛋,倒可偷学一些少林功夫。”
赫连锤一拍桌子,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心拜他为师?”
帅芙蓉冷笑连声:“只不过瞧觑他那几下子功夫眼红而已。小斓坝执粲执溃却有什么资格当我师父?”
赫连锤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早知武当剑法如此高强,却拜武当道士为师岂不是好”
帅芙蓉笑道:“师兄有所不知,武当未必强过少林。武当剑法本以轻灵圆动见长,唯独这关晓月天赋异禀,独创一格,快准狠辣,骠悍异常,虽然在‘武当四剑’中名列第三,其实剑术造诣之深,已远超过武当历代门人。”
赫连锤摇头道:“简直不是人!”
两人又吁又□,须臾酒菜送上,赫连锤虽一肚子窝囊气,仍然一连吃了十五碗饭,帅芙蓉却还未吃完一碗。
赫连锤笑道:“肚内装了‘之乎者也’,吃饭便恁小气?”
又一虎吃了十碗,才摸摸肚子道:“饱了。”
两人付过帐,走出竹棚,赫连锤便伸了伸腰:“且去树下躺躺,吃饱了饭不好赶路。”
二人转向山上行去,经过一阵搅闹,反而变得有话可讲了。
赫连锤道:“少林俗家为何有这许多分歧?什么‘铁鞭门’、‘六合门’、‘神棒门’,闹得人头昏。”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天下功夫出少林’,五代时,少林有位住持名唤居福上人,广邀天下高手齐集少林比武三年,然后将各家所长汇集成少林拳谱,共有一百多种套路,如今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也多从那儿演变过来……”
赫连锤笑道:“那些高手也真笨,怎么随便就把压箱宝贝送给人家?”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古时武士却不像今人一般藏私,连师父传给徒弟都要留一手,以致许多神功奇术失传。那时节,大家都只存著切磋琢磨之心,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己之所长也不怕被人取去,武术故能日益推展,演变成今日百派争鸣的局面。再则,五代时战乱频仍,生灵涂炭,天下几无安身之处,少林因是历来圣地,无人敢犯,那些高手自然乐于用武技换取几年清福……”
赫连锤哼道:“原来是一群懒虫。”
帅芙蓉道:“这些高手在少林期间也博采各家所长,下山之后自立门户,便都以少林俗家自居,几百年来却也造就了不少奇才,相传宋太祖赵匡胤和岳武穆都出自少林俗家门下。”
顿了顿,又道:“就连武当始祖张三丰当年也是出身少林的哩。”
赫连锤怪道:“既然如此,少林、武当近年来却为何时起冲突,又搞什么‘襄城大会’?”
帅芙蓉道:“师兄有所不知,少林拳路以刚猛闻名,世人皆以‘外家拳’称之,武当则为、代奇才张三丰所独创的阴阳生克,柔绵软巧的路数,俗称‘内家拳’。拳理既异,争雄之心便生,更何况武当近年来颇有凌骂少林之势,两派不和,自在情理之中。”
他又顿了顿,续道:“永乐爷爷举兵靖难,建文太子不知所终,但江湖盛传洪武爷爷临终前曾留下一个红箧,嘱咐太子于危急之时开[奇`书`网`整。理提。供]启。当日燕兵已至城下,太子本欲自尽,但忽然记起那个红箧,便取来打开一瞧,只见里面竟装著三叶度牒,及袈裟、帽鞋、剃刀、白金等物,太子便与两名大臣同时祝发,易衣怀牒,乘乱逃出‘应天府’,托庇于少林。永乐爷爷登基后,自然千方百计想寻出建文太子的下落。据江湖传言,武当现任掌门若虚真人,功名利禄之心甚强,颇思与朝廷靠拢,既有这样一件大功劳摆在眼前,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近几个月来,武当与少林已有好多次小冲突,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武学宗派拳理之争,其实骨子里却牵涉到皇位的争夺。”
赫连锤听得乏味至极,打个呵欠道:“什么太子皇帝,全都是些无聊东西,用八人大轿来抬老爷,老爷都未必肯干,争他妈的什么争?”
正说间,忽见前边树林里探出颗脑袋左右鬼捣半日,又缩了回去。
赫连锤一巳掌:“小贼可遇见祖宗了!”
拔出大锤就待奔前。
帅芙蓉眼锐,忙伸手拦住:“好像是个光头。”
两人走近一瞧,果见雪球无爱兔子似的藏在树林里。
赫连锤笑道:“雪球师伯怕鬼个什么劲儿?”
雪球粉白的脸蛋立刻一红,嗫嚅道:“没……唉……奇怪……”
帅芙蓉道:“你们怎么还不进‘九子娘娘庙’里去?其他人都在那里?”
雪球忙伸手乱指:“他……他们都进去了,我是……咳咳……”
东咳西咳,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搔搔头皮,拔腿就走。
赫连锤一把扯住,威吓道:“到底搞些什么玩意儿?说!”
雪球面颊胀成一月血色,差点哭出来,却仍抵死不肯说。
帅芙蓉摇摇手道:“休对师伯无礼,放他自去。”
赫连锤一笑松手:“我早就看出雪球师伯的心思最复杂。”
雪球脸上又是一红,急忙跑开,没命价奔出数里,转过两三个山坳,方才稍定下神,喘了口气,放慢脚步,回头望望,脸蛋却又红得如同朝霞相似。
他垂下头,嘀咕著,又走出一里远近,忽听前面山道传来一阵“的答”马蹄,间还应和著清脆如碎玉的鸾钤之声,他眼睛就不由一亮,脸上血色一直蔓延到脚踝,忙闪立道旁,乌黑大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盯住前方。
只听马蹄鸾钤愈传愈近,雪球的眼睛也愈睁愈大,然后猛地一下,整个山坳都明亮起来,雪球只在心里叫得一声“啊呀”,便痴住了,连天在那里、地在那里都再也分辨不清。
马背上驮著的白衣少女见状不由粉靥轻红,两道夜墨凝成的眉毛微微一挑,秋水也似清冷的目光忽地集汇成剑,羊脂般的双颊也随之紧缩起来,她略启樱唇,啐了一口:“又是你!”
一夹马腹,从雪球身边掠过,疾驰而去,依稀丢下句:“不是个好东西!”
雪球楞楞的望著她包著如云秀发的银绢头巾消失在山坳之中,马蹄、鸾钤以及剑鞘敲击鞍镫的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
他怔了好半晌,才抖抖身体,清醒过来,暗道:“刚刚才见她上山,怎么不一会儿又下来了?这个妖怪真是……唉,真是奇怪!”
他胸中不知怎地,竟蒙上了一股哀伤的情绪,好像天地日月星辰佛祖都随著那妖怪一齐下山去了,他不由长吁短叹,握著两只拳头,猛抠胸口,好似要把它们挤出汁来似的,每到一处山坳,就忍不住赝吠望,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第三回 九子娘娘果然会生子 漂亮小妞专爱揍男人
如此一步一顿的走到“九子娘娘庙”,只见那庙山门造得巍峨非常,门口立著一对金童玉女石雕,巧笑情兮,眉目生姿,却不晓得是从那块净土来的。
迈入山门,迎面便是大殿,上供“九子娘娘”圣像,倒也宝相尊严,只是来往僧侣都有点狮虎模样,横眉竖目的看人。
雪球暗叫奇怪,忖道:“这些师父怎地如此凶恶?全不似咱们少林师父。”
拜毕神像,再往后走,只见殿后一条石板路,两旁各有一排石造房屋,形状甚是古怪,正不知有何用途。
再穿过第二进“注生娘娘”大殿,后面一个偏院,专供挂单和尚起居,铁蛋等师兄弟就正坐在木屋前晒太阳。
怕痒鬼无喜一瞧他进来,便嘻著嘴笑道:“这不是来了?还怕人会搞丢哩。”
厌物无恶立刻呸道:“我看他是被那妖怪迷住了,却等在半山腰送她下山。”
雪球脸又一红,急忙分辩:“我那看见什么妖怪?”
狐狸笑道:“哦,妖怪竟没下山?那我们找她去!”
说著便欲起身。
雪球忙嚷:“她……她……她从另外一条路下去了。”
好哭鬼无哀搭下眼角,摇了摇头:“那妖怪,说漂亮倒真漂亮,可惜……可惜是个妖怪。”
铁蛋斜身倚在门边,噗出一响屁也似的声音,失笑道:“漂亮什么喔?我看她却像块冰,一点人味儿也没有。那天再遇见她,我可是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讲一句。”
正扯得没完没了,忽见一个胖大和尚行将过来,把他们七个瞟了一眼,恶声恶气的道:
“本寺规矩,挂单和尚入夜后即不得出房,违者重罚。你们知不知道?”
狐狸无怒见铁蛋面上泛起怒气,忙递个眼色,必恭必敬的答道:“不劳师父费心,小僧自理会得。”
那和尚嗯了一声,正待往内举步,却听庙口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有不少人涌至。
胖大和尚面露喜色,整整僧袍迎了出去。
铁蛋一扯狐狸,悄声道:“这庙甚是古怪,你发觉没有?”
狐狸瞅他一眼,鼻中喷出两管冷气:“我早知你那姓帅的二徒弟不是个好东西,把我们诓来此处摸瞎打鬼,他却躲在一边偷笑。”
铁蛋自是不信,红胀起脖子就要争辩,狐狸一摆手道:“且先不管他。”
朝那胖大和尚的背影努了努嘴:“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拉著众师兄弟一脚一脚的跟在后面。
那和尚立刻皱起雨道浓眉,回身一顿乱赶,铁蛋等人便只得躲在配殿后探头偷看,只见一大群仆役、婢女、老妈子,乱轰轰的簇拥著两顶小轿停在庙前。
一名老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与胖大和尚说了几句话,胖大和尚连连点头,指挥小沙弥开了侧门,让进轿子,一行人迳奔大殿后面的两排石室。
那老管家似是已经来过,直奔右首第二间,推开石门进去看了看,重又出来,招呼仆役进屋布置。
婢女已打起小轿的帘子,迎下两名妇女,铁蛋等人隔得远,看不真切,但见先头的一个臃肿肥胖,动作迟缓,大的四十左右,后面那个却粉颈低垂,体态轻盈,显然才只二十出头。
铁蛋低声道:“却是什么把戏,妖怪来住蜕忻恚俊
狐狸沉吟了一会儿:“这庙供的是九子娘娘,那两位大嫂当然是为了求子而来。”
铁蛋等人没一个搞得懂“子”是如何得来,却又不好问,瞪著眼睛往下看。
只见一干仆役将石室打扫干净,搬人琳琳琅琅各种器皿用具,甚至炉子、锅子都随身带了来。
无喜笑道:“恐怕要住上好多天哩。”
又见那中年妇人领著年轻少妇到正殿参拜了一回神像,便把少妇送入石室。
老管家前后忙乱一阵,诸事妥当,中年妇女又指手划脚的骂了一顿人,留下几个婢女、老妈子,才登上小轿,领著家人喳喳呼呼的走了,胖大和尚与众小沙弥也各自散去。
铁蛋等七个这才转过配殿,跑到石室前后一瞧,却如同两排坟墓,连个窗户也没,石门亦关得甚是严密,恐怕蚂蚁都爬不进去。
铁蛋搔头道:“不知几间住得有人?”
