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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穿过这个沙漠,就是风景如画的花阳湖。

五位游客跟着guid.e行进在沙漠中。说是guid.e,其实是在沙漠旁的小镇上临时找来的。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姓黑,你们就叫我黑.倒吧。后面的五个人都没有笑,他们­阴­沉着脸,看上去都不怎么开心。

五位游客走进小木屋,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坐了下来。导游从骆驼身上取下水,依次给他们倒上。

“还要走多久?”一位游客问。

“傍晚之前就应该能到了。”导游慢悠悠地说,“在沙漠中行走其实是一次很有趣的经历。你们都是学生吧,一定会很享受这种特别的经历。” 没有人跟导游搭话。屋外风沙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一声声呜咽。但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了声音。

夏宇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用右手狠狠地敲打着太阳|­茓­,总算眼睛能睁大一些了。接着他摇了摇身边的林依薇,林依薇昏昏沉沉地抬起了头。

“这是怎么了?”她问。

夏宇没有回答,而是在桌子上拍出很响的声音:“大家都醒醒。”

其他三个人依次醒了过来,睡眼蒙眬。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林依薇首先发现了桌子中央放着的纸条,她伸手去拿,却被对面的男生一把抢了过去。

“首先祝贺你们午休愉快,同时谢谢你们的财物。我不能送你们去花阳湖了。如果碰到去同一个地方来这里休息的旅客,请你们跟他们一起顺路。银行卡我没有拿你们的,花阳湖附近有自动提款机。祝你们一路顺风。——黑导留。”

抢过纸条的男生读完这段话后,其他四个人马上检查了自己的旅行包和口袋。 钱,手机,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都不见了。

他们果真遇到了黑导。中午喝的那杯水看来是被下了药的。

“该死。”夏宇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手中拿着纸条的男生最先平静下来,他蹲在一张椅子上,无所谓的样子。

“最多就等一等嘛。下一个旅行团经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了。而且我还挺想体验一下在沙漠中过夜的感觉呢。”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塔罗牌,“我叫叶枫,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俩是情侣吧,要不要我给你们算一下感情。”

“我叫夏宇。我不相信这种东西。”夏宇站起身来走到木屋的外面。他只想尽快地离开这里。

林依薇马上跟了出来,她把手伸到夏宇的前面:“那个黑导拿走了我的戒指,你送给我的。看来真的是分手旅行,老天注定了。”

“正好。免得你扔了可惜。”夏宇面无表情。

林依薇被呛了回来,鼻子有些酸,她背着旅行包突突地往前走。夏宇喊道:“你去哪儿?” “你们在这儿等吧。我自己去花阳湖,我不想跟你一块走。”风沙中夹杂着林依薇委屈而又生硬的声音。

夏宇从屋里拿出旅行包追了上去。两人拉拉扯扯地往前走,慢慢地变成了两个黑点,消失在沙丘的后面。叶枫见剩下的两人都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也坐了下来。桌子上放着另一个男生的旅行包,上面歪歪斜斜地画着几个字:柳青文。大概就是他的名字。

“柳青文?”叶枫低声念了声,随后问道,“你们俩认识吗?”

男生点头默认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摇了摇头,否认他跟另一个女生认识。他站起身来,从旅行包里拿出画板,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屋外。

“原来是个画家。”叶枫笑了笑。他朝剩下来的女生说,“你呢,叫什么名字?” 女生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干­净而苍白。“我叫茉莉。”

“要不要我帮你算一下?”叶枫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塔罗牌。

“不用了。算不算都一样。”茉莉说话的声音很小,压抑的语调让人不想再靠近。她将手腕抬起来,然后愣了愣,朝叶枫说道:“我的手表被拿走了,你知道几点了吗?我要看了时间才能吃药。”

