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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可是我不愿因人成事,我以为弟子择名师,名师也择弟子,这是师徒两人之间的事,又何必要第三者代拉交情,套关系?我就是这么一副料子,你看我有资格做你的徒弟你就收,没有你就不收好了,何必管他什么上官瑾不上官瑾?”

太极陈听得哈哈大笑,这少年好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性­格虽硬,但却似朴玉未雕,着实可爱。想了一想,就对他说。

“你先跟保英、保明他们去安歇一宵,拜师的事明天再说。”

丁晓连战保英、保明,又给太极陈拍了他麻软|­茓­,虽然给解了过来,也是累得不堪,听了太极陈的活,不再客气,便自告退。他临走前还对吴方甫道了个歉,说道:“吴师父,大概我不能做你的弟子了,蒙你引见,多谢!多谢!”弄得吴方甫很不好意思,敷衍几句,也自告退。

当晚太极陈两兄弟抵掌深谈,讨论该不该把家传绝技,授给丁晓。太极陈还有点顾虑,还委决不下。

太极陈的哥哥陈永承却说:“据我看,上官瑾的话很有道理。我近年潜心掌技,一招一式的将我们陈家太极拳慢慢解析,觉得本门拳法可以变化之处尚多。但我限于天资功力,还未能摸索出变化之方,使本门拳法,有所增益。看了今夜丁晓的出手,有些手法变化,甚合我心。大抵丁派的较我们轻灵,我们较丁派沉稳,如互相截长补短,这岂不是两家都有益的事了?”

“而且丁晓这个少年,人很直爽,我们教他,也叫他将丁派的拳法详细解析给我们看,他必不会藏­奸­。”

太极陈想了又想,从利害方面看,对自己有益无损,从他人方面看,丁晓又是可信赖的。他想,做一代的武林名家易,做新拳术的创始者难。如果自己打破成规,传授丁晓,也从丁晓处,将丁派的拳法完全吸收,与自己的揉合。必然能使太极拳更趋完美,这是不朽之业,不应固步自封,何况收了丁晓为徒。日后见上官瑾时,也有交代。

第二天,太极陈果然对丁晓直说,愿意收他为徒。也说了希望将两派拳术熔为一炉的话。这正是丁晓本意,当下大喜过望。马上拜师,拜过师后,太极陈忽然盘问起丁晓结织朱红灯的情形,似有什么事似的。

丁晓把怎样结识朱红灯和上官瑾的经过详细地对太极陈说了,问道:“师父,我自离开他们后,就一点不知道他们的情形了,你问起上官先生的下落,可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吗?”

太极陈笑了一笑道:“正是要去找他,保明这次回来就是叫我去找他的。他失踪了!”

“失踪?”丁晓不禁愕然,不知太极陈到底是开玩笑还是正经话,他怔了一会,问太极陈道:“怎么这样大的一个人会失踪?哦,我猜着了:也许他浪游江湖,懒得和朋友通音讯吧?”

太极陈正容说道。

“不是这样。他和我本来就少通音讯,以前他仗着一柄扇子闯荡江湖,谁管得着他?可是这次不同,他真的失踪了,不止令许多江湖朋友吃惊,连朱红灯也给吓坏了,所以才要保明回来叫我。保明,这事情你对师弟说吧。”

原来陈保明也是义和团中人。以前朱红灯曾拉过太极陈兄弟出山,太极陈兄弟也都像姜翼贤一样,虽然同情义和团,却不愿冒大风浪。可是保明年少热情,却自动求去,太极陈兄弟商议过后,也就让保明去了。

丁晓听得陈保明是义和团后,忽然如有所悟,问道:“怪不得那次你在古松岗上给人包围时,我出手援助,你也怀疑起来。敢情你因为是义和团的人,所以特别小心。”

保明笑道:“正是这样。你不知道清廷是如何对我们处心积虑,欲得而甘心。他们什么­阴­谋诡计都使得出,软硬兼施,拉、吓、拆、骗,什么手段都有。我们不处处小心那还行吗?”丁晓听了,这才知道秘密团体中的人,警惕­性­特别要高的道理,对陈保明的不满与误会,也就释然冰消了。

当下太极陈笑道:“你们又把话题拉远了,这些话留待以后再说吧,你还是先说上官瑾的事。”

陈保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于是简略地将上官瑰“失踪”的事说给丁晓知道。

原来上官瑾上次从山东赶到河北安­干­,在赭石岗头,助了朱红灯一臂之力,救出丁晓,就是有要事而来的。丁晓当时也曾听他们谈过一两句,神情很是紧张,他没敢凑过去听(见第三回〕。

当时义和团的大本营在山东。山东除了义和国外,还有一个大刀会也很有势力,而且成立在义和团之前。大刀会也是跟清廷作对的,只是没有像义和团一样,提得出一定的主张,它只是广个势力较大的一般的秘密会社。

义和团崛起后,对大刀会是极力联络的,可是初时义和团未盛时,大刀会看它不起、兴盛后,大刀会的主持人,却又有所妒忌,发生了磨擦,这其问有着很微妙的关系。

当时大刀会的主持人是王子铭,一柄单刀,曾得山西霍家的真传,也算得是一条好汉。虽然刚愎自用,却是直肠汉子。大刀会与清廷作对,也与当时外国教会作对,被清廷称为“刀痞”及“会匪”(八国联军入北京前,各公使曾要求清廷取消义和团及大刀会,将大刀会与义和团并列,足见西方列强对这个群众组织的忌惮),说起来和义和团的宗旨很是相同,只是王子铭到底只是秘密会社的首领,还脱不了霸占“地盘”,抢夺“徒弟”的习气。当时所有的秘密会社都是如此,也怪不了他。

大刀会在山东江北一带,势力极大。到义和团兴起后,不免因为势力范围的问题发生磨擦;而且参加义和团的人越来越多,大刀会“会友”的发展,也就不免受阻。王子铭眼光魄力都不如朱红灯,他认识不到义和团的发展对他是间接帮助,——牵制了清廷的注意,分散了清廷的力量。他只是从小处着眼,看到的只是大刀会的利益,因此就不免常常生气。朱红灯虽然识得大体,处处忍让,而且想进一步和他合作,却又因连年奔走,且又缺乏时机,所以虽有此心,却还未及实行。

也是合当有事,在朱红灯离开山东到河北保定去找姜翼贤的期间,山东昌邑县的义和团总舵杜赶驴(他是赶驴出身,别人叫惯了,他就以赴驴做名字),突然被大刀会捉去。原来昌邑县算是大刀会的范围,杜赶驴在那里发展义和团,事先没有取得王子铭的谅解,王子铭竟连通知也不通知,就在月黑风高之夜,突然带了几把好手,悄无声地把他擒去。按说王子铭久历江湖,就是捉人,也该“先礼后兵”,或者先责难义和团在山东的总舵交人,不交时才能决裂的。但王子铭却受了别人挑拨,竟不顾利害就先动手,这挑拨的人,利用了王子铭的­性­格和大刀会与义和团的矛盾,放了这着毒招,处心积虑。险恶之极。这挑拨者是什么人物,以后再表。

且说王子铭这个违背江湖规矩,事出非常的举动,顿时吓坏了山东的代总舵李来中,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一时又想与大刀会全面决裂,一时又想找人做和事佬,找王子铭谈判。举棋不定,仿惶无计。幸得副舵张德成比较持重,这才决定了请上官瑾马上去通知朱红灯,要朱红灯回来处理。照上官瑾的脾气,还想单身去探望王子铭的老巢,先把杜赶驴救出来再说,幸得张德成极为压住,劝服了上官瑾,这才不致将事情更扩大。

上官瑾在安平见朱红灯后,朱红灯详听经过,皱了眉头,说道:“还是张德成懂得我的意思,这事情万不能闹大。”他沉思半晌,忽又拍案而起道:“这里面还有古怪,王子铭虽然刚愎,但还不至于这样鲁莽,其中必然还有人在。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解决义和团与大刀会的纠纷,将两个团体,合而为一!‘但朱红灯却不能马上动身回山东,因为河北河南的义和团组织,正在发展,根本大计,还需他的等划,他沉思半晌,缓缓地对上官瑾道:”你先替我回去见王子铭吧,记着要和他好好商量,不能动人,这不是一刀一枪的事情,你先得道歉,对他表示尊重,然后晓以大义,化­干­戈为玉帛,态度不能示弱。也不能动强。“

“这事情也许还不是你去可了,不过他既然捉了咱们的人,自然要急着等咱们的表示。你先回去‘稳’住他们,免得他们以为咱们不理他们,对他们轻视,或者以为咱们畏怯,更恃势胡来。我在这里料理完毕,最多不过半月,必定赶回。”

上官瑾笑道:“哎!这样麻烦,俺可不­干­!”

朱红灯大笑道:“俗语说得好,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秀才讲道理是最拿手的,偏偏你这个秀才却怕说理。你放心,难道你还怕他们动粗?”

当下朱红灯再具体交代他一些做法,就这样由上官瑾先回到山东应付。朱红灯未尝不知道上官瑾有狂生习气,但上官瑾总要比李来中、张德成等高明许多,而且辈份很高,虽然不在义和团中担任什么实际的重要职务,可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与义和团的关系非比寻常。叫他去应付王子铭,一来可以借重他的声望,二来对外来说。他要比李来中等,更适宜代表朱红灯(他与朱红灯是平等的身份,而李来中等则是朱红灯的部下。当时江猢中人是很讲究这些身份的)。

朱红灯心想,派上官瑾去,纵使事情不能解决,最少也不会恶化。不料事出意外,上官瑾去后不到十天,山东方面已快马飞报,传来了惊人消息,说上官瑾单骑“拜山”(到对方大营会见领袖人物,称为拜山),竟然一去不回,音讯杳然,生死难恻。山东道上,传说纷纷,有的说上官瑾已被打死,有的说上官瑾受了扣留。而王子铭方面却不声不响,只来了一封信给山东义和团总部,说是:“不愿以上官瑾为商谈对手。”至于上官瑾的下落,却一字不提。

任是朱红灯不论怎样曾经风浪,豪气千丈,听了这消息,也不能不自惊心。事情愈来愈糟,乱子越闹越大,朱红灯再不能按原来计划处理了。他考虑再三,深恐这事情连自己去也未必能顺利了结。他突延迟归程,急派人延请附近几省有交情的武林名稻,准备摸清王子铭的“海底”,软硬兼施,谋定后动。

陈保朋那时正是在古松岗别过丁晓之后,来到安平谒见朱红灯。他席未暇暖,立刻就被朱红灯差遣他赶回河南请太极陈兄弟出山,相助一臂之力。

书接前文,陈保明将上官瑾“失踪”经过,和自己回来的任务详细说后,丁晓震骇异常,问太极陈道:“师父,那你去下去呢?上官先生这样的功大,谅不至遭受意外吧?”

丁晓带着期望的神情,望着太极陈,神情显得很是焦急。

太极陈笑了一笑道:“你这么个急法?如果我也像你这么着急,你今天就见不了我。保明回来,我本想马上去的,后来想了一想:以上官先生的本领,还遭遇意外,就算我赶去,也未必有济于事。因此,我又约了最近到河南访友的两湖名武师韩季龙,多一个帮手,总好一点。他已经答应,过两天就会赶到怀庆相候,与我同行。”

丁晓又眨着眼睛,怀疑问道:“那不会太迟吗?”

太极陈摇摇头道:“不迟,你仔细‘琢磨’就晓得了。上官瑾这次的意外。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遭遇不幸,已不在人间。如果这样,早赶去也回天乏术。这是最坏的情形,以上官瑾的武功,纵遇意外,也不至此:一种是已经出险,但为了其他原因,尚不愿露面。如果这样,做朋友的赶去救援,也不差在几日迟早;一种是已被王子铭扣留。如果这样,王子铭一定不敢在与义和团尚未正式接触前,就横加毒手。杜赶驴也只是被俘受禁而已,何况上官瑾。王子铭是江湖上叫得开字号的人物,他就算有胆树强仇,挫高手,想更显名声人也不敢犯公愤,下毒招,杀大名鼎鼎的上官瑾。朱红灯也是料到这种情形,所以才放心邀好手前去的。”

丁晓又上前请道:“弟子也有意思随师父去见识见识,师父可愿携带吗?”

太极陈瞅了丁晓一眼道:“你不能去:你去也没有什么用。这次去的几个人都是武林名宿,江湖前辈,不是恃人多仗势众的。你放心留在我这里,跟你的师伯先练习本门手法。”丁晓听了很不好意思。

过了几天太极陈果然和陈保明赶去会见韩季龙,作伴应朱红灯之约去了。丁晓自留在陈家学技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且补叙上官瑾当日单骑拜山,遭遇意外的事:话说当日上官瑾听了朱红灯的吩咐,独自瑞返山东,先见了李来中、张德成等大头目,转达了朱红灯的意思后,就具了朱红灯和自己两人联名的大名帖,独自上鲁北的星子山,往王子铭的大寨处拜山。

星子山形势险峻,旷林岗坡,形如环带,谷外辟为山田,筑有村舍:谷内峰峦起伏,建有营寨。上官瑾艺高胆大,他竟趁着绝早时分,朝阳未出,晓露未­干­之际,就来到了星子岩前。他竟不找人通报,便往里闯。他展开了登萍渡水之能,在茂密丛林,搓峨乱石之间轻驰疾掠,虽然在旷林岗坡中,不时地发现卫哨,发现埋伏,然而他身形迅如飘风,人又机智,一见人影,即行趋避,竟给他连闯了十几道关,悄无声­色­地走到了王子铭的大寨面前。那些途中的卫哨,偶尔有几个服力好的,也只是见到一条灰白影子,一瞥即逝,疑鬼疑神疑眼花,也不敢鸣号示警。

其时旭日方升,晓风扑面,只有十数名巡逻兵各处察看。上官瑾穿着苏绸长衫,摇着描金扇子,大摇大摆地走来。那两个在大寨门前站岗的逻卒,看到他这副怪样子,不觉“咦”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人,大清早来到这里?”他们怔怔地望着上官瑾,给骇得呆了。季节已是秋凉,山林高处,晓寒沁人,而上官瑾却绸带飘飘,还摇着扇子。

上官瑾给他一喝,笑嘻嘻地立定下来,将扇子一指,慢声答道:“我是教书先生,你们的总舵主请我来给他的孩子开蒙的。”

那逻兵将信将疑,扯着他的同伴道:“喂,老二,你比我多在内寨走动,咱们总舵主是不是有孩子要开蒙?”

他的同伴想了半晌,应道:“我只知道咱们总舵主有两个孩子,大的已二十多岁,不在这儿,小的约摸有十二、三岁了,难道现在还开蒙?”

上官瑾又哼了一声道:“十二、三岁开蒙,有何奇哉?他太蠢也,你知之乎?”上官瑾摇头摆脑,之乎者也,乱扯一通,果然像个三家村的学究。

还是那个叫老二的机灵一点,他瞅了上官瑾一眼,忽然问道:“你既然是总舵主请来教书的、可有什么凭证吗?据俺所知,外人到此,不是有头日带领,就得有令箭为凭。再不然,就是请来的贵宾的话,也还得有寨主的大红帖子。你有哪样,拿来看看。”

上官瑾将扇子摇了一摇,笑笑说道:“凭证乎?天黄黄,地黄黄,碰着胡虏一扫光!”

那两个逻兵一怔:“哦,你晓得我们今天的口令。”

上官瑾道:“你瞧,我不骗你吧,你们的总舵主昨天派人来请我时,就把今天的口令告诉我了。我既然晓得口令,当然就不必头目带领和其他凭证了。”

那两个逻兵果然相信。大寨也常有江湖上奇人异士来访,上官瑾虽然比他们所见过的人都怪,但他既能说出口令,他们也不敢怠慢,果然给上官瑾进去通报。

看官,你道上官瑾怎会知道口令,原来他在途中听见巡逻远远互相喝问(清晨看不清楚,碰到自己人也会问口令的),他就全记下来了,顺便拿来开了个大玩笑,把那两个逻兵哄得服服帖帖。他却不料自己徒逞一时之快,非但害了那两个逻兵每人受二十军棍,而且把王子铭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梁。因为上官瑾直闯到他的寨前,还能指派他的逻兵进去通报,如入无人之境,这不但是“扫”了王子铭的面子,而且是蔑视大刀会的尊严,因此王子铭后来才放纵部下对他痛下毒手,这是后话。

话说上官瑾把那个逻兵哄进去后,心里直笑。等了半晌,葛然间大寨里人声嘈杂,金鼓齐鸣,大门倏地打开,门开处,一条大汉如飞跑出,打了一个千,朗然发话:“我们总舵主叫我请问上官瑾先生,朱红灯本人来了没有?”

原来王子铭一听逻兵报告,说有这么一个“教书先生”之后,他一皱眉头,问清形貌,啪地一个巴掌把逻兵打跌,唤人绑出去打了二十军棍:大怒道:“铁面书生竟敢小觑我王子铭,小觑我大刀会。”当下就想发作。但别人直闯寨前,虽是不恭,他没有受到拦截,却是自己这边的人不济,如果马上因此和他动手,未免显俱小气。王子铭如此一想,只好强忍,眉头一皱,另有布置。先叫人如此这般的问上官瑾。

上官瑾见寨门开处,王子铭并不亲自出迎,已自不快。再听来人刺刺地问他“朱红灯来了没有”更是有气。他想:王子铭既知道我上官瑾来此,却要问朱红灯,分明是明知故问,看不起人。

上官瑾横目斜视,哈哈一笑道:“我们义和团不是朱红灯一个人的事,是义和团大伙的事;费心你面复舵主。我既然替朱红灯来,天大的事,也能替他接住!”

那大汉听罢,鼻孔里发出鄙屑之声:“哦!原来朱红灯还不肯出头,叫你顶缸来了。请你拿拜贴来,我代你传报,至于接不接见,是我们总舵主的事。”

上官瑾几曾受过人这般小视,若不是来时朱红灯一再叮嘱他要谨慎从事,几乎马上就想发作,他为了要见王子铭商谈,也只好强忍着闷气,将拜帖拿出,递过去大声说道:“我要会见的是王总舵主,不是阁下。谁不出头,谁来顶缸,还轮不到你说话。你这些话如果是你的意思,那等我会见你们舵主后,再和你算帐。如果是你们舵主的意思,那我就马上回去。”说看,说着,已凑上来。将扇子一指,直迫那汉子面前。

那番话原是王子铭教那汉子讲的,他何尝不知道铁面书生心狠手辣,威震江湖,说时原就是­色­厉内荏,给他一指,更是当堂吓得退后两步,拿了拜贴,就往里面跑,说道:“我这不是给你通报了,敢发脾气当我们总舵主的面发,我算你是好汉。”

又待片刻,大寨里已有十余个人列队出来,为首的仍然不是王子铭,而是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他抱拳大喝一声:“请进!”上官瑾便应声迈步直入。这十多个人夹在他的西边,大寨两旁秘道,更是刀枪如林,剑戟齐举,还有弓箭卡子,弓箭手控弦欲­射­。上官瑾羽扇轻摇,左顾右盼,神­色­傲然,全不把这些刀枪剑戟放在心上!

当下宾主相偕,进了议事大厅,厅房十分宽大,却只寥寥落落地坐了十数个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身体瘦矮,留有短须的老叟,持着一根龙头拐杖,频频敲地,气派很傲。

上官瑾游目四顾,不见王子铭在座,不禁大声问道:“王总舵主呢?我特地登门领教,既到贵寨,总得面聆王当家的吩咐。”

那矮瘦老人哈哈大笑,将杖一指旁边虚席以待的客位,道声:“请!请坐下再说。”他大模大样地坐着不动,竟不起立相让。

上官瑾忍看了气,也大刺刺地摇着扇子,连正眼也不瞧他,径自就到客位和他挨肩坐下,这才转过面来,再大声问道:“你们当家的到底到哪里去了?”

那矮瘦老人­阴­恻恻地一声冷笑:“你要见王总舵主,他在这里,可是没空见你,大刀会中的事情也不是王子铭一个人的事;我既然能替他坐这个主位,天大的事情,自然也由我接着!朋友,你有什么事情赶快说。”

这番话正是抄上官瑾刚才的说话——王子铭派人问上官瑾,朱红灯为什么不来时,他曾表示什么事一肩挑起。现在这个矮瘦老人竟完全套用他的话来还击他,针锋相对,毫不留情。

上官瑾给他的话顶住,竟驳不回去,但他平生闯荡江湖,见尽三山五岳好汉,几曾受过这个气?当下不加考虑,立刻还言道:“失敬,失敬!还未请教你跟王当家的是怎么个称呼,”在下这次既替朱总舵到场,来会你们的当家。我和他的交情、辈份,武林中人谅还清楚。你既然替王子铭出场,自然交情、辈份,不会比我和朱红灯的疏。只是我自惭见闻浅陋,竟不识阁下的尊姓大名!“

上官瑾这话,暗含着瞧不起矮瘦老人,讥他是无名小卒,而巨怀疑他在大刀会的地位。这含意矮瘦老人如何听不出:他却满不介意,又是一阵狂笑,将龙头拐杖重重顿地道:“你这位铁面书生,果然名不虚传,不止‘铁面’,而且‘铁口’。听说你手底下很硬,这我未见过,但你嘴头子也居然有刺,这倒领教了,佩服!佩服!但你这番话可就是无的放矢,‘乱冒热气’(相当于广东话的‘懒沙尘’)了!”他面­色­顿转,厉声说道:“我和王当家的是怎么个称呼,跟局外人无关,你也没有打听的必要。至于我的姓名自然没你铁面书生的来得响亮,但这跟今天之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王当家底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但今天既然坐此位,就有权代表大刀会来接待你。你今年几岁了?小老头儿总长你几年吧?就凭这点岁数,我也见过许多浪得虚名的狗熊!”

矮瘦者人的话,越来越尖酸刻薄,上官瑾的狂气竟给他碰了回去。他遇着了辛辣的对手了。

上官瑾年纪不大,班辈却高,又仗着一身好武艺,闯荡江湖,从未失手。正因他未碰过钉子,所以本来已有些狂生习气,就越来越狂,说话之间,自失斟酌。这香碰着了一个老辣的江湖人物,给他反问过来,咄咄迫人,十分尖刻。上官瑾倒一时想不出办法,嘴头上先输了一招。

上官瑾登时翻眼冷笑道:“在下忝列武林,原无惊人技业,但为朋友,为道义,倒也不惜两肋Сhā刀!我们的朱总舵主和你们的王总舵主虽非深交,也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反胡虏,抗洋人,宗旨原就一样。不值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弄得两家不和。”

“今日我既替朱红灯来,向大刀会的王总舵主付教,而你也一口替你们当家的担承,那我们不必绕弯路,斗嘴头,­干­脆把要说的都摊出来。”

那矮瘦老人不待上官瑾说完,就截着道:“那你就划出道来吧,文的,武的,我们都准备奉陪。”

上官瑾瞪了他一眼,应声接道:“我请你们将我们昌邑的舵主杜赶驴兄弟交我带回!我来此不是逞能,不想比武。你老兄如有意赐教,待这件事情揭过后,随便你指定地点,哟好日期,我上官瑾一准奉陪!”

那矮瘦老人又­阴­恻恻地冷笑道:“你说得好轻松,你可知道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规矩,绿林道也有绿林道的道理。大刀会早就在昌邑安窑立柜。你们的杜舵主强在这里扒立舵(在别人势力范围里抢夺地盘,设厂招徒,称为‘开扒立舵’),就难怪我们的当家将他扣留,莫说你来,就是朱红灯来,我们也不能轻易交出。”

上官瑾纵声笑道:“什么江湖道绿林道?我们就从不曾把大刀会看成普通的绿林。怎你倒说出这样的话。我们要为汉族争光,为百姓吐气,可不是吃黑饭,抢地盘!我们就把昌邑县让给你们也没问题,你们可不能在这些小事情上制造嫌隙,为亲者痛,仇者快!”

上官瑾虽然疏狂,这番话说出。大刀会在席上的许多头目,却群相动容!那矮瘦老人急急环眼一扫,嘻嘻地冷笑道:“你上官瑾,有志气,是英雄,说得漂亮!你既口口声声要为大局着想,那我也就­干­脆划出道来,你若依得,我便马上释放你们的兄弟。”

上官瑾道:“愿闻其详。”

那矮瘦老人睨了上官瑾一眼,笑道:“我们的条件,你一点也不难做。你既代表朱红灯来,那就请你代表朱红灯在这里叩头赔罪!再转告朱红灯:义和团以后要受大刀会管束!”

上官瑾听了,登时大怒,双眼一瞪,嘿嘿笑道:“不依又怎样?”

那矮瘦老人冷然说道:“不仅也成,你老兄名震江猢,和朱红灯又有过命的交情(生死交情之意),我在下不知进退,有幸相见,总得领教阁下的功夫!”

上官瑾倏地起立,将扇一指,厉声说道:“来!来!任你是虎|­茓­龙潭,我上官瑾也得见个分晓,你们是想群殴还是想独斗?”

那矮瘦老人以杖顿地,也缓缓起立,侧脸笑道:“一个萝卜一头蒜,我们难道还会欺负你单身外客?”

上官瑾一听,这老人分明说出一对一的战法了,又顺势喝问:“既这样咱们手底判雌雄,我若是落败,便把义和团双手奉上,你若是落败又如何?”

矮瘦老人道:“我若是落败,也把杜赶驴双手奉上。”

上宫瑾哈哈一笑,迈步下场,说道:“一言为定,就这样领教吧。我使的兵器就是这柄扇子,你要不要挑选兵器?”

那矮瘦老人也紧跟着说:“我使的兵器也就是这根拐杖,我教训孙子,用的是它,上阵对战,也用的是它,不值得另外挑选。”

上官瑾这时已步至场心,倏地翻身,大声喝道:“休耍贫嘴,有本事请拿出来!”矮瘦老人刷的一个箭步,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铁面书生,你留神接招!”“大鹏展翅”,拐杖呼挟劲风,便向上官瑾拦腰扫去。

上官瑾也道个“好”字,霍地晃身上跳,龙头拐杖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他身子虽悬空,招数却不慢,描金扇子一指:“白虹贯日”猛的便点敌人的“华盖|­茓­”。那矮瘦老人好不溜滑,他的功力,也已属非常,不待将杖抽回,只是随手一抖,那根拐杖竟然直弹起来,改下扫为上戮,“潜龙穿塔”,杖尖指向上官瑾的小腹“丹田|­茓­”,杖身横截上官瑾的扇子。好个上官瑾,他竟在全天凭藉,飘然将落之际,脚尖照杖头一撑,疾如飞鸟地倒掠过矮瘦老人头顶。那老人急转过身躯,举杖横扫时,他已疾踏洪门,欺身抢进!

但矮瘦老人,也非一般,上官瑾卖弄了一手绝顶轻功,他仍面不改容,依然沉着,展龙头杖,往下一沉,“平沙落雁”,斜拍脉门,正击双胚。上官瑾猛缩身形,左臂往下一撤,右脚外伸,陡然往后一滑,旋身盘打,描金扇竟点敌人的“肩井|­茓­”。矮瘦老人“回身拗步”,猛地喝声“着!”龙头杖往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便照上官瑾面门劈来!

矮瘦老人这招用得异常迅疾,且又险狠,满以为上官瑾逃不出拐下。谁知他快,上官瑾更快,刹那间扇骨的钢锋一闪,错步晃肩,腕子往里一合,锐风斜吹,竟把描金扇当成五行剑使。贴拐进招,截断敌人手腕,矮瘦老人龙头杖已封上去,急切间撤不回来,若用“颤棍外崩”(将棍一抖,反弹敌人兵刃)之法,上官瑾扇子甚轻,又未必受力。

主客势易,攻守变换,矮瘦老人仗着几十年劝力,竟也走险招,不退不闪,反往前上步,用杖柄猛向上官瑾怀中扑进,疾点“期门|­茓­”。这一回上官瑾以点|­茓­兵器当刀剑用,而矮瘦老人却以长兵器当点|­茓­镢,正是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上官瑾是点|­茓­名家,识得厉害,急斜身侧步,走偏锋,避敌势,免得两败俱伤。而矮瘦老人也借势收报卜跃身斜窜,纵出一丈开外,救出了这手险招。

两个一退一进,分而复合、各展兵刃,再度厮缠。大家都封闭谨严,不求幸胜。上官瑾的铁扇子点、打、敲、削,忽作五行剑,忽作点|­茓­镢,舞弄得出神入化,扇头所指,全是对方三十六道大|­茓­。而矮瘦老人的拐杖,盘、打、挑、扑、圈、抖、敲、撞,也是一招一式,毒辣异常。

两人各展绝技,斗了半个时辰,还是未分胜负,议事堂前,一群头领,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倒吸凉气,两人心里也是各自嘀咕。矮瘦老人心想:上官瑾这小子果然得司空照真传,四十未到,功力却如此深厚。上官瑾也暗暗诧异:哪里钻出的这瘦老头?功夫既强,而且也懂得点|­茓­。按说他有这样的功夫,又有这一大把年纪,江湖上早应有个传闻,为何自己却毫不知道。

辗转攻拒,又拆了三五十招,上官瑾忽地一声长啸,把全身功夫展开,找|­茓­尖,探|­茓­道,铁扇子旋如飞燕掠波,施似神鹰扑兔,重敲轻点,越展越快,在呼呼的杖风中,盘旋进退,忽左忽右。矮瘦老人渐渐有点招架不住了。这时大刀会的一群头目,看得分明,听得真切。急亮兵刃,掏暗器,准备教授。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上官瑾大喝一声“着”!矮瘦老人身形疾闪,脚步跄踉。就在这一刹那,众头目暗器纷纷出手。

上官瑾也好似早料到众人偷袭,他的铁扇子来点中矮瘦老人|­茓­道,扇骨的钢锋却把敌人右腕撕了一道口子,他才一得手,便刷地一掠数丈,翩如巨鹰,从好几个头目的头上越过,暗器纷纷打空。他就趁这个当口,左手一撕,把自己的苏绸长衫撕下,在外一摸,疾如闪电地将门外两个看守点了|­茓­道,在门外的人惊慌失措之中,飞身上屋便逃。屋下面冷箭纷纷­射­上,他竟长衫展开,运转如风,冷箭给长衫一碰,竟纷纷落地。这一手名叫“铁布衫”,若非内家功夫,到炉火纯青之境,万万不能。

数起数落,上官瑾已扑出寨外,矮瘦老人也已紧紧追来。

上官瑾展开“八步赶蝉”的师门轻功,专朝无路可通、丛莽密菁的山峰上跑,他在荆棘蔓草之中,竟是如鱼游水,不用沾着实地,已可疾凉轻驰,不需多时,已过了一处处层密起伏的山头。那矮瘦老人,虽也是第一流的功夫,却总是给他丢在五七丈后。

上官瑾回首大喝道:“贼子,止步,你输了招,不覆行诺言,还敢加害?若再追来,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那矮瘦老人闻言,突然引吭长啸,大呼:“三哥!把他截住!”啸声如潮,接连震荡林际,林鸟惊飞,然而却并没有发现人的影子。“

上官瑾心想:你这“故布疑阵”的诡计,必瞒不了人。他趁矮瘦老人略一止步之际,更加紧脚程,三伏三起,直如弩箭前冲,霎那间已把矮瘦老人抛在身后,不见踪迹了。

这时已穿入了星子岩险峻之处,处处峥嵘突兀,凹凸不平,上有高峰Сhā天,下有不测深谷,山中又是林深草密,枝桠交Сhā。其时虽已近午,旭日当空,金光万道,可是山林中仍­阴­沉沉的,阳光从树叶丛中筛下来,只见谈淡的日影。

就在上官瑾扑入山口,穿入茂林之际,蓦地听得嘿嘿怪笑,如鸥鸟厉啼。猛回头时,一条灰白人影已如流星坠地,落到自己面前,身手迅疾,真无法形容。这人蒙面露睛,绝不打话,便下毒招。

来人身手之快,令上官瑾也吃了一惊,他蓦见一条人影,扑到身上,急将长衫迎头一兜,右手铁扇子辨形认|­茓­,疾点对方的“窍­阴­|­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长衫“嗤”的一声,裂为两半,掌风飒然,已按到身上。他疾地倒窜出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几点寒垦,已跟从飞到。避无可避,顿觉一阵麻痛,幸他神志尚清,预扣在左掌心,准备对付矮瘦老人的奇门暗器,也已出手。

这时那蒙面客正怪笑扑来,可是身形迟滞,已显得大不如前,他才一落脚,尚未站稳,忽地也“哎哟”一声,摔在尘埃。

原来蒙面客轻功,确比上官瑾略胜一筹,他伏在林中大树之上,骤出不意,凌空下击。上官瑾本不易防避、幸得上官瑾也应变机灵,疾展长衫向他猛兜。他眼神一乱,掌虽发出,自己也被铁扇子击着,虽仗着功夫深湛,避过“正点”,没有给点中|­茓­道,但也同样感到软麻。他这凌空一击,本是先发掌,后发暗器的,所以上官瑾逃了一掌之危,却逃下了暗器之灾。而他也因被铁扇子敲着,轻功大减,同样也给上官瑾暗器打中。

上官瑾平生对敌,一向不用暗器,这回还是第一次出手。他本来是准备应付矮瘦老人,谁知而今却在最紧要关头,仗这奇门暗器,打退了蒙面容。他的暗器称为梅花透骨钉,比梅花针略大,比普通的暗器却要小许多,专打人身|­茓­道,这回连发三枝,竟有两枝命中敌人。

上官瑾听得敌人“哎哟”之声与摔倒尘埃之声,心中大慰,正待挣扎起来,把那厮结果,谁知方一挣扎,竟觉满天星斗,头晕眼花,圭身无力。正在此时,猛又听得矮瘦老人在林外大声叫道:“三哥,可得手了吗?”声音自远而近,看看就将到来。

上官瑾这时生死浑忘,仗着还有一些清醒,急提一口气,鼓着余力,在地下拼命一滚。直向下面百数丈的幽谷滚下,顿时间,只觉一阵奇痛攻心,人也就失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上官瑾才悠悠醒转。神志初复,便觉一缕缕暗香袭人,很是舒畅。再一转动,更觉卧处温暖异常,自己竟然是卧在蜂帐之中,绵缛之上。

上官瑾大为惊骇,揭开纱罗帐子,睁目四看,内见房内布置­精­雅,云石桌上,有炉香辟尘,鲜花吐艳,墙上挂有古琴,墙边还有梳妆镜子,玻璃窗格,掩映流辉,窗户两边,贴着一副对联:“潇洒送日月寂寞时时人”

字体写得很清秀。上官瑾暗暗点头赞赏。心想:看来这竟像是什么小姐的香闺,这布置、这对联又在显出主人是个出尘脱俗的高士,如果是一个姑娘的话,这也一定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

疑幻疑真,莫非是梦?上官瑾正在惊疑,忽听门外环佩叮当,帘开处,只见一阵光艳迫人,走进来的,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妇­,年龄虽近三十,明艳尚如少女!