忽听背后一声暴喝:“鬼头鬼脑的存著什么心?”
铁蛋等人唬了一跳,忙扭头望去,只见那胖大和尚竟偷偷摸摸的回转来,恰冒阉们逮了个正著。
狐狸忙施一礼:“随便走走,却教师父动怒……”
胖和尚一面乱骂,一面挥手乱赶,边说:“这里专为良家妇女求子而设,防范自须严密,休说你们这些从外面快来的,连本寺僧人等闲都不准踏入一步!”
狐狸忙问:“却是怎么个求子法?”
胖和尚立刻圆瞪凶睛,喝道:“休要罗唆!再随便乱跑,当心我轰你们出去!”
铁蛋心中不快,直著脖子吼起来:“只不过吃你们几顿,住你们几宿,竟这般使脸色给人看?你这东西,丝毫不像佛门清净中人!”
胖和尚暴跳如雷,提起拳头就来打铁蛋,狐狸忙横身拦住,嘴里连串好话,铁蛋却在那边掳袖子、摩拳头,高叫:“你来!你来!”
早惊动寺内僧众,一个个杀气勃发的紧拢而上,摆出一派群殴态势,狐狸又连声道歉,把师兄弟全推进偏院房间,自己又出去向对方陪了半天小心,才总算把事情平伏,己弄得一头臭汗。
回房后,闩紧木门,抱怨道:“老七,老是这样莽莽撞撞的,怎么成得了事?”
铁蛋怒犹未息,跳脚大骂:“那群家伙全都不是好人,非要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无恶也道:“从未见过这么多讨厌东西,大概天底下最讨厌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石头发颤道:“我们还是走了吧?这些虽然有吃有住,却总不如洛阳城。而且,一个个好凶喔……”
雪球却另有算计,抢道:“再叫我今晚去睡那破祠堂,我可不干。”
争论半日,并无头绪,己至傍晚时分,各人取出钵盂去饭堂风卷残云了一番,回至屋内便开始呵欠连天,那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大睡起来。
唯有铁蛋竖起耳朵,静听外间动静,隔不多久,便闻得一人蹑足走近,“卡”地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铁蛋暗笑:“还以为这间破房子是铜墙铁壁哩。”
又静坐月刻,却再听不见任何声息。
铁蛋暗忖:“那些家伙今晚决计要弄鬼。我若不撞破他们的把戏,却教人小觑了咱们少林寺。”
悄悄起身,见六个师兄全部睡得比猪只差一层,便也不叫醒他们,抵掌在房门上轻轻一按,就把整扇门卸将下来,潜身出屋,只见云遮月隐,殿宇全浸在一片昏黑之中。
铁蛋略一提气,皮球般只两跳,早跃过二进殿,落在石屋顶上,倾耳细听,仍无声响,心中正没主意,忽见半山腰间行来两条黑影,头顶一闪一闪的发著光,却是两个和尚。
铁蛋忙按低身子,纵下石屋,藏在殿角暗处,只听那两人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入山门,迳奔后院,铁蛋便偷偷缀在他们身后。
但听其中一人道:“下午来的那个娘儿们可真标致,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这会儿一定都在养神了。”
另一个道:“今晚被他们三个一占,明晚大家再一抽签,说不定咱们竟排到四、五天后去哩。”
前一人哼道:“万一三位师父看上了眼,根本就轮不到我们。”
铁蛋虽听不懂什么轮来轮去,心中却已隐约猜出他们跟帅芙蓉干的是同一回事儿,不禁暗暗好笑:“一出寺门就尽碰到这种勾当,看样子世人好像皆喜此道。”
心中念转,脚下己行至第三进殿后,一条小径登上土丘直通僧房,两旁尽是荒草乱石,月亮突然埋入云堆,虫鸣蛙噪刹那间一齐打住,天地便仿佛陡然跌进地窖。
铁蛋立刻抢前几步,一拍左首和尚的肩膀。
“两位师兄请了。”
那两人耸然一惊,连忙转头,黑暗之中瞧不真切,便都凑上脸来:“你是谁呀?”
铁蛋笑道:“我是我呀!”
左首那人又死命一瞅,这下子可看清楚了,不自禁向后一跳,喝道:“你是今天来挂单的那七个里面的嘛?鬼鬼祟祟的跑出来干什么?”
铁蛋挤眉弄眼的道:“跟你们一齐去采花哩。”
那两人脸色猛地一变,右首那人闷声不吭,当即出拳直捣铁蛋胸口,左首那人也喝道:
“胡说什么?”
左掌一翻,狠掏铁蛋下阴。
铁蛋见这两人本领虽然平常,出招却毒辣至极,便也不留情,右手“伏虎拳”,左手“翻天印”,迳取对方破绽。
那两人功夫本差,又只道一击必中,根本来不及变招,一个被铁蛋以碎石之力劈中手臂,“喀喇”了一响,几乎痛昏过去,另一个则吃铁蛋当胸一掌,十字八叉的滚了几滚,烂泥般瘫痪在地。
铁蛋更不停手,抓起右边那个,捏住下颚往上一托,错开颚骨关节,那人的下巳便直掉到胸口,又一扭他肩膀、手肘,弄得两条手臂如同断竹相似;再叉起胯骨左右一分,双腿便也不听使唤;最后拦腰抱住向上一挺,把脊椎骨也分了家,这才双手一松,将那人抛在地下,简直如同一条软骨泥鳅,休说挪动半分,连嗯哼一声都不可得。
原来铁蛋生性粗鲁,老是学不会小巧的点|茓功夫,师父方忏只好传他“一百八十八路拆骨手”,专拆对方关节,使之不能动弹,小至指掌,大至颈项,无不装卸自如。
左边那个早已心胆俱裂,张著嘴巴,竟忘了出声呼救。
铁蛋一脚踏住他胸脯,大龇出牙齿,恶狠狠的问:“你们到底搞些什么把戏?”
那人挣气儿道:“师父……饶命!你老问一句,小的答一句,决不敢有半字诳言。”
铁蛋道:“好!”
待要发间,却想不出该间些什么话,便道:“我不问你。你说一句,我听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颤声道:“小僧名唤悟净,只因父母双亡,从小就落发在此……”
铁蛋不耐道:“大凡和尚多半父母双亡,只我可也是如此,那还消说得?且说那大、二、三师父是什么东西?”
悟净道:“本寺原本只是寻常寺庙,五年前才被这三位师父霸占,从此尽吧些奸淫良家妇女的勾当。三位师父本为江洋大盗,号称‘追魂三煞’,占住此庙之后,才假扮成和尚……”
铁蛋连连点头:“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是好人。”
悟净又道:“三位师父赶走了原来的住持长老,便造起前面那两排石室……”
铁蛋岔问:“却有何作用?”
悟净道:“石室从外面看起来坚固异常,其实地下却有地道直通僧舍。”
铁蛋暗忖:“好家伙,倒没想到这一点。”
又听悟净道:“常有不孕妇女前来参拜神像,三位师父便诡称须住寺七日方得灵验,就有些妇女求子心切,信以为真,而住到寺里来。当然事先都会派人前来勘查,眼见石室分作两进,全都无窗,又只开一门,外间如有婢女、老妈子把守,内室的确虫豸难入,于是就放放心心的抬著轿子把少奶奶送人虎口……”
铁蛋不懂却有八成,只得“嗯”了一声,静侍对方往下说。
悟净又道:“不料当晚三位师父就从地道进入内室,将妇女予以奸淫。妇女顾及名节,多半不敢声张;再者……咳咳,师父久居荒山,自然那个……”
铁蛋瞪眼道:“那个什么?”
悟净忙道:“没有什么……有些妇女回家之后,果然有孕,本寺声名便愈传愈广,远近妇女都来求子,三位师父应接不暇,有时就差遣小僧等人上阵应付……”
铁蛋愈听愈难僮,忙问:“地道入口在那里?”
悟净朝土丘上一指:“僧房西侧有一单间石屋即是。一拉如来右臂,地道入口就会现出……”
铁蛋点点头,俯身将他扯起,施出“拆骨手”如法炮制了一番,再将两人平平摆在一块大石之上,笑道:“别乱动,滚下来拗坏了背脊,我可不赔你。”
那两人张著鳄鱼也似的大嘴,只有眨巴眼睛的份儿。
铁蛋展开轻功,直奔土丘丘顶,只一个起落,就见前方隐隐透出一丝灯光。
铁蛋倒反吃一惊,赶紧压低腰肢,踮著脚,馋猫般挨近石屋,探头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正坐在茶壶前打盹。
身后一尊铜铸如来佛像,万分委屈的端坐于莲花座上。
铁蛋咳嗽几声,那和尚便惊醒过来,慌忙站直身子,诚惶诚恐的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进来,他就走到门口,勾著眼睛乱瞄。
铁蛋早闪在草堆里,把草弄得“□□”响。
那和尚笑道:“悟净,你又捣鬼?大师父马上就要来进洞房了,小心被他撞著。”
铁蛋捣嘴发出“呜哩呜噜”的怪声,把草弄得更响,那和尚便窜过来,边嚷:“逮住你了!”