叶枫摸了摸口袋:“我的也被拿走了。那个……你每天都要按时吃药吗?” 茉莉点了点头,从旅行包里将药掏出来,拿矿泉水咽了下去。她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表情,大脑有一个瞬间的画面汹涌而来。她似乎看到无穷尽的白­色­药片从天空降落,厚厚实实地将她淹没了。她猛烈地咳了咳,胸腔稍微舒适了一些,然后才将矿泉水和药放进包里。

柳青文就站在木屋的前面画画。他的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沙漠,叶枫站在他的后面很久了他都没有发现,以至于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在画什么?”叶枫抱着双手偏着头。

“沙漠。”

“你画的一点都不好看,像泡狗屎。”叶枫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青文慢慢地收起了画板,满脸的挫败。“我果然是不适合画画的。我爸妈说让我不要再画了,要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柳青文尴尬地笑了起来。

“画画的都应该是疯子。”叶枫靠在了门框上,“你看梵高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不一样,你整个人看上去太正常了,不会做出轨的事情,所以也就画不好画了。”

柳青文沉默了半晌,突然回过头来盯着叶枫的眼睛说:“如果我把你杀了,算不算出轨的事情。”

叶枫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态:“那会是个很刺激的事情,最近真的很少有刺激的事情,生活太无聊了。”

茉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好像就要下雨了。

“看来今天是不会有旅行团经过了,天气太恶劣。”叶枫望着远方说道,“我们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了。”

话音刚落,倾盆大雨就呼啸而至。空气中原本­干­燥的灰尘味儿带着湿气显得更加浓烈了。视野能及的范围越来越小,天空更暗了,好像黑夜提前来临了一般。木屋的屋檐很小,他们很快退回到了屋内。

茉莉坐在屋子的一角,拿出一本言情小说开始看。柳青文摆出一副不想搭理叶枫的神情,一个人坐到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的雨开始发呆。无聊的叶枫只好一个人玩塔罗牌。 时间静静地走到了傍晚。

叶枫突然说道:“我刚才替夏宇他们摆了一下塔罗牌。他们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但也可能是魂魄回来了,尸体还留在沙漠里呢!”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刷刷的雨声让屋子里显得更加寂静,甚至有点恐怖。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柳青文和茉莉的身子同时抖了一下。他们把目光望向了叶枫。这样的雨天,这样的沙漠,会是谁来敲门呢? 叶枫开始没有动。敲门声却依然在继续,像是催命的钟摆。

“胆小鬼。”他站了起来,大步地走到门后。

门打开了。夏宇和林依薇就站在门口,他们回来了。背后的天空突然劈下来一道闪电,叶枫看到了夏宇和林依薇的脸,比茉莉的还要苍白。

茉莉想起刚才叶枫的话有些害怕。叶枫倒是很平静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到花阳湖了。”

“我们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又转到了这边。”夏宇扶着林依薇坐了下来,回答道。 “今天晚上注定是个无聊的夜晚。”叶枫叹了口气,又故作神秘地说道,“给你们讲件事。我这次出行之前问过我一个朋友。她是个神婆,很灵的。她说我这次出行将是五人生还。当然,也可能是无人生还。她不肯确认是哪一个。因为那是天机。”

“简直是无稽之谈。”夏宇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不觉得很凑巧吗?我们刚好是五个人。”

茉莉听到这句话在心里抖了一下。就像被刺中了最恐惧最薄弱的地方,冰凉的空气无情地灌了进来,而整个人就这样跌了下去。

火堆因为没有添加新的柴火而慢慢地小了下去,暗红的光亮像是夕阳西下。这时林依薇说道:“上面有三间房,你们上去睡吧,我和夏宇在下面就可以了。”

“真是没劲。”叶枫吐了一口气,“本来还想刺激一下的,现在什么心情也没有了。睡觉去。”他站起身来走到楼梯旁,突然又折了回来从柳青文的身边经过,低声地说道:“你的画真像一泡狗屎。”