上官瑾用手指用力一咬,雪雪呼痛,这时才知竟不是梦境。那美­妇­已盈盈走近,笑着说道:“你已昏迷两天了,不要用力转动,再静养几天,就可走动。”说罢又展纤纤素手,在茶几上倒了一杯热茶,说道:“你喝杯君山的云雾茶吧,可以帮助你恢复­精­神!”

上官瑾接过茶呷了两口,连道谢也忘记了,只怔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个对联是你写的?”

美­妇­人嫣然一笑,微现梨涡,说道:“先生真不愧是个读书人,怎的一醒来,就要和我谈论对联?是我写的,可又有什么奇怪?”

上官瑾给她反问,愣呵呵的答不出话来,又听得那美夫人说道:“自从我的丈夫死后,我的心境就是如此的了,……”她还未说完,上官瑾就接着道:“哦,原来你还有过丈夫……”美夫人突的噗味一笑,上官瑾猛觉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欲知这美夫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露白葭苍情怀历乱风情月冷剑气纵横

话说那美夫人噗哧一笑,上官瑾自觉失言,深感羞赦。那美夫人却很洒脱地就在上官瑾对面坐下,微笑说道:“先生有什么觉得奇怪吗?我的丈夫已死去多年了!先生通人,想不会以‘未亡人’抛头露面为耻,远者不说,近者太平天国的英雄洪宣娇、萧三娘等不是也曾以‘未亡人’身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吗?”

上官瑾大为动容,初时以为她只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想不到她还是洪宣娇、萧三娘那样的英雄,不觉怔怔望着她,只见她又往下说道:“先生自然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李清照眼界极高,对当代的词人,少所许可。我的胸襟虽不足以与李清照相比,但对眼前的江湖人物,也很失望。‘寂寞对时人’,就是如实地写出我的感慨而已。先生一醒过来,便以此联相问,莫非是笑我自负过甚吗?”

上官瑾听她评论江湖人物,颇少当眼,不禁大为丧气。因发问道:“然则你又何必救我?”

那夫人见他这样问法,不觉笑道:“救一个人也要问他是不是英雄人物的吗?不过我救你,也不是随便救你的,因为我晓得你不是坏人!”

上官瑾听了,大感兴趣,问道,“素昧平生,你从何知道我的底细?”他还以为美­妇­人看出他是“铁面书生”,这才慕名相救的。

不料那美夫人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看到了你的扇子,扇子上有翼王的题诗,如果你是坏人,怎会有这柄扇子?”

那美­妇­人呷了一口茶,又微微笑道:“你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跌在星子岩底,幸好身予为树枝绊住,不至跌破头颅,而我又恰恰晓得解药,这才保全你的­性­命。”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你既非坏人,为何却与咱大刀会作对?”

上官瑾一听她说“咱们”二字,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急问道:“你端的是什么人?”

那美夫人应声答道:“我吗?我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

上官瑾大吃一惊!这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龙潭。但自己棉软无力,只得听天由命。这样一想,反镇定下来,又问她道:“那你怎不送我给王子铭处置?”

那美夫人笑道:“我不先摸清你的底细,怎能随便送你给王子铭处置?你先说你是不是义和团派来的?”

上官瑾既置生死于度外,便一一实说了。并且说及朱红灯当日如何嘱托,而自己有辱使命,很是羞惭:那美夫人听得朱红灯处处为大局着想,微微点头:“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上官瑾说完后,反问她道:“我的身份你已经清楚,那你也可以说一点关于你的吗?比如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那美夫人问道:“你可听过杜真娘的名字?”

七八年前,江湖上有一对夫­妇­,男的叫做穆天民,女的叫做杜真娘,都颇有名气,而且听说和王子铭的交情甚好,后来穆天民被仇家所伤,不幸逝世。杜真娘报仇后,便绝迹江湖。这些事情,上官瑾也曾得之传闻,因此肃容起敬道:“原来你就是艳罗刹杜真娘!”

杜真娘点了点头,再详细地将来历告诉上官瑾。原来穆天民不止是王子铭的好友,而且是他的把兄弟。穆天民死后,杜真娘就专心帮助王子铭训练女兵,不再在江湖飘荡了,可是王子铭虽算是一条好汉,却说不了普遍会党首领的习气,胸襟不够阔大,对­妇­女的能力,也不很信任。他起初设立女营,不过是想安顿大刀会男“会友”的眷属。到社真娘来,才加以整顿,杜真娘才知颇高,不过几年便整理得井井有条,并在星子山北峰,另辟新寨,独当一面。她虽然是大刀会的女营统领,但对王子铭的举止措施,却有许多不同意的地方(比如对义和团的策略。她就很不同意)。那天她带着女兵,巡视幽谷,发现上官瑾受了重伤,又见了翼王题字的描金扇子,早瞧料了几成。当时大刀会、义和团的女兵都饶有男子气概,更何况独当一面的杜真娘?因此,就不避嫌疑,把他救出。

上官瑾听了,再度道谢。杜真娘又问他当日交手的情形,听说他先与矮瘦老人交锋,后为蒙面客所伤,蹙着柳眉道:“果然又是这厮,其中恐大有蹊跷(古怪)!”

上官瑾问道:“娘子可是认识他们?他们怎的这样气焰逼人,而且又都具有一身本领?”

杜真娘沉思半晌答道“这矮瘦老人是去年投奔大刀会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做事利落,武功又强,江湖经验更是丰富,对王总舵主又是百般奉承。不须多时王于铭对他已是言听计从,他又吸引了几个人来,也都做了大刀会的头目。”

上官瑾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杜真娘说完之后,叹息一声道:“王子铭刚愎自用,给这些人混了进来,恐终是祸根呢!”

上官瑾听了也黯然不语,与杜真娘对坐,良久,良久,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怪不好意思地问道:“这间房可是你的房间吗?还有,你随便派两个人来照料好了,我真不敢麻烦你呢!”

杜真娘微微笑道:“怎的你也有这些世俗之见?男的女的不都是一样,有什么需要避嫌的?这间房是我的客房,布置得还比较幽雅,你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我就把它给你了。这女营里只有我懂碍解救喂毒暗器,我不亲来照料怎成?”

“而且你现在已成了大刀会的对头了,我救了你出来,除了心腹数人外,也不敢再让其他人知道,传出去王子铭知道了,可对你不便。你安心静养吧,大约再过半月便可复原了。不要胡思乱想。”

笑语犹闻,余香绕室。杜真娘揭帘去后,上官瑾顿感迷惘。他闯荡江湖从来曾见过这么一个又大方又温柔的女­性­!他行年将近四十,平生对异­性­素不发生兴趣,不知怎的,见了杜真狼后,却禁不住很是倾心。但他一想到这些时,又禁不住暗骂自己:别人是这样磊落大方,怎能乱想到其他事情上去?自己还自负英雄豪杰,这样想法,叫人知道了岂非笑话。

自此,上官瑾就在杜真娘女营中安顿下来。真娘也不时地来看他,两人谈文论武说江湖,很是相得。杜真娘的影子,渐渐在上官瑾的心头扩大,欲抹也无从抹去了。

软红丛中,好生调息,光­阴­易过,眨眼便是半月。上官瑾身体已完全复原。但杜真娘还不许他在白天行走。这天他试了试功夫,觉得已一如常时,便对真娘说明,明晚便要悄悄地离开,真娘也答应了。

别离前夕,上官瑾思潮起伏,深夜无眠,恍惚神思,百难排遣。他轻轻地吟诵“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回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诗篇,仿佛觉得真娘便是诗篇的“伊人”,若即若离。有时似仙子凌波,姗姗微步,俨然在望:但“追寻”下去,又恐终是“曲终人散,江上峰青。”

上官瑾恍惚朦胧,奇思遐想,飘浮脑海。正在神思不定中,摹地听得窗外一声低笑:“怎的身临险境,居然诗兴还这样的浓!”这声音非常熟悉1上官瑾惊喜非常:急得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怎的你会寻到这里来?”话犹未了,窗户倏的打开,从窗跃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剑眉虎目,竟是义和团的总头目朱红灯!他一跃进来,就对着上官瑾笑,朱红灯的背后还有三个人,有上官瑾认得的,也有上官瑾不认得的,但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物。

跟在朱红灯身后的是一个银须飘飘,­精­神健硕的老头,这人上官瑾认得是太极陈。上官瑾初出江湖“闯万”时,他的师父司空照就曾在太极陈处打过招呼,托他照应,因此虽只一面之缘,交情却是不浅。

在太极陈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如重枣,浓眉巨目,近五十岁的汉子;一个是穿着蓝布大褂,清矍的老头。这两个人上官谨都认不得。经过朱红灯介绍后,才知道那浓眉巨目的汉子便是两湖的名武师韩季龙。那老头儿声名更大,竟是蝴蝶掌的前辈,翦二先生。这两人都是上官瑾一向闻名,却未曾见过面的。韩季龙使的是江湖上罕见的兵器银花万字夺,在长江以南,闯荡半生,未逢敌手。那翦二先生更是什么兵器都不用,只凭一双­肉­掌,就折服江湖。

原来太极陈会合了韩季龙后,就勿匆到安平府见了朱红灯,其时翦二先生也已赶来,虽然尚有一些邀请的好手未到,但四人一商量,觉得实力已够应付,决定先去探听虚实,再作打算。这也因为自上官瑾“失踪”后,大刀会气势迫人,再不解决这个纠纷,诚恐有更多不快之事爆发,因此朱红灯也就改变了原来持重的主张。准备在探听一些虚实后,再正式拜山谈判。

这四人中,韩季龙和杜真娘死去的丈夫穆天民,以前交情甚好。穆天民死后,他也来探访过杜真娘。因此知道真娘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那晚他们到星子岩探听虚实,碰着了怪异之事。四人一商量,韩季龙就提议先去探问杜真娘再说。韩季龙深知杜真娘为人,即使杜真娘站在王子铭一边,他们去后能以礼求见,真娘也决不会将他们出卖。果然他们深夜来访,杜真娘非但豪爽地迎接他们,给他们洗尘,而且告诉他们一个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上官瑾就在这里养伤。

当下朱红灯简略地将经过告诉上官瑾之后,取笑他道:“我看你在这里养伤,敢情真的是乐不思蜀了!要不,怎的一点消息都不向外透露?”

他们取笑间,上官瑾正在分辩,只听得帘外又是一声清脆的笑声,杜真娘带着两个心腹女兵,揭帘而入,笑道:“你们哥儿俩真像小孩子似的,瞧,一见面就乐成这个样儿。”边说边叫女兵摆下茶具,说道:“寒夜客来茶当酒,你们喝杯苦茶吧。”朱红灯给真娘一笑,倒反而不好意思了。

当下上官瑾想起了朱红灯的话,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在探山时遇到怪异之事,究竟是什么事啊?”

朱红灯先不回答,却先问杜真娘那个矮瘦老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的形貌。

上官瑾不知朱红灯弄什么玄虚,呆呆地听着他和杜真娘对话。杜真娘详细他说了矮瘦老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形貌后,朱红灯还未开声,翦二先生已猛地拍案而起道:“如何,我老眼无花,果然是这两个小子!”

上官瑾听了。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是哪两个小子?”

翦二先生道:“你可知道沙鸣远这个人?”

沙鸣远?上官瑾顿时呆住了,他记起初随第一个师父方复汉上西岳华山投司空照时,碰看清廷的三个武士和司空照缠斗,后来心如神尼把其中两个打死,只剩一个在逃。这逃脱的人,听师父说便是叫做什么“千里追风”沙鸣远的。上官瑾虽年深日远印象不深,但回忆起来。与矮瘦老人形貌却显然不同。

上官瑾很是狐疑,问翦二先生道:“沙鸣远我是知道的,但矮瘦老人可并不是他呀!又如果沙鸣远在大刀会,他的武功当远比矮瘦老人强,为什么不由他出来会我?”

翦二先生持须笑道:“矮瘦老人自然不是沙鸣远,可是沙鸣远一定和你交过手,据我猜,那伤你的蒙面容,十九就是他!至于他为何蒙面,大约是怕你认得他的庐山真面目吧。”

上官瑾又问朱红灯道:“你所说的在探山时遇到了怪异之事,是不是指碰见沙呜远呢?”

朱红灯点了点头,就让翦二先生叙述当晚碰到沙鸣远的事。原来当晚他们四人,分开四处探山,可以互相呼应,但却有相当距离。翦二先生刚进入星子岩口时,突然有一条灰­色­人影如飞扑至,身手迅疾,武林罕见。翦二先生不愿行藏破露,也展开绝顶轻功与他周旋。翦二先生的轻功别有一门,他的蝴蝶掌是从小便练习穿花绕树的身法步法的(练法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他展开蝴蝶掌身法,真赛似蝴蝶穿花,蜻蜓戏水,左穿右Сhā,进退盘旋,绕是沙鸣远如何迅疾,却休想碰到他的衣裳(他根本不是跑直线,而沙鸣远还却又不熟悉这种身法步法)。他在盘旋进退中,借着星月之光,一瞥敌人,似曾相识。原来他在三十年前曾与沙鸣远有一面之缘,而今领教了他的轻功,再依稀记起他当年形貌,两相比较,就已疑惑这人便是“千里追风”(沙鸣远绰号)。于是他一面发出暗号,叫同行的速退)一面自己也展开身法,摆脱了沙呜远的纠缠。而沙鸣远也因翦二先生身法溜滑,捉摸不住,知难而退。

翦二先生退出岩口,和朱红灯等会合时,又知太极陈也碰到一个矮瘦老人、给太极陈连发七枚金钱镖,用昏夜暗器打|­茓­的功夫,吓得他不敢追赶(矮瘦老人是识货的人,他听风辨器,已知厉害,虽能躲过,却不敢前追了)。太极陈一说,翦二先生更确定了刚才的灰衣人便是沙鸣远。

翦二先生说到这里,上官瑾Сhā嘴问道:“怎的因为见了矮瘦老人,就更确定那个灰衣人是沙呜远呢?”

翦二先生笑道:“上官兄,恕我得罪,你武功虽好,年纪还轻。所以对于他们几个人的来历渊源尚未清楚。

“这些人少年时候都是江湖上一时之雄,当时正是太平天国势力渐渐由盛而衰的时候,这些人功名利禄熏心,不投太平天国,反而给清廷搜罗了去,与太平天国作对。太平天国亡后,他们都被封为特等‘巴图鲁’(武士),在大内供职。听说特等巴图鲁只有八个人。现在还存的尚有五人,五人中沙鸣远、白贞一和另一个太平天国叛徒董绍堂常常在一起,被武林前辈称为大内三凶。他们都久已脱离江湖道,所以五十岁以下,又非熟悉武林掌故的人,根本就不会听到他们的名字。

“这矮瘦老人虽非特等巴图鲁,但也是清宫内的特选卫士,仅次于沙鸣远一级。这人是沙鸣远堂弟,名叫沙守义,他入大内,便是沙鸣远替清廷吸引的。

“这沙鸣远和沙守义都是山西路家的门下,但沙鸣远却得了路家的三棱透甲锥真传,沙守义得的却是龙吟杖法,比起来要稍逊一筹。沙家两兄弟我都见过,那天晚上,月暗星稀,我虽怀疑灰衣人是沙鸣远,却不敢确定。但后来太极陈又碰着了矮瘦老人,从相貌特征来判断,当是沙守义无疑。沙守义既然在此,那灰衣人不是沙鸣远还是谁!何况他的轻功身法,又是路家这一派的。”

上官瑾听了,沉思半晌,忽而哈哈大笑道:“翦二先生,你的推断我信服了。可是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呢?你说清廷特等巴图鲁现在尚存的还有五人,其中白贞一和董绍堂,可是据我所知,这两人在十一年前已死了呢!”

翦二先生诧异道:“你怎么知得这样确切?”

于是上官瑾把当日三凶去找他师父司空照的麻烦,给心如神尼一枝铁拂尘打败,力毙二人的事情说出,听得众人都点头赞叹。翦二先生因为刚才恃老卖老,不料这件事情他还毫无所闻;很有点不好意思。

杜真娘冰雪聪明,急忙把话题引开说道:“既然沙鸣远是这样的人物,他投到大刀会来,而又不肯露面,一定是别有用心。绝非大刀会之福。”

朱红灯沉思半晌。虎目放光,拍案说道:“据我看大刀会和义和团的纠纷,就是这些人制造出来的。”

朱红灯猜对了,翦二先生也判断无讹,那灰衣人和矮瘦老人果是沙鸣远和沙守义,他们是奉清廷之命,­阴­谋混进大刀会,来制造纠纷,挑拨王子铭,使本来和义和团就有嫌隙的王子铭,更仇视义和团的。沙鸣远因过去名头大大,不愿露面,因此才要堂弟沙守义出头,待得到王子铭信任后,才慢慢把同党吸引进来,王子铭果然中了圈套。

那日上官瑾来时,沙鸣远知道上官瑾是可空照传人,在华山曾经一会,所以沙鸣远才带上面具,在林中险峻之处截击。他的武功火候,本较上官瑾略胜一筹,但因过度自恃,把上官瑾当做小辈看待,不以为意,结果虽然中伤了上官瑾,自己也中了上官瑾暗器。幸而沙鸣远也是行家,给晴器打中|­茓­道后,立刻闭气静卧,侍沙守义赶来后。马上叫他用“推血过宫”之法解救,所以他复原反而要比上官瑾为快,而沙守义也因急于救人,顾不碍搜索上官瑾,这才使上官瑾能逃脱­性­命。

到朱红灯、太极陈等来探山时,沙家兄弟一与来人接触,便知全是强敌。他们在昏夜之中,“不敢追赶,但眼看他们的身形,在垦子山北峰冉冉而没,却忽的起了怀疑。星子山北峰是杜真娘女营所在之地,而杜真娘一向都对他们不假颜­色­,他们兄弟二人一谈,很怀疑杜真娘与来人有关系。他们商议良久,又生了一条毒计,立刻昏夜去见王子铭不提。

且说朱红灯等问清楚杜真娘,知道了矮瘦老人等形貌后,更确定是沙鸣远无疑。当下也感颇难应付,商讨之下,决定第二日便由朱红灯正式具帖拜山,道碴他们的­阴­谋,看王子铭如何处理。

不料朱红灯还没有去找王子铭,王子铭却先来找他了。第二天一早,朱红灯方醒,忽听寨外人声喧沸,杜真娘匆匆入来,面露惊慌之­色­。朱红灯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杜真娘强笑道:“王子铭带了十多个人,在寨外求见,这是一向未有过的事情。我恐怕会与你们有关,因此特地通知你们做个准备,我这就要到外厅去见他们了。”

朱红灯面­色­不改,从容说道:“我正要去找王子铭,他既来了,我就在这里见他不好吗?”

杜真娘急忙摇手道:“不成!他们来意尚未明白,你们不能出去。万一他们不是找你,你反先豁出来,他们岂不疑我吃里爬外。”朱红灯替壮真娘一想,她的处境为难:这一边韩季龙是她的丈夫旧友(朱红灯还不知上官瑾更是真娘知交),那一边王子铭却是她的顶头当家。帮有帮规,会有会矩,杜真娘既不能出卖丈夫旧友,又不能违背当家。自己出头,确有不便。因此也就由杜真娘自去。而自己则与太极陈等四人屏息相待。

当下杜真狼传令,大开寨门,亲自出迎,抬头一看,只见这十余人中,不但有沙鸣远、沙守义在内,而且过半以上,都是他们的党羽。真娘情知不妙,然而还是镇静如常地带他们到大厅坐定。

真娘招呼他们坐下之后,惴惴然问王子铭道:“总舵主今日率这许多头目亲来,可是对女营事务,有什么指点吗?”

王子铭面­色­倏转,突然问道:“弟嫂,俺与天民贤弟,昔日同甘共苦,生死交情,对弟嫂也从未亏待,如同一家。弟嫂有什么不满意我这个做大伯的,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呢?”

杜真娘双眼一红,急起立正容答道:“总舵主,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不对,请你说出来,我年轻识浅,不望你做大伯的指教还望谁呢?”

王子铭哼了一声道:“真娘,你是女中豪杰,你纵不念在天民以往与我的交情,也该看在大刀会的事业上。你是女营的总头目,怎能收留大刀会的对头,吃里爬外?”

杜真娘吃了一惊,定了定心神,仍袄问道:“总舵主听谁说的?谁是大刀会对头?我如何敢暗助对头,胳膊反向外弯呢?”杜真娘佯作不知。

王子铭怒容满面,蓦地也起立大声说道:“真娘,我是顾着昔日交情,不愿按帮规处理,你却颠倒不识好坏,还想掩饰,难道真要我揭穿吗?”

王子铭说罢,猛地喝道:“把人带上来!”底下的随从已将一个女营小头目揪到。昨晚韩季龙武师等深夜来拜谒杜真娘时,就是由她通报的,原来沙鸣远天方亮时,就已来查清楚谁是昨晚的值夜。王子铭率众接因而到,就先把这个小头目(昨晚的值夜)拘了,她在总舵主面前,如何敢不说实话。

当下这个小头目委委屈屈地哽咽说道:“昨晚有四个人来访我们的舵主,我怎知道他们就是王总舵主的对头?”

王子铭不理这个小头目,竟自对真娘暴喝道:“真娘,你可还有什么说的?”说着一甩眼­色­叫道:“来人,把她拿下!”

王子铭活犹未了,忽听得厅外一声“且慢!”舌绽春雷,声震屋瓦。朱红灯嗖地跳将入来,后面是太极陈,翦二先生、韩手龙,还有一个令王子铭他们愈意想不到的上官瑾。

王子铭的手下纷纷起立,抄兵器,备暗青子,就待出手。朱红灯喝道:“且慢!真娘说得不错,我们不是大刀会的对头,更无意反对王总舵主。我朱红灯今日来见王总舵主,杜真娘不过是中间人。王于铭,这里是你的势力范围,你如不按江湖规矩,未说清楚,就要开招动手的活,我朱红灯任你三刀六洞,决不皱眉……”

朱红灯挺身而出,侃侃而谈。王子铭怔了一怔,虽然他满怀愤怒,但他到底是一个江湖豪雄,领袖人物,他面对着同等身份的义和团首领,不能不讲“过门”(江湖手续〕,守规矩,两边的总舵主相会,哪能轻举妄动。他忍了一口气,喝问朱红灯道:“朱总头目亲来指教,那好极了!你有什么说的,在下洗耳恭听1”话藏机锋,暗露杀气!他是想在“道理”方面,也克着朱红灯,这样再动手开招,传出去也不致受江湖闲活。

朱红灯迈前一步,剑眉倒竖,虎目放光,向沙家兄弟一扫,哈哈笑道:“王总舵一世英雄,如何为好人所蔽!玉总舵可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来历?渊源?身份?”

王子铭随着朱红灯的目光,愕然注视沙家兄弟。他一听朱红灯竟不先谈大刀会与义和团的纠纷,却先喝问自己两个“手下人”的来历,话中有因,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正待反问。忽听“当”的一声,沙守义信手抄起一个茶杯,摔在地上,面上却­阴­恻恻地笑道:“朱总头目果是英雄,会偷到人家弟­妇­处过夜,又会挑拨离间,只王总舵主须不是杜真娘,也会听得进你的游词,为你所用!”这话说得刻薄­阴­毒,无异暗指朱红灯与杜真娘有什么勾搭。这一技冷箭,不止­射­向朱红灯和杜真娘,而且也­射­向王子铭,王子铭的弟­妇­如真与外人勾搭,那照当时的看法,王子铭也是尊严扫尽,落人耻笑的。王子铭果然又给沙守义再煽起怒火,细想朱红灯等一行人都是借真娘的女营作立足之地,果然不易说得过去。但若三面对质,自己又觉得很是尴尬。

王子铭正在踌躇,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王总舵可还认得老朽?三十年前我曾到过山西见过令师,那时王总舵还在学艺。也许王总舵不记得老朽,可是说起翦二贱名,总该有个印象。老朽生平从未说过假话,你也应信得过我不会诬蔑他人,老朽与他们二位贵宾也有点小小过节:王总舵,你真够面子,居然有一位当今皇上的特等巴图鲁来做你的手下!”

翦二先生此言一出,王子铭立即嗖地跳将起来,这翦二先生是江湖前辈,王子铭也素闻他正直不阿。他这样说,王子铭虽然尚未敢信,但却不能不先抛开杜真娘的事情,要沙家兄弟先与他对质。

但就在王子铭跳起的刹那,忽听得叮当的兵器碰磕之声,沙鸣远的一对三棱透甲锥,已蓦地向翦二先生的头上压下,旁边的太极陈须眉掀动,一展青钢剑,便替翦二先生挡住了沙鸣远的奇门乓器。

变出不意,疾似流星,太极陈青钢剑斜斜一拍,急转身驱,方待进招时,沙鸣远双锥突地由合而分,“流星赶月”,一点面门,一刺胸膛。太极陈沉着应变,剑随身转,闪展腾挪,连让三招。沙鸣远身手迅疾,第四招又连环攻到,“飞云掣电”,左锥直截下盘,右锥翻身反膏斜砸,悠悠地夹起两股劲风,身法之快,无以形容。幸太极陈也非弱者,他以静制动,“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静如Chu女,动若脱兔。沙鸣远三棱透甲锥挟风袭到时,他只微微一闪,左脚外滑,连用太极剑“行功盘步”,“乌龙搅海”,真如风驰电闪般的,刹那间沙鸣远又是双锥走空,给太极陈绕到身后了。沙鸣远暗叫不妙,仗着身手迅疾,反避遽锥,“苏秦背剑”,一转一旋,只见寒光掠闪,锥­射­银辉,两般兵器,又由分而合。

太极陈与沙鸣远两人功夫,都是武林罕见,电光石火之间已拆了五七招。这时大厅上顿时大乱,沙家兄弟党羽纷纷出手,韩季龙虎吼一声,银花双夺一分,加入战团。上官瑾的描金扇也倏的凌空飞舞,展开了点|­茓­手法。

这时王子铭傍着杜真娘站着,见手下突然出手,顿时呆住。朱红灯亮出翼王的龙吟剑,吧嗒一声,把挡在他面前的一条七节软鞭截断,虎跳过来。王子铬只道朱红灯要来挑战,挣然一声,单刀也已亮出。忽听得朱红灯大叫:“停手!停手!”突然又有两个手下奔上去,急忙抢将朱红灯缠着。

在众人混战之中,翦二先生身形飘飘,在刀枪剑戟丛中,左穿右Сhā,绕过好几个人的阻挡,奔上来蓦地大声喝道:“王总舵,你是大刀会的当家,怎的不将手下约束!难道你怕对质?你要包庇胡虏的奴才?”

王子铭给翦二先生一喝,脸辣辣的拄不住了。今日之事,确出乎他意外,手下的人,竟没人听他号令,擅自出手,而沙家兄弟的武功,也好到出奇,他不能不疑惑了。他虽糊涂一时,究是曾经风浪、有江湖经验的领袖人物。他单刀一闪,跳将出来,振臂大呼道:“大刀会的人赶快停手,不准混战!”

可是尽管他大呼大喊。沙家党羽却没人听他的。翦二先生又冷笑道:“如何?你该看清楚了吧,你如不信他们是胡虏奴才,我还可拿出真凭实据!”

王于铭怒火冲天,冲着沙守义喝道:“沙守义,你还不住手,我就先剁了你。”王子铭还以为沙守义是那班人首领,所以先约束他。

不料王子铭语声未停,沙鸣远双目一瞪,抛了一个眼­色­,就在王子铭身边,有两个头目,摹地举起兵器,竟朝王子铭身上戳去!

随从变仇敌,暗袭起身边。一技练子枪,一柄狼牙­棒­,突的自王子铭身左身后戳来、压下。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于铭虽武艺不凡,惯经阵仗,闪过狼牙­棒­,却躲不了练子枪,给练子枪一枪自肋下穿过。尚幸王子铭见枪风嗖然袭来之际,身躯一缩,那枝练子枪嘭的芽过,把他穿的棉衣,戳了一个窟窿,枪身已微微贴­肉­,一阵沁凉。王子铭勃然大怒,侧身一让,奋力用单刀向外一格,把练子枪荡开。说时迟,那时快,狼牙­棒­又自身后,凌空击下。更糟的是:王子铭的单刀虽荡开了练子枪,却给使练子枪的反手一甩,趁势缠住了刀身,不能拍刀出来,换招应敌!

变生不测,险急非常,就在王子铭­性­命俄顷之间,朱红灯蓦地虎吼一声,涌身一跳,疾如鹰隼,竟从缠着自己的两个贼子头上,一掠而过。其时朱红灯和王子铭的距离,不足三丈,这一掠出,恰是时候。那使狼牙­棒­的刚下煞手,忽觉脑后风生,顾不得伤害王子铭,急忙把腰一躬,斜窜出去。朱红灯也顾不及追赶,一落下地,吓走使狼牙­棒­的贼子后,身也不回,立展梅花剑绝招,“神龙掉尾”,回手一剑,便搭在练子枪上,用腕力一沉,只听得一阵截金断玉之声,那练子枪已被朱红灯的龙吟剑截断!这剑是翼王石达开遗下的宝剑,真个削铁如泥!

朱红灯一招败两敌,解了王子铭困厄。这时王于铭惭感交并,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急把单刀抽回;当胸一立,向朱红灯表示敬意。再放眼看时,只见大厅上更是比前混乱,噼噼啪啪,乱打起来。杜真娘也给两个贼子缠住了。

王子铭横眉怒目,大喝一声:“鼠子敢尔?”展开山西董派刀法,刀风忽忽,再杀入重围。这时耳边又听得两声修呼,竟是自己的两个多年心腹,给贼子毁了。

原来王子铭这次到杜真娘女营来搜朱红灯,一共带了十六个人,除沙家兄弟外,其他十四个人中,只有三个是他自己的心腹,另外十一人都是沙家兄弟的党羽。而且这十一人中有六个是清官的一等卫上,五个是二等卫士,武艺都是上乘之选。王于铭也是太过相信沙家兄弟,以至变生肘腋,祸起萧墙。

沙家兄弟本来也无意于急急解决王子铭的,但他们的最大­阴­谋原是想利用王子铭来对付义和团。不料他们的真面目,突然被翦二先生揭破,而王子铭又有找他们对质之惫,他们做贼心虚,如何敢和翦二先生等对质,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就连王子铬也想­干­掉了。同时义和团和大刀会的重要人物都在此地,他们恃着实力强劲,也想一网打尽。王子铭的三个心腹头目,其中有两个武功较弱,竟先给他们毙了­性­命。

王子铭受暗袭,遇奇变,以往所倚重的沙家兄弟,竟是无耻­奸­徒:以往所不满的朱红灯,却是真心朋友。这番才彻悟前非,惭感交并,他挥刀力战,目訾愤张,厉声叫道:“算俺王子铭瞎了眼睛,受了你们这帮­奸­徒蒙混。俺今日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们,拼个生死!”说罢又凄然长笑,旋过头来。对朱红灯道:“朱老兄,还幸这班­奸­徒今日动手,使俺不致误友为敌,以敌作友。并肩子(好友之意)上呵!先剁了这些­奸­徒再说!”

朱红灯剑风忽忽,在混战中也扬声答道:“王总舵不必气愤,他们不会捡得便宜。是呵!先剁了他们再说!”