铁蛋只一伸腿,那和尚立刻骨碌碌的一直滚到土坡底下,口中却仍嘻笑不停:“悟净,这回跟你没完……”
铁蛋忙趁空溜入石屋,跳上莲花座,一拉如来右臂,果听“隆”地一响,地下石板突然裂开,露出一个大洞。
铁蛋当即跃入洞中,见那入口处又有一根枝枝桠桠的东西,伸手一扳,又闻一声“隆”,地面石板便自动阖上了。
铁蛋心道:“这玩意儿造得倒巧,咱们少林寺也该造一个来玩玩。”
地道高宽恰可容身,半丝光线也透不进,眼前简直如同遮上了一块黑幕,铁蛋贴著阴□的土壁踉跄行去,时时把额头撞在石块尖上,如此抠摸许久,忽觉前方岔出两条路。
铁蛋暗忖:“地面上的石屋乃是两排,地下自然有两条路了。”
又忖:“下午来的那个妖怪是住在右边第二间,若从这面走过去,那就……”
心中默记,人便转向左首前进,果觉通道上又分出许多岔路,显是直通石屋内室。
铁蛋往复走了几遍,计算清楚之后,才选定倒数第二条岔路走去,不多久便觉已至尽头,伸出双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扳手,也不多加思量,莽莽然往下一扯,头顶石板立刻发出“嘎吱”轻响,左右滑开,露出洞口。
铁蛋涌身跳上,只见石室内仍然漆黑如墨,也不知有多大,一阵平匀鼾声微从左侧传来。
铁蛋忽然忆起昨晚捉拿帅芙蓉时的情景,心脏竟不知怎地“砰砰彭彭”猛跳了十几下,忙用手摸了摸头。
转念一想,主意又生,蹑手蹑脚的走近床边,趴下身子,正想往床下去钻,却忽觉一只满生硬茧、粗糙无比的手掌从床上伸下,紧紧抓住自己的脑壳。
铁蛋惊得冷汗狂流,“大擒拿手”反掌迳扣对方脉门,不料那人却不放手,只一沉腕便将铁蛋后脑“砰”地撞在床沿之上。
铁蛋眼冒金星,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劲敌,奋起精神,双足一蹬,整个人倒翻起来,竟用双腿去夹对方头颅。
那人没防到他出此怪招,惊咦一声,不得不松手闪躲。
铁蛋一夹落空,人却上了床,正坐在热呼呼的被窝上。
那人狠呸一口,忙斜掌劈他颈项,铁蛋立刻发现此人近身搏击的技巧并不高明,便一味施展“大擒拿手”与对方缠斗。
那人似乎很不愿意让铁蛋赖在床上,千方百计的想把他赶下去,铁蛋就偏不起身,又擒又拿,斗得不亦乐乎。
那人焦躁起来,翻身下床,紧接著就听“呛”地一响,铁蛋暗叫“不妙”,连忙拳起双腿,当真像个蛋似的一骨碌滚下床来,只觉尖厉金风恰从耳边划过,刺在石墙之上。
黑暗里,铁蛋并不知对方所持的究竟是刀、是剑,还是什么杂八东西,想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增添了不少困难,心念电转,当下凝气于胸,默察对方动静。
那人一击不中,便把手中家伙抡将开来,顿时寒芒割面,劲风刺耳,充斥于每一寸空间。
铁蛋背靠石墙,避无可避,只好大喝一声,少林绝技“擒龙手”、“伏虎掌”分由双手使出,刚烈无比的拳□,立将对方气焰压低了不少。
那人仿佛大为吃惊,跃退几步,□声道:“你是少林寺的?”
铁蛋一听他发话,惊讶的程度直不在对方之下,原来那声音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之声。
铁蛋不由伸手摸了摸惨痛犹存,几乎被箍得裂作两半的脑袋,暗叫:“女人的手怎么会这么粗?”
正各自狐疑间,却闻脚下石板“嘎吱”一响,接著便听一个犯了气喘病似的声音,急吼吼的扑向床位,边嚷:“娘子,救救小僧则个……”
铁蛋方自一怔,那女子已怒喝出口:“淫僧,纳命来!”
那和尚也正一把抱了床空棉被,立时警觉不对,连人带被“刷”地一转,铁蛋就觉头顶飘下了一大堆软绵绵、碎纷纷的东西,却是那女子的兵刀剁上了棉被,将棉絮带得满天飞。
铁蛋才一抖头,那和尚竟也躲靠到这边壁上,尚且一步一步的挨过来。
铁蛋心下暗喜,屏住粑,一动也不动,全身真力暗贯右臂,只等他走入臂长范围之内。
不料那女子听得“嗦嗦”脚步之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剑卷扫,一溜劲风直奔铁蛋腰铁蛋暗骂“臭妖怪”,万不得己,纵身缩腿闪过这一记,那和尚也同时斜掠起来,却正好撞入铁蛋右怀,刚吃得一惊,铁蛋己顺势一拳打中他胸口,可惜因事起仓卒,未能用上全力,但也已把那和尚打得倒飞出去,“哗喇”一响,大的正摔在木床上,将床板压得粉碎。
那女子怒叱连声,使动兵刃,“飕飕飕”,急风骤雨般攻向铁蛋立身之处。
铁蛋的江湖阅历根本一片空白,不但不知出声表明自己的立场,还反怨那妖怪蒙头蒙脸的乱打,心中火炽,探手取出钵盂,左摆右振,“叮叮当当”将对方一轮快剑全数挡了开去。
两人各自闪退几步,暗暗佩服对方身手了得。
那女子却比铁蛋老练得多,沉声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蛋听她语声如冰,口气有若呼奴唤仆,心里老大不舒服,莽莽冲道:“你管?”
那女子一听他稚气未脱,心中便有了几分底子,喝道:“给你脸,你偏不要?”
嘴上嚷嚷,手中剑却出其不意的刺向木床所在的角落那和尚被铁蛋一拳打了个满天星斗,尚未及挣起身子。
只听“赤赤察察,笃笃卡卡”乱响了一阵,铁蛋就觉脚边滚过一大团东西,待伸腿去栏,已是不及,又听“彭”地一声,室内顿时有了光亮,原来那和尚竟非省油之灯,躲过了一轮连环攻击,用身体撞开内室石门,逃到外间。
铁蛋又楞了一下,已听那女子擦身而过,紧紧追蹑出去,边抛下一句:“笨秃驴!”
铁蛋不由暗暗皱眉。
“我是秃驴,你是什么?毛驴?”
心中曲折,人却不怠慢,紧随奔出内室,藉著外间桌上一盏昏暗灯光,瞥见角落里畏缩著几个妇女,正是巴巴跑来求子的那个“少奶奶”和那些婢女、老妈子。
铁蛋暗暗点头:“掉过包了,只不知那妖怪是谁?”
外间石门早被撞坏,铁蛋不费吹灰之力便跳到月光底下,对面见那和尚又高又壮,生就一张国字脸,□□角角扎得人心中难过。
那女子恰帽扯宰约海看不出是何长相,但见她头包银绢,通体白衣,体态婀娜,好像一个计时用的沙漏,身量竟比自己还要稍稍高出一截,手中一柄光纹闪闪的七星宝剑,一脚前、一脚后,步法异常高贵,即便大敌当前,也自保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耳闻铁蛋没头没脑的朝自己背后走来,那女子立刻斜跨出五步,将身侧转,月下三人顿成鼎足对峙之势。
铁蛋这才瞧清她面貌,却是下午在半山腰迷得雪球失了魂魄的那一个月光下益显得冷艳绝伦。
铁蛋暗骂声“晦气”,抬鼻抬眼的移开视线。
那少女见他光头顶上兀自留著一圈被自己手掌箍出来的血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马上转用宝剑一指那粗壮和尚,叱道:“本姑娘今晚须将你们这淫祠上下杀得寸草不留!”
那和尚并非不知少女厉害,但瞧她美得生平仅见,不由色胆包天起来,挤了挤香蕉般的眼睛,笑道:“娘子若真要杀得小僧寸草不留,小僧决不敢私留半根。”
铁蛋虽听不懂,却觉得这话满有点诙谐意味,不禁哈哈笑了两声。
那少女气得蛾眉倒竖,一展宝剑,长虹经天般朝那和尚头顶削去。
那和尚本还想多占两句便宜,却不料她毫无怜根惜草之心,说打就打,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先机尽失。
铁蛋眼看少女剑招狠辣,反为那和尚担心,只见他三两下就把对手的退路完全封死,再猛然紧收剑网,剑尖抖出两道诡异弧形,卷向对方颈项。
那和尚早知大势不妙,沉腰错身,双臂运足真力向敌手小肮推去,只求这一击能将对方迫退几步,自己便可脱身而逃。
不料那女子剑招突变,有若一帘瀑布“涮”地倒挂而下,寒芒飞处,暴血如雾,那和尚一条右臂已被活生生的齐肩斩断。
铁蛋立觉鼻内冲入一股腥气,直钻到胃底。
他不由陡发一阵寒颤,肿孔涨大了好几十倍,却见那女子宝剑再展,一溜青光斜斜没入和尚左腋,又从右边颈根冒出,那和尚便窒了窒,好像要对人鞠躬那样的把头一低,半边身子就整个掉落下来,“劈劈啪啪”的翻了几转,恰宾到铁蛋脚前不远处,两只眼睛尚楞里楞瞪的大张著,彷佛还在思索如何破解对方的攻势。
铁蛋这辈子虽见过几具尸体,却从末眼睁睁的看著一个活人死去,他退开两步,脑筋混乱得几乎支使不动身体。
那少女一振长剑,抖落剑上血珠,飞起一脚,将那兀自迟疑著该不该倒下去的下半截身躯踢出老远,回剑指著铁蛋喝道:“若再不肯说你是干什么的,眼前便是榜样!”
铁蛋见她凶恶得紧,暗暗寻思:“长老说的可真不错,休惹妖怪为妙!”
撒开圆滚滚的两条短腿,回身就走。
那少女大喝一声:“站住!”
矫如雪雁,一闪就拦在铁蛋面前,手臂一振,剑尖差点指到铁蛋的鼻子上。
“小秃驴,少跟本姑娘耍花招!即便你真是少林寺的,本姑娘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铁蛋瞧她飞扬跋扈的模样,心中老大一团怒气,却又怕她杀人不眨眼,真个是进退维谷,只好万分委屈的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嘛?”
那少女仿佛自小就习惯用剑指挥人,又把剑一指。
“其余那些淫僧都在那里?带我去!”