这时两边阵仗分明,在混战中渐渐分成一团团地厮杀,各人都找到对手。朱红灯、王子铭等七人,分成了六处厮杀。阵势是:太极陈力战抄鸣远,韩季龙恶斗沙守义,上官瑾、王于铭、朱红灯三人各敌住两个清宫一等卫士,杜真娘一口刀也追着两个清宫二等卫士。剩下翦二先生,则袍袖飘飘,和对方剩下的三个二等卫士“捉迷藏”。原来翦二先生也不和他们盯住厮杀,只是监视着他们,不许他们再加入战团去围攻自己这边的人。他仗着轻灵迅捷的蝴蝶掌法,左拦右截,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歪缠不已,那三个卫士拿他设法子,也只好和他捉迷藏般地游斗。

刀来剑挡,枪去鞭迎,更加上各种奇门兵器,金铁交鸣,杀得难分难解。杜真娘的大厅,本来是室内的演武场。十分宽敞,这么多人,在演武厅内各施绝技,还是绰有余地。

对付朱红灯的两个清宫卫士,使的都是重兵器,这也是他们已知道朱红灯用的是宝剑,所以才用重兵器对付。这两个人都是清宫有名力士,一个使镔铁棍,一个使双铁锏,搂头盖顶。猛砸猛打,他们仗着械重力沉,不怕宝剑削断。朱红灯只得仗着轻灵身法,和他们游斗,还真不敢叫他们碰着。

对付上官瑾的两个清宫一等卫士,却又以小巧之功见长,一个使地趟刀,身躺刀飞,翻翻液滚,浑身就好像圆球似的,盘旋腾折。一个右手使防身软鞭,左手使半截练子枪(这个人的练于枪就是刚才给朱红灯的宝剑截断的。所以他取出防身软鞭来作主要兵器。功夫也好生了得。上官瑾虽武艺­精­湛,可是对付这种别具一格的地螳刀,也感吃力,何况又加上软鞭和练子枪,所以拼力支持,也只能打个平手。

上官瑾放眼一看,只见剑气纵横,刀枪飞舞,两边杀得难解难分,竟似功力悉敌,连太极陈也好像占不了上风,不禁大急。本来他也知道太极陈、朱红灯诸人武艺,都是上上之选,纵因对方人多,不能取胜。也决不至有所损伤;但他所担心的却不是太极陈诸人,而是担心杜真娘。他没有见过真娘武艺,深恐因自己连累了她。

不料事情却出乎上官瑾意料之外,在这一场大厮杀中,却反而是杜真娘先占了上风。

围攻杜真娘的那两个贼子,都是清宫的二等卫土,以前关外大名鼎鼎的马贼屠大胡子的门徒,武功虽也不俗,但在沙家党羽之中,却是软弱的两个。沙家群贼因为杜真娘是一介女流,看她不起,所以才分配了两个软弱的去对付她。

这两名贼子,一个使着虎头钩,一个使着­鸡­爪镰,都是克制刀剑的兵器,满心以为杜真娘不堪一击,一钩双镰,扎、刺、挑、压、点、锁、拦、拿,暴风雨般的在杜真娘左右飞舞,招招毒辣,着着迪人。不料杜真娘的蛾眉柳叶刀,得武当单派(单思南)真传,刀法­精­湛,以巧降力,竟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刀锋起处,泛起白光,竟迫得两人只能招架。

斗到移时,战到分际,使­鸡­爪镰的往左斜身,双镰一翻,照刀上就滑,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金盘献鲤”。杜真娘冷笑一声,蛾眉刀刷的一沉,往回一撤,刀光闪处。反从双镰下面翻过来,划点敌手脉门。敌人在后一仰,振双镰想往上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杜真娘娇叱一声:“着!”“反臂刺扎”,连环疾进,点胸膛,划双眉,刷的攻到,使­鸡­爪镰的晃身闪避时,蛾眉刀已嗤的一声,掠肩而过,削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漓,滴下尘埃!

杜真娘出手如电;刚伤了那使­鸡­爪镰的,听得背后金刀劈风之声,连头也不回,便抽招换式,“苏秦背剑”,反手一撩,“叮当”一声与虎头钩碰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杜真娘已霍地翻身,借这甩臂回身之力、蛾眉柳叶刀斜肩带臂,狠狠扫来!使虎头钩的贼子,见同伴重伤,心胆俱寒,又给杜真娘刀风所迫,竟不敢硬架,急急一伏身,一旋转,斜窜出五步以外。刚刚凝身回步,不料冷笑之声。已起启耳边,杜真娘竟如影附形。紧贴身后,峨眉刀疾如电闪,对准咽喉。他这一回身,正好迎着利刃,给杜真娘刷的刺进。惨呼一声,当场毙命!

这时大厅打得震天价响,女兵们也都已箭上弦,刀出鞘围在厅外,杜真娘急扬声传令。叫她们不要惊慌,也不要乱动,仍按平日规矩,备守岗位,加强戒备。

杜真娘传令之后,旋身四顾,只见两边打得十分激烈,其中却以王子铭处境最危。

王子铭的单刀是山西董家嫡传,全套刀法共七七四十九路,以崩、窝、挑、扎、削,斫六诀回环运用,变化无穷,和杜真娘的武当派单刀法比较,一以刚劲见长,一以轻灵称胜,一刚一柔,各有千秋。可是对付杜真娘的是两个二等卫士,而对付王子铭的却是两个一等卫士;所以杖真娘可以从容取胜,而王子铭却感到不支了。

和王子铭恶战的两个卫士,一个叫做尚达,使的是摈铁单鞭,舞动起来,周身就像绕着一条乌龙似的滚来滚去:一个叫做熊朗、使的是一柄大枪,枪杆一抡,悠悠带风,上面的血挡四面扎煞竟有斗大,力大招熟,斗起来宛如藤蛇翻浪,委实不可轻视。

王子铭展开师门绝技,磕开单鞭,让过大枪,一片寒光上下挥霍,招数利落,迅如怒狮。可是究竟是以一敌二,大家又都是江湖好手,饶是王子铭刀法­精­湛,也顾此失彼,讨不了便宜。有好几次奋力直进,看看得手时,却又是被他们相互呼应,解拆开去。这两个家伙又都溜滑异常,沉着得很,瞧准了王子铭是怒火冲天,拼死力斗,他们却不理不睬,只是封闭门户,慢慢地消磨王于铭的刚锐,这在兵法上叫做:“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待王子铭激得暴躁如雷,刀法渐乱之际,这才运鞭如风,枪落如雨,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只见尚达的单鞭,横扫直击,矢矫如神龙。熊朗的大枪左冲右突,伸缩如怪蟒。两般兵器,裹着单刀,就如两条乌龙裹着一条自龙厮拼!

王子铭骤遭强敌,渐感不支,深恐一世英名丧于此地,任是惯经风浪,也不禁有点手脚慌乱起来:他竟想以险招取胜,大枪来时,猛的把单刀勒住,由实招化为虚招,身随刀转。倏地闪过熊朗上盘的枪,“腕底翻云”,刀锋找枪头,贴枪杆,在外一展,顺削熊朗的前把。熊朗冷笑一声,疾如电掣地撤步抽枪,甩枪滑打;王子铭斜身错步,“自鹤展翅”欺身扑进,倏地由斜削变为下截,冒险进招,截斩敌人右胯。王子铭这两三招急如星火,仗着虚实并用的刀法身法,在鞭影中腾挪趋避,寻暇抵隙,攻击大枪。不料三招过后,尚未得手,尚达的镔铁单鞭,已使出“盘打”招数,一圈一缩,快若流星,盘旋缠至。王子铭百忙中,急舍弃熊朗,抽招应敌,反手一刀,立刻听得哗啦啦声响,刀头竟给摈铁鞭缠着。这个“盘打”招数,是鞭法中的绝技,原是用于七节软鞭的,一招三式:缠头、鞭腰、绕两足。摈铁鞭是硬兵器,本来难用,但熊朗的铁鞭是合金铸炼,虽然不如七节软鞭之可随意屈伸,但也可用于“盘打”,而它比七节软鞭优胜的地方是,一缠上后,易于用力,敌人兵刃,不受损伤,也会被夺出手!

王子铭这番着了道儿,那口单刀给镔铁鞭缠着,只觉有一股大力外扯,立到虎口生痛。正当其时,忽听得一声清叱、一团白影卷地扑来,人未到,刀风已自掠到。原来正是杜真娘结束了敌人之后,赶来助阵。

杜真娘扑地卷到,那边熊朗的大枪也已斜刺挑来,正待乘机结果王子铭,不料正碰上杜真娘的蛾眉柳叶刀,“叮当”一声,荡将开会。熊朗一枪戳空,往回一坐枪,先后把枪一拧,在外撤招,“乌龙出洞”,斜挑肋下,上指咽喉。杜真娘陡然一翻身;刀光一闪,攻虚捣隙,捷如彩蝶穿花,一闪一进,直踏“洪门”,用了手“樵夫问路”。青光闪闪向面门一点。熊朗急急撤步,用枪杆上崩,反弹单刀。那知杜真娘忽又由实招化为虚着,她迫退大枪后,霍地一个“鹞子翻身”,一领刀锋,变招为“玉女投梭”,刀光一闪,反击使佞铁鞭的尚达,先解王子铭之危。

其时王子铭还在与尚达纠缠。他见杜真娘赶来挡住大枪后,­精­神陡振,镇定下来,使出“力坠千斤”的外家绝技,马步一站,腕力一沉,立地生根,就如生铁铸就一般。尚达虽缠着了他的兵刃,却无法夺他的兵刃出手。

僵持之间,杜真娘刀风己自背后袭来,尚达顾不了王子铭,不由得急急撤鞭回招,于是王子铭单刀腾出,而熊朗的大枪也再度扑上。霎那间阵势又变,变为王子铭对熊朗,杜真娘对尚达,捉对儿的厮杀……

王子铭困厄已解,分外­精­神。挥刀猛扑,势如怒狮。熊朗的大枪也倏扎盘肘,上崩下砸,里撩外滑,使出“金枪廿四式”,奋战王子铭。王子铭以一敌一,心雄胆壮,已自占了上风。斗到难分际,刀招一变,“金鹏展翅”,往右一探,斜扫肩头。熊朗用枪往外一封;王子铭骤然一塌身,“龙行一式”,嗖的自大枪左侧奔出。熊朗枪花一转,待反刺王子铭后心时;王子铭已一个斜身绕步,身躯半转便到跟前,铁眈倏翻,刀光下落,熊朗回招不及,只听得“喀嚓”一声,一颗头颅随刀飞起,洒了满地鲜血!

王子铭一吐闷气,仰天长啸,抱刀四顾,只见场中打得更其紧张。尤其是太极陈、韩季龙和沙家兄弟这两对,真杀得令人触目惊心,矫舌难下。只见剑气如虹,银光耀日:透甲锥、龙头杖,也自呼呼轰轰,离身三丈以内都是一片风声,夹着太极剑、万字夺三道光芒,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这两对咤叱奔逐,在场中交手的一众英雄,当他们翻翻滚滚打过身边时,也不能不引身趋避。以免殃及池鱼。

“王子铭看得神摇目夺,正待加入战团时,只听得沙守义一声长啸,声甚凄厉,接着沙鸣远一声大喝:”撤青子,扯呼!“这是叫同党收招逃走的意思,王子铭举刀急七。只见场中金铁交鸣,沙鸣远身形迅如飘风,便往外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王子铭看未清楚,听未分明。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飞身一耸,宛如平空掠起一只大鹤,紧紧追踪。这时场内沙家党羽,纷纷外闯。沸沸人声之中,翦二先生哈哈大笑,他已把两名清宫卫士扭折了头颈。

王子铭拔步外追,正好赶上韩季龙,与他并肩击敌。只见韩季龙似有惭­色­,但却兴奋异常,急促地对王子铭说道:“沙守义已经给太极陈擒了!”王子铭听得骇然:分明太极陈是与沙鸣远对战的,怎的一转眼间,他反先擒了沙守义,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太极陈怎的杀败沙呜远,活擒沙守义?且趁这个空隙,待在下补叙出来。

原来沙呜远自恃轻功超卓。本领非凡,虽明知对手是武林的大宗师太极陈,却也并不怎样放在眼内。他的三棱透甲锥,八十一路连环招数,得自山西路家真传,江湖上使这种奇门兵器的,只此一家,别无分支。他一照面,便欺敌直进,展出了迅疾异常的连环招数,进攻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化,修忽如电。双锥使到疾处,呼呼轰轰,银光四­射­,仿佛一座锥山,把太极陈裹在当中,风雨不透。沙鸣远原与上官瑾的师父司空照同辈,辈份比太极陈还高,几十年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但太极陈是何等人也?别人也许会给沙鸣远吓着,他却做然冷笑,剑招一展,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观式破式,见招破招。静如山岳,动若江河,紧守着太极十三剑以静制动的要决,任沙鸣远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却屹立如山,不为所动。

沙鸣远若不是急攻,也许还能耗些时候、这一急攻,却正着了太极陈的道儿。太极剑原以坚韧见长,能耐久战。功夫越大,敌人越吃亏。沙鸣远猛攻不下,不过半个时辰,已自头上见汗,喘息可闻。沙鸣远的攻势渐渐迟滞了。

辗转攻拒,又斗了二三十合,沙鸣远更是只能招架,无力还攻。太极陈见时机一到,倏地一领剑锋,太极剑竟连走险招,封闭吞吐,突如飞鹰盘空,林龙戏水,创招越裹越紧,越展越快,反客为主,太极剑挥霍纵横,反把沙鸣远圈在剑光之中。沙鸣远双锥受制于一剑,非但所发出的招数,受太极剑所破,不能随招进招,而且还怕给太极剑搭着兵器,因为有好几次。沙呜远都几乎给太极陈用粘字诀,粘飞兵刃。正是进攻退守,两俱为难,沙鸣远这才深知厉害。

太极陈运剑如风,鹰翔隼刺,把沙鸣远迫得手忙脚乱,冷汗沁肌,气焰全消,暗呼不妙。他打定主意,三十六着,似走为先,疾将双锥一举,左手锥“铁牛耕地”,横截太极剑,右手锥“金针度线”,斜刺胸膛,明是进攻,暗藏走势。太极陈嗤然冷笑,剑诀一领,“搂膝绕步”,身随剑走,剑随臂扬,一缕寒光,疾如掣电,不架敌招,反截敌腕。沙鸣远一甩肩头,霍然一旋身,一盘旋,双锥倏地变招,“红霞贯日”,左锥当胸,右锥平刺,既护门户,复袭来敌,本是攻守兼备的好招。哪料太极陈剑招神奇,虚实莫测,右腕倏翻,青钢剑疾往下沉,“螳螂展臂”,剑锋径斩沙鸣远双足。沙鸣远腾身跃起,倒掠出去。而太极陈剑光如练,又自背后戳来。沙呜远虽苦思逃走,却终在太极陈剑光笼罩之内。

正在此时,恰巧沙守义也为韩季龙双夺所克,他的龙头拐杖,刚使到“乌龙盘树”招数,猛扫过来,势深力猛,韩季龙道声“来得好!”右夺起处,“横江截浪”,呼的一响,铮铮两声,两件兵器碰个正着。两个都用足十成力,这番一较劲,只见火花迸起,沙守义直给震荡出一丈开外,虎口欲裂,心胆俱寒。韩季龙更不放松,霍地追来,双夺齐举,“双风贯耳”,直划耳门。沙守义不敢招架,托地跳起,如燕翅斜展,在外一落,韩季龙双夺走空,急急追赶时,只听得沙守义厉声惨叫,放眼看时,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挥手示意。

原来沙守义托地跳起,斜身下落,正巧落在太极陈与沙鸣远交手之地。太极陈正刷刷一连两手,“金针度线”,“玉女投梭”,剑光如练,狠狠攻击。沙守义一落下来,猛觉剑风缕缕,他本能地举杖一拍,恰好给沙鸣远挡住了一剑之灾。可是他给别人挡灾,自己却吃了大苦。太极陈看看就要把沙鸣远毙于剑下,却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平空纵来,功败垂成,如何不恼?他旋身进步,右手剑青光闪烁,直奔过来,左手指佯掐剑诀,也指向敌人|­茓­道。沙守义打得头昏眼花,龙头拐杖给青钢剑一迫,门户大开。太极陈已欺身直进,左手骈指如戟,照沙守义“魂门|­茓­”一点,立即左掌平舒,在沙守义背后一按一旋。沙守义立如死人一般,给他夹领举起。

沙鸣远外号“千里追风”,轻功原自了得。他得沙守义给他一挡,逃出太极陈剑光威胁范围,立即夺门奔逃。窜高纵低,兔起鹘落,女兵们自拦他不住。

这时沙家党羽,纷纷外闯。混战之中,又给朱红灯和上官瑾毙了两人。其余的奋力外闯,且战且逃。

丛林莽榛,人影幢幢,太极陈一马当前,朱红灯等紧随在后,风驰电掣。直入星子山深处。刀枪不及,暗器便飞。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关塞萧条,永夜角声悲自语风尘荏苒中天月­色­好谁看

丛林莽­棒­,人影幢幢,刀枪不及,暗器便飞。沙家党羽跑在前头,冲上悬崖,居高临下,发一声喊,暗器乱投,金镖、袖箭、甩手箭、铁莲子、菩提子、飞蝗石、毒蒺藜……纷如骤雨,太极陈将沙守义掷下乱草丛中,(他已给点了“魂门|­茓­”,非经解救,不能醒转,不怕他会逃走)。青钢剑疾的展开,左右扫荡;朱红灯的龙吟剑也舞成一道银虹,风雨不透。两柄剑矫如游龙,向前开道。众好汉或仗轻灵身法趋避,或用手中兵器碰磕,也跟着急进。

太极陈运太极行功,翩如飞鸟,足登危石,脚点苍苔,直向崖峰冲去。他大喝一声:“来而下在非礼也!”剑交左手,左剑护胸,右手钱镖早捻到指间,铮然一声,一镖飞出,只见危崖上贼党中人影一晃,“哎哟”一声,一个贼徒在二三十丈的危崖上倒扑下来,血溅幽谷。太极陈更不怠慢,钱镖疾发,又是两名贼徒,翻身跌下。沙家党羽,一阵大乱;东奔西窜,逃避钱镖。

朱红灯等一众好汉,就趁这个当口,紧随着太极陈扑上悬崖,一面也发出暗器追击,霎眼之间,沙家党羽又有三人受暗器所伤,堕下悬崖。这时崖上只剩沙鸣远和另外两个清宫一等卫士了。他们趁太极陈还未扑上危崖之际,突然擎起几块巨石,向下面便滚,只听声若雷呜,砰砰巨响,沙石纷飞,滚滚而下。太极陈一众任是武艺多高,也不能不左右趋闪。那儿块巨石滚下时,因与山崖石壁磕碰摩擦,枝叶碎石纷纷如雨,泥上飞扬,漫成一片烟雾,太极陈等人躲开巨石,碰得开暗器,但却被残枝碎石,溅了一身。幸而也只是残枝碎石,所以没有受伤。

然而就在太极陈等一众英雄,闪避石块,目迷烟雾之际,危崖上沙鸣远等三人,竟抱头拳腿,顺着陡起的斜坡“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了,虽有一个贼徒,碰在突出的石块上,被激荡起来,抛在半空,跌下峡底,成为­肉­饼:但沙呜远与另外一个党羽,竟侥幸逃脱。到太极陈等攀上危崖时,已是人影寂然,鸿飞渺渺,太极陈还想追赶,倒是朱红灯劝住道:“贼徒十之七八,已被诛灭,我们还要赶回大寨,防备沙家余党,有什么异动。他们既已逃掉,追也不一定追得到,就放他们这一次吧。”太极陈一想沙鸣远的轻功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然不一定会追得到了,也只好作罢。

血雨腥风过后,王子铭屈指一数:这次随他到杜真娘寨中的沙家党羽,连沙鸣远沙守义在内,一共是一十三人。朱红灯、上官瑾、杜真娘与自己各毁掉一人,太极陈用金钱镖毙掉三十,翦二先生扭折两个卫士头颈,跳崖死掉一个,再加上沙守义彼太极陈生擒,十三人中已去其十一,只剩下沙鸣远与另外一个在逃。贼人十九被诛,众好汉齐声称快。只是给元凶沙鸣远漏网,不无遗憾。按这沙鸣远直到后来碰着“百爪神鹰”独孤一行时,较武艺,较轻功,都为独孤一行所克,终毙于独孤二行擒拿掌下。这是题外之后。

当下太极陈等退下危崖,在草莽丛中再找回给治得半死的沙守义,高奏凯歌,回到大刀会的总寨。一众头目见王子铭与朱红灯、上官瑾等并肩而行,都甚诧异。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王子铭一回到寨中,就立刻击鼓鸣号。齐集所有头目,当庭把过去的几个得势头目,沙家党羽擒下。这几个头目武功比到真娘寨中的那批,又差一筹,在太极陈等江湖前辈监视之下,方想拒捕,已遭制伏。

沙家兄弟引进的党羽,本来有二十余人。除到真娘女营去的十三人外,本来还剩下十余个。只是其中有几个­精­灵的,见王子铭与朱红灯并肩而回,而沙家兄弟却又不在,心知不妙,便自开溜。剩下几个不知就里的,全部被擒。至此混入大刀会的好徒,全都被剔除了。

凶徒成擒,众皆惊诧。王子铭面夹寒霜,目光如刃。立即当着所有头目,把沙家党羽的狠毒­阴­谋,卑劣行动说出。接着又当众审问被擒的沙守义等人。翦二先生熟知沙家兄弟底细,对质之下,这还有什么说的。而且­阴­谋败露,无可遁逃。沙守义只好一一承认,供出这是清廷指使,他们不过奉命而行。

案情大白。大力会头目群情愤激,其中有受骗与义和团作对的,更在愤激之余,深自悔恨。就在这群情汹涌之时,王子铭摹地连逢击掌,在议事堂前的总舵交椅上起立,把交椅向前一推,自己立在交椅旁侧,大声疾呼道:“一众弟兄,沙家党羽罪无可逃,会后就把他们处置,咱们且暂放过一边。我子铭另有紧要的话要对大家宣布。”

“我王子铭多年来承蒙弟兄拥戴,掌大刀会总舵,只是我深愧有忝斯职,受好人蒙混,与朋友为仇,几乎成了千古罪人。就是弟兄们要我继续做下去,我也没有面做下去。”

“我的命是朱红灯大哥救的,我今日要请他兼做大刀会的总舵,坐这把支椅!”说罢,就要去扶朱红灯升坐。朱红灯微微一笑,将王子铭往虎皮交椅上一按,朗声说道:“王总舵,你别推让,请听兄弟一言。

“这大刀会是你辛辛苦苦创立的,成立这一份基业;聚集这一众弟兄,都是你的心血。我朱红灯何德何能,怎好兼大刀会的总舵?”

“子铭兄,这不是私人授受的事。恕我直说,义和团不是我朱红灯一个人的,大刀会也不是你王子铭一个人的。我们都是反胡虏、反洋人,都是一条线上的朋友。我们只应问怎样才能生出更大力量。你做大刀会的总头目,比我做要好得多,时我们整个事业更有益处。你也不应拿这个位子让给我!”

朱红灯侃侃而谈,全是从大处着眼。这也是朱红灯的过人之处。他明知大刀会是王子铭一手创办,历史渊源关系之深,断非自己一手接掌过来,就可指挥如意的。让他继续做下去,对义和团的事业,会比自己做更有益处。

朱红灯所料不差。大刀会一众头目,起先听得朱红灯帮助大刀会肃除好徒,并救了他们总舵的­性­命,都很感激,眼光齐齐­射­向朱红灯这边,表示敬意。到听得王子铭要把大位让给朱红灯时,却又齐都惊诧失­色­,纷纷耳语,那份激动之情,旁观者看得很清楚。这因为“感激”是一回事,但若换陌生的朱红灯来替代他们追随多年的王子铭,却又非他们所愿。幸得正在大刀会的头目心情波动之时,朱红灯一席谈话,大公无私,推掉大刀会总舵的位子。他们又不禁心悦诚服,平静下来。这时又齐齐看着王子铭,希望他趁此转篷,收回成命。

王子铭这时反而很是踌躇,他是个直肠的汉子,既然说出要让位给朱红灯,再收回这话,可觉得怪不好意思。

正在王子铭踌躇之际,翦二先生越众而出,大声说道:“王总舵不必推让了。大刀会与义和团都非寻常帮会可比,不在乎互争地盘,你与朱兄也非普通江湖人物可比,不必像一般绿林中所讲究的那套‘义气’一样——谁于我有恩,我就把位子让给他。朱兄说得好,应该从整个事业上着眼,大刀会的总舵当然以王兄较为适宜。”

“老朽的意思是,大刀会与义和团都是一家,两家就联盟起来,同进同退,同甘同苦吧。你们看如何?”

大刀会头目满堂喝彩,齐都赞成,王子铭不便再让,就照翦二先生的意思办理。并推朱红灯做盟主,朱红灯想推让,也给翦二先生压住了。

自此,义和团和大刀会结成了一家,朱红灯与王子铭也做了结拜兄弟。……

星子岩前,张灯结彩:大刀会里,喜气洋洋。义和团与大刀会化­干­戈为玉帛,朱红灯与王子铭变仇敌为弟兄。庆祝三天,宾主尽欢。义和团以前被大刀会捉去的头目杜赶驴也自然释放,参加盛会。

只是盛会不常,华筵难继。三天过后。朱红灯已将两家联盟之后所碰到的一些具体问题,与发展的路向,加以解决,加以规划,他是不能不回去了。而太极陈与翦二先生等武林前辈,也都兴尽告辞。

朱红灯等一众英雄,这番虽历艰危,却意想不到的将义和团与大刀会纠纷,顺利解决。正是入山时满怀烦恼,出山时眼笑眉开。众人心情,都极畅快。只有上官瑾却恰恰相反,他与王子铭、杜真娘告别,步出星子山时,却没­精­打采,郁郁不欢。朱红灯瞧在眼里,放在心内,却没有说什么。朱红灯又与太极陈谈起丁晓这个孩子,太极陈谈起他改名姜日尧,来拜师的情形,大家都不禁失笑。朱红灯对丁晓很是关心,叮嘱太极陈叫他学成之后,前来相见。

太极陈,翦二先生、韩季龙等下山后就各自分散。剩下来朱红灯与上官瑾并肩而行,朱红灯看着上官瑾郁郁不欢,情知他是念着杜真娘。朱红灯又想起太极陈说丁晓改姓姜的事,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一老(上官瑾)一少(丁晓),似乎都陷入情网中了。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逗上官瑾道:“你看大刀会的女营强还是咱们的‘红灯照’(义和团女团员组织)强?”

上官瑾想了一想,答道:“我看是大刀会的女营强一些。”

朱红灯立即接着他的话道:“因为有杜真娘的缘故?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女豪杰帮忙训练,自然不同了。可是,……”

上官瑾不知朱红灯的意思,但见他说得很认真,虽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认真回答道:“我看就是这个缘故。咱们义和团的‘红灯照’可的确缺乏会武艺、有魄力像杜真娘这般的人物呢!”

朱红灯笑了笑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多招纳一些女中豪杰。我倒想起我师父的孙女儿姜风琼,很希望她能参加‘红灯照’。以后咱们还要多和杜真娘联络;请她指点一下怎样训练女兵们的方法。”

上官瑾听了大为赞同。当下来红灯就和他约定,请他在回到义和团总舵处,处理一些事务后,就到保定去探探访老头子和他的孙女,虽然姜老头子未必肯出山,但经常保持着联系,也许会说动姜风琼来帮忙。朱红灯深知年轻一代的顾虑比较老一辈少得多。朱红灯也想帮忙上官瑾与丁晓完成心愿。

不料上官瑾去保定回来之后,带来的消息却是,姜家在半个月前,已经搬出保定,不知去向。

据传闻所说,他们是被仇家迫迁,然而实在情形,却没人知道。朱红灯听了大为奇怪,以后也曾托江湖朋友找寻他们的下落,却都得不到确讯。

义和团与大刀会联围后,声威更盛;加以朱红灯改变策略,把“反清复明”的口号改为“扶清灭洋”,民众参加的更多,终于迫使满清统治者不得不承认义和团是“合法”团体。于是发展极为迅速。北方几省都有义和团的组织,尤以山东更是义和团的天下,只茬平一县,就有拳厂八百多家。(义和团与清廷间的错综复杂关系,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一书。)朱红灯甚为兴奋,只是一姐到自己的师父姜翼贤和师侄女姜凤琼,却不无遗憾。

但虽然姜凤琼不来,义和团的“红灯照”仍然是日益发展,抗法名将刘永福的妹子刘三姑参加了,杜真娘的女营和“红灯照”的联络也极为紧密。上官瑾经常做义和团与大刀会的使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按下义和团不表,先说姜家祖孙之事。你道姜老头子与红衣女侠何以下落不明。原来就是在义和团日益发展之时,他们却历尽沧桑,遭遇大变。

当日朱红灯人保定,劝师父出山。姜老头子虽然赞成义和团的事业,岂奈英雄垂暮,豪气渐消,加以顾虑甚多,不愿心爱孙女冒奇危、历大险,竟存了明哲保身之心,愿得一佳婿以终余年之想。拒绝了爱徒之请,留恋家园。

谁知姜老头子虽然想安安静静渡余年,世局变化,却不容许他超然物外。朱红灯去后,保定城里随即沸沸扬扬,传出丁剑鸣的独子丁晓拒婚出走的消息。姜老头子情知了晓一定是朱红灯引去的。但他和丁剑鸣既非知交,素鲜来往,而且心里也一向不屑丁剑鸣为人,自然不会去通知他。本来丁晓的出走,与姜老头“痛痒无关”,只是他却注意到自己的孙女大为异常,谈起丁晓的出走,她似乎很是兴奋,但兴奋之中却又掩不住抑郁之情:他不知道,引丁晓出走的,不但是朱红灯,也有自己的孙女在内。而姜凤琼对义和团是向往的,她以为丁晓这次去一定参加义和团,心中颇为他高兴,却又为自己不能过有光有热的日子而郁郁不欢。

姜凤琼的抑郁,已引起姜翼贤的烦恼。谁知还有令他烦恼的,是丁剑鸣竟我上门来,间他可知道丁晓的下落。原来丁剑鸣听索家武师说起当日丁晓打猎,帮姜凤琼和他们“为难”的事,这班人所说自然加油添酱,把丁晓说成是姜凤琼的知交。丁剑呜对姜风琼的印象一向不好,听后竟怀疑丁晓为了她这才拒婚出走。于是立刻去找姜老头子询问。

姜翼贤一听丁剑鸣竟向自己问丁晓的下落,满怀不悦,立刻给他碰了回去!面­色­一沉,悄声说道:“你不见了儿子,怎问起我来?我可没责任替你管教儿子!”

丁剑鸣嗫嚅说道:“听说令孙女与他相熟,顺便来问一声,别无他意。”

姜老头子面­色­涨红,怒道:“满口胡言!你把我孙女儿看成什么人?莫不成她会把你的儿子藏起?丁剑鸣,你别看我年老,我还不能随便由人侮辱!你别到这里来乱说混帐话!”姜老头子说到这里,倏的起立,把手一挥道:“请!请!你目去找你的宝贝儿子去,我这里不敢留你这个贵客。”姜老头子是明着下逐客之令了。

丁剑鸣给姜老头一番抢白,说得翻天覆地,甚是尴尬。他只是闻说姜凤琼和他儿子“有交情”而已,而这“闻说”,究其实也不过在打猎时见过面。他一时情急来问,如今给别人反问起来,这可没法子解说。弄得不好,还会担上“伤人闺阁”的罪名。丁剑鸣虽然一向心高气傲,可也不能不咽下这口气,交代了几句:“我这不过是来问这么一声,也是见老前辈交游广阔,希望老前辈得到什么风声时,能通知一下,实无他意。你老不谅,就此抹过,我告辞了。”说罢微微一揖,倏然转身,洒大步走出屋来。背后听得姜老头嘻嘻地冷笑。

姜老头子给丁剑鸣这一问,直气了几天,可是料不到还有比丁剑鸣找儿子更麻烦的事在后头。过了约摸­干­天,地方上的团练竟然请他去问,问朱红灯是他的什么人?是不是到过他家住?姜老头子一听,心内暗惊,强自镇定答道:早年时是曾收过一个姓朱的徒弟,但却不是叫做朱红灯。这个徒弟出师后十多年,渺无音息,从未来找过他。姜老头子这番话,自然是想摆脱关系的。不过有一点真的是:朱红灯在师门时的名字是朱聚贤,“红灯”这个名字,是他创义和团时才改的。姜老头子奇怪:江湖上也很少人知道朱红灯就是他的徒弟、何以这条街上的小官儿反会知道。

那团练不放松地又盯着问道:“那么前两个月有个中年汉子在你家住,是你什么呢?”当时还没有“报户口”啦,客来要登记这么一套,姜老头子情知他一定是听别人说的,没有和朱红灯“亮过盘子”(见过面)。就装得从从容容地回答道:“那个人吗?他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我儿子的亲家的表婶的堂侄的表弟。我在保定住二十多年了,以前开武馆授徒时也没闹过事,何况闭门息影之后,难道还会收容什么坏人?”

那团练没说什么,可是却要他找两家殷实商户担保。那团练倒有点不好意思道:“你老是武林前辈,又是老街坊,德高望重。我们哪里不闪个面子(彼此照顾之意)、只是这是上头要追查的,不这样办,可设法交待。你老原谅些个!”