铁蛋见她不把自己当成个玩意儿,心中又气又怨,狠狠一咬牙,扭头道:“要走就走。”
当先转身行去。
那妖怪也不收剑,紧跟在铁蛋身后,倒像押解犯人一般。
铁蛋冷笑道:“怎么,怕我跑了?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话犹未了,那少女就一翻手,用剑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刚才不就想偷跑?”
铁蛋被敲得跳起老高,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但转念想起妖怪杀人的狠劲儿,又不由气崩志颓,摸摸脑壳,不言不语的向前走去,心中千刀万刀的骂个不休,脚下不朝寺后僧舍,却笔直奔向挂单和尚所住的偏院。
那少女走了几步,忽笑道:“瞧你矮不隆咚的,本领倒还不赖,亏你练得成。”
铁蛋不敢回嘴,只在心里暗骂:“矮就练不成武功?见你的大头鬼!你以为你有多高哇?恶心!”
那少女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铁蛋没好气,正想答说“干你屁事”,话到唇边硬是哽住了,改口道:“你今年几岁?”
那少女粉靥微红,啐道:“你管?”
又用剑背敲了他一记,却比上次轻了许多。
铁蛋逆来顺受、暗自寻思:“你现在尽避种因,等下却叫你得个大果。”
霎眼来到六个师兄所住的木屋之前,铁蛋伸手一指。
“哪,都在里面。”
那少女不疑有他,挺剑上前,高叫道:“屋里淫僧听著:快快滚出来受死!”
铁蛋趁机闪到一旁,叉手鬼笑。
只闻屋内汤泼老鼠般的嘈乱了起来,有踢翻椅子的声音,有身体摔到地下的声音,更有脑袋撞上墙壁之后的呻吟嚎叫,真个是未见敌锋,先已人仰马翻。
却听厌物无恶咕咕唧唧的骂道:“我的鞋子呢?那个讨厌鬼把我的鞋子穿跑了?”
又听石头叩齿大嚷:“你们那个是银僧?是银僧的快滚出去,莫拖累了大家……”
雪球尖细的嗓子也不甚差:“不穿裤子怎能见人?羞死了啦!”
好哭鬼无哀的嚎啕更直透重瓦:“后门!竺牛∮忻挥泻竺牛俊
一窝子沸滚了半日,却只不见个鬼影出来。
那少女又喝道:“若待本姑娘进屋,你们恐怕要死得更惨些!”
屋内众人听得这话,倏地沉寂得如同已然全部死去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隐约传出三、四对牙关碰击之声。
铁蛋不由暗里跳脚:“怎么都这么脓包?还未见识过妖怪的狠劲就怕成这样,刚才如果换成他们,恐怕早被吓死了。”
一面发急,一面却骄做自己的胆量。
又过片刻,才听狐狸没好气的低声咕哝:“怕什么?只不过是个娘儿们,一人放个屁就够把她吹上西天……”
那少女闻言大怒,一领宝剑,“狂凤展翅”扑到木屋之前。
木屋房门早在铁蛋出房时就已卸掉,但那少女盛怒之下,竟未瞧觑真切,还是飞腿去踹,一踹踹了个空,险些一跟头栽进屋里去。
窗边立刻发出怕痒鬼无喜的嘻笑:“你们看她好好玩喽!狈撒尿,撒不出……”
那少女气得半死,桃花般的面颊几乎肿作一个大□,剑尖挽起无数朵银花,连人带剑闯进房中,顿时砍劈、怪叫之声大作。
铁蛋愈想愈不对,生怕师兄吃亏,取出钵盂就待赶入屋中救援,却忽觉星光一暗,两条人影从左面院墙边上的一棵大树顶端飘落下地,定神细看,竟是帅芙蓉、赫连锤二人。
铁蛋大喜,叫道:“徒弟来得好,救命救命……”
转念一想,师父反要徒弟救命,未免太不成体统,便赶紧闭住嘴巳。
只见那两个家伙贼笑兮兮、悠悠哉哉,一对热带鱼似的游近前来。
“师父好威风嘛!”
铁蛋干咳几声,脑中蓦然一亮,指著帅芙蓉喝道:“你早就晓得这庙有鬼,对不对?”
帅芙蓉躬腰拱手,行礼如漾。
“因恐众位师伯胆怯,故未先行告知,师父恕罪。”
赫连锤一瞥兀自喧嚣不已的木屋,笑道:“师父的胆子当然是大的,不像那几个。”
却听“彭”地一响,木屋左壁裂开一个大洞,石头无惧灰头土脸的从洞中飞快滚出,在地上扒了几扒,才站起身子,认认方向,没命价奔到铁蛋师徒背后紧紧贴住,喘得如同一只中了暑的疯狗。
“老七……妖怪厉害……”
帅芙蓉笑道:“师父早已知晓,毋须四师伯说得。”
铁蛋热汗直冒,又咳几声,不住手的搔头皮。
“你们几时到的?”
赫连锤慢吞吞的说:“这个嘛,下午我们回去客栈睡了一觉,真个好睡,脑袋都睡扁了。傍晚起身吃晚饭,真个好吃……”
、帅芙蓉笑道。
!
“肚子也吃扁了。”
赫连锤白他一眼,一本正经的续道:“看看夜色正好,便一路散步过来,到得这里嘛,仿佛初更、又似二更、依稀三更,只不是四更。总之,月亮刚露脸。”
语尾甫落,又见门边木壁“哗喇喇”的迸作无数碎月,狐狸无怒、好哭鬼无哀也抱著脑袋逃出来。
“老七!。妖怪厉害……”
石头无惧哆嗦道:“老七早已知晓,毋须你们说得。”
铁蛋又问:“你们到底看见什么?”
帅芙蓉恶笑了笑:“正巧看见师父与那妖怪大战三百回合……”
赫连锤接道:“真个是精采绝伦、惊险万状、津津有味……”
又见木屋屋顶焰火似的爆散开来,厌物无恶、怕痒鬼无喜也舍命逃出,边嚷嚷不休:
“老七……”
众人都答:“知道了,妖怪厉害。”
铁蛋发急道:“老五呢?”
无恶喘吁吁的呸了一口:“他还在舍不得咧!”
但闻那少女在屋内喝道:“我下午就晓得你不是个好东西,看我把你那双贼眼挖出来喂狗!”
又听雪球幽幽怨怨的说:“我没有……我只是……那个嘛……”
那少女暴怒如狂:“那个什么?你还敢疯言疯语?”
紧接著就听“飕飕”厉响,声势好不惊人。
赫连锤把手一挥,抽出大锤:“大家一齐上,怕那臭婆娘有三头六臂不成?”
自己先跑了几步,转眼一看却没人跟上,便也煞住了。
帅芙蓉拱拱手道:“敬祝师兄马到成功。”
赫连锤滚了滚牛眼,冷笑道:“这么标致的娘儿们,你怎么没兴趣啦?”
帅芙蓉笑答:“在下采亦有道,此等泼辣货色,向不在吾道之内。”
赫连锤大大哼了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拿不定主意,却听放炮似的一响“啪”,一个圆团团的大肉九端正无比的从门洞中滚出,雪球都变成了泥团,翻身爬起,胸前老大一个脚印,却是被踢出来的。
赫连锤咋舌道:“这婆娘好大的脚巴鸭子!”
铁蛋一摸头壳,啐道:“你还不晓得,她那手掌生得才粗哩。”
帅芙蓉连连颔首:“习武之人,理当如此。未闻镇日舞刀弄棒,手掌犹能嫩似春葱者也。”
却见白影电闪,那少女已从屋中抢出,剑光雹降般照雪球头顶削落。
雪球双眼一红,竟然不闪不躲,引颈等死。
帅芙蓉忙一点扇头,“嗤嗤”射出两枚凤尾镖,赫连锤也并起大锤,向少女腰间捣去。
雪球忙叫:“不要……”
那少女剑锋飞旋,早把双镖磕掉,也不转身,宝剑倏地从左腋腋下穿出,迳取樟锤双腕。
这一剑既狠又准,眼看两只熊掌就将不保。
赫连锤只在心里叫得半声:“完……”
冰冷锋刀已及皮肤,却忽见一团黑麻麻的东西斜刺里飞到,“当”地撞在剑身之上,硬把宝剑荡开。
赫连锤忙抽身后跃,一泡臊尿却再也止禁不住,直顺著大腿流下地面。
那团黑忽忽的东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小鸟般直飞回铁蛋手上。
众人不由齐发一声喝采:“好钵盂!眉一铮
那少女毫不迟滞,身形一晃已到铁蛋身前,七点寒星分剌铁蛋七处大|茓。
铁蛋那还顾得了许多,使动钵盂,砸、捞、敲、挡、盖,犹如千万个饿死鬼向人讨饭。
这一轮快攻快打,看得旁观众人俱皆眼花撩乱,帅芙蓉尤其心驰神摇,暗暗寻思:“小秃驴确实有两把刷子,若能得他真传,横行半壁天下决非难事。”
正瞧到热闹兴头处,忽见偏院西首墙头上一派火光长蛇也似迤靡而来,嘈乱人声也由远至近,随著激昂亢奋的“别让凶手跑了”之声,两名和尚当先抢入偏院院门,左首挥舞著戒刀的正是日间和铁蛋起过龃龉的那个胖家伙。
右首那名却未见过,颊上生著块巴掌大的青记,手持一条水磨禅杖,颇有几分斤两的样子。
那少女见状,宝剑一递,飘身退出尺许。
铁蛋也早停下手,转目只见二、三十名年轻和尚有的手持兵械,有的擎举火把,紧随著涌入院中。
胖大和尚一指铁蛋,狺狺吠道:“大师兄可是你杀的?”
铁蛋还未答言,那少女已先抢道:“是本姑娘杀的。你们这群下流至极的秃驴……”
铁蛋老大不满的睨她一眼,岔道:“他们都是假和尚,昔年唤做什么‘追魂三煞’。”
青面和尚打从踏入偏院,两只眼珠就如同一对壁虎,直在那少女周身游走,忽而脸、忽而胸、忽而腿、忽而不知什么地方,忙得不可开交,此刻终于阴侧恻的笑道:“小妮子,你的眼光倒真不差,巴巴的跑来我们这儿寻乐子,大爷我必定鞠躬尽瘁、竭力奉承,不教你空入宝山而返……”
那少女粉靥骤赤,银牙乱咬,那容他再出言轻薄,扑纵而前,一连七八剑没头没脑的砍将下去,青面三煞顿时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幸亏胖大二煞抡起戒刀加入战团,才勉强接下这一轮猛攻。
青面三煞可轻松不起来了,沉声喝道:“臭娘儿们,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冷冷一笑:“你本不配问,但另有一些人有眼无珠,可不能不让他们知道。”
铁蛋皱眉暗忖:“是不是在讲我们?”