你道那团练如何会向姜老头子查间起朱红灯来?原来那时正是朱红灯率众在赫石岗前救丁晓,杀命官把安平府马步官军数百俘虏之后。安平在河北、河南支界之地,义和团劳力以前只是在山东活跃,而今开始在这两省“暴动”起来,直隶(即河北)河南总督都吃了惊,对义和团更加防范,对朱红灯也着意搜捕,行文各处,到了保定。有一些老捕头知道姜者头子大徒弟姓朱,说了出来,保定府就要这条街的团练去查问一下。虽是例行公事,但却不很寻常,幸好那团练见姜者头于是老街坊,查间不出,也不迫人过甚,只要他找两间殷实商户担保。

可是这却苦了姜老头也!他平生往来朋友,多是武林中人,在商户中哪有知交?普通认识的一听说事涉义和团的总头目,要担保姜老头子收留过的汉子不是朱红灯,谁敢担负这么大的­干­系?前清时代,“造反”罪名非同小可,与“反贼”有来往,也可以弄至满门抄斩,殷实商户怎肯担保。

姜老头子奔跑两天,仍是找不到铺保。三天日斯,还剩一日。这晚心中烦躁,绕室彷徨,午夜无眠,思潮起伏;忽听得卧室窗外,微微一响,姜老头子是武林名宿,耳目聪敏,立刻听出是一个人来,他倏地起立一朝窗外喝道:“是哪路朋友,怎不进来叙叙?”

话声方停,窗夕一个低沉的声调答道:“遵命!”人随声进,刷的跳入屋来。姜老头子定睛一看,吃了一惊,抗声说道:“你深夜到此何为?有什么见教,请划出道乘!”

这人正是丁剑鸣。姜老头子以为他不服气前两日之事,深夜前来挑衅,不觉掖了掖衣襟,抱拳当胸,准备袭击。

丁剑鸣低笑一声,大马金刀,自行坐下。从容说道:“姜老头子,我的确不满意你前两日的态度,可是我此来却无坏意,你曾下逐客令,不许我再来贵宅,今日我却不请自来。为的是我不愿见同辈中人,遽遭横逆!”

姜翼贤一听,话里有因,也坐下来说道:“好,有话请说,我姜某这两日是碰到些小麻烦,可还不愿请老兄帮忙!”

丁剑鸣皱皱眉头,悄声说道:“话不要说得太满。我是无力帮忙,可是我却要通知你一件事。清廷已查知朱红灯是你弟子,即将派高手来逮捕你。我希望你作个准备!”

“我和你私人不和,我也不满意你的态度,这都是事实,然而这是另一件事。我既忝列武林,就不能看武林中人被清廷捕去。至于你我之间的私人嫌隙,侍你过了这事后,若要赐教,我也一样奉陪!”

姜翼贤微微一震,目闪­精­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剑鸣冷笑起立:“信不信由你,何必问我根源。姜者头子,你不要把人太瞧扁了(把人当坏人之意),我言尽于此,随你抉择!”

星河暗淡,月­色­微明,人影已渺。姜老头子目送丁剑鸣去后,呆立中庭,不觉蕴英雄之泪,感世变之奇。自己本想超然物外,然而终卷入漩涡之中。自己以为了剑鸣已投靠官府,谁知他竟有江湖道义。姜老头子虽然一向鄙薄丁剑鸣为人,然而对他的话,却不能不信。丁剑呜这次是无所求而来,他以丁派太极掌门身份,料不至欺骗自己。只是他却深感奇怪:丁剑鸣既然是个热血男子,为何与索家等豪绅纳交,与武林同道疏远。想至此处,又不禁深深为丁剑鸣惋惜。

你道丁剑鸣怎会知道此事,深夜来报。原来丁剑鸣虽被索家设下圈套、市恩纳交、利用他骄狂自大的缺点,离间他与武林同道之谊(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但丁剑鸣到底只是糊涂,并非变节。那日索家密宴丁剑鸣,席间试探,问他可知道姜翼贤与朱红灯的关系。丁剑鸣虽然知道,却推作不知。索家的儿子是在直隶总督处做一份挂名差事的,说出“上面”已知底细,即将派高乎前来,问丁剑鸣可愿助一臂之力。索家父子情知他与姜老头子有嫌隙,因此才敢问他。谁知丁剑鸣面­色­倏变,坚决推辞。索家父子不敢再请,密宴也不欢而散。但在丁剑鸣还认为,索家儿子既是官府中人,他奉“上令”要捕姜老头子,自有他的“苦衷”。自己尽管不赞成,尽管去通知了姜翼贤,然而却仍谅解索家父子的行为。何况他一向给索家的伪善所迷惑,吏不会因此与他们绝交。这也是丁剑鸣不能划清敌友界线,以至后来终于命丧荒山。而索家父子也因尚有利用丁剑鸣之处,虽看出他已愠怒离开,对捕姜老头子之事,恐非但无助,反将有阻。但也不愿和他决裂,只是暗自去布置不提。

当晚丁剑鸣再三思量,终于捐弃私人之素嫌,顾武林之道义,前去通知姜老头子。只是因为姜老头子对他还有歧视之意。所以言语之间,还是针锋相对,挟恩自骄。

按下丁剑鸣不表。且说姜老头子,呆立中庭,深思良久,终于相信了丁剑鸣的活。(何况就是不相信,明天也到了交保之期,他又全无办法)。立即把姜凤琼叫醒,叫她收拾兵器行囊,连夜出走。

红衣女侠诧然问道:“爷爷,这样晚了,去哪里呢?”姜老头子把情况告诉她知,慨然叹道:“孩子,我想叫你能过安静日子,却终不能不连累你也奔波了。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走着瞧吧。”

红衣女侠兴奋Сhā言:“爷爷,何不到朱师叔那里去。那里人多,可热闹呢!”

姜老头子先是点了点头,忽又摇摇头道:“还是走了再说吧。”面­色­­阴­沉,似是心事甚重。

红衣女侠,不敢再言,当下草草收拾行囊,随她祖父,开后门,循屋后小河的沙滩上走去。这沙滩也正是昔日朱红灯在此戏弄过丁晓的地方。

冷月窥人,江涛拍岸,姜翼贤这老头子带孙女姜凤琼,仓皇夜走。回顾旧居,心酸泪咽。他叹了口气,对孙女儿道:“这祖居将来你还有机会回来,我却是没希望了。哎,咱们还是快走吧,不要再看它了。”其实姜凤琼倒并不怎样冒恋这间古老的大屋,倒是他自己说了之后,却忍不住再回顾一次。

红衣侠女姜凤琼想起的却是朱红灯当日在这沙滩上戏弄丁晓的情形。朱师叔的豪迈,丁晓的憨样儿,都历历如在目前,她边走,边看着沙滩上的乱石。姜老头子见她神思不属,问她道:“凤琼,你看什么?难道乱石堆中,可有什么人埋伏?”

话犹未了,前面的乱石堆中,果然有两条人影窜将出来,贼惑惑地笑道:“姜老先生,这样晚了,还和姜姑娘到哪里去?”

姜老头子定晴一看,只见两条大汉,持刀仗剑,拦住去路。为首一个好生面熟。姜老头子正待上前,蓦地听得姜凤琼一声清叱:“好贼,原来是你!”碧莹莹剑光疾吐,身如飞鸟,剑似灵蛇,一跃数丈,突扑上去。

姜老头子这时也看清了为首那人正是索家的大护院金刀郝七,连忙喝道:“凤琼,不要理他,咱们赶自己的路!”

但他喝得迟了。红衣女侠姜凤琼当日秋郊行猎,打虎被围,曾受过这厮的鸟气。如今陌路相逢,见他又敢来拦截,心头火起,一过去便下狠招,龙纹剑疾如电闪,一出手便截斩金刀郝七的左腕。郝七料不到她毫不打活,一下便来,吃了一惊,金刀一转,往外荡去。哪知红衣女侠,身法轻灵,不闪不退不救招,剑诀一指,穿刀直进。上刺咽喉,“白虹贯日”,既狠且疾。金刀郝七,当场了结。这时郝七的同伴才扑上来,见郝七已血洒黄沙,亡魂失魄,急转身就走,佳连长啸,似是打什么暗号。红衣女侠一不做二不休,一掠而上,扬手喝声:“照打了!”铮铮数声,三粒铁莲子破空飞去,只见前面那人,一个跄踉,也登时栽倒沙滩。

金刀郝七与他随同伴,是奉索家之命前来侦察的。原来索家父子当日见丁剑鸣不允相助,面­色­有异。怕他反助姜老头子,所以才叫郝七和另一个护院来侦察,与郝七他们同来的,本还有两个刚从京师赶来的好手。因为他们怕人看见,只远远地跟在郝七的后头(他们准备万一丁剑鸣和姜老头子合流的话,郝七和了剑鸣熟识,不便动手,可以由他们出面,暗伤丁剑鸣。所以他们要离开郝六远一点,表示不是同伙)。

谁知这一来却害得郝七丧命,同伴重伤。姜老头子见姜凤琼出手太快,喝不住她,叹口气道:“莽姑娘,何必这样急法?这些人不理他们也罢,没来由在临走之前,还做下血案。”

红衣女侠撇撇嘴道:“爷爷;你总是这样慈悲,只怕你饶了别人,别人未必饶你!”话犹未了,一声长哨,已自远而近,月影微茫下,在乱石江边,芦狄深处,影影绰绰的,有人影闪动。由隐而现,霎时到了姜家祖孙面前。来人正是由京城赶来,搜捕姜翼贤的两个好手。

姜老头子打量来人,只见一人手使泼风刀,腰悬镖囊,目内灼灼放光,似是内家弟子;一人浓眉大眼。手使青铜锏,一看就知蛮力不小。

那两个一到,就厉声喝道:“朋友,这场官司你打了吧!”

姜老头子漫不经意地将万一立,说道:“朋友,你得闪条路给俺这老头子行!这场官司俺不是不想打,无奈手中这口刀不肯答应,你若真是要打,请看你的同伴。”说罢将刀一指抄摊上金刀郝七的尸体。

那两人一看郝七等已血洒沙滩,怒喝一声:“反贼胆敢拒捕,看招!”使泼风刀的奔向姜翼贤,使青铜锏的奔向姜凤琼。

姜老头子长须飘飘,持刀凝立,纹丝下动。直待敌人刀锋堪堪研到之际,这才刷的一侧身躯,硬削上去。两把刀招接个正着,只听得呛啷一声啸响,火花飞溅。使泼风刀的虎口险被震开,急霍地住外一窜。只觉寒凤飒然,姜老头子已横刀掠肩而过。

姜老头子还是不肯下杀手、伤敌人。他把敌人震退之后,急呼:“琼儿,还不快走!”可是背后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正是打得火热。

姜老头子急回头救应,那使泼风刀的喝声“看镖”,刷的三枝飞镖,同时发出,分左、右、中三面,平列飞来。姜老头子横刀一转,喝声“着!”只听得铮铮连响,三枝飞镖,全给雁翎刀磕飞回去!

可是就在这刀镖交响,厉声摇曳里,使泼风刀的一翻一扑,刀支左手,上护面门,右手三镖又连环疾发,这次是分上、中、下三路打到,相距更近,打得更险!

姜老头子一声长笑,掠空一跃,先闪过奔下盘的飞镖,手中刀不待双足落地,就迎着尺镖来路,向外一荡一转,两枝飞镖直被反击震上高空,远远地抛落江心,铮琮有声,浪花飞溅!

敌人结姜老头子的迅速手法震得呆了,再想自镖囊取镖时,姜老头子已一掠而至,舌绽春雷,喝声“呔!你也接刀!”雁翎刀“泰山压顶”,竟自用足了十成力!敌人刀还未交右手,慌忙中往上一迎,给磕个正着。只听得又是呛啷一声啸响,手中的泼风刀竟给劈成两半。姜者头子力猛招疾,余势未衰,雁翎刀顺肩而下,只听得一声惨叫,贼子右半身连肩带胳膊,竟给雁翎刀“卸”了下来!

姜老头子本不愿杀毙敌人,但一则见自己的孙女已经开了杀戒,一件秽,两件亦秽,还有什么避忌。二则恨这些人苦苦相迫,忍不住要痛予反击!

姜老头子击毙敌人后,拔刀而起,急看红衣女侠那边的斗场。

姜老头子打发了敌人之后,摘刀斜顾,见自己的孙女儿与那个使青铜锏的敌人,有得很急,姜老头子虽然极其关心,但自己是梅花拳的老拳门,纵许在急于逃亡之际,也得保持身份,不愿以二敌一。他一手横刀,一手持须,双目蹬着那使青铜锏的家伙,见他舞动双锏,霍霍有声,力大招熟。但若论招数变化的轻灵迅速,却不及自己的孙女儿。姜凤琼大约也是怕敌手势猛,不敢叫龙纹剑给青铜铜碰着,所以一味闪展腾挪,避虚击实。因此竟僵持起来了。

姜老头子看得清楚,急扬声喝道:“琼儿,和他游斗作甚?用空手入白刃之法,冒兵刃进拳剑,不就了结了?”

旁观者清,姜老头子一眼看破双方优劣,拿话点醒了姜凤琼。姜凤琼心领神会,以空手入白刃的打法化到刀剑上来,右手剑花盘空一绕,穿锏进剑,左手立掌,也竟从双锏缝中,欺身抢进,拨放腕,击面门。不过几招,就迫得敌人手忙脚乱。那使青铜锏的还恃着几斤蛮力,注视着剑锋一进,右手铜锏就横砸上去,左手恫钢也搂头盖顶打将下来。姜凤琼冷笑一声,右剑疾撤,未叫敌人砸着,换手一剑,就贴着敌人左锏进招,刷的疾如星火,猛来截斩敌人左腕。敌人“呵呀”一声。急转身抡阑,往外荡去。哪料姜凤琼身法迅疾,趁势也已欺身斜里扑进,左掌一技,击中敌人右腕。敌人右锏呛啷一声,跌落地上,吓得亡魂失魄,火速后窜。姜凤琼得理不饶人,凭空一跃,竟从敌人头顶飞掠而过,落下沙滩,恰好拦在他的面前。敌人听背后呼的风响,只道是姜凤琼赶来,不敢回顾,昏头昏脑地在前直冲。给姜凤琼等个正着,大喝一声:“看剑”,敌人抬起头时,正给利剑刺着咽喉,登时了结!

红衣女侠Сhā剑归鞘,搓了搓手,娇笑道:“痛快!痛快!爷爷教的好路数!”

姜翼贤捋须含笑,方待指点他的孙女儿。忽地面­色­倏变,愕然侧目,冷然发话说:“这又是哪路高人?”

红衣女侠随着爷爷眼光看去,只见江面芦苇刷啦一分,立刻涌现一人,笑道:“痛快是痛快了,可废了四条­性­命!”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见这人竟是丁剑鸣,吁了口气,面­色­一松。但仍横刀注视,上前问道:“丁大哥又有什么见教?”

丁剑鸣见姜老头子仍然紧张,扑哧笑道:“姜老前辈,我不是来找你晦气的。你把刀放下。我有事拜托。”

原来丁剑鸣刚才从姜宅出来时。在路上见有人影朝姜家奔来。放心不下,暗暗反缀出来。丁剑鸣的轻功远在他们之上,他们竟没发现。而姜家祖孙也专心打斗,不知道江边芦苇中,还伏有人。

丁剑鸣将自己暗缀索家武师之事告知,笑道:“他们的本领太稀松了,我跟在他们背后这么久,他们都不知道。真是白来送死。只是你们下手也太毒辣了!

姜老头子见丁剑鸣这么一说,平素时他的敌意,不由得云散烟消。心想:一个人的行为真是复杂。就如眼前这位丁剑鸣,结交豪绅,轻视侨辈,武林中人一向不值他的所为,谁知他也是­性­情中人。其实丁剑鸣也并非特别有所爱于姜家,只是他既以英雄自命,认为既伸手管了这事,就得保姜家祖孙,逃出保定。

当下姜老头子一再谢过。问道:“丁兄有什么事需要老朽效劳?”

了剑鸣微露愧­色­,讷讷说道:“就是我的孩子的事清。咳,我年纪也不小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走了,我,我寂寞得根,不伯你老见笑,这些天来,纵是山珍海味,入口也如泥土!

“前次我冒昧登门,渎犯你老,还望你不要见怪。求你此次在江湖上行走,代为留意,若万一得知晓儿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老年人特别爱儿女的心情,姜老头子深有同感。他不禁眼圈微红,上前握着丁剑鸣的手道:“丁兄,我一定代你留意!我也感谢你这次相救之恩!”两个老年人在江滨握手道别,唏嘘叹息,都有着一种沉重的感情。

旁边的姜凤琼姑娘却不了解这种老年人的感情。丁剑鸣去后,她问爷爷道:“爷爷,你真的要代他寻觅丁晓?我看就是寻到,也不该叫丁晓回到他父亲那里。他父亲好不近情理,迫着他要他和一个富家女子结婚呢!”姜凤琼完全是另一个想法,她不知怎的,很不愿意丁晓被迫结婚。同时她更认为,丁晓能像鸟儿一样,飞出狭窄的笼,参加到义和团中,是一种莫大的幸姜老头子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的好姑娘,到你有了儿女时,你就明白父母是怎样舍不得儿女了。”

姜凤琼姑娘红了脸皮,只听得她的爷爷又笑着道:“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像丁晓的父亲那样:迫着你和不相识的人结婚。我选孙女婿,我看中了也得你看中才行。”

姜凤琼姑娘更满脸绊红,娇啐道:“爷爷,好没来由,拿我来取笑。”

祖孙二人谈笑之间,已出了保定城外。姜凤琼姑娘提议去找朱师叔。姜老头子思量再三,叹道:“我本不愿去找朱红灯,我是不愿你一生在波涛险恶中过活。你是女孩几家,我不放心你参加他们的事业。只是你既然想去,我又答应了丁剑鸣代他寻找丁晓,看来了晓多半已在义和团中。朋友一诺,重于千金,没说的,我只有到山东朱红灯处一探了。”

一路上他们提心吊胆,防备追捕。姜翼贤把孙女儿易钗而弃,打扮成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拣僻路,晓行夜宿,一路提心吊胆,谁知一到山东,却又发生了件事,叫姜老头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日祖孙俩到了一个小镇歇脚,天已垂暮,遂胡乱投了一家客店。这家客店根小,只有几个客房,姜老头子发现对面客房的住客,是一个英姿飘飒的少年,当自己走入房时,他突然起身注目。姜老头子的眼光方与他接触,他似有所警觉,喃喃自语道:“天黑了。得掌灯了!”于是添油燃灯,放了好多条灯蕊,把火弄得很亮。弄好之后,斜躺在炕上,布帘子却没有放下。

姜老头子心中一动。他老于江湖,深知单身旅客,投店之后,吃过晚饭,多是急于安歇,好早起赶路。但这少年却没来由地把灯火弄得很亮,既非看书,又非做活,而且打开门帘,其中显然别有用心。

姜老头子不作声响,叫店小二弄茶备饭,也故意不放下门帘,把灯火弄得很亮,他和姜凤琼姑娘在房中吃饭,自己嘀咕道:“这间店房发闷,打开帘子通通风吧。”

姜老头子暗暗留意这少年,见他眼角原自飘向自己这边。一听了自己这话后,忽的起立,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得睡觉了。”于是轻轻把布帘放下,乘机又瞅了姜凤琼一眼。

姜老头子瞧在眼内。越发犯疑,猜想到他放下布帘子,必然是因听了自己的话,恐怕别人怀疑他,所以才故意掩饰:而他一再注视自己的孙女,必非正经旅客,姜老头子再详细地审视自己的孙女儿,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姜凤琼生得壮健,举止原就像男子,这一打扮,除非和她相处一起,才辨得出。这个少年,只是和她对过“盘子”(面子),又在黄昏日落之后多时。怎的会瞧出什么绽破?姜老头子越想越犯疑。

姜老头子老于江湖,可是这番却猜错了。这人并非不良少年,而是武林名家子弟,这人便是太极陈之侄陈保明,他是奉朱红灯之命到河南去的。陈保明为人素来仔细,而且他奉义和团总头目之命,进行秘密活动,自然对什么人都有戒心。他见姜老头子长须飘飘,却无一点龙钟之态,已自留心,忽地在姜凤琼经过自己门前时,给他发现姜凤琼的耳珠,有一个小小的耳环痕(练武之人,眼力较常人为好。陈保明更因自小就学太极正宗功夫,更是几可昏夜见物,)他也心里起了怀疑。猜不透姜老头子他们的路数,探伯是官府中人,乔装侦伺他的。

“两方都已犯疑,各自提防。当晚姜老头子看孙女儿熟睡后,暗暗起身,正想侦察对面少年,忽听得对房也有微微声响,他心中偷笑,疾地卷帘飞身上屋,直似飞絮沾尘,毫无声息(穿帘飞掠上屋,趁那少年客人未出来之际,又轻轻一点屋面,径自飞越屋脊,伏在少年客人的房上。这时那少年方轻轻升了房门,探头往外偷望,他见没人,也飞燕似的窜上了姜老头子的房上,用”珍珠倒卷帘“之式,双足钩着瓦檐,径自向姜老头子后窗张望进去,这时少年背向着姜老头子,他竟未发现自己房上也伏得有人。

姜老头子见那少年看得出神,暗暗冷笑。他一闪身便入了少年房中(那少年出来时,匆忙间可没关上门)。只见房中挂着一口剑,一个暗器囊子,可没有什么行李。姜老头子好生奇怪。这个倒像没有恶意,否则为什么不带兵刃?姜老头子急窜出来,伏在后边瓦面上,下身倒悬,只露出个头。这时见那少年方回首过来,好像微微咦了一声,张首四顾。姜老头子急把头一缩。疾地将一粒石子,­射­进少年房中。少年一听声息,大吃一惊。急忙闪回房中。姜老头子也趁这个时机,一长身予,飞越过两间屋脊,回到自己的房内。这是姜老头子转移那少年注意的江湖老手之法,要不然真会给那少年发现:姜老头子回到房中见姜凤琼睡得正浓,闻一闻也没闷香气味,放下了心。他是打算那少年若有什么异动,就把他结果的。这也是陈保明幸运,没带兵刃,没带暗器,只是想侦察一下,没什么坏心。要不然他就是不死,也受重伤。

姜老头子回到房中,故意咳嗽两声,装着半夜摸起来找茶水的模样,弄得房中唏嘘作响。陈保明吃了一惊,心想:今晚真个见鬼!刚才张望时,正因不见了那老头子而奇怪,怎的这一转眼之间,他又在房中咳嗽起来了。害得陈保明一晚没好睡。

第二日一早,姜老头子就把姜风琼唤醒,高声对她说:“琼儿,今日我和你去猎兔子!”姜凤琼诧然问道:“爷爷,你怎的有这个闲情?好端端要去打什么兔子?”姜老头子竖起指头,嘘了一声道:“别多问!你只管跟着我好了。”

陈保明听得分明,心中大怒。这老头子口中说的“兔子”。分明是指自己。暗道:你不来找碴(找麻烦之意),我也要找你呢,看是谁猎谁吧?当下结了店帐,自走赶路。回头一望,姜老头子祖孙竟紧跟着缀下来了。

晓­色­初开,晨风扑面。陈保明行进山道,爬上土岗,忽觉庸头给人一碰,跄跄踉踉,斜退几步,几乎跌倒。陈保明止步回头,见姜老头子拈须冷笑,不禁大怒喝道:“你这是诚心挑衅?”

姜老头子笑道:“你这个少年,走路怎如此慢法?害得我收不住脚,几乎给你绊倒、你还说呢!

“你说我诚心挑衅,你昨夜贼惑惑地偷张别人窗户,又该怎么说法?”

陈保明被姜老头子拿话逼着,答不出来。满面通红,一捋衣袖,索­性­扑上前去,一照面便是“豹虎推山”,弓步阳掌,修地推出。姜老头子微微一笑,含胸吸腹,身子往下一沉,右掌上穿,搭在陈保明左臂底下,右掌也平击耳门。陈保明一出手,招数就被别人破了,急连用两个‘倒辇猴“,退步­阴­掌,退守之中,暗藏变化。姜老头子看他出手,已知是太极名门弟子,难得他如此年轻,败而不乱,所以不愿出辣招,下煞手,这是暗中让他的意思。

陈保明下不了台,情知不敌,仍要上前,当下一者一少,又再交锋。姜老头子立心看他的家数功夫,一味和他游斗,打得好像两人对拆拳术,竟不像真个厮拼。

姜老头子拿陈保明戏耍,把姜凤琼姑娘在旁边看纳罕。她心中嘀咕:不知爷爷今日为什么这样“胡闹”,无端端的找这个小伙子的麻烦。

姜凤琼正看得纳罕,见陈保咀倏地退出圈子,扬声喝道:“老前辈,我不是你的对手,甘拜下风。敢问有什么地方得罪你老?”他和姜老头子拆了二三十招,处处受制。进攻退守,两俱为难。而且好几次看着姜老头子掌锋,已自堪堪扫到,却又倏地收回。情知是人家让着自己。心想:这老头子看来不是清廷鹰犬,否则不会如此相让。既然打他不过,只好扬声相问。

姜老头子哈哈一笑,止步收拳。却又倏地正容问道:“少年人,你既知谦让,我也了难为你。只是你却得据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昨夜为什么偷偷在我房外张望?第二,你是太极门哪一位名师的弟子?”

陈保明面红耳赤,讷讷不能出口。他正考虑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一个陌生的老者。这时姜老头子又迫上前,双目炯炯,盯着他问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保明给姜老头子迫得很窘,正不知如何应付。姜凤琼忽上前Сhā问道:“我看你的拳术根像我一位姓丁的朋友,你跟丁剑鸣学过拳吗?”

姜老头子急睨视姜凤凉,示意叫她不要多言。陈保明纺这一问,顾忌少了许多,急答道:“你说的可是丁晓?我没跟他父亲学过拳,但他却是我的师弟。”

姜老头子诧然问道:“那你定是太极陈的子侄辈了。丁晓几时到陈家沟的?”当时太极门只分两派,非丁即陈,所以姜老头子有此一问。

陈保明羞惭答道:“晚辈有辱家门,太极陈是我的叔叔。丁晓到陈家沟约摸有半年了。”

姜老头子哈哈笑道:“你不必羞惭,打输给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的父亲着论班辈,大约还要比老朽略小半辈。”

陈保明大吃一惊,方待请问。姜凤琼却又忍不住口,抢着问道:“那么丁晓现在是在你的家中,不是在义和团吗?”

此语一出,姜老头子和陈保明两人面­色­都变。姜老头子面挟寒霸,对着陈保明呵斥姜凤琼道:“这个孩子总是爱乱说话。陈兄,你别见笑,她以为江湖上有点来头的人都是义和团的,真是孩子之见!”说着,又盯姜凤琼一眼,再次示意。叫地不要多话。

陈保明却不理会姜老头子唠叨分辩,喜滋滋地说道:“你们原来知道丁晓的底细,他没有参加义和团。不过义和团中的人,我倒认识一二,你们若想去,我可以给你们指引。”

姜老头子沉着面说道:“谢谢你小哥热心,我们不愿去,也不要你指引。”陈保明给泼了一盆冷水,甚不痛快。姜凤琼刚才给爷爷呵斥,也噘着嘴直生气。

原来姜老头子世故极深,听了陈保明的活,已另有打算。他现在正是清廷搜捕,不能露面的黑名单人物,她虽知道陈保明是太极陈之侄,也不愿向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而且他怕陈保明少年口疏,会给他带来麻烦。

除保明也是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当下话不投机,便想告退,但他仍然执礼问道:“一直还没有请教你老的大名?可以……”

姜老头子不待他说完,已截着道:“萍水相逢,何必留名。小哥,你自赶路,我们还要回去。”

陈保明点头道到,转身便走。姜老头子忽然又把他唤住道:“你且慢,我还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拜托你通知丁晓,说他父亲很想念他,要他回家。”

陈保明眨眨眼睛,“哦”了一声道:“第二件呢?”

姜老头子笑道:“你忘记刚才交手之后,我问的两个间题了吗?第一你昨夜为什么偷偷在我的房外张望?第二你是哪位名师弟子,你答复了后一问题,却还没答复前一问题呢!”

陈保明又羞又气,这简直是有点像“追问口供”,刚才打败给他,给他追问,还可强忍,现在他已知道自己是太极陈家的子侄;仍是倚老卖老,咄咄迫人,未免太不给面子。陈保明当下悄声说道:“老前辈既然要问,我只好冒昧说了。我见这位‘兄台’——说着,用手指了指姜凤琼——留有耳环痕迹,年少无知,生出好奇之心。所以偷偷张望,你老要怎么处罚,我没话说!”

姜老头子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陈兄犯疑了?我这个孙子自幼柔弱,是我怕他长不大,所以自幼将他当女孩了扮。琼儿,你上来和陈兄相见。”

陈保明一听完姜老头子的活,蓦的回头,绝尘而去,口中嚷道:“多谢你老不加处罚,我不麻烦你们了。”他是负气而会了。

陈保明负气而去,竟将姜老头子请他通知丁晓的事置之脑后。原来陈保明胸襟比较狭隘,想法也与姜老头子有很大的不同。他知道丁晓是为拒婚出走的,伺时他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也时时听得武林前辈谈起丁剑鸣为人,多数说他结交官府,轻视同道,陈保明听得多了,自然对丁剑鸣没有好感。如今听得姜老头子要他转告丁晓,要丁晓回家,他从心底就产生反感。所以在姜老头子郑重交托时,他只是“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事情过后,他更是心中冷笑,暗暗骂道:“这老家伙,还想我给他把丁晓拉回去呢。哼,一定不是好路道。”他又忆起当他提起义和团,想给他们“指引”时,姜老头子那副神情,他更是越想越不高兴,以为姜老头子纵非官府鹰犬,也定是敌视义和团的人。他不知道义和团的总头目却正是这“老家伙”的徒弟。

不但此也,陈保明因为少年气盛,这次给人打败戏弄,觉得是一大耻辱的丢脸之事。因此他非但不通知丁晓,对什么人也没有提起。也正因此,所以朱红灯找他的师父,一连几年都找不到。

按下陈保明不表,再说姜老头子目送陈保明去后,长叹一声,折回原路。姜凤琼紧跟着问道:“爷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向在平进发找朱师叔去,折回来作甚?”

姜老头子茫然远望,良久,良久,始凄然说道:“孩子,我不想去找你的朱师叔了!起初我以为丁晓在义和团中,如今既知道他不在了,我何必急急前去。太极陈是当代武林名宿,丁晓在那里,不消几年,就会结铸成一个人物。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我已经通知了太极陈的侄子,也就能不负丁剑鸣的嘱托了。

“再说,你师叔的行事,连我也不明白,我认河北到山东,暗中探听,人人都说义和团变了。以前是‘反清复明’,现在却是‘扶清灭洋’了。孩子,你不见沿路有一些拳厂,不是堂而皇之的挂出字号,分明是得到官府的允许吗?咳,红灯此人心雄胆大,做事每出人意料之外,我就怕他走错了路时,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难下台。”

姜老头子的心情就是这么矛盾,以前他怕跟朱红灯“造反”,会连累自己的孙女儿成天过波涛起伏的生涯;现在又伯朱红灯变节投降,使自己也捱人责骂。他的确没有深知自己的徒弟,也想不到策略上的运用。朱红灯的“改变”有其错误,但却绝非“投降”。

姜者头子不了解这些,姜凤琼姑娘也想不透其中道理。她很单纯地觉得“灭洋”值得拥护。因为她也曾见过当时“吃教的”人怎样借外国教堂的势力欺压平民;但“扶清”却是不该。因此她听爷爷一说,也没了主意了。她是爷爷亲自抚养成|人的,感情上也离不开爷爷。她甩了甩头,慨然说道:“爷爷,我随你的意思。你说,咱们该往哪里去?”

姜翼贤凝视着他的孙女儿,叹道:“孩子,只是连累你随我奔波了。我们绕道河南,出潼关到陕西去吧。”

姜老头子的朋友是万胜门的老掌门管羽帧,以前也省到过保定。廿年前回陕西原籍,许久不通音讯了,在保定时姜老头子和他最为相得。

这番跋涉长途,姜老头子更存经验了。时当秋冬之交,他给姜凤琼买了一顶大风帽,恰可把耳环痕遮着。他笑道:“琼儿,你以后行动,可得更小心了,不然再遇着第二个‘陈保明’,有得你麻烦的呢!”