又听那少女傲气十足的说:“你们听真了,莫要跌倒。本姑娘姓秦,名琬琬,江湖人称‘龙仙子’的便是!”
铁蛋暗觉好笑:“什么碗碗碟碟的,我还叫做铁钵钵哩。钵钵正好装她这条小泥鳅。”
回目却见帅芙蓉斜眼瞅著他们七个师兄弟,满脸都是神秘兮兮的笑容,他便又不禁狐疑:“莫非这个臭妖怪有什么古怪来头?”
再一看那“追魂双煞”,果然面容惨变,青面三煞气急败壤的一顿脚。
“这下更留你不得。”
扭头喝道:“徒儿们,上!”
一语未毕,“龙仙子”秦琬琬已先掠过众人头顶,把住院门。
“今晚你们半个也别想活著走出去!”
宝剑左削右斩,两条生龙活虎的大汉立刻变成两团豆瓣酱一类的东西。
余众不由怒吼连连,乱抡兵刃招呼过来,秦琬琬娇叱一声,宝剑化作一条银龙直向人群中滚去,立时血雨暴酒,碎肉横飞。
那群徒众多半不会窜高伏低,院门方向又挨近不得,便只好有如□中之鳖,任人宰杀。
却苦了在旁观看的铁蛋等人,著那断肢残骸乱撒过来,个个抱头虫奔,狼狈不堪,有的遭断头击中肚子,有的被断手抓中鼻梁,石头无惧更顶著一脑袋碎肠子到处乱跑。
“追魂双煞”见势不妙,打声忽哨,一个跑东一个跑西,齐齐跃上墙头。
秦琬琬身形陡涨,银盘也似一圈剑光早将东首青面三煞的双脚卸下,待要再奔西边,胖大二煞己猛点墙头,疾朝荒山暗处遁去。
铁蛋喝声:“那里走?”
钵盂呼啸飞出,流星般划出一道长弧,正照对方后脑砸去。
胖大二煞忙低头躲避,只这么一耽搁,秦琬琬已从后赶上,挺剑直刺背心。
胖大二煞总算手脚俐落,忙托地跳起,不料那钵盂滴溜溜的转将回来,不偏不倚正中胸口。
胖大二煞张口标出一股鲜血,人也一床破棉被似的跌落地面,秦琬琬顺手“唰”地一剑,剑刃从顶门切入,ρi股沟中透出,正好将他剖成对等的两半。
残余徒众早连逃生之心都没了,有如一群狮爪下的免子,全数扑跪在地,大喊“姑娘饶命”。
秦琬琬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步跨去,一剑一个,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开西瓜一样。
铁蛋虽手脚发冷,仍贾起余勇喝道:“妖怪!少杀几个行不行?”
秦琬琬手不停斩,边冷笑著说:“这等刁民恶棍,不早赶尽杀绝,留之遗害天下百姓不成?”
最后一剑刺死那犹在地上挣命的青面三煞,才转过身子,把剑一挥。
“你们那七个和尚,统统给我过来!”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全都傻了眼,又慑于她的威势,不敢不从,一个个小媳妇似的走到她面前,一字排开。
秦琬琬倒转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喝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蛋强忍怒火,暗忖:“六祖有云‘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我若不报无道,想必喧争自息。”
如此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甘之如饴。
帅芙蓉眼见一名浑身白衣的女子面前恭恭顺顺的排著七名小蜕校不禁又感悚栗又觉好笑。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姑娘有所误会。这七个小师父全都是少林寺的,因知此庙僧侣素行不端,特来锄奸伏恶,不意竟与姑娘发生冲突,万祈恕罪。”
秦琬琬见他斯文有礼,出口成章,不像个坏人,且与自己一样通体白衣,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帅芙蓉却又吟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学会护身法,水火三灾见时无。”
秦琬琬立刻面色一变,点了点头,一指铁蛋等人,问道:“他们也是?”
帅芙蓉笑著摇摇脑袋。
秦琬琬便又用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记,叱道:“算你们狗运亨通,没犯在本姑娘手里,要不然,哼哼,即使叫你们那空观老小子来,本姑娘也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言毕收剑,行出院外。
帅芙蓉偷偷挨到院门旁边,见她大步走往石室方向,才松下一口大气。
“幸亏当初没采到这等凶恶婆娘,否则阴间早已走过百来转了!”
狐狸无怒这会儿可大发其狠:“只不过瞧她是个婆娘,让著他一点而已,啥嘛东西?”
伸手一摸脑袋上肿起的两个大□,又痛得龇牙裂嘴,再也骂不下去。
赫连锤上下尽瞅帅芙蓉,哼道:“什么狗子佛,猫子佛,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
帅芙蓉抖抖眉毛,故作神秘之状。
“时机未到,到时便知。”
无恶呸了一大口:“和那妖怪鬼鬼祟祟的讲话,会是什么好货?”
雪球的眼眶便又无端红了红,几次想要向帅芙蓉开口,却都强自忍下。
铁蛋心知这个徒弟颇多门道,莫测高深,他既不说,便也不问。
众人哼哼唉唉的回返顶塌壁垮的木屋之内,一阵阵血腥由破洞中传进来,直叫人浑身起疙瘩,待要换房而居,却又不肯再踏出木屋一步,只得将就著躺下。
铁蛋愈想愈不服气,不停的拍著大腿,纳闷道:“本领又不比她差,为什么一交手就先软了半边?”
赫连锤一直用手拧著□漉漉的裤裆,叹道:“胆量,师父,胆量!她杀人杀惯了,那像咱们?”
帅芙蓉颇觉新奇的瞪大眼睛:“搞了半天,你也没杀过人?”
赫连锤恶喷口气:“杀过猴子、杀过免子,奶奶的!”
铁蛋又一拍大腿:“真凶!竟有这么凶的妖怪!”
帅芙蓉啥道:“这就非你们出家人所能理解的喽!世上这样的人可多得很呢!”
铁蛋双臂枕头,仰望星空,想那秦琬琬貌美如花,人模人样,但性格之专横暴躁,心肠之毒辣冷酷,却是前所未见,讲起话来又有点捕快味道,真不知是何出身。
他忽然忆起佛经中所载鸯崛魔罗的故事,传说此人乃佛陀时代天竺王舍城的大盗,信奉杀人即可享福的邪教,因而杀害王舍城民九百九十九人,并各切一指,饰于头上,故又称为“指□大盗”,后来他又想杀他的母亲以凑足千人之数,佛陀悯之,乃大显神通劝化他,终使他皈依佛门。
铁蛋想到这里,不由一咬牙齿,暗忖:“我若能度化这个妖怪,可真是大功德一件,不说别的,今晚便可救得几十条人命。”
心中千回百转,思量未已,六个师兄却全部安安适适的打起鼾来。
赫连锤躺在铁蛋身边,咕嘟低骂:“这群没廉耻的东西,脸丢尽了,却还睡得著?”
帅芙蓉在另一边应道:“师兄有所不知,方外之人无色无相,那会把荣辱得失放在心上?”
铁蛋听著心里又不舒坦,嘴上偏不好承认,一口气硬憋在胸口,真个是难以忍受。
却听石头突然发出一声被人掐住脖子似的闷吭,紧接著就见他用双手抠住心窝,死命搓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般,喉内呻嘶忽尖忽沈,恍若盲人行路的哨音。
赫连锤愈听愈难过,便又破口大骂:“恁地作怪?刚才斗那臭婆娘的时候,会这样咿咿呀呀就好了。”
铁蛋笑道:“这个石头一向如此,每天睡觉都要翻翘打板一顿,听习惯了倒还少它不得哩。”
两人见铁蛋也未睡著,都吃一惊,帅芙蓉忙找话道:“听四师伯的喘气之声,似乎内息有些不调?”
铁蛋沈吟了一会儿,摇头道:“师父当初也是这么说,但寺里每个师伯师叔师兄弟都有这种毛病,长老空观却言此乃龙虎交泰之相,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师父始终认为不对,一开始传我们‘金刚一□功’,就不照经书所载……”
帅芙蓉目光一凝:“‘金刚一□’可是少林的基本气功?”
铁蛋颔首道:“‘金刚一□’乃本寺一切气功的基础,必先修习熟练,方可继续学习别的功夫。”
帅芙蓉皱了皱眉。
“师祖岳翎投靠少林之时,已有一身绝顶艺业,他若认为‘金刚一□’练法不对,必定有所根据。”
铁蛋道:“那日大战天竺番憎之后,师父就当著大家的面,明指‘金刚一□’经书所载有误,结果惹得长老大为光火,说师父诋毁先圣,自以为是,野性未除,有意破坏本寺传统,硬将师父罚去菜园做工。”
赫连锤笑道:“这个老家伙未免太横霸了点儿,怎么随便就把意见不同的人乱罚一通?
想当初我老子教我功夫,他讲他的,我练我的,难得理他一两次。“
帅芙蓉笑道:“怪不得你功夫如此之烂。名门大派必有一套严谨的修习法门,才能使弟子循序渐进,博大精深,但就怕太过拘泥,反而有害,‘空观’长老大概就是这一类‘白发死章句’的老石头。”
铁蛋一拍手道:“说他老石头再也恰当不过,简直跟我们这个小石头一样德性。师父传我们‘金刚一□’全照他自己的意思,石头却偏不听他,一定要照经书所载的那样练,结果我们六个都没事,石头却常嚷胸口发痛。那日大战天竺番僧,全寺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六个不怕那古怪笛音,石头却跟其他师伯师叔师兄弟一样,一听便倒。”
帅芙蓉眼中闪出光采。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
铁蛋摇头道:“我早这么想过,但怎么说也说不通。‘金刚一□功’乃达摩老祖手创,本门弟子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修习,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就算‘金刚一□’真有瑕疵,天竺番僧却怎会知晓?”
帅芙蓉又蹙眉沉思起来,赫连锤转了转眼珠,笑道:“入门功夫既是‘金刚一□’,顶尖功夫大概是‘金刚十□’了吧?”
铁蛋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拳法就如佛法,招式套路本无高低之分,端看什么人使,怎么样使而已。内功心法虽有层次,但也要看各人的慧根悟性,顶尖功夫若无顶尖之人修习,那值一个大屁?”
赫连锤一拍脑壳。
“师父这话强胜十本秘笈!”
帅芙蓉暗觉好笑:“小家伙于武术上的见解确实高明,但对佛经情义却一知半解,想必平常根本不听师父讲经。”
铁蛋续道:“不过,众位师祖都说本寺最神妙的内功乃是‘如来神功’,名列‘七十二顶绝技’之首。但那本记载神功的经书,竟被一个名叫空法的师曾祖于五十多年前盗出寺去,至今下落不明。”
赫连锤拍腿大叫:“可惜可惜!难道你们都没去找他?”
铁蛋叹道:“当年几乎全寺出动,却是遍寻不著。如今寺里‘空’字辈的曾祖只剩空观住持一个,空法师曾祖若尚在入世,起码也已八十多岁了。”
说著说著,忽然想起了什么,猛个挺起身子。
“收了你们当徒弟,可还没传你们功夫哩。”
那两个一听,精神可都来了,翻身坐起。
铁蛋便依少林一贯的修习程序,将“金刚一□功”的口诀一句一句的教给他们,教到师父岳翎不同意经书所载之处,还不厌其烦的再三解说。
帅芙蓉见他如此认真,全无藏私之心,不禁暗感惭愧,忖道:“小家伙派天真,倒显得我心机大深、大小家子气了。”
赫连锤也暗自寻思:“连我老子教我功夫都没这么仔细,这个小秃驴竟比我老子还好。”
铁蛋教了一回,见曙光初透,天巳微明,便催促二人睡觉,自己也大头大脑的躺了下去。
他整整两夜没睡好,才一闭眼,立觉一阵疲惫虚脱潮涌上身,四肢软得如同面条相似,恍惚间,却听门外骡嘶车响,“龙仙子”秦琬琬高声叫道:“小秃驴,滚出来!”
铁蛋怒火中烧,飞弹起身,大步抢出门外,只见秦琬琬手控□绳,高踞于骡车之上,衣服不知何时已换成黑色,披头散发,脸色青紫,满口獠牙闪闪发光。
一见铁蛋出头,立刻猛策□绳,纵车直撞。
铁蛋不知怎地,全身力气仿佛都被封闭在体内,竟连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眼睁睁的望著秦琬琬龇出獠牙,俯首直逼自己面前,桀桀狂笑;骡蹄暴起,朝自己头顶踩落;车轮更有若巨石一般,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正对脑袋辗来。
敝笑、骡吼、轮响里住了他的头颅,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妖怪尖尖的牙齿。
他感觉得到车轮在他胯下、小肮间来回辗滚,一股火热麻辣的痉挛,水一般流遍四肢,然后卷起一个巨浪,直灌顶门。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狂喝出声,双掌猛推,眼前随之一亮,正见一轮天光从屋顶上的大洞中洒落,却是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怪梦。
他揉揉糊满眼屎的眼睛,一面暗骂“邪门”,一面爬起身子,只见众人都还睡得香甜,本想再躺下去睡,却又怕那妖怪来找麻烦,只好勉强打起精神走到门外。
院内尸首仍跟咋夜一样,七横八竖的躺了一地,脏腑残肢撒得到处都是,血液己然凝结,腥味却仍浮荡在空气里。
苍蝇、蚂蚁和各种拉杂虫豸纷从各处洞|茓地缝中聚拢过来,密密麻麻的伏在碎肉片上大嚼。
铁蛋肚内寻思:“这些人虽已脱离苦海,但死得未免大难看了。”
当下不避腥臭,走入尸堆之间寻了柄方便铲,在偏院东面墙根下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断肢全捧入坑内,连那些碎肉烂骨也都拾掇干净,方填土入坑,用脚踏了个结实。
上下一嗅,发现自己已弄得肮腥难闻,依稀记得寺后僧舍那边有口水井,便拔腿朝那方向走去。
一连串死亡与血腥的刺激,此刻才在他体内发生作用,他愈禁止自己去想那些破破烂烂的人体,眼前便愈浮满了那些景象,他不停的搓著手,触摸过碎肉的感觉却益发明晰,简直如同手中正握著两条断肠子似的。
。
他强忍下胃底翻搅,走到僧舍前面,又不由一呆,原来那妖怪正站在井边打水洗脸。
觑他走近,“龙仙子”秦琬琬便立刻把脸背了,晨曦照耀著她苗条修长、起伏有致的身影,白衣闪出银芒,很难相信她就是昨夜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偶尔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整个太阳都随著颤抖起来,她掬水就脸,天上过往的精灵都忍不住要化作她掌中的水珠。
但铁蛋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头,莽莽撞撞的一迳奔到并边、伸手就拿吊桶,秦琬琬却蓦然转身,一拳照他肚皮打去,边喝道:“不许动,我还没用……”
铁蛋早就想吐,吃她这一拳打个正著,那里禁受得住,“哇”地一下,把胃内腌□全数吐到了对方脸上。
秦琬琬一阵恶心,那顾得了什么闺秀风格,也“呜”地一口,还吐了铁蛋满头满脑。
铁蛋“哎哟”一声,忙伸手瞎抹,边嚷道:“臭死了!臭妖怪!”
“龙仙子”秦琬琬又羞又恼,没做理会处,高贵身段再也摆不起来,疯婆一样抡开臂膀乱打。
铁蛋见她没带兵刀,知她拳脚功夫远不及自己,不由胆气大壮,反手架走来拳,顺势带偏对方身子,不知轻重,飞起一脚,正踢在秦琬琬极翘极突极富弹性的ρi股上,扑地一跤跌在泥团里,遍体白衣都做了个丐儿装。
铁蛋顿觉过火了点,又无可转圜,只好硬嘴笑道:“谁叫你刚才用骡车辗我?”
秦琬琬自然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楞了楞,弹跳起身,叉开十指,嘴里发出尖锐异常的叫嚷,恶鬼般冲来。
铁蛋不避不让,脚下一勾,右掌往她肩上轻轻一推,泰琬琬便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铁蛋俯眼看去,只见她气得面颊颤抖,几快迸出血来。
一片嫣红之中,却有几个小斓惴滞馊茄郏仔细一瞧,原来她鼻翼两恻竟生了几颗小□。
铁蛋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的大叫出声:“咦,你也会长小豆豆呀?”
秦琬琬忙翻身爬起,用手捂住面庞,跺了跺脚。
“小秃驴,你……”
铁蛋见状愈发好笑,故作正经的说:“我猜你是不常洗脸才会这样,多洗几次脸就好了,像我从前……”
秦琬琬又一跺脚,发出一声尖嘶,转身飞奔而去。
铁蛋奇怪了半日,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忽一转念:“不好!她拿剑去了!”
胡乱洗了洗,没命奔回偏院,冲入房中,嚷嚷:“妖怪马上就要来啦?”
唬得那些兀自与周公夹缠不休的家伙,跳蚤般满屋子乱蹦,搬桌的搬桌,拖床的拖床,将木屋破洞塞了个风雨不透。
石头哆嗦著间:“你又跟那妖怪怎么了?”
铁蛋道:“我吐了她满脸。”
众人齐发一声哭喊:“吾命休矣!”
铁蛋又道:“我还踢了她一下ρi股。”
众人愈发跌足。
正徨急间,却听一阵马蹄鸾钤飞也似往下山的路上去了。
赫连锤狐疑道:“你还做了些什么?”
铁蛋搔搔头皮:“我……还问她脸上怎么也会生小豆豆?”
帅芙蓉“噗”地松下一口大气。
“高哇!师父真高!除了你,任谁也赶不走那妖怪。”
众人又待一会儿,确信秦琬琬真个离开之后,方才启门出房。
铁蛋寻到后山,把昨夜被自己拆散了骨节的那两个小蜕衅创掌鹄矗教训了一顿,便放他们自去。
无喜等人也将石室中的少妇、婢女、老妈子妥善打发走了,却见赫连锤独个儿在那里捡枝搜柴,忙东忙西。
无喜笑道:“哟!生火煮饭呢!”
赫连锤一瞪凶睛:“煮屁!一把火浇掉他娘的这座鸟寺!”
铁蛋唉道:“与庙无干,烧它作啥?”
赫连锤道:“却不显得咱们行事俐亮。杀人本须放大,放火就得杀人。”
执意要烧,给铁蛋连推带挤的拱出山门,余人也都齐往山下走去。
无恶瞅了瞅帅芙蓉,哼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妖怪的来历了吧?”
帅芙蓉笑道:“并非我故弄玄虚,实是怕你们坏了大事。”
却又歪嘴巴、咽唾沫,作张作致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婆娘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就只你们不晓得,她乃‘金龙堡’堡主‘独角金龙’秦璜的独生爱女!”
七个小蜕腥都一呆,铁蛋跳脚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她拚了!”
赫连锤笑道:“所以他不告诉你们嘛。当你徒弟还没当两天,就要赔上一床草席,那里划得来?”
无怒目光凝在帅芙蓉脸上。
“昨晚你对她念了那许多暗语,莫非你也是‘金龙堡’的?”
帅芙蓉很认为他愚蠢似的翻了翻白眼。
“‘金龙堡’上下分界甚严,丝毫逾越不得,我若是‘金龙堡’的部属,怎敢对她那样讲话?那暗语另有原因,此刻不便奉告。”
铁蛋兀自把脚乱跌。
帅芙蓉道:“师父休得莽撞。师祖岳翎究被三堡中的那一堡所杀,还没探查出个影儿,若先就把这个女魔头得罪了,日后办事可更难上加难。”
铁蛋发急道:“当面问她个明白总可以吧?”