姜老头子携着姜凤琼自山东入河南、至陕西,赵过嵩山,越过秦岭,时节已是初冬,气候越北越冷,寒凤卷雪,飞砂扑人,姜凤琼很是不惯。

可是气侯寒冷倒还事小,更令他们提心吊胆的,是时时害怕鹰犬的追踪。他们在保定杀死索家武师和两名从京诚来的官差后,已是“钦犯”了。清廷行文各处,指名追捕。好在当时“钦犯”不止他一个(例如“匕首会”中的重要头目就都是“钦犯”),他们隐蔽得也好,所以没有给公门的人发现。但虽然如此,也受了几场虚惊。

更不幸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地到了陕西、始知道管羽帧已经死了。万胜门的掌门位子已传给他门中的长辈老拳师刘展鹏的儿子刘云英,总“堂口”也移到山西去了。

姜老头子在陕西没有熟人,他不能逗留,他也不能折回南方。因为自入陕西后,他就好像发现有人跟踪着他。常常在很偏僻的道路,也会出现神情奇怪的人物,像鬼魅般窥伺在旁,幸好姜老头子租孙功夫都非常人可比,一有疑窦,便想法把跟从的人抛在身后。

姜老头子既不回南,又不愿在陕西逗留、他就索­性­更向西北走,一路自潼关、沿渭水,直至宝­鸡­,穿过大散夫入甘肃。他人甘肃,除逃亡,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以后再表。

甘肃地势属于西北的黄土高原,秦岭、六盆诸山,川原相间、山峰夹峙。越深入越觉漠砾荒凉,人烟稀少。更兼冬已渐深,苦寒透骨,加以时而大风扬沙,时而冰川阻路。姜老头子惯历风霜,还不觉得怎样,姜凤琼姑娘可是第一次到西北荒凉之地,功夫虽好,却不习惯气候水上与艰苦旅途,才过大散关,已觉­精­神不支,入了甘肃数百里,行过天水,就病起来了。

天水位于渭水上游,东南的麦积山是魏,唐时代佛教最昌盛的地区之一,虽然时历千年,已经衰落,可是到底还有一些古寺,未曾崩塌。姜老头子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佛像倾颓、无人主持、荒凉到极点的古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打扫了一下,就叫姜凤琼进去权且歇息。他就在寺中扫集积雪,烹起茶来。好在姜凤琼并非大病,吃了热茶,­精­神稍见好转,只是两颊还是发烧,红得可怕。

姜老头子见孙女儿发烧得很厉害,一定要她躺下,将随身的两张薄毡和自己的老羊皮袄都给她盖上。姜凤琼起先还噘着嘴儿,不肯安息,但终于给她爷爷哄得伏贴了。

姜老头子伏侍孙女睡后,独自走出野寺山门,信步徘徊。只见遍山遍野,积雪皑皑,月亮照在雪上,掩映流辉,月光也像分外寒冷。

姜老头子信步徘徊,思潮起伏,只听得远处角声鸣咽,胡笳隐隐,似是边城戍卒,遥寄乡思。姜老头子泪咽心酸,不禁喃喃自语道:“我这是碰着什么蝎子命(坏命运)?风烛残年,也不能平安渡过,还要连累了琼儿!”

“爷爷,你怎么还不安息?有这些兴趣赏雪,和谁说话呀?”姜凤琼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又爬起来了。

姜老头子啐她道:“你这小淘气,怎不好好去睡,又爬起来了?你这是在病中呀,不听活,要爷爷给你担心。”

姜凤琼娇笑道,“爷爷,我睡得闷了,我看月亮这么好,就忍不住起来了。哎,爷爷,我可听见你自言自语呢!”

姜老头子尴尬地笑道:“小鬼头,你听见什么了?”

姜凤琼不理他的Сhā问,一本正经地往下说道:“爷爷,你并没有碰着什么蝎子命,我看,这世界本来就不许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渡过一生嘛!你不管‘闲事’,闲事也要来管你:拿小的来说,好像我嘛。我们和索家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偏偏要给我找麻烦。拿大的来说吧。比如朱师叔那班人,难道不是好人?可是早些时也不是给朝廷当成十恶不赦的叛贼追捕?爷爷,这几年来,我在外面也看得多了,老百姓头上,上有官府,还有洋人,他们给欺压得比我们还惨得多呢!你说老百姓们谁不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可是又有谁能安安静静过日子?”

姜老头子怔了一怔,听她滔滔不绝他说了一大篇,笑道:“我的好姑娘,懂得说大道理了,我真说不赢你了。你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我看得比你更多。一个人是难以一生都得安逸的。可是得过且过,我也不想像红灯他们那样,豁出­性­命来,成天担惊吃怕。”

姜凤琼姑娘皱了皱眉,正想再说。忽听得她爷爷惊呼道:“琼儿,赶快进去,暗器不能离手!远处有人来了!”

欲知来者何人?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积雪寒光 敌骑骤至 边城曙­色­ 小侠飞来

彤云布空,朔风骤起,雪花飞舞,马铃远闻。姜老头子持刀疑立,只听得铃声蹄声由远而近,几骑健马,在雪地上飞驰而来。霎时间到了跟前,突地抛下缰绳,齐齐下马。

姜老头子凝眸注视,只见老老少少,共是五条大汉。为首的一个半老汉子,冲着自己说道:“姜大拳师,远来西北,不易不易!荒山苦寒,还是跟随咱们兄弟回去吧!”

姜老头将刀一指,扬声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跟踪至此,意欲何为?”

为首的汉子狞笑连声:“北五省的三龙二虎,在江湖道上,也有个小小名头。姜老拳师,俺们兄弟亲来迎接,总算对得住你这位稀客!”

“三龙二虎?”姜老头子想了一想,知道来者定是骆、童两家兄弟,骆家兄弟三人号称西北三龙,童家兄弟二人,号称西北二虎。早岁都是绿林中的豪强,后来听说受招安去了,不想却在这里出现。姜老头子听过他们的名头,却不知他们的底细。

姜老头子当下佯作不知,稽首问道:“原来是骆、童两家兄弟,失敬!失敬!敢问兄台们在哪里安窑立柜,老朽当到宝山拜遏。绿林武林,红花绿叶,都是一家,兄台们有什么赐教?”

骆家的大哥骆飞龙扬鞭笑道:“姜老头子你是真个不知还是假作不知?俺们兄弟早已洗手不­干­。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俺们兄弟虽是不才,也在西北军中,挂有小小的差使,俺们是奉陕西总督之命,越界来请!“

姜老头子圆睁双目,一声长笑道:“失敬!失敬!原来‘三龙二虎’竟是‘三鹰二犬’,给官府当鹰犬,做跑腿!你别看我年老,我的骨头还比你们硬!”

骆飞龙受不了姜老头子奚落,唰的跳前两步,单鞭早发出招来,口中叫道:“兄弟们上,这个糟老头敬酒不吃,要吃罚酒!”这条鞭随着身形话声,已自“泰山压顶”,当头袭来。姜老头子勃然大怒。雁钢刀扬空一闪,闪鞭还刀。当下三龙二虎,一齐涌上。

姜老头子以一敌五,毫不为意,袍袖飘飘,展开了梅花刀六十四式,崩、扎、窝、挑、删、所、劈、剁,一招一式,都不放松。只是这三龙二虎,本领竟也自不弱,此呼彼应,把姜老头子围在当中。

开拍未久,忽地贼人大呼:“躲暗青子!”倏地分开,流星四­射­,姜老头子纵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的孙女儿竟然扶病出战了。

姜翼贤将刀一枪,猛地往前一跃,雁翎刀闪闪含光,左荡右冲。赶去救应。三龙二虎哪里肯让他们祖孙会合,骆家三龙,刀鞭并举。截拦姜老头子;童家二虎,锤­棒­兼施,恶战红衣女侠。

荒山雪地,剑影刀光。飘瞥闪烁,姜凤琼紧咬银牙,疾挥利剑,浑身上下,寒光闪闪。使出了连环进手招数,迫着童家二虎,眨眼间打了十来个照面。姜凤琼若论真实功夫,尽可敌得住童家二虎,无奈人在病中,闪展腾挪之际,脚下就好像踩了棉花,软弱无力。刚才是一鼓作气,仗青钢剑,夹铁莲子,出来援助爷爷。谁知敌人竟非庸手,暗青子(暗器)打贼人不着,已自着急,而今青钢剑使开,又不能得心应手,更是心焦。她渐觉昏眩,病躯难持了。

那边厢,骆家三龙也紧缠着姜老头儿。姜翼贤恼怒异常,雁翎刀顿时泛成一团寒光,把骆家三龙齐齐迫住。可是骆家三龙功夫远胜童家二虎,七节鞭,泼风刀,铁拐杖,跑马灯似的围着姜老头子厮杀,急切间也兀自不能得手。

姜老头子一面斗一面注视着自己的孙女儿,只见她越打越支持不住了,脚步浮飘。摇摆不定,全靠纯熟灵活的剑招。勉强撑持。

姜老头子气红了眼,怒喝一声:“贼子,俺与你们拼了!”雁翎刀翻翻滚滚,狂风暴雨般猛扫过去。骆家三龙,发一声喊,手中兵器,也越裹越紧。

骆家三龙中,大哥骆飞龙使的是水磨七节鞭,二哥骆白龙使的是泼风大斫刀,三弟骆金龙使的是护手双铁拐,全都是有分量的兵器,不怕雁翎刀磕飞,他们竟此呼彼应,强接硬架。

但姜老头子是何等人也?他虽年迈,武艺­精­湛。骆家三龙想趁他恼怒烦躁之际,硬碰硬上,正着了他的道儿。战到难分际,骆金龙双拐抡圆,往下一翻,照定雁翎刀猛砸。姜老头子刷地撤刀变招,一错身,微微一闪,雁翎刀“彩凤舒翼”,刀尖就如流生逐电似的,在骆玉龙的面上各各一扫,骆家三龙也急急撤兵器护身。说时迟,那时快,姜老头子已刀锋一指,身法侧转,倏地抢进洪门,雁翎刀“青龙摆尾”,朝骆金龙的下盘猛扫。骆金龙双拐放尽,救招不及,他急施展“旱地拔葱”招术,往上拔身。不料姜老头子快如闪电,一刀扫过,右腿便起。骆金龙刚刚纵起,给他迎面一脚,踢个正着,“咕咚‘一声,跌在雪地上翻翻滚滚。

姜翼贤一招得手,更不迟疑。这时骆白龙的泼风大斫刀首先扑到,“泰山压顶”,连人带刀,硬往下落,刀锋直斫姜老头子项梁。姜翼贤微一拧身。雁翎刀往外斜控,忽又陡然横身,刷地横飞一中,又是“膨”然巨响,骆白龙也给踢倒了!

骆白龙、骆金龙二人都给姜老头子踢倒,姜老头子舒了口气,急走如风,赶去援救孙女。

可是骆家三龙中还剩下老大骆飞龙没有受创,他竟一摆六节鞭,拦身横截,上下翻飞,跟姜老头子拼死恶斗。姜老头子大喝一声:“让我者生,挡我者死!”欺敌猛进,刀光闪动,矫若游龙,骆飞龙虽挺守步位,苦斗不休,可也给迫得连连后退。

姜老头子正将得手之际,红衣女侠姜凤琼已自香汗淋漓,支持不住,摇摇欲倒!她刚躲过童大虎的流星锤,童二虎的杆­棒­又扑地卷到。姜凤琼进气强忍,剑锋往外一展,反削童二虎使杆­棒­的手腕,童二虎闪身窜开。姜凤琼剑尖一转,童大虎的流星锤又疾地打到。幸得姜凤琼回让门户,正好赶上,当的一声,与流星锤碰个正着,姜凤琼病中力弱,把持不住,青钢剑竟给流星锤碰飞出去!

生死俄顷,姜凤琼提着最后一口气,“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二丈开外,可是她用力过度,虽避得开流星锤,­精­神却已支持不住,竟“咕咚‘一声,晕在雪地之上。其时姜老头子虽听得孙女惨呼,只是给骆飞龙死命绊住,骆白龙也已挣扎起来,重整旗鼓,上前协助。姜老头子气红了眼睛,急切间却闯不过去。

姜凤琼晕倒雪地,童大虎一声狞笑:“看你这丫头还跑!”流星锤“流星赶月”,人未到,锤先发。他是怕红衣女侠还会爬起,意欲将她打伤,挟为人质。

谁知他笑声未了,忽地惊呼,一缕寒光,猛然飞到。他大吃一惊,回剑护顶,却已不及,肩头上结结实实受了一口飞刀,流血如注。雪地上一条灰白人影,奔雷逐电似的赶来,霎那之间,已赶到斗场,舌绽春雷,扬声大喝:“贼子敢尔,吃我一剑!”

童二虎急抖杆­棒­拦截,谁知来人身手迅疾,剑招快得出奇,“金针度线”、“抽撤连环”,刷!刷!刷!一连几剑,点咽喉、扫肩胸、挂两臂,把童二虎杀得手忙脚乱,只听得在来人大笑声中,“咔嚓”一声,一颗头颅,离腔飞起,把皑皑白雪,染得鲜红!

来人更不停留,剑锋滴血,一掠数丈,竟自跃过童大虎前头,回身一剑,“反臂刺扎”,直抹前胸,童大虎忍痛挥锤,哪里抵挡得住,只听得来人一声大喝:“你也拿过首级来。”伏身探步,紫电剑剑光一掠一绕,又是一颗头颅飞上半天!

来人在电光石火之间,连斩二贼。霍地翻身,再赶来帮助姜老头子,美老头子定睛谛视,惊喜交集,扬声喊道:“师弟,原来是你!”

来人风驰电掣,加入战团,扬声答道:“师兄,先料理了这几个狗贼再说。”剑光挥舞,犹如长虹紫电,直取骆白龙。骆白龙刚刚挨了姜老头子一脚,余痛未过,更加给来人声威镇住,气慑势馁,慌不迭的回刀上架,横身往外一跳。只听得又是一声惨呼,来人似已料到了他这一逃,紫电剑一扫一封,镇住了他的波风大斫刀,身形急进,只一剑又把骆白龙送见阎王:来人身手迅疾,瞬息之间,斩了童家二虎,又斩了骆白龙。剩下的骆飞龙,身子战兢兢地往后直退。姜老头子哪里容得他逃走,倏地招数一紧,刀光匹练般绕向敌身。骆飞龙勉强招架,身形一挫,一个“枯树卷藤”,向姜老头子双腿连缠带扫。姜老头子一看他摆出以死相拼的神气,长啸一声,掠空一跃,离地丈余。骆飞龙鞭刚发出,忽见姜老头子抡刀而起,一般锐风扑到头顶。相迫过近,躲闪不易,喊声还未出口,已给姜老头子飞跃下击,一刀命中,从头直下,把身子劈成两半。

姜老头子抽出刀来,就鞋底一抹,与来人相视而笑,说道:“到底老了,手足灵活,已远逊贤弟。”

来人正待互道寒喧,忽地纵目远瞩,长剑一指道:“师兄,那边还有一人。”

姜老头子一看,“哦”了一声道:“我真老糊涂了,斩草除根,别让他漏网。”说罢就待前追,来人急扯着他道:“师兄,让给小弟代劳,你先去照顾他。”说罢一指倒在雪地的姜凤琼。他还不知道姜凤琼女扮男装,是他师兄的孙女。

当下来人双臂一抖,脚尖轻点雪面,如流星倒泻般冲下山去,真似蜻蜓点水,踏雪无痕,瞬间不见踪迹。姜老头子不禁点头赞叹,自愧不如!

姜老头子心痛孙女,三脚两步,赶到姜凤琼身边。只见她已悠然醒转,脸孔给冻得红彤彤的,已挣扎起来坐在雪地上。姜老头子又痛又爱,急忙问道:“琼儿,你觉得怎样?可受了伤?”

姜凤琼撒娇地笑道:“爷爷,没事,我自不小心,摔在雪地上,晕眩一阵,也就清醒了。贼人怎么样了?可都给你料理了吗?”

姜老头子扶她起来,把身上的一件羊皮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带着怜惜的口吻责备她道:“叫你不要出来,你偏不听话,不是你的师叔祖赶来,你的小命儿早就完了!”

姜凤琼睁大眼睛问道:“哪位师叔祖,他老人家在哪里?”

正说至此,姜老头子侧耳一听,猛地拉着姜风琼,回头指点叫她看道:“你看那不是你的师叔祖来了!”

姜凤琼随着她爷爷指点之处看去,起初只见远处有一个黑点在雪上疾滚,霎那之间,已看出人的轮廓,再过片刻已看清楚了全身,只见来人长须飘然,疾驰而至,含笑来到了跟前,嚷道:“师兄,不负所托,一柄飞刀就把那厮了结了!”

给姜翼贤师弟追出去结束的那人是骆家三龙中最小的一位——骆金龙,他一开首中了姜老头子一脚,已自折了两条肋骨。纵拼命奔逃,也逃不出来人之手。

三龙二虎,全部丧命荒山。姜老头子转祸为福,不止免受敌骑追踪,而且与三十余年未见面的师弟重逢。当下喜孜孜地拉着姜凤琼的手道:“琼儿,你先见过师叔祖。”

姜凤琼姑娘呆看着这银须飘然的老人,见她爷爷催她行礼,才如梦初醒,怪不好意思地检荏作礼,说道:“多谢师叔祖救命之恩,侄孙女这厢有礼。”姜老头子也扶着她对师弟说:“师弟,你还没有见过她,她就是我唯一的孙女儿,正统(他的儿子)死后,就只剩下她陪着我了。师弟原谅她刚才摔晕过去,不能给你行大礼。”

来人定睛看了红衣女侠一会,银须掀动,哈哈笑道:“原来是贤侄孙女易钗而笄,连我也给瞒过了。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他见姜凤琼姑娘仍怔怔地看着他,不禁笑道:“你的爷爷没有同你说起过我吗?我是你爷爷的三师弟……”话未说完,姜风琼突然截着道:“哦,你老是卓师叔祖?”那老者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你爷爷分手三十年了,那时你爸爸都还未娶亲呢,难怪你不知道我了。”

这老者正是姜翼贤的师弟卓不凡。姜翼贤同门五人,现存的就只有他们哥儿俩了。卓不凡在师门排行第三,师兄弟五人中,以他天资最为聪颖,对梅花拳、剑两样师门绝技,造诣也最深。他少年时抱负不凡,自视甚高。四十年前初出师门时,正是太平军衰亡之际,他正想往投太平军,而天京(南京,太平天国的首都)已陷入清军之手。他书空咄咄,雄心壮志,兀未少休。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平军残兵散入“捻党”(山东、河南、安徽等省农民一种秘密结社的名称),在太平军覆灭后,捻军续兴;成为一支强大的起义军队,捻军的领袖如赖文光、陈得才等就是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部将。当时满清的主力湘军,全力对付南方的太平军,北方兵力空虚。赖文光、陈得才率领一支小军队,经安徽、河南、湖北、陕西四省,变成数十万人的大军。同治四年,并曾在山东大破清军,以骁勇著名的满清亲王僧格林沁也被捻军杀死,一时声威大振。

卓不凡那时正在山东,立刻赶去投入捻军。而姜翼贤则因已替师父接掌梅花拳,不能和他一道。卓不凡投入捻军后,捻军分为东西两部,赖文光率东捻军在山东,张宗禹率西捻军由河南攻入陕西。这时满清已调李鸿章的淮军对付东捻,左宗棠的湘军对付西捻,两边形势都紧张。卓不凡随西捻军在同治五年入陕西。

卓不凡随捻军入陕后,姜翼贤三十多年都没有得过他的消息,起初以为他随着西捻被左宗棠屠杀了。后来却有传闻,说他避居甘肃西部,只是得不到确信。所以姜翼贤在陕西无路投奔时,索­性­更西行而入甘肃,就是想探听他的下落。

看官,你道这三十多年来,卓不同为何销声匿迹,连一个音讯也不捎给师兄?原来他随西捻军入陕西,经历了沧桑浩劫,又遭遇情场惨变,以至倜傥少年,心如槁木。而他的情场泪史也与西捻入陕后局势的演变有关,经过情形很为复杂,固不属本书范围,这里只能简单交代。

原来青海、甘肃、陕西、宁夏几省,原是汉回杂处。捻军未至西北前,满清统治者故意制造民族纠纷,让汉抑回。西北回族对满清统治固然不满,而对汉人也有仇恨。回汉两族,同受满清挑拨,互相攻杀。西安、大荔一带二三十县,汉人死者不下数十万。

西捻入陕后,积极联络被压迫的回民,回民也风起云涌,组成了一支有相当力量的起义军。捻回力量一直扩展至陕北,甘肃回民也起兵接应。当时捻军自南而北,回军自西(甘肃)而东(陕西),纵横各千余里,陕北就是两军的交汇点。左宗棠老­奸­巨猾,一面驻重兵于陕西耀州,“奏疏”清廷说:“以地形论,中原为重,关陇为轻;以平贼论,剿捻宜急,剿回宜缓;宜驻重兵于耀州,以防捻回合势。”在军事上,已经是故意将捻、回分别对待,制造两方面的猜疑。一方面更积极挑拨汉回兄弟民族间的恶感。例如“法律”规定:回人杀死汉人,一条命要赔十条命,汉人杀死回人,十条命才赔一条命。名义上是“让汉抑回”,实际上是故意造成两族间的不平等。因此就是在捻军入陕后,回汉两族的纠纷,仍是未能根本解决,潜伏着一股仇恨的逆流。

卓不凡在西捻军中,负责联络甘肃的回军,和回民中的一个女英雄马凤姑发生情愫。但以种族间的成见,马凤姑的家人戚友,多不同意,加以当时军情正急,婚事遂迟迟未定。而在这期间,捻军回军也遭受了左宗棠分化的毒计而溃败。

左宗棠摆出以主力对付捻军,放松回军的姿态,威胁利诱,诱降了当时回族白山教的教主马化龙,叫马化龙招各地回军到陕北金积堡缴马匹军械就抚。回军到齐缴械后,左宗棠突然纵兵大杀,不留一人。事后还得意洋洋写信给朋友说,这是他生平杀人最快意的一次。

回军被左宗棠毒计杀灭后,捻军势孤,也被击溃,而左宗棠更利用西北一部分汉人仇回的心理,趁回军溃败之际,残杀回民,更扩大制造两族间的“血仇”。

捻军溃败之后,卓不凡流落甘肃。而回民也正处在大屠杀之后,各处结寨自保,对汉人非常仇恨。卓不凡几次去找马凤姑,都给回民当作敌人一样追逐出来。马凤姑虽然不是个寻常女­性­,可也无力跳出民族仇恨的圈子,她在本族教长们的压力下,只有消极不嫁,以示反抗。

卓不凡眼看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被敌人的诡计,被自己的错误弄至失败;又眼看着回汉互残,满清获利。他痛不欲生,凡欲自杀。但终于醒悟,化悲愤为决心。决心尽一生之力,为回民做事,要回民也普遍觉醒,两族的血仇都是满清统治者制造出来的。他曾几次冒奇危大险,率领一小队流散捻军,帮助回民抵御清兵。最后他们和马凤站所属的那个部落,都给清兵追逐到甘肃北部,散入荒野。

卓不凡失败了,但卓不凡也成功了,最后回民终于承认了他是朋友,不是敌人。可是其时距捻军失败又已是十余年,而马凤姑在战争中也已死了!

他心伤逝者,悲痛莫名;可是这时,他已经不是孤独的异乡行客,而是回民的好朋友了。他们劝慰他,挽留他,还有些老者要给他说亲。他苦笑着把婚事一一推掉,但却终于留下了。

其时左宗棠的大兵早已班师,他们这一小部回民,给迫到甘肃极西之地,也终于立下足来了。卓不凡从此便和马凤姑所属的那个部落安居下来,生活,战斗。战斗已经不是对清军的战斗,而是对西北荒野的自然环境作战斗了。

荒漠余生,星移物换,倏忽又是二十多个寒暑,卓不凡离开中原,已是三十多年了。他虽然有时也忆念起中原旧友,同门师兄,可是遥望中原,黄沙漫漫,­阴­山蔽日,黯然魂消。他也只有荒漠高歌,临风致意罢了。

西北苦寒,行旅艰险。卓不凡和一个部回民定居下来后,每年都有一两次给他们到甘肃东部城市采办生活用品。因为他到底是练武之人,虽至暮年,体魄仍极强壮,加以他又是汉人;到城市中和汉人交易也方便得多。

这年岁暮,他照例到甘肃东部采办冬货。无意间在天水郊外碰见“三龙二虎”铁骑奔腾,武士打扮。他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学过多年功夫,而且一定是满清的鹰大。他犯了疑心,恐怕他们是来访查当年遗留下来的西捻的。因此暗暗跟将下去,仗着轻功超卓,居然远远地跟在健马之后,看着他门一行五骑上麦积山去。

卓不凡追了他们半夜,到他们发觉姜翼贤祖孙,荒山夜斗时。他也发现了姜翼贤竟似曾相识。再看下去见姜翼贤使出梅花门的刀法步法,更确定了这人必定是自己的同门。因此他一认出来,便立刻挥剑上前,解了姜凤琼姑娘的困危。

书接前文。这师兄弟俩荒山重逢,恍如隔世。卓不凡在西北多年,知道姜凤琼姑娘的病是因水土不服,旅途困顿而起,他随身带得有药,趁着委老头子刚才所煮的茶尤自滚热,便给她服下,叫她安睡。姜凤琼和敌人厮杀了半夜,一躺下地,便睡得很酣。卓不凡笑着对姜翼贤道:“师兄你不必担心,明天她便会好了。”

姜凤琼姑娘睡得很酣,他们两个老头儿却一夜没睡。荒山夜话,苦茶解寒,互诉三十多年来的经历。卓不凡听得师兄现在正是亡命江湖,有家难归,慨然邀请师兄和他同到回民部落中住。他道:“我们住的地方在甘肃极西荒漠之地,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却似世外桃源,尽可作‘避秦’的处所。”

姜翼贤笑道:“我到甘肃,就是想找你。果然天从人愿,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邀请我,我也要去的了。我们又不是公子哥儿。什么苦吃不得!没说的,只有到你那里避些时了。”

经过一晚酣睡,第二天姜凤琼果然霍然而愈。姜老头子对她说要去师叔祖处暂避一时。她听了半晌不语,姜老头子急忙劝慰她道:“孩子,我们不是久居,过些时候,我们还要回去,你不用难过。”他劝孙女不要难过,他自己的眼睛却有些红润了。

姜凤琼见她爷爷这个样子,心中一酸,却急装出欢笑的样子道:“爷爷,我并没有难过啊。随师叔祖去多见识一些地方,还可以多学一些武艺,不很好吗。哦,师叔祖你老住的叫什么地方?”

卓不凡笑道:“说出这个地名,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叫做‘碱泉’子。泉水是苦涩的。你不知道,越到西北,水源越是难找。有一个井,不管它是苦水甜水,人们全把它当甘露看待。所以凡有水源的地方,就把它取作地名。在碱泉子附近,还有马连井子、盐水、公婆泉等地名,还有一个更怪的地名,叫做‘吊吊水’,‘吊吊’是‘滴滴’两字的变音,那处水源只能一滴一滴的等它漏下来。”

姜凤琼伸了伸舌头:“哎哟,这么个难找法。”

卓不凡笑道:“姑娘,你别发愁。现在要比从前好得多了。我们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种了一些树,另觅水源,打了几口井,再把冬天的雪水储下来,春夏之交,还可种一些蔬菜呢!姑娘,你应该懂得,有人就有办法,人多更有办法。”

姜凤琼听到此处,笑对她爷爷说:“那我看朱师叔他们也该有办法,他们的人不是一天天多了。”

卓不凡诧然问道:“哪位朱师叔?”

姜老头子将义和团和朱红灯的事约略告诉他。他听说是“扶清灭洋”的,很不高兴。因为他身经大变,眼看捻军和回民受清军大屠杀,对清廷的仇恨已经刻骨铭心;他又未接触过义和团,当然更不了解朱红灯的策略。虽然经姜老头子解说朱红灯这人绝不会投降朝廷,他还是不敢信任,心中以为是师兄庇护自己的徒儿。不过他知道了清廷就是因为他师兄是朱红灯的师父,才要搜捕他杀害他,也觉得事情颇为复杂。自己远居边塞,真相不易明了,也就默然无语。

当下他们三人,谈谈说说,一路上倒不觉寂寥,不过几天就到了碱泉子。回民们见他回来了,都很高兴。听说姜老头子是他师兄,姜凤琼是他的师侄孙女,都是有本事的人,更表欢迎。年轻的姑娘们见姜凤琼长得这么美,更上来拉拉扯扯,问长问短。姜凤琼见回族姑娘们如此天真活泼,也觉得很对心思。

自此姜老头子祖孙就在碱泉子住下来。碱泉子这部回民给左宗棠大军迫至此地时,本来已给屠杀剩不到三百人,现在经过二十多年休养生息,人口增长得很快,已有五百来人了,聚居起来,也居然成为小村落。

姜老头子在碱泉子住下来,晃眼又是四年。他和回民们虽然相处得很好,可是想起孙女的婚事,心中总觉不安。姜凤琼已经二十二岁了。如果在平时,早就该有婆家了。

这四年时间,说来不算很长。但外面已又是一番世界。义和团的势力迅速发展,像春天野火一详,在北方几省烧将起来,蔓延的地区越来越广,甘肃东部也开始有义和团的活动了。

同时清廷对义和团的态度,也有了个大转变。本来满清统治者对义和团的政策,一直就是在矛盾中,他们自然是想把义和团消灭的,可是由于义和团势大,他们迫于无奈,不得不承认它是“合法团体”,这样在“利用”与“防范”的夹缝中,义和团和清廷,几年来总算没有发生大冲突。可是到了光绪廿五年,山东全省农民,大部都入了义和团的“拳厂”,和山东拥有特权、欺压平民的列强传教士及教民冲突起来。传教士认定拳民是“叛逆”,鼓励教民武装侵犯义和团,并且夸大对义和团的“恐怖”。当时列强驻华公使,由美国公使康哲出头,压迫清廷撤换原来的山东巡抚毓贤,而换以更大的屠夫袁世凯。袁世凯是绝对媚外的“洋务派”,拥有强大的私人军队,他一到山东,义和团便陷入血海之中。他走出“严禁拳匪暂行章程”八条,凡有练拳或赞成拳厂者杀无故。他这种极端残忍的屠杀,引起的是山东义和团全面的反抗。

数年暂安之势,至此一变。清廷对各地义和团又由“防范”而改为搜捕。陕西西安是西太后定为行宫之处,所以对于荒辟的西北几省(包括甘肃在内),也注意起来。

外面是这样沸沸扬扬,连僻居在甘肃极西的卓不凡也微有所闻了。他到甘肃东部给碱泉子回民采办年货时,就看到有拳厂神坛,香烟缭绕,拳民头裹黄巾,腰缠红带,街上往来。又听得说清廷已与义和团在山东“开战”,不久甘肃恐怕也要大举搜捕了。甘肃东部已是人心惶惶,可是拳民们仍然结集游行,无所畏惧!

卓不凡回到碱泉子和师兄一谈,大家又是兴奋,又是茫然。姜翼贤兴奋的是:自己的徒弟果然是个英雄豪杰,足证老眼无差,但自己一直想避免卷入漩涡,恐怕也不能避免了。至于卓不凡呢?他雄心壮志,又如春蚕抽丝,正是烈士暮年,壮心未已。因他还未清楚义和团与朱红灯的作法:所以也不愿贸然投奔。师兄弟俩相谈之下,还是决定静以观变。

卓不凡将外间形势,告诉回民。这一荒漠桃源,顿时­阴­霾四布。回民们浩劫余生,又再陷入焦虑惶恐之中。他们除了小心戒备外。还请卓不凡经常到外面探听消息,好作提防。

荒漠雪飘,原驰腊象,山舞银蛇,又是一年岁暮。卓不凡照例往甘肃东部城市采办年货,兼探听消息。剩下姜老头子和姜凤琼在碱泉子帮助回民防备。

一晚,雪下得正浓,荒漠白皑皑的如堆琼砌玉。姜老头子深夜在村落外徘徊,看明月映积雪,星斗乍明灭,别有一番清旷之景。姜老头子想起来到碱泉子已整整四年,正自慨叹。耳中蓦地听得一种轻微声息,远远飘来……

姜老头子伏身注目,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鹰隼,远远奔来,在积雪寒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霎那便到了村边,一撩衣襟,就上了屋顶。姜老头子急霍地长身,就似乎空掠起一只大鹤,轻飘飘地在他身边一落,低声喝道:“咄!你是哪里来的?荒漠穷乡,不值得好汉光顾。”

那黑影给姜老头子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却也昂然不惧,打了个哈哈道:“荒漠穷乡,藏龙卧虎,却也大不寻常呢;你老就是个人物!”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此人,四十多岁,眉目之间,溢满­精­悍之气,穿着一身夜行衣服,肋下皮囊胀鼓鼓的,似乎是藏着飞镖、蒺藜之类的暗器。姜老头子看他的打扮神情,大约不会是什么善良之辈,可也不知道他的来意如何。当下拿话问道:“你夜入寒村,有何见教?”

那夜行人傲然不答,却先问道:“敢问你的万儿?”姜老头子冷然说道:“我们山野小民,哪有什么万字。不过你如想在这里讨便宜,也还有人接待尊驾!”

夜行人狂笑道:“是这样吗?大爷如果怕事也不来了。今晚就是打算瞻仰贵村!”刷的身形一晃,就掠出三四丈远,竟自不理姜老头子,直入村中。姜翼贤大怒,正待赶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下面人影,似涌起一朵红云,赫然是自己的孙女儿,披着大红斗篷,明晃晃的利剑,指向敌人。那夜行人给姜老头子祖孙前后夹住,却也昂然不惧,横了红衣女侠一眼,叫道:“啦,原来还有一位女行家!”

红衣女侠­性­情甚急,可不比她的爷爷。一晃身,手中剑灵蛇疾吐,唰的一剑便向那夜行人胸前刺去。那来人身手,竟也十分轻灵巧快,他背上明明Сhā有一把单刀,却弃而不用。在房上,倏地向下一伏身,“脱袍让位”,避过了红衣女侠的剑,身子一候一晃,反抢过来,竟用“登步摆莲‘的功夫,腾起一腿,向红衣女侠下盘踢去!