不理会帅芙蓉“切勿打草惊蛇”的主张,拔腿就往山下追赶,余人也只好磕磕绊绊的跟了下去。
赫连锤的轻身功夫最是蹩脚,不出两三里路就被远远抛在后头,他愈跑愈上火,气也喘得愈大声,索性换上游人步伐,老牛般一脚一脚的慢慢走。
走没几步,忽觉耳后颈根凉飕飕的,伸手摸摸并无异状,再走几步,益发冰进肉里去,颇觉奇怪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木刻死板、恍若僵尸一样的和尚脸正紧紧缀在自己脑袋后面,鼻内喷出的气息竟无半丝暖意。
赫连锤吓得大叫一声,跳开四、五步,厉声道:“什么鬼东西?”
那和尚的身量毫不比赫连锤逊色,身穿一袭灰色僧袍,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眼睛却放出丛林中的豹子一般青磷磷的光焰。
赫连锤打个寒噤,暗忖:“莫非是‘追魂三煞’的师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忙翻手去拔大锤,一摸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又向后跃退三步,这才看见灰袍和尚右手一颠一颠的,正把自己的两柄锤子当成两只小元宝一样的耍哩。
赫连锤这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耳后凉气却又“吁吁吁”的吹将起来,扭头瞥去,那和尚仍然紧紧贴在自己背后,双脚却不见动,鬼魅般浮在空气当中,鼻翼一开一阖,尽喷出些隔宿剩菜也似的气味。
赫连锤只恨自己不是条四腿畜生,豁出性命飞奔,速度之快,直可与当今一流轻功高手并驾齐驱,掀掩之间便已赶上前面同伴。
帅芙蓉回头见他如飞跑来,不禁有点酸意的笑道:“只不过学了半个晚上的‘金刚一□功’,进步就如此神速?师兄真乃天赋异秉,在下自叹弗如……”
赫连锤喘吁吁的指著身后:“和尚……和尚……”
铁蛋边跑边皱眉:“这里全都是和尚,你叫的是那个和尚?”
赫连锤道:“后面……后面的那一个……”
众人便都停住脚步,一齐回身盯著他,把他当成疯子似的。
赫连锤转脸一瞧,那还有灰袍和尚的踪迹?
赫连锤急道:“刚才他……一直跟著我……把我的锤子也拿去了……”
众人便更恶狠狠的瞅著他。
赫连锤低头一望,两柄大锤可不端端正正的Сhā在腰间?
赫连锤气儿都忘记喘了,指指后面,指指自己,两只眼珠简直就快要掉出眼眶。
无恶呸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原本就像个白痴……”
赫连锤还待争辩,却闻一阵低沈雄浑的声音震得群岳颤动,百谷鸣响:“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
那声音唤出“无喜”之时,明明是在对面山头,叫到“无欲”的时候,发声之处却已在众人头顶。
帅芙蓉心下惊骇:“世上竟有人能将内功、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像我这等货色,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见铁蛋等人一个个面泛青紫,抖索得如同风钤坠儿一般,抬头看时,果见一个灰袍和尚立于头顶绝崖之上,阳光在他高大身躯四周铺染出一轮七彩光晕,恰正似韦驮尊者乘著烈火从天而降。
帅芙蓉正狐疑不定,已听那和尚开口道:“你们七个私出山门,该当何罪?”
一字一撞钟,震得大伙儿耳鼓生疼。
铁蛋等七人立刻屈膝跪倒,俯首向地,猫般呢喃:“方戒师伯恕罪……”
帅芙蓉、赫连锤俱昏一惊,差点也跟著跪了下去。
帅芙蓉心道:“居然在两天之内连续碰见‘南剑’与‘北刀’,不知是幸或不幸。”
赫连锤却忖:“刚才还好没有出手打他,否则……妈呀!”
只见“杀生和尚”微微把头一点。
“限你们两天之内回寺领罚。”
“罚”字出口,人己在群峰之外,只剩下满山满谷的“嗡嗡”回声。
铁蛋等人抹著额头汗珠爬起身来,面色一月黯然。
石头尤其把脸皱得不成样子,哽咽著说:“早就叫你们不要随便偷溜出寺,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有得罪受了!”
跺一跺脚,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直奔。
其余几个也不敢多留,互相埋怨著赶下山去。
铁蛋瞅了瞅两个徒弟,摇摇头,苦笑了笑,似想说些什么,终于叹口气,一言不发的追随师兄而去。
赫连锤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猛个抠头皮。
“嘿嘿,这些小秃驴儿,尾巴也不摆一下就跑光了呀?”
帅芙蓉若有所感,叹道:“少林清规严谨,果有名门大派之风,寻常帮会万万难及。”
赫连锤没好气的问:“如今却怎办?”
帅芙蓉耸耸肩膀:“师兄有所不知……”
赫连锤瞪眼道:“如何?”
帅芙蓉又一耸肩:“我也有‘有所不知’的时候。”
第四回 扮俩好偷入少林 小冤家再逢旅栈
踢踢踏踏下得山来,铁蛋等人早已没了踪影,一路无情无绪的走回洛阳城外“悦来客栈”,赫连锤又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
帅芙蓉却在房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眉毛如同打了一个结儿,不住啧嘴□气。
赫连锤被他搅得睡不著,骂道:“你他奶奶的又在动什么心机?你这种人成天劳神,决计活不长命。”
帅芙蓉右手一捶左手手掌:“这不行。”
赫连锤道:“什么不行?”
帅芙蓉在床沿边上坐下,跷起腿:“好不容易才学了点少林皮毛,怎甘就此罢休?”
赫连锤冷笑连声:“那你想怎么办?跑去少林寺,叫那小秃驴再教你几手不成?”
帅芙蓉俊目一张,好像两颗宝石闪闪发光:“有何不可?少林寺又非龙潭虎|茓,上次他们还不是说出来就出来了?”
沉吟片刻,又道:“再过四天便是地藏菩萨圣诞,届时寺内必定香客云集,咱们藉机混进寺去,游说那铁王八蛋一番。我看他爱玩得紧,兼且师仇未报,决计会想办法再溜出寺来。”
赫连锤尚犹豫不决,帅芙蓉又道:“若想成就大事业,不冒点险是不行的。你如果畏首畏尾,还不如早些回你的‘黑风寨’当大少爷去。”
赫连锤哈哈大笑:“就算老子吃不起你激,就这么办!”
两人兴兴头头的算过店钱,整装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悠哉,来到“登封”县城,恰闷咴露十九日傍晚。
城内客栈已被四方涌至的进香客住得满满的,连街道两旁的屋檐底下都壅塞著打地铺的人群,幸亏有些仁人善士在城外临时搭起了数十座竹棚,专供进香客安身。
赫连锤咋舌道:“信佛的人可真多!这些人如果为了什么事儿纠合在一起,恐怕连朝廷的十万大军都抵敌不过。”
帅芙蓉眼中忽然射出两道火炬也似的光采,冷笑道:“你才晓得?洪武爷爷当初是怎么起家的?”
赫连锤把双臂一伸,比了个持枪式。
“当然是靠常遇春起家的。”
帅芙蓉却不再多言,背著双手沿街东晃晃西凑凑,说也奇怪,到处都有人找他低声搭讪,好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乡一样。
赫连锤不由心道:“这小子究是什么来头?蹊跷得紧!”
在人堆里挨擦著吃完晚饭,两人便挤进一座稍微宽敞的竹棚之下,席地而卧。
天色尚未全黑,西方泛著霞彩,好似佛祖头顶上的宝光神芒。
帅芙蓉双臂枕头,望著那团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光焰,脸上一片肃穆之色,嘴中喃喃念道:“末法时代无正法治化的王者,亦无正法住持的僧宝……”
赫连锤已习惯了他的诸多怪异举动,根本不去理他,抡起眼睛乱瞟棚内人众,看有没有不顺眼的家伙可供自己杀火,忽见五名和尚低头走入棚内,面容都颇沉重,像有什么心事,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团团坐下,两名中年粗壮的分踞左右,另两名较为瘦弱的则一前一后,将剩下的那名眉清目秀、皮肤白晰的青年和尚围在中间。
赫连锤暗暗寻思:“这几天不管走去那里都会碰到和尚,怪不得运气一直不好。”
正想间,又见一人走进棚来,赫连锤忙把头一低,肘拐子猛拱帅芙蓉。
“看见了没有?‘展翅龙’单飞!”
帅芙蓉微仰起头,偷瞄了瞄,只见那“展翅龙”竟扮作一个庄稼汉子,浑身灰扑扑的,走起路来却仍是龙行虎步,八面生风,半点土气也无。
他四面扫了一眼,迳自走到另一边的角上去了。
帅芙蓉沉吟道:“这家伙又有什么图谋?那日在洛阳碰到他,便知‘金龙堡’日内必然有所举动。”
却见那五名和尚中的一个瘦弱和尚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馍馍,双手捧著,向青年和尚递了过去。
“陛……应文,再不吃东西,恐怕要饿坏了身子。”
语气竟甚是恭谨。
青年和尚皱了皱眉,一副翻胃恶心的模样,终还是伸手接过,啃了一口便放下了。
赫连锤低笑道:“这个和尚好娇贵,挑嘴哩。”
帅芙蓉面色丝毫不动,悠悠道:“当过四年皇帝,那有不挑嘴的道理?”
赫连锤兀自没听懂他说些什么,还在那儿摸肚子、咂嘴巴,做出各种表情。
“他若不吃,干脆送给我吃算了,晚上正没吃饱……”
帅芙蓉哼道:“你胆子不小,敢夺君上嘴边食?”
赫连锤这才听出他话中有因,瞪眼道:“什么意思?”
帅芙蓉低声道:“那个‘应文’和尚便是建文太子。”
惊得赫连锤挺腰坐起:“你莫唬我!”
帅芙蓉忙竖指唇边:“噤声!天大事体休得随便嚷嚷!”