红衣女侠涨红了脸,她哪容得这贼人存心欺侮!手中剑一撇一圈,“渔夫撒网”,绕成一圈银虹,疾向来人双足斩去。来人料不到红衣女侠剑招如此厉害,急改前踢为后纵,发出的右腿,趁势一蹬屋脊,借力后纵,使出武林罕见的“细胸巧翻云”功夫,倒翻出数丈以外,轻飘地落下地上,回头说道:“你们不要猖狂,大爷改日还会再来!”一言未了,身形已是免起鹘落,跳跃如飞,直向村外奔去。

姜老头子刚才因为见孙女儿已出来拦截,而且敌人还是以空手人白刃的功夫接拍,他是一派掌门,当然不能上前帮手。到敌人免脱,红衣女侠追去时,他急忙唤住道:“琼儿不要追了!”他是老成持重,一来怕敌人调虎离山,二来不知敌人虚实,追上去恐会吃亏。

当下姜老头子唤住了姜凤琼,吩咐她不要声张。

姜老头子对孙女儿道:“今晚这人来意不善。看来功夫虽然不弱,也非极强。他的来路,我尚未捉摸得透。但愿他不是清廷鹰犬就好。你不必声张,增加村人惶恐。”姜老头子虽然力待镇定,但心内却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已经远走穷荒,竞还有人追踪觅迹。

这晚之后,姜老头子和孙女儿更小心防备,一连过了三晚,都安谧如常。第四晚,姜老头子因连夕疲劳,盘坐地上,朦朦胧胧地正待入睡,到了三更时分,忽觉得屋顶微微一响,似是风吹落叶之声。姜老头子数十年功夫阅历,一听便知又是“那活儿”来了。却故意自言自语道:“真是人老了,胆气也不似少年时了,听到夜鸟掠过,也以为是人。害得我一夜没好睡。”他一边说话,一边却移近窗下,屏神静气,注视外间。

歇了一会,只见窗外黑影一晃,一条人影,惊鸿掠雁似的从窗外闪过。美老头子急忙跳将起来,“飞鸟投林”,穿出窗外,追风逐电似的向那人追去。那人轻功,虽然迅捷,可是却及不上姜老头子几十年的苦学勤修。追出村外里许之地,便自追上。

姜老头子追到那人身后,猛的喝道:“朋友,既然远来,不见主人就跑了吗?请歇下谈谈如何?”

那人竟似料到姜老头子有此一番说话,蓦地止步回身,扬声笑道:“果然引出正点儿来了。你既然出头邀客,那我的兄弟,也请你一并招待好了!”说罢引声长啸,有如枭鸟夜鸣。

姜老头子凝身注目,只见就在前面十来步处,积雪沙堆之后,闪出了三个人来,全是夜行衣裤,黑布蒙头。一字儿上前,对着姜老头儿。其中一个瘦长汉子,呵呵笑道:“姜老英雄,别来无恙,原来你竟逃到这边荒之地。难为你熬了几年。今晚相逢,没说的,跟随咱们去吧。”

姜老头子狐疑满腹,不知是敌是友。扬声问道:“你们是哪路朋友,请赐个万儿(字号)!”

最先探村的那个夜行人,伸手一探肩后,铮然一响,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厉声说道:“你原来果是姜翼贤这老鬼,三龙二虎五条­性­命,该怎么个偿法,请你自断!”

姜翼贤勃然大怒:“鼠贼小辈,敢逞强横,姜某不叫你们见识见识,也辱没了梅花拳三字。”雁翎刀刷的出手,刀风飒然,“独劈华山”,倏的便奔过去。那夜行人将剑一封一架,喝声:“并肩子,上呵!”他的同伴,也纷纷亮出兵器,将姜老头子围在当中。

你道姜老头子为何勃然大怒,原来那人说“请你自断”这话,是迫姜老头子自刎偿命的意思。在江湖上只有前辈处分后辈,或者是武力占压倒优势这一边,才可以这样处分对方的元凶。姜老头子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如何忍得?

姜老头子一口刀迫着了四个夜行人,进似龙皤,落如虎踞。起似鹰扬,掠如雁翅;在兵刃缝中,挥舞自如。这四个夜行人也非庸手,虎头钩、丧门剑、泼风刀、藤蛇­棒­,四般兵器,四种使法,把姜老头子围得风雨不透!

斗了三十多回合,一边是仗着几十年炉火纯青的刀法;一边是仗着人多势众力大招熟,打得难分难解,谁也没占了便宜。姜老头子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把梅花奇门刀法,施展开采,翻翻滚滚,挥挥霍霍,浑身上下,卷起一片青光,越战越勇,越斗越强。

这五个人在村前叱咤奔逐,呼喝厮拼,早惊醒村里的人。红衣女侠姜凤琼一马当前,马堡主率二、三十名­精­壮堡丁在后,大开庄门,冲出来接应。一时火把通明,人马喧腾。

那几个夜行人见战姜老头子不下,堡中人又大举而出,为首的打了一个胡哨,大喊一声:“风紧,秧子硬!待硬把子来再摘,快走!”这几句江湖黑话的意思是:形势不利(风紧),敌人本领太强(秧子硬),等邀请了高手(硬把子)来再捕捉吧。这话喊出,四个夜行人倏地一齐退去,边走边乱飞暗器,阻挡追兵。姜老头子一口雁翎刀挥舞磕磕,把近身暗器,纷纷打落。但他也横刀住步,不往前追。那四个夜行人以江潮骤退,霎那间便在荒漠上消失了。

姜凤琼、马堡主这时已自赶到。马堡主埋怨姜翼贤道:“姜老英雄,你怎的不通知大家?一个人冒险拼死?若有什么意外,叫我们怎过意得去?”姜老头子笑笑道:“没事,小丑跳梁,不敢惊动堡主。”

马堡主皱了皱眉头道:“我听令孙女刚才说,贼人已来窥探过一次了,今晚又来。边鄙寒荒之地,没有什么足令江湖人物的觊觎之处。看来他们频频夜探,必另有因,只恐大半是清廷鹰犬呢!”

马堡主猜对了。这些夜行人全都是清廷鹰犬,有陕甘总督手下的武士,也有清官大内派来的高手。原来自西北的“三龙二虎”在甘肃东部麦积石山丧命之后,清廷提骑四出,访查无踪,只知道他们大约是一到甘肃境就下落不明的。他们找了多时找不到,也就算了。

事情本可淡忘,不料因为义和团大起,清廷有在万一事急时逃到西北的打算,所以又派出好手,并责成地方,一面搜捕防范义和团,一面严侦有什么江湖豪杰,草莽英雄落在西北。清廷的训令是:可以收抚以供利用的就收抚,倔强不服的就早早斩草除根,免贻后患。并特派了一个大内的特等巴图鲁喀图音和西藏的多罗喇嘛主持其事。陕甘总督选拔了十多个武士,听他们二人调遣。其时清官的八名特等巴图鲁只剩三人,即沙鸥远、喀图音和噶布尔(就是后来在《龙虎斗京华》一书中被太极陈哥哥太极掌打死的那位。)清廷派出如此顶尖儿的人物主持,可以想见它是如何重视西北的基业。他们十多个人分成几路,在陕甘各地搜查。

到甘肃北部搜查的,一共是五个人,由王再越率领。王再越原是大内卫士,因为与罗家五虎,夜劫柳庄,给柳大娘和娄无畏两人杀得落花流水。王再越仗着轻功超卓,仅以身免,(事详拙著《龙虎斗京华》上集)回到京师,自觉无颜,遂要求外调,奉命派到陕甘总督处,做一个管率武士的小队长。这次他率领的四个人都是陕甘总督手下的第一流高手,其中有一个名叫简大熊的,原是河北的独行大盗,受“招安”后分派到西北军中。他在河北时曾和姜翼贤见过几面。喀图音分派他和王再越一路,原就是要他们附带侦查“三龙二虎”的死因与姜翼贤的下落。卓不凡、姜翼贤所居的碱泉子,原是一个极荒凉之地,所以以前几次经骑四出,都未到过那里。这次因为清廷“上命”,来得特别严重,西北任何一处都要侦查,碱泉子也就不能避免了。

第一晚夜探碱泉子回民堡的就是王再越。他起初以为这样穷村僻壤,料无高人,因此竟敢以空手来斗红衣女侠,不料给红衣女侠一连几剑杀得抱头鼠窜,而看来武功更强的老头儿还未动手。他不禁大为惊奇,急忙告知同伴。

他们几个人商议之后,不敢冒昧探堡,又派出一个人请主持甘肃方面授捕事宜的多罗喇嘛来。由多罗喇嘛、王再越、简大熊和另外一个高手达特昌,一共四人,换上夜行衣,蒙了头面,再度夜探。这次引出姜老头子,一口雁翎刀,迫住了他们四般兵器。在西藏大名鼎鼎,武功仅次于喝布尔大喇嘛的多罗喇嘛,在姜老头子迅如风雨的刀法之下,也自施展不开,凭了人多,才刚刚打个平手。

群凶挫败,相顾震惊。简大熊已认出那老头子就是姜翼贤。他对多罗喇嘛说:“三龙二虎”必定是给这个“老杀材”废掉的,他建议多罗喇嘛增请援兵。

多罗喇嘛虽觉面上无光,但凭自己的力量,又确无法杀人这个回民的小村落。他想了一想,竟吩咐王再越回陕西,请出喀图音来,擒拿姜冀贤。

不表多罗喇嘛这边调兵遣将,且说姜翼贤和马堡主大家一说,情知风波乍起,麻烦还在后头。全堡上下,即日起都提心吊胆,严密戒备。可是荒漠寒村。即无形势之险,“兵微将寡”那少可用之材。所谓严密防备,只不过是在堡外的栅城上,多缠钢丝铁线,在堡内遍Сhā蒺藜碎瓦作为埋伏而已。

而且更令他们焦急的是:卓不凡已去甘东多日,照往常行程,早已应该回来,可是这次却音讯渺然,兀是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七八天,卓不凡还没来,而喀图者等却先来了。

一晚,夜过三更,朔风正紧。碱泉子的回民小堡,兀是不敢放松戒备。村堡外派有­精­壮堡了巡逻,堡内马堡主和姜翼贤饮酒闲话。正谈论间,门外有人大呼“禀报!”跟着巡逻走进,说是已发现敌骑。

马堡主掷杯而起,传令集合,准备迎战。接着紧急情报,又接二连三而到。马堡主和姜翼贤登上围着村堡的栅城一望,只见远处火把通明,人影簇簇。片刻之后,灯光旗号,更自分明。一队官军马队,打着鲜明旗号,高举油松火把“孔明灯”,如狂潮卷至,到村堡外援下阵来。

姜翼贤定睛看时,只见为首一人,身高六尺开外,浓眉巨目,狮鼻虎口,披着大红袈裟,拿着一柄奇形怪状,头尖尾锐,周围嵌有棱角的兵器。这人正是清宫大内的特等巴图鲁喀图音。

马堡主在栅城上大声喝问来意。喀图音桀桀大笑,上前喝道:“你想必是这个小村堡的堡主了。你听着:你们这里胆敢收藏钦犯,国法不容。本当全村抄灭,贫僧善体上天好生之德,愿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赶紧把钦犯缚送出来!”

“钦犯是谁?”喀图音说到此处。突然大喝一声,指着马堡主旁边的姜翼贤道:“就是他了!”

马堡主须眉掀动,大怒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这班残害回民的狗贼,我们剩下一人一骑,也决与你们周旋到底!”

喀图音又是大笑连声:“你竟也拒抗官兵,执意要和我们交手,那好极了!我到此正想寻一场厮杀,松松筋骨!

“喂!姜翼贤你这个老而不死的钦犯,躲在里面要等人替你出头吗?”

喀图音指名挑战,姜翼贤如何忍受得住,大喝一声,拔出雁翎刀,正待跳下,不料马堡主­性­烈如火,已先自跳下去了。

马堡主为人耿直,他自念既是一堡之主,万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抢着要接这个阵仗。他冲上前去叫道:“这个村堡之事,由我担承,你先和我交手!”

喀图音嘻嘻冷笑道:“你和我交手?洒家的日月幢只打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你还不够格!”他随手一挥,叫道:“孩儿们,随便出来一人接着这厮吧!”

官军队中,顿时一人应声而出,此人是陕甘总督的侍卫,手使龙头扎刀,名唤阿摩良,原是吐鲁番人,背叛本族,甘心为清廷效劳的。

他一出来,更不打话,就直奔马堡主,龙头扎刀,“长蛇入洞”,径自分心刺来,他满心以为一个小村堡中的人,还会不手到擒来,谁知却碰上了劲敌。马堡主的二截棍倏的出手,一搅一抖,就把他的扎刀几乎碰出手去。

原来十八般武艺中,若论棍法,在满清一代中,要数回族中的萨回回棍法,天下独步。萨是嘉庆时人,名字不传,行走江湖,别人就叫他做“回回”。萨回回虽死去几十年,但他的棍法还流传在西北一带,马堡主的棍法,便是萨回回这一路。可惜他只得一鳞半爪,未窥全豹。但他幸运得很,碰上了卓不凡这样的一位武学名家,对各种兵器,俱有研究。卓不凡知道他棍法有些根基,便将梅花刀的招数,渗入萨回回棍法之中,另创一路六阳棍法。(武术之中,原有许多相通之处,所以卓不凡虽不是萨回回这门,但他以高手指点低手,仍可利用马堡主原有的基础,帮助他深造。)

马堡主有萨回回棍法的根基,又得卓不凡亲炙,虽未是一流高手,可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和阿摩良的龙头扎刀斗在一起,竟也功力悉敌,难分轩轾。

龙头扎刀,非刀非剑,另成一路。以拍、撞、扎、刺、纵、送、抽、击八法取胜,施展开来,如怪蟒灵蛇,端的厉害。可是马堡主的六阳棍法,更是别出心裁,以圈、点、抽、撒、崩、砸的功夫,恰恰将他截住。换了十来招后,马堡主的棍法越展越快。阿摩良的扎刀,正使到一招“单风迎春”,自下翻上,横扎心窝。马堡主突的一躬身,一个“老树盘根”式,六阳棍竟塌在地皮之上,猛然一个盘打。阿摩良一刀走空,慌不迭的双脚一跳,六阳棍呼的一声从他脚下卷过。

阿摩良也非弱者,他一避开,双足尚未完全着地,已是刀花疾转,“彩凤剔羽”,斫将过来。马堡主这时,六阳棍本是倒拖着的,见他刀来,猛然右脚往前一提,右手往前一抖,由西往北一拧身,身躯料转,棍­棒­抖起,猛的往外一甩,把阿摩良的扎刀砸个正着,只听得当的一声,阿摩良的扎刀,直给磕出几丈开外。

马堡主凝身止棍,一声大喝道:“叫你们知道这个小村堡的厉害!”

喀图音仍是嘻嘻冷笑,说道:“你别得意,你只是碰着我的徒孙这一辈。你以为你的功夫真了不起吗?”说到这里,突然一甩头,叫道:“达孩儿出来,收拾这厮!”话声未了,官军队中又是一人飞驰而出,舞着一对奇形怪状的兵器,哗啷啷地直响。这人名叫达特昌,便是前次和多罗喇嘛等合斗姜翼贤的四个好手之一。

他这对兵器,是两个钢环,每个钢环又有着两个钢圈子,可夺兵刃,也可架接重兵器。而且环口锋利,敌人兵刃给嵌住了,质地稍差的,就可乘势折断。

马堡主虽已五十多岁,但一向不在江湖走动,哪里见过这种外门的奇形兵刃?他三截棍一起,使出六阳棍法中“翻江倒海”一招,根头点敌前胸,将手一抖,抖起碗大棍花。达特昌冷笑一声,日月双环往上一甩,硬接硬架,硬截硬砸,顿时哗啷啷的一阵清脆音响,双环震在杆捧之上,三截棍给震得脱手飞出。马堡主也够厉害,他一照面便逢奇险,竟能力持镇定,身躯往后一翻,疾步赶上,接着杆­棒­,拧身转步,手起一棍,直奔达特昌的胸腔肩背,横扫过来,他已是豁出­性­命,要和敌人一拼。

达特昌见他来得势猛,左脚往外一滑,一转身,一盘旋,先卸开来势,然后猛的凑上,左手月环往外一翻,两个圈子一合,把棍头嵌了一缺,右手日环更用足十二成力量,蓦地朝棍上便砸,只听得一声巨响,犹如大铁锤打铁一样,“轰”的一声,火星乱飞,三截棍震落黄沙,真的断为三截!

马堡主给震得面如金纸,连连后退。达特昌大喝一声:“你往哪里跑?纳过命来!”双环高举,纵步追来。

正在此际,栅城上蓦地飞下一团红影,迅如飘风的掠上前来。剑吐寒光,红衣映衬,耀眼生缬。达特昌呆了一呆,只见面前已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剑尖指向自己,一声清叱道:“休得猖狂,本姑娘在此!”

达特昌心中嘀咕:怎的一个女娃子,身法居然如此迅疾。他不知道来人是江湖上早就有名的红衣女侠姜凤琼,她十四岁已开始随爷爷闯荡江湖,十六岁起,就敢独来独往。四年前随爷爷从保定远奔西北,更不知见过多少阵仗。她除了火候稍差外,已全得家传梅花门的拳剑­精­髓,就是在江湖上,也差不多可以挤进第一流好手之列。

达特昌还不知她的名头,虽然震惊于她的身法迅疾,但还以为一个女娃子功夫有限而且必然拙于气力,自己就是给她个硬碰,她也吃受不了。

达特昌主意打定,双环一分,“饥鹰振羽”,日月环同时发出。红衣女侠喝声“来得好!”左手一压剑决,右手剑如银虹疾吐,径刺胸膛。达特昌双环一绞,用个“倒卷帘”手法,想把姜凤琼单剑绞住。但红衣女侠是何等人物?岂是马堡主可比,只见她秀眉倒竖,单剑用个“回风戏柳”,一翻一卷,借力打力,反把双环荡开,手中剑仍不放松,分心直刺。达特昌急来几个盘旋,直退出去。重整旗鼓,再打­精­神,小心应付这个“看不上眼”的“女娃子”。

红衣女侠身法轻灵如彩蝶,展开梅花剑法,飒飒连声,浑身上下,闪起几道­精­光冷电,迫得达特昌眼花缭乱,日月双环,不但挡不住她的单剑,反而给她着着抢住上风。战到难分际,达特昌双环一合,“韦陀捧杵”,正要锁拿她的单剑,哪知红衣女侠趁他一合之时,猛地揉身直进,疾如闪电,“金龙戏海”,剑尖一吞一吐,径自欺身进招。达特昌双环回救不及,惨叫一声,左手五指,全给剑锋割断!

红衣女侠霍地一剑,将达特昌左手五指齐齐削断。喀图音看见大怒,顾不了自己身份,日月幢一举,呼的一股劲风,便扫过来。喀图音使的日月幢,重五十六斤,头尖尾锐,四面都是棱角。姜凤琼知道不能力敌,立即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刷的向上一窜,拔起两丈多高,落在喀图音背后,举手一剑“玉蟒翻身”,直奔敌人右肩刺去。喀图音好不厉害,微微一晃,金幢疾展,离身两丈以内风雨不透,姜凤琼的剑给铲头微微一挂,已震得手腕酸麻,连连后退。

喀图音正要继续追杀,忽地背后有人大喝一声:“秃驴好不要脸,欺负一个女孩子,有本事的接我这刀!”喀图音悄然回顾,只见姜翼贤横刀身后,怒目生嗔!

喀图音旋过身躯;桀桀笑道:“闻道你是梅花拳掌门,朱红灯也是你的徒弟,洒家日月幢打遍天下,末逢敌手,正要领教你的刀法有何厉害。”说罢僧袍拂处,金幢一卷,自上而下,“横扫千军”,便向姜老头子三路打来。红衣女侠自退回堡中去了。

姜翼贤持刀凝立,双眸闪闪发光。待喀图音一幢铲来时,他猛的长啸一声,向上一纵,右足竟朝幢头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呼的一声,掠过喀图音头顶。不待双足落地,雁翎刀在空中一旋,已使出“独劈华山”招数,照喀图音的秃头猛剁下来。喀图音金幢刚刚发出,忽见姜翼贤抡刀腾身而起,一股锐风立扑头顶,大吃一惊,急将幢一抖,幢尾掠空而上,护头保命,只听得“当啷”一声,给雁翎刀碰个正着。姜翼贤的兵刃未出手,喀图音幢尾的棱角,倒给削断了两枚。

喀图音折了锐气,再也不敢骄傲轻敌,急把日月幢­精­华招数,尽量施展开来,只听呼呼轰轰,周围数丈之内,都是一片风声,幢头幢尾放出两道月牙似的寒光,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喀图音是清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功力不在沙呜远之下,刚才因掉以轻心,几乎吃了大亏,现在施展平生绝技,自然非同小可!

姜翼贤看日月幢有如此威力,也自暗暗称奇。他也大喝一声,凭着一身所学,把六十多年浸­淫­的梅花刀法,施展开来,吞吐撒放,点崩戳刺,有如鸿惊凤舞,在日月幢寒光包围之下,竟自挥霍自如。

两人在荒漠寒原,展开了龙争虎斗,一连七八十回合,杀得沙尘滚滚,地转天旋。喀图音胜在气力充沛,姜翼贤胜在刀法­精­奇,竟是功力悉敌,未分胜负。

喀图音自念是清廷的特等巴图鲁,竟自战一个老头儿不下,而且还时时给他的刀光迫得后退,又急又怒。他蓦地虚晃一幢,疾向后退。姜翼贤见自己虽然稍占上风,可是喀图音也还未落败,而今无故而退,正自奇怪,只见喀图音脱出战团,疾的将手一挥,喝声:“孩儿们,给我把这个村堡通通毁掉!”

喀图音将手一挥,百多名官军震天价的一声巨喊,噼啪连声。向村堡中发出连珠火箭,只见满空蓝火,着物即燃。栅城上已有几人中了火箭。红衣女侠、马堡主等武功较强的人,则仗着身法迅疾。趋闪得宜,幸而没有给­射­中。

隆冬之际,百物­干­燥,更何况荒漠苦寒,朔风凛例,火凭风势,片刻之间,已是烈焰熊熊,一大片一大片火光弥漫开来。村堡中都是木屋,而且又缺乏水源,烧将开来,无可收拾。

姜翼贤见状,悲愤交加,提剑飞身,扑入官军丛中,如虎入羊群,纵横挥霍,手起刀落,刺倒几个,火箭只能及远,不能近攻,官军吓得纷纷走避。喀图音急展日月幢上前拦截,联着几个好手,将姜翼贤团团围着。

姜老头子虽是武功­精­纯,但好汉敌不过人多,虽似怒狮猛搏,却冗自冲不出去。这时回民村堡,已成一片火海,火鸦乱飞,火蛇乱窜,一排木屋,栋折梁摧,哗啦啦的倒下。堡中­精­壮少年保护着­妇­孺,急急打开栅城,夺路奔逃。多罗喇嘛已自领一部官军,从后追上。两边人马,就在黄沙漫漫的荒漠上,厮杀起来!

碱泉子回民堡的男女,当年被左宗棠大军从甘东赶到甘北,多数都是在战争中长大的,每人都挡得几名官军。更何况在碱泉子安住下来后,又得卓不凡这样的武学名家亲自训练。几乎从十多岁的孩子到五六十岁的老人,都会几手武艺。喀图音带来的官军不多,(他以为一个小小的村堡,哪需动用大队。他更怕动用大队会缓了时日,泄了风声,反给回民逃避,因此只带百多个火箭手,就迅速赶来了。)多罗喇嘛领了几十名来追赶,给回民奋勇挡住,一时间倒也无可奈何。

不过上前追捕回民的,并不净是官军。和喀图音同来的,连同王再超等共有十多人,都是武功­精­强的家伙,除了喀图音同几个好手围战姜翼贤外,其他都随多罗喇嘛去追捕回民。碱泉子这边,只有马堡主和姜凤琼二人是高手,其他的堡丁,比官军有余,却不能和他们对抗,因此在荒漠上一场混战,还是官军这边占了上风。

火光耀天,刀光剑影,黄沙飞扬。在混战中,又以红衣女侠处境最为危险。多罗喇嘛认定她是劲敌,亲自和另外两个陕甘总督的卫士,来围捕她。多罗喇嘛的丧门戟施展开来,前遮后护,左勾右拦,挑打拍压,很有一些­精­奇的招数,为中土所罕见。红衣女侠若只以一敌一,大约还能和他打个平手,但现在又加上另外两个好手,就更显得有点相形见细,战得香汗淋漓!

红衣女侠咬紧银牙,拼死力斗。运剑如风,左冲有突,和多罗喇嘛等大战百余回合,尽力支撑,可是这时大势已去,耳听回民­妇­孺呼号喊叫之声,声声传来,催人心肺。而爷爷又给贼人拦在另一处,生死未卜。不禁悲愤交加,自念凶多吉少!急躁之下,愈感不支。多罗喇嘛,一声怪啸,丧门戟招数,越展越疾,招招险毒!

但是,就在此时,荒漠上骤然奔来三骑健马,铁蹄腾云,马上人骑术­精­绝!刹那到了战场。红衣女侠这时正碰上险招,她的单剑正使到一招“龙顶摘珠”,向一个使镔铁杵的敌人咽喉刺去,她原是想把多罗喇嘛的帮手刺倒一两个,然后突围。那人武功虽比不上红衣女侠,但却也非弱者。他手起一杵“横扫千军”,直向宝剑格去。红衣女侠玉婉倏翻,趁他铁杆扫出之际,一个“龙形飞步”,绕到左方白光一闪,“玉女穿梭”又向那人左胁刺去。但她虽闪电似的连进两招,却顾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剑沾到了敌人衣裳;而多罗喇嘛已滑步扬戟,戟尖也已堪堪刺到她的后心。红衣女侠骤感背后金刀劈风之声,已是躲闪不及,她咬着银牙,索­性­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先毙掉一个敌人抵偿,她手中剑毫不放松,一剑疾进,把前面敌人的左胁,穿了一个大洞。

红衣女侠是准备豁出­性­命的了,可是奇怪得很,她一剑把前面敌人刺毙,而背后多罗喇嘛,却突的哎哟一声,丧门戟忽的向旁滑出,偏左半寸,未刺中红衣女侠背心。姜凤琼在死门关上拾回­性­命,急急抽剑旁窥。愕然惊顾。

你道多罗喇嘛武艺­精­湛,怎的会在紧急关头,一击不中。原来那三骑健马已奔到战场。只是姜家爷孙,都挥汗力战,虽闻蹄声得得,却只道是官军增援,无暇旁顾。这三骑两老一少,都是武林中卓绝的高手。两者一是姜翼贤的师弟卓不凡,他的功夫比师兄还胜一筹;一是太极门的泰斗柳剑吟,和太极陈并称的武林前辈。至于那个少年,则正是兼学太极两家之长,再出江湖的丁晓!

这三人到了战场,翻身下马,看了一眼,柳剑吟便道:“由我来对付这凶僧(喀图音),你们两人先去解救那些被包围的回民吧。”

丁晓这时已看到在战斗中运剑如风的少女是红衣女侠姜凤琼,心中又惊又喜,急抢上前,对卓不凡道:“卓老前辈你去救回民,我去救少女!”卓不凡微微一笑,点头允诺。

丁晓赶到,正是姜凤琼遇险之时,他剑未到,镖先发,将预扣在手心中的金钱镖,铮的一声打出。金钱镖本是太极丁祖传三绝技之一,丁晓自小就勤于练习,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虽隔数丈之遥,一镖打人人丛中,却竟不偏不倚,打中多罗喇嘛的右手脉门。还本多罗喇嘛武功甚高,一阵酸麻,丧门戟却未出手,只是已歪歪斜斜,刺差半才了。

丁晓一镖得手,第二、第三镖又连环飞至,多罗喇嘛避开了第二钦,却避不开第三镖,又是“啪啦‘一声,给钱镖打中额角,血流如注,像一只受伤的野牛一样,狂爆起来,双手持定了丧门戟,直向丁晓冲去。丁晓见他如此凶恶,浴血冲来,太极剑还真不敢和他相碰,只身随剑走,步法往后一错,太极剑一捺,剑锋正好撩在戟尖的月牙上,当的一声,将它削断。多罗喇嘛不作理会,丧门戟扬空一闪,又向丁晓咽喉点来。丁晓剑法端的­精­奇,再不容他的丧门戟进身,一个”搂膝拗步“,圈到左方,太极剑在丧门戟上一搭,顺式进招,太极倒立剑锋,”顺水推舟“,疾如闪电的径削多罗喇嘛持戟的手腕。多罗喇嘛也凶得惊人,赶紧一撤步,”倒Сhā莲花“,左脚往右脚倒Сhā一步,画戟外摆,朝太极剑硬碰。丁晓倏地剑招一撤,又急一进身,一挽剑花,”飞燕投林“,剑尖又朝多罗喇嘛右胁扎去。这时多罗喇嘛竟似豁出­性­命不要了,不躲不避,丧门戟一立,拼命冲来,要和丁晓同归于尽。丁晓的剑扎到他的右胁,他的戟也挑到丁晓的前胸!

生死俄顷,间不容发。红衣女侠在旁已不禁惊呼起来。可是丁晓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地撤招,将太极剑往胸前一抱,红衣女侠也看不清他用什么身法,只见他滴溜溜的两个转身,不但多罗喇嘛戟尖扎空,而他也凑近多罗喇嘛前胸,太极剑一起,以“立劈华山”之势,朝多罗喇嘛顶梁骨当中劈下。多罗喇嘛一戟刺空,无法回救,只听得惨呼一声,水牛般的身躯,竟给丁晓当中一剑,劈开两半。

这时红衣女侠已奔上前来,丁晓见她娇喘吁吁,五颜失­色­。急抱剑作礼道:“姑娘,不必心慌,凶贼已经了结!”

红衣女侠秋波一转,似喜似嗔怨道:“何苦和他这样拼命,我见你走险招,真急死了。反正他受了镖伤躲不开了,你和他厮拼,若万一也给他伤了,那多不值!”

红衣女侠这几句话说得丁晓甜津津的,浑身舒畅。他想起第一次帮她打索家武师时,反给她奚落,而这次她竟然“怜惜”起自己了。丁晓愕柯柯的,反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觉得面上一阵阵的热,他游目四顾,找到了话题,这才对红衣女侠道:“你好?你看卓老前辈已把官军收抬了!”

红衣女侠见他语无论次,答非所问,不禁噗哧一笑。但也随着他的眼光四看,果然围捕回民的官军,似给狂潮冲击一样,在荒漠上四散奔逃。

原来多罗喇嘛已死,另一个好手又被红衣女侠所毙,余下的人,如何能与卓不凡相比,在丁晓战多罗喇嘛这一阵时光,卓不凡展开梅花门的上乘剑法,冲入官军丛中,如银龙入海,十荡十决,当者辟易,近者伤身,剑招发出,风翻云涌。马堡主与回民们得此帮助,更奋勇反攻,官军们发一声喊,纷纷逃避。

卓不凡这边,已将敌人解决,而柳剑吟那边,则正与喀图音展开一场荒漠上惊心动魄的恶战。

欲知柳剑吟战得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仗剑重来 惊闻噩耗 飞镖绝响 喜结新交

卓不凡仗青锋三尺,助回民,击官军,如风卷残云,火消积雪,霎那间驱逐尽净。姜凤琼上前拜见,啧啧赞道:“师叔祖敢是神人?剑法如此厉害,今天侄孙女才算开了眼界!”

卓不凡笑道:“你这小丫头,懂得讨人欢喜了!可是你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呢。”他将手一指道:“你看那边,像丁晓的师伯那样,才是真正有本领的人,你们要开眼界,可得快看,要不然等一下就没有你们瞧的了!”

姜凤琼和丁晓凝眸注视,只见柳剑吟一柄青钢剑夭矫飞舞,如飞鹰盘空,神龙戏水,使到疾处,一片青光挥霍,仿佛一座剑山,连人影也不见了。他这口剑替代了姜翼贤的雁钢刀,将喀图音等几个好手完全裹住,姜翼贤抽出身来,对付其余官军。

姜翼贤苦斗半夜,已是­精­疲力竭,看看危殆,荒漠上铁骑赎来,他也无暇回顾。忽然间只见外围官军,四面分开,阵脚大乱。一个老者,仗剑直冲入来,扬声喊道:“姜老前辈,把这几个狗贼,交给柳某!”说罢,不由分说,青铜剑疾的展开,一圈银虹,立刻把喀图音的日月幢,和另外三个清廷的好手的藤蛇­棒­、虎头钩、泼风刀一共四般兵器,都圈在剑龙之内。霎那间,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扬,满耳都是风雷之音,柳剑吟的青钢剑瞬息之间,就把喀回音等几人紧紧裹住!

姜翼贤闻声注目,惊喜交集,几疑梦中。他和柳剑吟原是二十余年前在保定时相从过的朋友,自柳剑吟回高­鸡­泊闭门隐居之后,便不通音讯。想不到他竟如天外飞来,现身此地。姜老头子已是­精­疲力竭,百骸欲裂,又深知柳剑吟武功在己之上,也就不客气的一声道谢,抽出身来。

喀图音等与姜翼贤力战半夜,虽仗着人多,终也消耗不少气力,如今碰着武功比姜翼贤更强的柳剑吟,太极十三剑,剑剑­精­绝!四个人在柳剑吟长江大河般的剑招进迫之下,都闪架不迭,战到难分际,柳剑吟剑光一掠,朝使藤蛇­棒­的敌人刺去。那人慌不迭地避开。他左侧使虎头钩的同伴,也急展双钩救友。谁知柳剑吟这招原是虚招,听得背后金刀挟风之声,突然虎吼一声,回剑一扫,火星蓬蓬乱爆,双钩脱手而飞,剑光过处,那使虎头钩的右臂,给青钢剑齐中截断,惨叫一声,跌出两丈以外。登时晕绝黄沙。柳剑吟一剑得手,连望也不再望,肩头一动,一掠数丈,一缕青光,追到使藤蛇­棒­的背后,一掠刺去,从后心直透前心,又一名清廷卫士,死于非命。这时喀图音的日月幢,方才弃到,柳剑吟已抽出利剑,回身接战,连人带剑,直卷过来,一缕寒光,奔喀图音前胸便扎。喀图音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般扎手的强敌,不敢进招,只求护身,日月幢“雪花盖顶”,盘旋飞舞,挡住柳剑吟的剑光,不让透进。他心胆已寒,困兽犹斗,只是想苟延残喘,得隙便逃。可是柳剑吟匹练似的剑光,龙蛇飞舞,把日月幢紧紧裹住,喀图音哪敢闯出。

这时卓不凡也已助姜翼贤将残余官军,杀得落花流水。那使泼风刀的清宫卫士,本是与喀图音合战柳剑吟的,见同伴或死或伤,他也顾不了什么“义气”‘,在喀图音上前暗算柳剑吟时,他已偷偷退后,悄悄开溜。王再越见他开溜,心念一动,见形势不对,“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虚晃一剑,也随着逃跑。

姜凤琼姑娘,这时正与丁晓并肩观战。她大战之后,也疲倦已极,只仗着年轻,还熬得住。见两人逃跑,猛地推了丁晓一把道:“快追,这人正是第一次带人来探村堡的家伙。”丁晓一听双足发力,一掠数丈,探出金钱镖,分握两手,每边三枚,同时发出,两路­射­去,疾似流星,声到人落,王再越与那使泼风刀的,都给钱镖打中后心的“窍­阴­|­茓­”,钱镖力劲,直透衣裳,两人都同时倒地。丁晓赶上前去,一剑一个,全部了结。王再越夜探柳庄,幸逃得­性­命,可惜不知悔改,终死在太极门下弟子手中。

这时与喀图音同时来的好手,死伤殆尽,那一小队官军,也已纷纷逃窜,在荒漠上四处流散。其中的火箭手,边逃边发火箭掩护。卓不凡等原无意尽杀官军,见他们狼狈遁逃,也便网开一面。那些火箭,落在荒漠之上,无物可燃,也自熄灭。

官军扫尽,只剩下喀图音苦苦相持,日月幢狂挥乱舞,护定身形。柳剑吟知他已到筋疲力尽之时,觑个破绽,在剑光幢影之中突的闪进,剑花一挽,斗大的秃头飞上半天,又一个清官的特等巴图鲁,血洒黄沙!

这时碱泉子的回民堡已烧为平地,余烟缭绕,疮痍满目。回民们也死伤过半,尤以­妇­孺死的最多。那些劫后回民,围拢回来,咬牙忍泪,救死扶伤,有些人默默地用兵刀挖黄沙,掩埋同伴的尸体!

夜幕已揭,曙­色­初开,晓星明灭,晨光更微。卓不凡振臂上前,疾声呼道:“不必伤心丧气,我们的人烧不尽,杀不完,他们烧了我们一个村堡,我们可以再建两个!”马堡主点了点头,立刻发令集队,检查人数,准备善后。

姜老头子苦战半夜,现在又是痛快,又是辛酸。痛快的是:敌人被诛灭净尽,辛酸的是:回民堡因自己连累,以至被夷为平地。他跄跄踉踉地奔上来喊道:“马堡主,算我一个!”谁知喊声方了,他突的一跤,栽倒地上。他连番恶战,力竭­精­疲,又当暮年,不比­精­壮,恶战时熬得住,现在却熬不住了。

姜老头子一跤栽倒,旁边的人都大吃一惊,卓不凡等在近,急上前看视,只见他挣扎欲起,两腿抖抖的直打哆隙。红衣女侠,急赶上前搀扶,姜老头子犹自吁吁喘喘,口中说道:“没事!”

姜凤琼心又慌又急,催卓不凡道:“师叔祖,你来看看爷爷!”卓不凡上前替他师兄把脉,安慰她道:“师兄是太累了,歇歇就好,你甭担心。”他口里虽然如此说法,可是却避开了红衣女侠凝视的眼光。他知道师兄年纪太老,用力过度,刺激太深,有如油尽灯枯,恐非人力所能挽救,他现在勉强尚能挣住。全是仗着他几十年纯净的武功。只是任他武功多好,终非金刚不坏之躯,看来也只是苟延时日罢了。

卓不凡通晓医理,深知危机。但他仍装作无事,一面安慰红衣女侠,一面给他师兄推血过宫,松散筋骨。

马堡主等一群回民,感激姜老头子几番给他们守护的大恩,也都围上来探问。姜老头子喘吁地道:“你们还不重建房屋,今晚哪里栖身?荒漠苦寒,你当是好受的吗?”卓不凡也劝马堡主他们道:“有我们看护姜老英雄,不妨事的。你们还是赶快先搭起一些木棚子吧。”再三劝说,马堡主才带回民去了。

碱泉子虽是荒漠地带,可是附近却有柳树,排列成行,遥结玉门关。这些柳树,说起来还是当年左宗棠部下的湘军栽种的,二十多年过后,已经长大成荫。所以回民建屋,倒不缺乏木材。

这时朝阳已升,霞光万道,照­射­流沙,泛成异彩。回民们人多手众,未到半个时辰,已先搭起一座木棚,恰好那些阵亡的官军,每个都带有军毡,他们搜集了来,用几条盖在木棚周围,就成了天然的帐幕。这时卓不凡已给他师兄推血过宫完毕,回民就请他们人棚安息。姜老头子感激道:“你们何必这样?军毡又不多,你们的衣物都给烧了,正好拿他们的用,却拿来给我作帐幕。”

马堡主含泪道:“姜老英雄,你太见外了,你给我们尽了这样大力,我们都和你是一家人,几条军毡,还值得客气?”姜老头子见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再多说了。

卓不凡等自扶师兄进内歇息,回民也紧张搭棚。姜老头子这时­精­神反而转好,躺下之后,还不忘向柳剑吟道谢,他有一搭设一搭地和柳剑吟说闲话,笑着道:“柳兄,说实在话,我当时在保定,对你们了派太极门,确实不大满意。却想不到这次亡命荒漠,逃出保定时是你师弟帮忙,今番命在垂危,又是你赶来搭救。柳兄,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赶到这荒漠苦寒之地?还有!”他说至此,看了一下丁晓道:“你的师弟近况如何?可见过丁晓了?他当时曾殷殷嘱托我替他找寻丁晓呢。”

姜老头子说完,忽见丁晓双泪直流,柳剑吟眼圈也红了。姜翼贤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剑吟忍泪说道:“姜老前辈,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安歇,我以后再告诉你。”卓不凡见此情形,也急上前说道:“师兄,你疲劳过度,还是先睡一会儿好,柳兄也不大舒服,让他也歇歇吧。”姜翼贤老经世故,情知必有不幸之事,但又不愿强人所难,只好闭目假寝。虽是极度疲劳,心中悬悬,却冗自睡不着。

看官你道丁晓如何会见师伯?柳剑吟又如何来到西北?且待在下补叙出来。

原来丁晓在陈家沟习艺,霎那已四年。太极陈兄弟将丁派拳法与本派拳法解析­精­研,融会贯通,再截长补短,然后悉心授与丁晓。这么一来,丁晓武功,自是一日千里,大非昔比。

四年过后,丁晓已尽得两派所长,所欠只是火候而已。一日太极陈唤他道:“你融会太极两派的心愿已经完成。我与你情如父子,本舍不得你离开。可是我又不愿把你留在山沟终老。你可愿像本派前辈杨露蝉一样,在武林中为太极门放一异彩?”

丁晓这四年来也常常想念着红衣女侠姜凤琼,念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当年虽强迫自己结婚,但父子之情,终不可灭。他也想回家看看。见太极陈一说,十分感激,当下收拾行装,含泪拜别,再三谢太极陈传技之恩。

太极陈强笑道:“丁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不必伤心。你感谢我传技,其实我也要感谢你将家传拳法完全‘亮’(公开)出来呢。咱们名义是师徒,情谊如父子,武学是朋友。你回去见着父亲,代我问候他。你说河南陈永传对他在保定设厂授徒,将家传绝技公诸天下的做法很为感动,我以后也会像他那样。只是我也有话劝他:武林中人许多对他不满,愿他别再沾豪绅,近官府。和武林兄弟,一定要亲如家人。你对他说,我和他神交已久,不惜冒昧进言,有空的话,我还想到保定去看他。”

语重心长,谆谆嘱咐。丁晓含泪谢过,当下拜别。

经过四年,丁晓不但武学大进,阅历也增长许多。他比以前成熟了,这自不消说的。而且经太极陈亲自夹磨(指点),经常和他解说江湖上的情形,教他应付和各种人物的方法,间接中增长了他不少江湖阅历。

丁晓离了陈家沟后,心里打算先回保定老家一看,兼去见见红衣女侠;然后再到山东去找朱红灯一叙。他这时也还没有加入义和团的决心,只是对于这位热血朋友,很是感激,愿意去向他亲自道谢。

这一天他到了河北通州,离保定只有几天路程了。只见通州到处是头裹黄巾,腰缠红带,手擎戈矛的拳民。他知道这里已是义和团的天下,看到拳民,就有一种亲切之感。他撒开大步,不避行藏,走入城中,如同回到自己家内一样。

可是拳民们不知丁晓是何等样人,见他腰悬佩剑,英气飒然,既非官军打扮,又不似黑道中人。当时义和团正与清军四处冲突,戒备森严,看到这样的一个陌生人,自然不能不提防,不能不盘问。因此他一进城中,立刻就有巡城的头目过来问他是哪条线的好汉。

丁晓见问,冶然笑道:“我也不知我自己是哪条线的?只是我和你们的总头目朱红灯却是老朋友!”

那头目见说,吃了一惊。他端详了丁晓一下,十分不相信。他想:这样的一个少年,怎会是总舵的老朋友?那头目便盘问丁晓关于义和团的事,问十丁晓不能答一。问丁晓是否想投奔义和团,丁晓又说不是。这头目更是起疑,便要带他到通州的总厂去交给大头目张德成审问。丁晓见说来说去说不清,心内有点生气,那小头目又对他解释:通州正是战时,对任何人的身份都要清楚。丁晓想想,怪不得他,便也愿随他去总厂。他想见到他们的大头目时,话便容易说得多(他不愿意对这个小头目细说自己的身世。因为他直至此际,对义和团还没有什么深切认识)。

丁晓到了总厂,张德成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果然亲自接见。丁晓对他自道是丁剑鸣之子,太极陈之徒;约五年前,朱红灯至保定寻师,曾和他订交,他去找太极陈,还是朱红灯好友上官瑾专函保荐的。张德成听他说得有凭有据,大有来头,颇有惊异,正想请他上坐,以礼相待。忽然帐后闪出一个老头。扬声叫道:“张大哥,此人有诈,待老朽代你审问吧!”丁晓抬头一看。只见来人看约六旬以内。身高五尺有余,须发微苍,面­色­红润,二目威风凛凛;神光内蕴。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林名家。只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竟然在总厂内随便进出,而张德成对他很是恭敬,一见他来,立刻就让座给他,由他去问丁晓。

那人也怪,竟不就座,盯了丁晓一眼,却是近前来,冷然笑道:“凭你这样的娃儿,就是太极两派名师的徒弟?我现在什么也不问你,只是让你亮出一两手来看。嘿,你­干­脆和我对几招吧,如你接得住我三招,我就信你。”

丁晓听了,大为生气。心想这老头看来虽是武林高手,可是自己已得两家真传,也未必会输给他,就是输,也必定不会三招就输。自己和太极陈对掌,也能周旋一刻,难道他比太极陈还强!

丁晓听了大为生气,瞪了那老头子一眼道:“我后生未学,资质愚鲁,虽承名师亲炙,如何敢与前辈相比?只是长者命,不敢辞,就请你发招指教吧,只要你能将我打倒,我一定拜你为师,不必限于三招。”说罢气呼呼地立了一个门户,便请那老头子进招。

那老头子见丁晓这样说,冷嘻嘻地道:“我不想做你的师父,我只是要看你能不能接住我三招。接得住,我就信你是太极陈之徒,丁剑鸣之子,上官瑾之友。”

丁晓嚷道:“你老别尽说。请!请!”那老头子又笑道:“我从来不惯先动手,你不先发招,莫不成安心叫我老头子背上‘以大压小’的罪名?”

丁晓给他逼得没法,含嗅亮式,掌势往外一展,头一招“扑面七星掌”,闪电般直奔那老头子的“华盖|­茓­”打去,那老头子微微一笑,说声:“好!”手底下松松散散,随手用一招“斜挂单鞭”,往外一拦,便把丁晓的招数破开,倏地两掌斜分,嗖溜溜掌势直劈出去,这招叫做“白鹤亮翅”,是太极拳基本掌法之一。丁晓原也认得,见他来势太疾,想用借力打力功夫,双掌一沉一推,比为“顺水推舟”,向那老头子拦腰便打。那老头子招数神奇,变化迅速,容得丁晓的掌势已到,倏地将掌式一收,变招为“七星掌”,这一掌不止将丁晓借力打力的掌势拆开,反倒转守为攻,把掌力直追过来,喝声:“还不撤招!”丁晓顿觉自己右掌已被封住,掌发不出去,连撤招也撤不回来,不由一窘。那老头子却不发掌力,哈哈一笑:“退招吧。”掌力一松,丁晓才把手撤得回来,箭似的飞身横窜出一丈五六。丁晓多年苦学,两派真传,竟接不住这老头子三招!

那老头子止步不追,悠然对张德成道:“这孩子接我三招,还未摔倒,的确所说非虚,是得太极陈和丁剑鸣的真传了。不要留难他吧。”

丁晓这时一声不响,奔过来纳头便拜,叫道:“前辈太极掌法果然­精­奇,请受弟子八拜,收列门墙。”

这时那老头子面­色­庄严,端坐受他八拜,然后说道:“这八拜老朽还受得起。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的师伯!你如何还要拜我为师?”张德成也在旁边大笑:“这叫做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

丁晓大吃一惊!嗫嚅说道:“你老是柳……”那老头子截住说道:“正是柳剑吟,我和你父亲分手时,你还是小娃娃哩!”

柳剑吟的功夫比丁剑鸣强,和太极陈却是半斤八两,何以丁晓接不住他三招?原来他平常和太极陈过掌,乃是练习­性­质,预知来势,心里不会紧张。到和柳剑吟交手时,摸不住对方掌法,自然不能保持平静。丁晓经验不够;太极掌又是最讲功力的,别人比你高出一筹,你就要反为所制。

原来柳剑吟虽没有正式加入义和团,但在义和团的地位,却等于上卿,和朱红灯的交情在师友之间,很受尊重。他因以前在保定多年,对河北的江湖好汉;武林人物,都很熟悉,所以朱红灯要借重他。请他到通州,帮助张德成主持大计。

这日他在总厂听得有人来报有这么一个青年、心中起疑,就在帐后听他们谈话。他听丁晓说出是丁剑鸣之子,太极陈之徒,又惊又喜。丁剑鸣正是他的师弟,当年遭索家暗算。埋骨燕山,死前曾殷殷托他照顾丁晓。他这几年来也曾到处留心,只是兀不知丁晓下落。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却来到此地。

当下柳剑吟就想出来相见。可是柳剑吟不知这少年到底是不是丁晓,他还恐有人冒名顶替,因此这才试他三招。见他出手果然深得太极拳­精­髓,所欠只是火候,量情绝非假冒,心中暗喜师弟有了后代。

柳剑吟说出来历,丁晓大喜再拜。可是老头子却又由狂喜而变为哀伤了。他问丁晓道:“你现在想去哪里?”

丁晓道:“我路经通州,自然是想回保定家中一望。我正想问师伯,最近可见过我的父亲?不知他现在怎样?”

柳剑吟见问,面­色­攸变,心中凄然,颤声说道:“你不必去了,你的爸爸……他,他……他已经来不及见你了!”

丁晓大吃一惊,急迫问道:“师怕,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剑吟惨然说:“他被人暗算,已经死了,咳,死得很惨。”

丁晓骤闻噩耗,如五雷轰顶,双目僵定,半晌、半晌这才哭出声来。他以前虽恼恨父亲迫婚,可是父子之情,究关天­性­。父亲惨死,自己竟不能见他一面,怎能叫他不哀痛异常。

当下柳剑吟强忍眼泪,叫他节哀,把丁剑鸣遭暗算,丧荒山的经过,详细说给他听。(事详拙作《龙虎斗京华》)丁晓听后,抽抽泣泣问道:“我爸爸临死前可有什么遗言?”

柳剑吟看了丁晓一眼,一声长吁,叹道:“晓侄,他临死前最记挂你。叫我见到你时对你说:他不勉强你的婚事了。叫你别再恼他!”

丁晓泪如泉涌,恨不能再见到父亲,向他谢罪。过了许久,他又再抬起头来问道:“保定还有一位姜翼贤老前辈,师伯可识?他现在又怎样了呢?”

柳剑吟道:“姜老前辈是我旧交,如何不识?只是他也给清廷追捕,携带孙女,不知亡命到什么地方去了。朱红灯也到处找他呢,哎,这个年头,官迫民反。要么就像朱红灯一样揭竿而起,要么就像你爸爸和姜老前辈一样,遭暗算、受追捕,明哲保身是不行了!”这话也正是柳剑吟深刻的体会,他自己也曾经是想过明哲保身的。

丁晓听后,蓦然起立,朝张德成当头便拜。张德成避开问道:“丁兄,你是……”丁晓慨然说道:“我想加入义和团,大哥,你愿否接纳?”张德成庄严答道:“丁兄加入,我门正求之个得。只是丁兄是总头目的朋友,何不先见过他?”

丁晓沉痛说道:“我以前年纪太轻,不晓世事,道理懂得太少。当时‘朱师叔’叫我,我犹豫不定。现在身经修变,所受所闻,都使我醒悟,要跟你们一道走。既然醒悟过来,我就急不可待了。”

张德成大声赞道:“好!好!那你此刻起就算是咱们的兄弟!”

从此丁晓就加入了义和团,在通州逗留了一些时候,便随柳剑吟回山东去见朱红灯。朱红灯见他已长大成|人,武力­精­湛,又明事理,自是欢喜。他问丁晓可有回过保定,丁晓说:“老家都没了,还回去作甚?”

朱红灯突然说道:“你应该回去;你可知道你们丁派太极门的事?”

丁晓诧然请问。朱红灯道:“自你父亲死后,门下弟子众多,群龙无主。大弟子金华武功虽然较高,却懦弱不能服众。后来你师伯的大弟子娄无畏,挟你父遗命,仗惊人技业,入保定,领衣钵。可料不到丁门弟兄,竟哗然不满,说他曾改学别派,没资格掌管门户。还推说师命无凭,人言难信,弄得娄无畏很是尴尬,终于怫然而去。我以为如此局面,必须整顿,免得其中不肖之徒,为敌所用,你回去掌管了门,可以给我们添一支力量,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丁晓骇然道:“我与娄师兄虽未谋面,却素有所闻。以他那样本领和名气,尚不能服众,我如何能成?”

朱红灯笑道:“话不是如此说,做一派掌门,不单是武功和名望所可决定的。你回去顺理成章,没人敢非议。若有不服,你尽可以折服他们,但娄无畏和你父亲门下都不熟识,他却不能如此。”

柳剑吟在旁,也极力赞成丁晓去接管本门。因此丁晓便三入保定城。第一次到时,通知金华,道明来意,叫他转知同门。第二次到时,和柳剑吟一同去,由师伯主持大典,正式接掌。有几个人不知丁晓本领(丁晓幼时不是和他们一同习技),决心试技。借口要丁晓将太极两派融会之后的掌法,“指教”一二。丁晓叫他们一齐上来,十个八个回合,几个盘旋,就把这几个人摔出老远,跌得发昏!没人敢哼半个“不”字;第三次人保定,是征求同门意见,加入义和团。当时有一些败类和官府勾结,妄图陷害。但保定城中,义和团势力也很大,官府不敢公然动手,只叫他们从中破坏。丁晓调查清楚之后,摆出掌门人应有的权威,乾纲立断,即刻洗清门户,把那些害群之马,都驱逐出去!从此丁晓声威大振,声誉雀起,丁派太极门人,也都随丁晓加入了义和团。整顿太极门之后;也随在师伯柳剑吟之侧,成为朱红灯的得力助手,往来于山东河北之间。

不久,山东巡抚袁世凯,在西方列强撑腰,满清朝廷鼓励之下,大举屠杀义和团拳民。他成立了新军,马步炮队二十营,又联合青岛德国军队,各地教堂武装,协力攻击义和团。他的军令是“见匪即枪毙之”,又一军令是:“如匪至即放炮,必不汝咎;若匪至不痛击,则将领以下概正法。”因义和团本身就是起自民间,拳民与普通老百姓就没有什么区分;袁世凯的军队,屠洗乡村,毁平拳厂,都是军令规定的“合法”行为,无数拳民与非拳民冤屈丧命。而在激烈的战斗中,朱红灯竟不幸中弹战死,临死遗言要山东的义和团主力,北上入河北发展,同时将义和团以后的大事,交付给三大头目李来中、张德成、曹福田合力主持。(其后李来中继承朱红灯成为总首领)当时曹福田在山东,张德成在河北,而李来中则还在陕西。

柳剑吟、丁晓其时正在河北张德成处,蓦闻噩耗,肝裂心摧。但形势危殆,存亡绝续,迫得他们化悲愤为力量。当下张德成一面下令河北的义和团赶快接应从山东北上的拳民,一面请柳剑吟和丁晓快马飞驰至陕西李来中处报讯。

柳丁二人仗着浑身本领,机智胆大,衔重命,走长途,一路竟没有受什么阻截,顺利到了陕西、他们将朱红灯遗命报与李来中后,见他虽然一时间震惊哀痛,但不久便恢复原状,急不可待地便将西安附近拳民,组成一支队伍,开往河北。他并恳请柳、丁二人给他到陕北去通知他的得力手下戴树琪随后赶来。李来中原是清军董福祥手下的武弁,后来加入义和团,运动过许多官军倒戈到拳民这面,给义和团立过大功劳。此人一生也是忠于义和团的,可惜眼光不大,而野心却大,他听到朱红灯的死讯,就想到自己的“位置”,他赶去河北,就是要去继承“总头目”的位子的。此人后来上了西太后的大当,拉大队入北京,最后也终于战败而死。都是后话。

柳剑吟观形察­色­,心有所危。但他到底以整个义和团为重,而且既有李来中的主力回河北,自己也不必急急赶回。便听李来中之命,给他再赶往陕北。

他们健马如飞,第一日便跑了四百多里,因为心急,错过宿头,没奈何到乡下人家求宿。那人是回族人家,见这两个汉客,入黑时分,赶来求宿,颇感惊诧,但沉吟半晌,也便招呼他们住宿,很是殷勤。

丁晓跑了一日,倒下去纳头便睡。柳剑吟虽也倦极,却只是闭目打坐,调神养息,不敢人睡,朦朦胧胧之间,忽听得屋顶上飒声风响,却又不似风吹落叶之声,急忙一个飞身,由屋内跳出来。只见月暗星黑,风摇影动。柳剑吟勃然大怒,一个“白鹤冲天”之势,掠过丈许篱笆,向那白影追去。这一阵闹腾,屋中的丁晓也被惊醒了,摸到单凤剑,跳出来时,已不见师伯踪迹。

柳剑吟运太极行功,风驰电逐,向那人影追去,追了一会,距离已近,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在寒冬积雪的夜景下,显得十分碍眼,江湖上凡夜行人都穿的是黑­色­衣裳,这人却偏偏白衣飘飘,不是心存戏弄,便是仗着艺高胆大,满不在乎。柳剑吟嗔怒中,有戒心,深恐他是清廷派出的高手。当下大喝一声:“前面是什么人?要找柳某,柳某在此。请走明道,亮招子,藏头缩颈,偷来窥探,算哪门好汉。”说话声中,早将一枚钱镖,捻在手中,铮的一声轻响,照敌人发去,扬声喝道:“朋友接镖!”

钱镖发出,其疾如矢。只见那人身躯微动,右手一伸,陡然喝道:“咦!好镖!”钱镖入握,寂然无声。柳剑吟百发百中的钱镖,竟不知给那人用什么手法,接了过去。柳剑吟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回身撤步,用“反臂­阴­镖”的丁门绝艺,缩身发镖,劈空打去,直取那人的“神庭|­茓­”。只听那人哈哈大笑,左手一伸,陡地又把钱镖接着。霎地两手齐扬,喝道:“来而不住非礼也!”也将接着的柳剑吟两枚钱镖,同时奉还!

柳剑吟身形一晃,两枚钱镖同时避过,飞身进步,“金豹探爪”一掌劈胸打去。那人急用“退步横肱”化开来掌,柳剑吟已加上内力,一翻掌改为“拨云见日”,用上小天星掌力,将敌人掌力直迫出去。那人倏地一撤身,含胸控背,避过柳剑吟掌力,微噫一声,扬声问道:“你是柳剑吟还是太极陈?海内太极名家,除此两个,恐谁也没有这样功力!”

柳剑吟微微一震,陡然止步,凝身注目,发话问道:“我正是柳剑吟。你是哪路朋友,有何指教?”

那人哈哈一笑,垂手说道:“冒犯!冒犯!闻名已久,不期在此相逢。我是姜翼贤的师弟卓不凡,谅柳兄曾有耳闻。”

柳剑吟听了,哎呀一声,急忙上来,以礼相见。他知道姜翼贤五位同门中,以卓不凡武功最强,只是卓不凡年轻时候,就远走西北,所以无由见面。想不到竟出现此处。算起来卓不凡的辈份,比他还高半辈。柳剑吟也连声“得罪”,谢过问道:“卓老前辈何故深夜前来相戏?”

卓不凡见问,笑笑反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急迫来,一出手就是暗器昏夜打|­茓­的绝技?”

柳剑吟见问,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我俩都是一样心思。各自怀疑对方是清廷的鹰大?”

柳剑吟猜对了。卓不凡正是这个心思。他到甘肃东部打听消息,见到处是一片混乱景象,传说纷纭。索­性­再赶到陕北,找寻陕北的回民老英雄马寿山打听。那日黄昏时分,在安边堡外,见柳剑吟一老一少,飞骑而来,骑术惊绝!他心中一动,暗缀下去,遥见二人到一家人家求宿,这家主人正是马寿山侄子。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回去和马寿山一说,半夜便来观察,不料误打误撞,竟碰上柳剑吟。卓不凡几十年的功力,竟给柳剑吟掌力逼住,虽未落败,已是惊奇。扬声相问,果然所料不错。

两位老英雄不打不相识,大有垂暮相逢,相见恨晚之慨。二人互诉倾慕,联袂再赶回马家。

月微明,星黯淡,夜正浓,两人展开绝顶轻功,循旧路,回马家。哪料方望见马家,已又听得金铁交鸣,人声吆喝。柳剑吟大惊一望,只见丁晓剑如游龙和一个持刀的汉子斗得甚烈。旁边还有一人负手在旁观看。柳剑吟低声问道:“卓老前辈,那两个汉子,可是你的朋友吗?”卓不凡也愕然注视,答道:“不是呀!这两个汉子又到底是哪路人物?”

卓不凡身形微动,便待抢上前去。柳剑吟却突的将他拉住,低声道:“且慢!我看清了,这两人都是我熟识的,让他们先打一会吧。”

卓不凡见说,颇感奇怪。和柳剑吟隐身上岗之后,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既然都是熟人,何不上前阻止,却让他们厮拼?”

柳剑吟笑道:“卓兄有所不知,这厮拼的两人,一个是我师侄,一个是我的内侄,站在旁边看的那人则是我的二徒弟。多年不见了,我想看看他们的武功有什么进境?”

原来和丁晓打斗的人,就是刘希宏。他自蒙永真、罗家四虎等夜劫柳庄,姑母柳大娘受内伤、成残废后,他和柳剑吟的二徒弟杨振刚一同护送柳大娘至山西依靠柳大娘之弟刘云英。刘云英是山西陕西两省万胜门掌门。最近来到陕西,他们是奉刘云英之命,一路从陕南来到陕北,调查一件重要事情的。

他们两人这时正在安边堡,听得万胜门的人谈起有这么一老一少,黄昏时分经过安边堡却不进城,反到堡外一个小村落求宿。他们心中起疑,半夜也到小村来侦察。其时柳剑吟正追卓不凡出来,身形迅疾,霎那不见。他们也看不清楚是谁,正在相顾失­色­,恰恰丁晓在内纵出,以为这两个人便是师伯所要追赶的贼党,不分皂白,便拔剑动手。

杨振刚、刘希宏都是名门弟子,不愿以二敌一。当下刘希宏抢在先头。亮出柳大娘所赠的“五虎断门刀”往单凤剑上一搭,只听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都退了几步。各人一看自己的兵刃无恙。于是又复交锋。丁晓见对方横刀奋战,映着寒光,发出异样寒辉,心中好生奇怪,这人是谁,哪儿得来的这样好刀。他不知道对方的“断门刀”乃是柳大娘当年威震江湖的利器。

刘希宏兵刃虽好,论武功却终逊丁晓一筹,他展开万胜门的“五虎断门刀”法,挑、所、拦、切、封、闭、拔、压,一一用全,都被丁晓随手化解,指数发出,每为所制。这一来不但刘希宏奇怪,就是在旁边看的杨振刚也感到惊异。他们看丁晓的剑法。很像太极剑法。但招数变化却又与他们所知道的不同(他们只知道丁派的剑法。却不知道丁晓是揉合了丁、陈两家的)。

杨振刚一看刘希宏不成,他心中暗笑。准备到他危急时,再上去救彼。他是存心要看刘希宏的笑话。原来杨振刚当年因师母赠刀。及柳庄争气之事(见拙著《龙虎斗京华》),和刘希宏暗中有隙。他到山西后。虽和刘希宏一同闯道,却还是未曾化解,说起来,两人气量都有点狭窄。

刘希宏骤逢高手。给丁晓追得手忙脚乱。而杨振刚又不上来。好像存心看自己笑话,他心中又气又恼又惊。他奋力一刀,冲开剑花,刀尖往上一蹦。要挑丁晓的手腕。不料丁晓剑招神奇迅急,突地一旋身,紧上有步。“平林一抹”,剑锋平着。一阵风似的往刘希宏脖颈扫来。刘希宏刀已逐出,救招莫及。杨振刚惊叫一声,挺剑飞掠而上,吓出一身冷汗。

丁晓剑招迅疾,杨振刚距离虽近,却来不及救援。他眼看剑花绕处,惊得前面有人大叫,他以为刘希宏已惨遭杀害,顿如五雷轰顶,心中悔恨交进,急一跃而前,挺剑要为刘希宏“报仇”。

变化莫测,事有意外,杨振刚赶上前时,不由又大吃一惊。只见刘希宏好端端的横刀一边,并无伤损,那英姿飒爽的少年也抱剑凝立。他已疑眼花,正一迟疑,只见那少年蓦地将剑向自己一指,喝道:“小子,是你发的暗器?”

原来柳剑吟伏在土岗后,看了数招,已知刘希宏不是丁晓敌手。但他想多看一下丁晓使出的陈派剑法,也不上前喝止。只是暗中探出两枚钱镖,扣在掌心。柳剑吟武功已到化境,看别人对招,一举手一投足,便知道那人下一招将有什么,也知道那一方能不能招架。丁晓的太极剑法,更瞒不过他,虽然身法手法有些不同,但“路数”总是一样。他浸润了几十年,看丁晓出手,甚至连他未发招时,已猜出他的意向。(原来任武功多强的人,他的心念也会表现出来;比如想从右侧进刀时,肩头自然地就会向右倾。但这些微妙地方,非像柳剑吟那样修养的人不易看出)他一见丁晓旋身,便知他要下杀手。两枚钱镖便疾地发出,一先一后都打在剑尖上。丁晓正一剑抹出,蓦地见流星一闪,铮然两声,第一枚钱镖把他剑尖的去势打歪、第二枚钱镖又借劲将他的剑反弹回来。柳剑吟的钱镖绝技也能使出太极门以力打力,以力卸力的绝顶功夫,因此钱镖之力虽小,却悠然地把丁晓的剑荡开,这才保了刘希宏一命。

丁晓大吃一惊,不知是谁发出暗器。他见杨振刚挺剑上前,只道是他发的,便扬声喝问。杨振刚一时愕然,也不知所答。

丁晓大怒,便待运剑上前,此时忽听得一个苍劲声音喝道:“丁晓不要动手了!”

丁晓一听是师伯之声,愕然垂手。只见两个“敌人”均现惊喜之容,和自己对招那位汉子,大叫“姑爷”,自己怀疑他发暗器的那位汉子,则大叫“师父!”

柳剑吟、卓不凡如巨鸟摩云,先后踪至。卓不凡大赞道:“好剑法!”柳剑吟却含嗔说杨振刚道:“你怎的袖手旁观?”