赫连锤重又躺下,抓耳搔腮,眼珠乱滚,兴奋得不得了。
“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帅芙蓉道:“自是托庇于少林寺而来的。”
又道:“那两个瘦的必是叶希贤、杨应能,当年俱是朝中大员;那两个粗壮的则应该是‘少林’派出来接应的高手。”
赫连锤偷眼细瞧,果见太子左右两旁的中年和尚神完气足,目闪精光,显见内功浑厚,身负绝艺。
赫连锤至此不得不由衷佩服帅芙蓉:“小子,你知道的真多嘛?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耳目。”
帅芙蓉淡淡一笑,并不答言,只十分用心的观察身周动静。
未几,天色黑暗下来,棚内人语渐稀、鼾声渐起,赫连锤受不了瞌睡虫的感染,一下子就睡熟了,帅芙蓉静听片刻,并无异状,便也松下心神,恍恍惚惚的在通往梦乡之路上徘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被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惊醒,睁目望去,黑暗中只依稀看见刀光闪熠,七、八条人影踪跳腾挪,拚斗得甚是激烈。
帅芙蓉一跃而起,藉著微弱星光凝神再看,只见五名蒙面汉子手持一式飞镰弯刀,将那两个少林和尚围在中间,连施杀手。
棚内人众俱皆惊醒,尖叫著向外奔逃。
帅芙蓉一扯兀自迷迷糊糊的赫连锤,也避到棚外。
赫连锤揉了揉睡眼,低问:“是‘飞镰堡’的人?”
帅芙蓉冷笑摇头:“只怕是‘展翅龙’单飞和‘金龙八将’中人假扮的吧?”
“飞镰堡”在“三堡”之中势居首位,门下徒众全使一种独门兵器,即铁链顶端系以镰刀状之利刃,能近攻、能远制,回旋自如,威力几达一丈方圆,江湖中人莫不谈之色变。
赫连锤细瞧那五名蒙面汉子,果然不像会使这种兵刃,根本弃铁链不用,只是手持镰刀猛劈猛砍,一派大刀阔斧的路数。
但这五人显然都是一流高手,纵使用上了不称手的兵器,依旧锐不可当,转瞬便劈中一名少林和尚的后背,顿时血流如注。
那和尚狂挥戒刀,将两名敌人迫退三步,嘶声道:“陛下快逃!”
建文太子和那两个朝臣却早惊呆了,一步也挪动不得。
赫连锤一旁看得忍耐不住,竟想冲入棚内助战,却被帅芙蓉伸手拦下。
“你想送死?光只一个单飞就够咱们两个呛的了。”
赫连锤定神想想,颇觉有理,便把救骂立功、列土封疆、剑履上殿、配享太庙…
…
等等念头,搁到与ρi股齐高的地位,叉手静作壁上观。
只见棚内七人又走了十几招,原巳受伤的和尚稍一松缓,遭一把镰刀由后抢入,兜脖子一勾,整来脑袋便只剩得一层皮还留在颈腔上。
余下的那个和尚发疯般乱冲乱撞,彷佛砍伤了一名敌手,自己也被镰刀刈中左腿,禁不住单脚跪地,他却是强悍异常,将手中戒刀照当面敌人投掷过去,边吼:“陛下记住,他们不是飞……”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三柄镰刀已同时搭上他顶门,硬生生的将头颅勾作三块。
那五人毫不停留,两个上前架起建文太子,另三个冲著叶、杨二人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领的尽避来找咱们‘飞镰五雄’!”
语毕,打声忽哨,挟持著建文太子如飞般朝西南方向逸去。
赫连锤颔首笑道:“好个借刀杀人的王八蛋!识货的少林和尚己死,这两个老儿想必看不出什么道理,只当真是‘飞镰堡’干的哩。”
惊散的群众这才聚拢过来,围著面色发紫、呆若木鸡的叶、杨二人,七嘴八舌闹个不休。
赫连锤摇头道:“永乐爷爷和建文太子到底有何纠葛,我还是搞不清楚。”
帅芙蓉道:“洪武爷爷夺取天下之后,大封诸儿为王,各拥重兵。,建文太子是洪武爷爷的孙子,甫即帝位就阴忌诸王权重,用了齐泰、黄子澄的计谋,欲削藩权。永乐爷爷时为燕王,乃指齐、黄为奸臣,托词‘清君侧’,起兵南下,一仗打了三、四年,弄得老百姓死伤无数,叫苦连天,最后攻入应天府,不但把朝里忠臣、奸臣通通‘清’得一干二净,连皇帝都被他‘清’出官去,自己坐上了大位。”
赫连锤笑道:“叔叔打侄儿,这倒好玩!”
帅芙蓉望望身周无人,冷笑道:“朱臭头那个杀胚的子孙,会有什么好货?”
赫连锤万万想不到竟有人敢如此辱骂皇族,惊呆了好半晌,扯扯他袖管,低声道:
“喂,小子,你还要不要命哪?”
帅芙蓉索性张狂到底:“你等著瞧吧,也许过不了多久,那群姓朱的就全部没命了!”
嘈乱半夜,帅芙蓉见天已将明,便和赫连锤朝少室山进发。
晨光中只见男男女女牵老携幼,从县城、竹棚中涌出,一齐汇流到通往嵩山的大路上,有的乘轿,有的坐车,还有三步一磕头、九步一烧香的,更有许多来自各州赊的香会,装扮成各种鬼神或传说中英雄豪杰的模样,花花绿绿,好不热闹。
帅芙蓉并不急著赶路,混在人堆里,一双眼睛东瞟西瞅,尽在年轻妇女脸上打转。
赫连锤笑道:“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帅芙蓉一本正经的皱起眉毛:“碰不得,看看总可以……”
正说间,忽见一骑马伴著一辆骡车从身边经过,马上一个年轻相公,车内一个年轻妇人,显是夫妻结伴进香来的。
帅芙蓉忙把头一低,闪闪躲躲的绕到赫连锤肩膀底下去藏。
赫连锤怪间:“干什么?”
帅芙蓉低声道:“那女的被我采过。”
赫连锤龇牙咧嘴的转目一望,却也忙把头一低,反绕至帅芙蓉身侧来躲。
帅芙蓉怪问:“干什么?”
赫连锤低声道:“那男的被我抢过。”
两人疑神疑鬼的来到少室山五|乳峰下,只见山路蜿蜒曲折,正是有名的“十八盘”,车轿都在此打住,香客俱步行登山,以示对少林古刹的尊敬。
两人加快脚步,抢越人群,不多时便来到山门前,只觉巍峨雄深,党莽悠旷,果不愧“天下第一寺”,两旁迎面立著一丈全高的四大天王塑像,门内二十多间木屋,大约就是五百僧兵日常起居之处,但今天众僧兵想必都各有职司,户户木屋门扉紧闭,衬著墙外古柏,显出一片宁谧祥和的气象。
向西行的数十丈便到大门,当头一块匾额,横书“少林寺”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雄浑,一撇一捺都有若少林和尚的胳膊。
跨入大门便是前殿,上供弥勒佛相,含笑相迎,一副解尽天下忧烦的样子。
帅芙蓉居然异常虔敬的跪下去,“咚咚咚”连磕了九个响头,方才站起身来。
赫连锤暗暗好笑:“又在搞鬼!这等淫贼怎会信佛?”
穿过前殿,只见道旁树林中参差立著几十块石碑,中有唐太宗的“赐少林主教碑”、“唐皇嵩岳少林寺碑”,武则天的“大唐天后御制诗书碑”、“愿文碑”,王知敬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碑”,苏轼的“画梅碑”、“赞碑”,米芾的“第一山”刻石、蔡京的“面壁之塔”及赵孟□的“福裕碑”等,都是书法艺术的无上至宝。
赫连锤恰媚蚣保那管三七二十一,跑到“碑林”之中,解开裤裆,放了一地臊水,转眼瞧那帅芙蓉已走入“天王殿”里,急忙提著裤子赶上前去,却见他站在殿后,不住打量“天王殿”与“大雄宝殿”之间的一大片空地,嘴中喃喃道:“当日大战天竺番僧可能就在这里吧?”
赫连锤正想答言,忽闻身后“天王殿”两旁的钟楼、鼓楼同时发出鸣响,音量极宏,震耳不绝。
帅芙蓉暗道:“久闻少林铁钟重达一万一千斤,大鼓声彻三十里远近,果然不虚!”
香客眨眼便如蝗虫般涌进寺来,到处鬼捣,放眼望去,除了一颗颗人头之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赫连锤本是个爱热闹的,三两下就杂在人丛中没了踪影。
帅芙蓉急欲寻找铁蛋,偏离砖砌通道,踅至右侧,一条比大道略低的小马道笔直向前,不少执事僧人正在那儿忙来忙去。
帅芙蓉走了几步,发觉这条小马道原是专供仆役行走之用,不禁心下感慨:“佛家成天宣说众生平等的法旨,结果却连这天下第一寺都跳不出等级藩篱。唉,真是个末法时代……”
又走几步,便已走入忙碌著的和尚群中,定睛细瞧,但见他们一式服装,一式光头,非常难以辨认,瞧科半日,眼睛都看酸了,正想绕到另一边去找,忽觉一块硕大无比的东西闪过眼角,忙扭头望去,果是那石头无惧。
帅芙蓉心下暗喜,不动声色地远远盯住他,只见他运了几趟茶水,嘴唇就噘得半天高,不住嘀嘀咕咕,勾著脖子四面瞅瞅,抽身迳往寺后去走。
帅芙蓉不即不离的缀在后面,东绕西绕,却绕到茅房前,石头就晃著大ρi股进去了。
帅芙蓉略一沉吟,弯身在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偷眼一看,见那石头直挺挺的站在粪坑前面,用手指定屎孔,弹了三下指头,念偈道:“大小便时,当愿众生,弃贪嗔痴,触除罪法。”
念毕解裤,跨马而蹲之,“咕咕咚咚”的声音立刻大作。
帅芙蓉心知僧侣一向认为厕所内藏有污秽之鬼,故登厕之前必念咒语却闪进隔壁间,把手中石子如同打水漂一般,斜著朝粪坑中丢去。
那茅房虽隔成数间,底下却是相通的,他这边丢石子,那边的绿豆汤就溅起来,惹得石头大呼小叫,偏正放到紧要关头,起身不得,只好苦苦哀求:“好鬼好鬼,莫找麻烦!今日乃地藏菩萨圣诞,我马上就替你向菩萨求情,超渡你投个好胎……”
帅芙蓉不由紧捂住嘴,笑得打跌。
又过许久,才见石头半提裤子,拱著粪汁淋漓的大ρi股,一歪一扭的走到门边大水缸前舀水来洗,边洗边骂:“何方吃屎恶鬼,竟敢跑到咱们少林寺来撒野,当真是活……死得不耐烦了!”
还没骂完哩,忽一名年约五、六十岁的高大和尚走将入来,瞧见他这恶劣样相,不禁勃然大怒。
“人家洗手用的水,你拿来洗ρi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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