柳剑吟给丁晓介绍过杨、刘两个后,正容对杨振刚说道:“幸好这次碰着的是自己人,我又在旁边,这才不至于出事。若碰到敌人,又没高手在旁的话,希宏十条命也没有了!

“你明明看到希宏处在下风,为何不加救助?你要知道我是自忖有能力、有把握在危险关头能救他,所以才故意让他们多拆几招。你没有这个能力,就该早上!”

柳剑吟一说,丁晓、杨振刚、刘希宏都很不好意思。丁晓先向刘希宏赔过罪,现在再急急抢着道:“师伯,我委实不知是自己人,……”杨振刚也讷讷自辩道:“我是守着江湖上不好以二打一的规矩!”

柳剑吟掀须缓缓说道:“你们都不懂得我说这番话的意思!

“丁晓使出杀手,是应该的,因为他不知道是自己人,和敌人对招,而敌人又有同伴在旁,当然应该迅速解决!

“至于杨振刚呢,可就不对了。我是要你记着这次教训。你该知道,如果你知道对方身份,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汉子,或者不是公仇时,自然不应以二敌一。但假如对方是清廷的鹰犬,与我们势不两立的敌人时,你又如何呢?难道你还和他们讲江湖规矩?见死不救?你可知道,你和他们讲规矩,他们未必和你讲规矩!我和丁晓的父亲,当日在索家遭暗算,来打我们二人的,最少有四五十名清宫武士!”

杨振刚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其实只是想看刘希宏的“笑话”,却料不到丁晓剑法如此­精­奇。他多年不见师父。一见面就给这么一骂,又难过又悔恨。只好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师父请罪。

卓不凡见闹得不好意思,急上前将杨振刚拉起。笑着对柳剑吟道:“你瞧你,把徒弟吓成这个样子!”他又转问杨振刚道:“你们怎样会到这里来?”他是想把话头岔开。却不料这一问却引出惊心动魄之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风雨曾经 相思债了 沧桑历劫 大恨终伸

柳剑吟见卓不凡上来给杨振刚解围,一想自己的话也是重了一些。面­色­稍宽,和声对杨振刚:“你起来吧,记着这次教训就行了。你现在也许怪我,到将来晓得敌人的险恶后,就知道我是好意了!”

杨振刚愧怍交进,颤声说道:“弟子如何敢怪师父!”

柳剑吟点头说了一声“好”。拉着对他道:“那你回答卓老前辈的问话吧,我也想听听,你们是怎样来的?你的师母可好?”柳剑吟两年前在山西见过老妻,以后就一直为义和团奔跑,所以很是挂念。

杨振刚道:“师母很好。她的内伤,经过几年调治,好得多了。已经可以用拐杖走路了。”

接着他说出他们到陕北的原因。原来清廷因为义和团势大,到处和洋人作对,深恐闹出大祸,于是准备退路,整顿西北,派出高手,到处搜索草莽英雄,绿林豪杰。这,前文也曾略有交代。万胜门在山西陕西三省,势力很强,门徒众多。掌门人刘云英得知消息,便派他们二人探听敌人动态,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通知人,以便对付。刘云英是一派掌门,他不能不知敌情。蒙在鼓里,让门户中人给人搜捕。

杨振刚道:“我们跟踪几名清官武士,来到陕北,探出他们主要人物都去了甘肃,听说要到甘肃北面边境呢!”

卓不凡急问道:“你怎样探出?”

刘希宏代答道:“我们万胜门人,在陕西各地负责联络的都说只碰到一些小队官兵,作官式巡查。那些官军统带,虽然是陕甘总督派出来的武士,武艺却也不怎样高明。我们前天擒到一人,才知他们顶尖儿的人物。叫做什么喀图音的,已经把他们的第一流好手,完全调到甘肃去了,听说要对付一个扎手人物,我们也不知是谁。”

卓不凡听了。顿足大叫“不好!”柳剑吟急问,只见他枪惶说道:“我的师兄和他的孙女儿正在甘肃北面的碱泉子,这些人大半是踩(查探之意)得了他门的踪迹,结众去对付他了。我要即刻赶回去!”

丁晓听了也大吃一惊,他拉着师伯的衣袖道:“师伯,我们也去助姜老前辈一臂之力吧!”

柳剑吟沉思半晌、慨然说道:“好。我们随卓老前辈去碱泉子!”

他回过头来吩咐杨振刚道:“既然如此,你们不必踩查敌人踪迹了。我们替你们踩查。但我也要请你们二人替我做一件事。”

杨振刚急问是什么事,不知有没有能力代办。他刚才给师父说“能力不够”,多少有点不大舒服。

柳剑吟笑道:“你们如办不到,我也不会叫你们去办了。你放心,我只不过叫你们给我送一个口信。我这次是受李来中嘱托,替他通知陕北的义和团大头目戴树琪,叫他率领弟兄赶回河北的。”

柳剑吟见他们面有诧异之容,知道朱红灯战死的消息,还未传到陕北。就约略将山东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知道,然后嘱咐杨振刚道:“我现在要到碱泉子去,这带信的事情就请你们代劳吧。从这里赶到戴树琪的驻地,不过两天路程。该无岔子发生,不过你们也得小心。”

卓不凡听得朱红灯战死,嘘嗟不已。他说道:“我和这位师侄,从未见过面。以前我还误会他投降清廷,现在才知道他确是一条汉子。”

卓不凡嘘嗟中又慨然说道:“朱红灯死了,李来中赶回河北,还有可说,但他把陕西的义和团主力全部带走,西北顿然空虚,这恐怕也不是好事吧。我说,给不给他带信,都大有讲究呢。”

柳剑吟凝思半刻,说道:“他这样做我也不大赞同。但他决定了,我们既不能改变他的意思,又受了他的嘱托,就该给他办到。何况我们不给他带信,他也会叫其他人通知戴树琪的。”

卓不凡因为深恨清廷,所以才有此愤激之言。他再想一慢,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孩子气,虽然自己的年龄比柳剑吟还大,却没有他那样老成哩,于是他笑了一笑,表示同意柳剑吟的话。当下柳剑吟和卓不凡便进屋子里唤醒居亭主人,向他辞行,并请他转告回民老英雄马寿山(他的堂叔),说他们来不及再去拜别了。

这位居亭主人倒很热心,他听说清军现在正是去攻打甘肃碱泉子的回民村堡,愤激异常,悲愤地说道:“我们回民受官家的气,受官家的害也够了。你们这样出力帮助回民,我很感激。我只恨自己本领不济,不能跟你们去。你们将来如果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下卓不凡等就分开两路。各自办事。卓不凡、柳剑吟、丁晓赶去碱泉子,而杨振刚、刘希宏则赶去给戴树琪报信。

卓、柳、丁三人到碱泉子正好赶上时候,把喀图音等十多名清廷好手全数歼灭,救出了姜翼贤和红衣女侠。可是他门还是到迟了一点。姜老头子因通宵苦战,­精­疲力竭,已呈油尽灯枯之象了。

书接前文。柳剑吟等怕他受刺激,想等他身体复原后,才将朱红灯战死的消息告诉他。可是姜翼贤终是太老了,平时没病、现在一病起来,便日益沉重。而西北边荒,又没有什么药。江湖随身携带的救伤丹散,可不能治老年人机能衰败的症,卓不凡找了一些草药也无济于事。

过了几天。姜老头子病状越见不好。他忽地将孙女儿和一众人等唤至跟前。

这时他的呼吸已显出特别紧促,咳了几声,呷了几口麦粥,继续说道:“卓师弟、柳大哥,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看来我是不行了!”卓不凡正待劝慰,只见他摆摆手,提起­精­神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过七十,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记挂的只是琼儿的事情。”

“她随我亡命江湖,来到这边荒之地。误了她几年青春,我实在过意不去。可是在这个地方,又不能给她找个好女婿。”

姜凤琼满面排红,又是悲苦,又是害羞,她叫了一声“爷爷!”劝道:“爷爷,你­精­神不好,还是不要多劳神多说话吧。”

姜老头子苦笑道:“好孙女,你甭劝我。我这时不说,以后还能说吗?

“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不像那些乡绅要讲究虚伪过场(有礼节、手续等含意)。你也不必害羞。

“丁晓是个好孩子。我以前对他的父亲是不满,可是我却感激他的父亲。不,他们爷子二人我都感激。丁剑鸣救过我,丁晓又救过你,我们和他是两代交情。丁剑鸣死得好惨,我很替丁晓伤心。我和丁晓所处时日不多,但我现在心里是把丁晓当作孙儿看待的!”

丁晓走上前来,含泪叫了一声“姜老前辈!”哽咽不语,泪洒床前。

姜翼贤­精­神这时转觉亢奋,他看了丁晓一眼,强笑说道:“丁晓,你不必伤心,我有话说。”

“你和琼儿虽然闹过意气,可是我看你们倒很合得来,琼儿在边荒几年,时常想你,我是知道的。”

姜翼贤歇了一歇。正想再说,柳剑吟突然Сhā口道:“丁晓常常想姜姑娘,我也是知道的!”

姜翼贤笑道:“我想你。你想我,那不是很好吗!其实我看这几天,他们俩衣不解带,服侍我的情形,我也看出他们是彼此情愿的了,就只待我们这些老人开口。

“丁晓以前的婚事,既然推了,我昨天听柳剑吟大哥说,他的父亲临死前说过,让他自己合亲。我们姜家和他们丁家都是武林世家。我看,就趁我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替他们把婚事定下来了吧!柳大哥,你是丁晓的师伯,又受他父亲重托,你就做男家的主婚人吧。咱们锣对锣、鼓对鼓,不要媒人,不开八字,结成亲家,岂不­干­脆!”

柳剑吟笑道:“这样的好亲事,你不要我做主婚,我还要凑上来呢,我偷偷告诉你们,我的老伴也是我年轻时自己看中的,结婚,结婚,男女两方都看上是最紧要的!”说罢众人都哈哈大笑,几天来悲苦的气氛也给冲淡了。丁晓和红衣女侠又是高兴,又是害羞,低下头来听长辈说笑。

姜老头子多年心愿——给孙女儿选个好女婿,今日达成,­精­神倍觉兴奋,他的病状恍然若失,靠床半坐,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正在此时,忽地有一个回民,仓皇走进,报说荒原上有一骑绝尘而来,骑客形容古怪,一下马就嚷着要找姜老头子和柳剑吟。

卓不凡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那个回民道:“来人在这寒冬时分,却穿一件丝绸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行路一摇二摆,口里哼哼卿卿地自说自语!”

柳剑吟说道:“来人一定是铁面书生上官瑾!”

话犹未了,只见一人绸带飘飘,排门直入,口中嚷道:“你们果然都在这儿,哎!你们笑什么?想必是因有朋自远方来。所以不亦乐乎!”

柳剑吟笑骂道:“你这穷酸,有老前辈在这儿,你怎的这样放肆?”他指了指姜老头子道:“这是梅花拳的老掌门委翼贤!”又指了指卓不凡道:“这是姜老前辈的师弟!三十年前率捻军转战南北,声闻海内的卓不凡!”

上官瑾把扇子一横,拱拱手道:“哦,原来是朱红灯大哥的师父与师叔!幸会幸会!朱大哥虽然壮志未酬,便马革裹尸;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的死是重于泰山,我们做朋友的虽觉伤心,但也引为骄傲!人生总有一死,他死得好,死得值!做朋友的将他记在心头,好过无谓哀痛。姜老前辈,想必亦作如是观!”

他滔滔不绝,只顾谈论,把心中愤慨之情,化为悲壮言语,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柳剑吟给了他几次眼­色­,他也不晓得。

他话方稍停,只见姜老头子蓦然在床上一跃而起,哈哈狂笑道:“死得好,死得值,我有这样一个徒弟,可告慰于梅花拳列代祖师,可无愧对武林中所有同道!哎!红灯哪!”狂笑之后,继而悲声,突然仆地不起,待众人上前。已是一眼不视。

红衣女侠,大放悲声,众人也低头垂泪,默语无言。上官瑾呆在那儿,自悔孟浪。卓不凡揩了揩泪对上官瑾道:“上官兄,这不是你的错!鄙师兄本已病在垂危,回天乏术。一时高兴,已是回光返照之象;而今骤闻爱徒死讯,刺激过深,就提不住气了。不过就是你不说,照他脉象看来,也挨不过今天的!”

话虽如此,上官瑾终觉难堪。他狂生之气顿敛,默默上前对姜翼贤遗体行了大礼。

姜老头子的死讯传出,碱泉子回民们都齐集致哀,不必细表。死者不能复生,回民们把他葬在荒漠,立了坟墓,大书“义士姜翼贤之墓”,纪念他为碱泉子回民拼死力战,纪念回汉人民的一段友谊。

姜翼贤万里投荒,客死异地;但丧事却备极荣哀,有家人老友扶灵,有回族新交执拂。丧事过后,上官瑾对柳剑吟说出来意,请他们都回河北通州去。

原来李来中到了河北后,果然如愿以偿,继承了朱红灯的地位。这时义和团的拳民,已从四面八方涌来,集中河北。势力扩展很快,只泳州一地,就有二、三万人,通州更不必说了。河北境内,不论通都大邑或僻壤穷村,到处都是头裹黄巾、腰缠红带、手擎戈矛的拳民,甚至在京师之内,也已是神坛遍设、拳厂纷开。御林军也不敢奈何!

义和团这样浩大的势力,在河北压倒了官军,直隶(河北旧称)总督裕禄初时还发兵去剿“拳匪”,却不料“拳匪”越剿越多,甚至连西太后的“龙车”也在丰台车站给拳民烧掉。裕禄的一个副将在沫水县和拳民开战,给活活击杀。任邱城的知府、统带等文武官员,也都受伤甚重。于是不单裕禄发了慌,连西太后也主张“安抚”了。

于是裕禄派人去“召”李来中和张德成入天津,李来中没说什么,张德成却拍案大骂:“我们不是满清的官吏,你总督搭什么架子!”裕禄自承错误,派人再请,愿“以敌体礼相见”(以平等地位接待之意),李来中再三考虑之后,愿意接受。

上官瑾约略谈了最近的形势后,说道:“现在大局动荡,洋人有派兵前来之说,清廷虽说承认我们‘合法’,却是不大可靠。你们应该快赶回去。”

卓不凡拍案而起,大声问道:“情势如斯,红灯战死,拳民被袭,还扶什么清?”

上官瑾苦笑道:“这是我们总头目的决策,我不便Сhā言。不过如果说他完全错误。也不见得。朱红灯在山东和袁世凯全面冲突时。还曾对我说过:满清我们要反,洋人我们要赶;但当现在外人侵犯,列强瓜分之声高唱入云的时候,反洋人就比反满清更紧要了。如果满清被我们逼得也不能不抵抗西方列强时,那就更好。所以朱红灯虽然和袁世凯开战,却也没有宣布取消‘扶清灭洋’的政策。”

柳剑吟想了半晌。慨然说道:“朱红灯有他的道理。但如今形势,已甚分明。满清政府已是列强的共同奴才,想逼它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已不可能了。而且纵是要和它联合,也应是‘以我为主’,而不是受它利用。”

“不过话说回来。情势既然如此,我们一时也改变不了李来中的政策。我知道义和团中分有‘反清’‘保清’‘扶清’三派,扶清派最多,保清、反清两派都少。我以为我们回去,大可扩大反清灭洋派的力量,使得李来中跟我们走。若我们置身事外,大局恐怕更糟。所以我主张听上官兄之言,立刻回去。”

柳剑吟之意已决,众人也都愿跟随。当日卓不凡便和马堡主道别。回民们这时已重建村堡,规模虽不及从前,旦有了从前的建设经验,假以时日,恢复起来便也不难。

回民们和卓不凡相处多年,自是依依不舍,当日直送出十余里外,才珍重道别。

物换星移,沧桑历劫,一行人等,谁都经过大风大浪了。卓不凡、柳剑吟的心情是苍凉中带着悲壮。丁晓和姜凤琼的心情则在悲痛中燃着热情与希望的火花。他们又要在生命交上揭开新的一页,勇往直前。只是瞻望未来,并不回顾过去。至于上官瑾表面看来,虽仍是萧洒脱俗,游戏风尘,对一切满不在乎的狂生故态,然而心潮也是波涛汹涌,拼将热血洒人间!

一行五人,穿过荒漠流沙,翻过崇山峻岭,不消几日便到了陕北安边堡。卓不凡带领众人去拜访回族老英雄马寿山,顺便歇宿一宵。

马寿山和他的堂侄都在家中,一齐来见。挑灯话旧,薄酒迎宾。马寿山见今夜来人,都是武林豪杰,尤其柳剑吟和上官瑾二人更是他平生仰慕,却未曾见过面的人物,今番竟一同来访,他心中自是欢喜非常,频频请益。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马寿山举杯笑道:“今日大幸,你们不知,我们几乎遭了兵灾,无物奉客呢!”

卓不凡问道:“有什么意外之事?是不是官军经过你们的村子?”

马寿山愤然说道:“虽不是官军,但也和官军差不多!今早有十余二十辆大骡车,离此西去。有几十匹马护送,听说是保定一个大绅士,逃到陕北避难的。”

柳剑吟急问道:“你可知道这大绅士姓什么吗?”

马寿山道:“他的家丁护卫,到处要茶水,稍不如意就骂说:”我们的索员外是替皇帝老子来开道的。你们敢不拿出东西来!‘那大约是姓索的了。他们吃了东西,值十个钱的只给一个钱。幸好只有百来个人,要是大队官兵,我们的穷村也给洗劫了,哪还有东西款待朋友。“

柳剑吟须眉皆张,眼腾怒焰,把酒杯重重一顿道:“这一定是索善余那个老杀材!马老英雄,多谢你给我这个消息。此人和我们有深仇大恨!我的师弟给他害死,姜老英雄当日被迫流亡,他也有份儿!”

你道索家为何要逃到西北?原来义和团势力在河北十分浩大,连京师都要震慑他们,何况保定?河北的大小绅士,非常害怕“拳匪”,纷纷逃避,小绅士逃往南京,大绅士逃往西安。索家则要逃往陕北定边府。因为清廷锐意经营西北以为退路。西北的义和团主力又都已撤至河北,所以陕西倒是官军天下。索善余的儿子是直隶总督的亲信。定边府的守将是索家亲戚,又是直隶总督的人,所以他们这次西来,一为“逃难”,二来是为直隶总督“打前站”。直隶总督裕禄是满洲皇族,所以索家家丁便拿“皇帝老子”来唬人了!

索家和柳、丁、姜二家的仇恨,卓不凡和上官瑾等都知道得很清楚。于今听说索家今早经过此地。估量他们有辎重,有眷属,虽然多走一天,最多也不过行百里路,快马追赶,定能追上。他们都赞同即刻去追。

卓不凡道:“按说像索家这样­阴­险狠毒,替清廷做事,暗中残害武林英杰的豪绅,早就该把他们结果。柳兄能忍到如今,已是不易。如今哪还能将他们放过!”

柳剑吟道:“索家深仇,我何尝不时刻铭记。但一来他们以前处在保定,护卫森严,官军势大,不易动手。二来穷追本源,祸魁祸首乃是满清朝廷,暴政之下,受害之人又岂止武林朋友?所以对索家之事。我从来不看做是私仇。清廷的统治如同大树,索家等不过是枝叶……”

柳剑吟未说完,上官瑾已Сhā嘴说道:“大树若能连根拔掉固妙,若不能时,剪除它的枝叶,也可削弱树身!”

柳剑吟道:“上官兄之说甚是。我所说的意思,不过是想表明我们行事,不是如匕首会之徒用暗杀。有机会剪除枝叶当然该剪除,没机会时就无须逞血气之勇,急急图谋,而应像朱红灯那样大处落墨。以后碰到这类的事,定还会有。因此我想说出我的看法:反清灭洋为主,报仇雪恨为次。

“第二,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此去,只是对付索家父子,和助他作恶的武师卫士,对索家眷属孩子,我们都不要动他们!”

主意已定,大家便待动手。马寿山庄主却突然起立说道:“各位老英雄,请暂停片刻如何?索家有数十匹马护送。诸位武艺­精­湛,要获胜自然不难。可是他们人多,你们只得五位,若万一堵截不住,给他逃脱,岂不是功亏一整?要追赶不迟在这片刻,不如待我挑选三五十名骑术好的­精­壮少年,和你们一同去。你们去对付那些武师,我们对付那些家丁,同时拦截他们的骡车。”

柳剑吟等想想,也认为如此计划方才周密,也便不再客气,请马庄主即定人选。

马寿山这个回民村庄,比碱泉子的回民村堡要大许多。马寿山的武艺也是回族中顶尖儿的人物,所以村民多会一些武艺,至于骑术,那更是比内地汉人为­精­。几十名少年,很快便选出来了。

一番闹腾,已是子夜。柳剑吟等报仇心切,完全忘了疲倦。丁晓更是摩拳擦掌要手刃敌人。他们一行六人(连马寿山在内),率领着数十骑少年,深夜动身。第二日黄昏以前,已跑了二百多里。卓不凡伏地听声,察出前面约五里之地,有大众车马走动。当下便分配柳剑吟、丁晓、姜凤琼三人,快马先飞驰上去。卓不凡、上官瑾、马庄主则率回民两翼包抄,务使敌人不致漏网。

清角吹寒,胡笳声起,马铃叮当,陕北定边府外有百数十骑人马,护着二十多辆骡车,蜿蜒前进。这彪人马,正是保定大豪绅索府的护院、武师、家丁、卫士。其时已是炊烟缭绕,朔风扬沙,天渐黄昏的时候。

索家的二“公子”索志超(直隶总督的心腹),用马鞭遥指着定边府,笑对清廷派来协助的御林军统领铁大鼎和直隶总督派来帮忙护送的大武师郝天龙、郝天豹说道:“上天保佑,到底看得见定边府了。义和团声势这么浩大,一路远来,侥幸没出什么岔子!”

哪知索志超话犹未了。只见迎面山坳处现出一彪人马,历历乱乱的约有三二十骑。头裹黄巾,腰缠红布,分明是义和团民;再一看时,却又不禁齐齐怔着。这二三十骑竟然不是浓眉健汉,而是杏眼娇娘。为首一个女子,美艳夺人,风华绝俗,把铁大鼎他们看得呆了。

那一彪娘子军碰到官军也似颇出意外,为首的女子,柳叶双刀一举,喝道:“你们是哪路官军,知趣者快快让路!”铁大鼎接声笑道:“俺们最知情识趣,你就跟俺们走吗!”

这彪娘子军的首领,正是大刀会的女总头目杜真娘,其时大刀会已与义和团合流。她听说上官瑾到西北找柳剑吟,兼通知西北义和团进京,她不放心,也讨令箭亲到西北,兼率领西北的“红灯照”,这二三十骑就是“红灯照”的先行部队。杜真娘是铁中铮铮、庸中校校的女豪杰,她怎听得进铁大鼎戏海之言,柳眉怒竖,将马一夹,手中刀化成一溜银光,分心直进。

铁大鼎冷然微笑,似乎不屑伸手。说时迟,那时快,杜真娘已纵马驰到跟前。铁大鼎将嘴一欧,旁边的郝天豹黑虎鞭在马背上一抡,呼呼风响,便朝杜真娘横卷过去,他想将真娘活擒过来。

杜真娘刀法纯熟,骑术亦­精­,她缰绳一提,纤腰微伏,那骑马疾驰在郝天豹马旁擦过。杜真娘喝一声着,刀光一带,疾如掣电,泼风一般,横施过去。郝天豹眼花缭乱,看未分明,马未停,鞭未收,已给杜真娘一刀削飞了个斗大头颅!

铁大鼎见状大惊,急纵马飞前,使了个“大鹏掠翅”的招式,右手的锯齿钩镰刀向上一挥,照着真娘领下削来;左手的镰刀平伸出来往里一带,又向真娘的颈项钩去。两刀同时使出,疾似飘风。乃是锯齿钩镰刀法中的煞手招数。两刀最难同时避过,真娘见他如此狠毒,不由大怒。一个健鹘凌云,在马背上一点,凭中掠起三丈,让开他的双刀,轻飘飘落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铁大鼎的马一声厉鸣,两条马足已给杜真娘斩断!

铁大鼎临危不乱,在马背上使出“燕青倒翻”的上乘功夫,一翻下马,仰身向后略退。便避过杜真娘的横斩。真娘双刀斫了个空,越发大怒。向前一纵,双刀滚滚而上!

哪知铁大鼎身为御林军教头之一,果然有些真功夫。他的锯齿钩镰刀是明代浙江派武术宗师单思南独出心裁所创,渗有钩镰枪和单刀的招术,端的非同小可。铁大鼎一使开来。星流电掣,上下翻飞,攻击不已。饶是杜真娘双刀­精­妙,也只勉强战个平手,打得汗流沾衣,兀自找不到铁大鼎破绽。其时索家的卫卒,也早已将杜真娘的娘子军围着了。

索志超惊魂甫定,见完全占了上风,又是连呼“上天保佑”。郝天龙据鞍顾盼,骄态毕露,纵声笑道:“有我们兄弟护送,义和团人物竟敢判官头上动土,老虎头上钉虱,岂不是找死!”

笑声未了,话犹未完,突地又是一声胡哨,远远传来,接着几枝响箭,半空掠过。郝天龙愕然回顾,只见远处铁蹄奔云,二骑健马,霎那来到。一老一少,中间还夹着一位白衣素服的俏姑娘!

郝天龙纵马上前,大声喝道:“你们是哪条线上的人物?这样胡闯?可知我们是皇帝老子派来开路的人?你可听过我郝天龙的名号?”

那三人正是柳剑吟和丁晓夫妻。柳剑吟脱了郝天龙一眼,理也不理,却瞪视着被围的杜真娘。青钢剑忽地出手,大声吩咐丁晓夫妻道:“你们冲人去找索家父子,兼救出那个姑娘,待我对付这些鼠辈。”说罢在马鞍上凭空一掠而起,青桐剑化成一道银光,当头劈下。这郝天龙虽然武功亦非平庸之辈,却如何当得柳剑吟的神勇。他的虹龙捧给青铜剑一绞。登时脱手。柳剑吟再加一剑,便把他的斗大头颅,削飞出几丈开外。

柳剑吟一剑得手,四面的冷箭已纷纷­射­来。他将青钢剑迅疾展开,四面扫荡,冲开箭雨。往人丛中迫进,十几个索家武师,急急上前围战。

这时丁晓夫妻,两柄剑左右分展,夭矫如龙,边战直进。只是索家的武师卫士太多,虽然他们都不是丁晓夫妻对手,可是却也暂时阻遏了丁晓夫妻的来势。

那边厢,铁大鼎见杜真娘有援兵来到,锯齿钩镰刀越裹越紧,招招狠毒,杜真娘被迫得透不过气来。正在此时,只见尘头大起,索家众卫士似波涛般翻翻滚滚,四处荡开。杜真娘未暇细看,两骑健马已驰到跟前。这时,杜真娘正使到一招“金蜂戏芯”,柳叶双刀左右一圈,合削铁大鼎的肩背,给铁大鼎锯齿刀奋力一封、一架、一钩、刀刃交击,喷出一溜火星。铁大鼎腕力甚强,杜真娘右手一刀竟给他碰得脱手飞去。铁大鼎一声狞笑,左手锯齿铁镰刀“飞鹰抓兔”,搂头便抓。

杜真娘双臂酸麻,单刀奋起一架,也只是聊尽人事,自知封闭不住。不料铁大鼎铁镰刀将斫未斫之际,忽地一声惊呼,滚出十丈以外。杜真娘只觉有一只手扶着自己,低声问道:“真妹,可受惊了?”

杜真娘星眸急启,几疑是梦,面前不是上官瑾是谁。只见他绸带飘飘,丰神如昔。不自觉地握着他的手道:“我找得你好苦,不料在此碰到你!”刚一说完,忽又面泛红晕。自觉忘情,将手轻轻一推,将上官瑾推开了两三步。上官瑾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喃喃道:“你,你,你好……”他竟顾不及面前的强敌了。

铁大鼎避过了上官瑾的点|­茓­,避不过上官瑾的连环进掌,给他一掌扫中眉头,滚出两丈之外。幸仗着功夫已有火候,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重整兵刃,恶狠狠再攻上来。

与上官瑾同来的卓不凡,见上官瑾只顾低低絮语,拈须微笑,早已瞧料几分。他长剑一挺,长啸一声,已自替上官瑾挡着了铁大鼎。卓不凡出手迅疾,每一个招式都暗藏几个变化,一霎那间,就用了十几个招数。铁大鼎的锯齿钩镰刀,竟接连给他削断了几个锯齿。

卓不凡和铁大鼎这一交手拼斗,怒声此咤,早惊“醒”了杜真娘。她柳眉一扬,对上官瑾发话道:“你这个人嘛!真是……咱们是做什么来的。有话以后再说,你看,大伙儿都动手了!”她只晓得怪上官瑾,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也是只顾说话。

这时卓不凡、上官瑾、马庄主带来的几十骑回民,已从两翼包抄上来,弩箭纷飞,­射­住了阵脚。回民骑兵中并已有一部冲入阵中,与娘子军会合一起。杜真娘、上官瑾,两把柳叶刀,一柄描金扇,削兵器,点|­茓­道,锐不可挡。

话分两头,柳剑吟等突如其来,索家父子吓得面无人­色­,可是他们到底老­奸­巨猾,乘着外面混战,叫那些骡车轴重排列道旁。他们两父子带着十多个卫士,便抛弃家属奔逃。他们希望仇家一辆辆骡车搜索时,他们便能逃掉得­性­命。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回民骑兵,包抄而上,已自封了退路。索家父子不敢逃窜,给迫得退回一辆小骡车中,扯过家丁衣服,往身上便披,希望混过。

其时柳剑吟一柄青钢剑天矫如龙,在人堆中左冲右突,找寻索家父子。他一眼瞥见卓不凡尚在拼斗,对手武功,似乎相当­精­强,急驰向前,待要助卓不凡一臂之力。

卓不凡见柳剑吟向自己这边驰来,扬声喊道:“柳兄,你自­干­你的事去,这个小子不在我的心上!”他梅花剑法忽地展开,真如万点梅花,四面八方都是剑光。铁大鼎虽是清廷中一流高手,武功仅略次于沙鸣远与喀图音,却如何挡得住卓不凡独步海内的剑法。凭他会多少盘手招式,也成无用。只听得呛啷啷连声响亮,他刀上的锯齿,已全给削断。剑光影里,卓不凡又是一声长啸,紧接着的却是铁大鼎一声惨号,他的右臂已被卓不凡齐肩折断。鲜血四溅,奇痛彻骨,立时扑翻在地,昏死过云。

卓不凡扬声大笑,与柳剑吟联在一起,两柄长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那边厢,杜真娘与上官瑾也杀入重围,当者僻易。只是他们却不认识索家父子,又不愿杀伤太多。上官瑾在混战中,顺势点了一人的麻软|­茓­,夹颈抽将起来,喝问他索家老贼的所在。偏偏那人也不知道,气得上官瑾将他当作兵器,抡将开去,登时了结。

这里索家这彪人马已是阵脚大乱。丁晓夫妻也都杀出人堆,四处找寻索家父子。

天­色­苍茫,人影零乱。丁晓道:“我们一辆辆骡车找去,不怕找索家老贼不到!”

柳剑吟游目四顾,忽然笑道:“不必这样费事,你们跟我来,他们躲在那辆小骡车上。”原来柳剑吟为人老练,他见那辆小骡车旁边集结着十来个人,给人群冲散了又聚拢回来,便料到其中必是藏着那些奴才的主子。

柳剑吟如风翻云涌,哪消片刻,早已给他杀开了一条血路,带领丁晓夫妻冲到那辆小骡车旁边。但到了此时,他却又突然凝身止步,对丁晓道:“你们赶快上去手刃仇人!”丁剑鸣的血仇,须得丁晓亲自来报。

丁晓这时双眼通红,一剑直进,保护索家父子的卫士已纷纷奔逃,有一个武师不知进退。还上前阻截,丁晓不由分说,太极剑“抽撤连环”,分心便刺,不过几招,便把他刺了个透明大窟窿!

丁晓夫妻纵到车旁,伸手便掬,索志超给丁晓一把擒将过来,身躯还在挣扎;索善余给姜凤琼夹着,却连动也不会动,原来这老家伙年近七十,给捉着时,已活活吓死了。

丁晓擒了仇人,扬声喝道:“索家父子已经了结。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其余的人都不­干­事,索家的眷属尽管到定边府去。索家的家丁们放下兵刀,也准逃命!”此言一出,立刻兵器抛满地上,索家的喽罗纷纷逃跑。

柳剑吟虎目滴泪,痛声说道:“丁师弟,你的儿子今天终为你报了大仇,你也可以瞑目了。”丁晓这时心酸泪涌,反说不出话来了。

卓不凡凑上前来,缓缓说道:“丁晓,你的家仇报了,大仇却还未报!我们还要毁掉爱新觉罗氏(满清)的皇朝!”姜凤琼把死了的索善余扔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也挨近丁晓身边,拉着他的手温柔说道:“晓哥,让索家老贼像狗一样死去吧,我们是人,我们还要做人所应当做的事情。把一切像索家父子那样的狗东西,在人的中间清洗出去。”

丁晓长剑一挥,把索志超头颅斩下,大声说道:“你们说得对,我们还有大仇未了。大伙儿跟义和团走吧!”

于是一行人默默无声,又在黑暗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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