柳青文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叶枫已经端着一盏油灯上楼去了。然后他继续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雨才站起来。他将旅行包提起来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画板和画笔,想了想又拿了一把小刀塞在口袋里,这才慢吞吞地上楼去。茉莉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上了楼。 林依薇的头不自觉地靠向夏宇的肩膀,夏宇伸过手臂搂住林依薇的腰。

林依薇悲伤地说道:“本来说好是分手旅行的,戒指也丢了,什么都是一团糟。” “我们不要分手了,好不好?”夏宇盯着林依薇的眼睛。

林依薇点了点头:“嗯,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

他们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沙漠上呼啸的风声依然在继续,像是永远也不知道疲倦一般。 林依薇半夜的时候好像被楼上的脚步声惊醒了。她朦胧中问了一句,谁在楼上走啊?夏宇轻轻地拍了拍林依薇,说道,没事呢,也许是老鼠,或者是他们谁上厕所呢。于是两个人又沉沉地睡去了。

稀薄的光亮缓缓地照­射­进来,像是一只悄然探进木屋的手。 急骤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有的沉静,让夏宇和林依薇猛然惊醒了。林依薇的身子缩了缩,看着夏宇。

“谁?”夏宇问道。

敲门声依然在继续,却没有人回答。

夏宇气愤地吐了口气,站起身来去开门。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个拿走他们的东西、让他们陷入困境的人。

“你还敢回来?”夏宇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朝他脸上揍了一拳。 黑导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走了过来,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夏宇挥着拳头又要过去,林依薇拉住了他的手。

“别打了,现在打他也没什么用。”

夏宇大口地喘着气,退回了屋内。黑导也跟着走进了木屋。

“因为大雨,我在沙漠中迷路了。”黑导说话的声音很小,“东西我都会还给你们的。” “先把手机拿过来,我要打电话求救。”林依薇摊开了手。黑导从身上取下包裹,掏出几部手机来,都被浸湿了。他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林依薇拿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惟一的希望又破灭了。 听到楼下的争吵声,叶枫和茉莉走了下来。看着黑导的这个样子,他们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一点生气的想法都没有了。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黑导抬起头环顾了四周,“我记得你们是五个人的啊!” 夏宇站起身来往楼上走,说道:“我把他叫下来,看他要不要揍你。” 林依薇目送夏宇上楼后头刚扭过去,就听到夏宇的一声尖叫。她焦急地往楼上跑,顾不得楼梯随时断裂的危险。夏宇就站在柳青文卧房的门口,一双脚在离他眼睛不远的地方晃来晃去,像是记录着时间。 柳青文上吊了。

画板就摆在卧房的中间。夏宇没有走进去,但他依然看到了画板上的几个字。 世界上最美的画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死亡。

夏宇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林依薇的手,另一只手将房门拉上了。其他三个人坐在楼下没有动,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下楼。

夏宇的嘴角在颤抖,“柳青文上吊死了。他用死亡作为自己最后的画作。”

“孬种。”叶枫冷笑了一声,“他本来说要杀了我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只有勇气杀死自己。他注定成不了一个好画家。”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人都死了。”林依薇厌恶地回了一句。 “看来我那个神婆朋友说得没错。”叶枫拨了拨头发,“我们是五人生还,因为黑导重新回到了队伍,变成了六个人,所以必须死一个。你看,柳青文死了,正好。”

没有人去响应叶枫的话,他就像是一个魔鬼,重复着可怕的诅咒。

雨停了。

“这样的天气下午会出太阳,然后我们跟着太阳的方向走就能到达花阳湖了。”黑导小声地说着话,生怕惹怒其他人一般。叶枫仰着头,似乎又在想些什么恐怖的事情,嘴角露出邪魅的笑。

茉莉又在吃药了。“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要休息一会儿去。”她说完就匆匆地上楼去了,像是根本没有把柳青文上吊的事放在心上。倒是林依薇在一旁为她捏了把汗。 他们整整安静了几个小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耳边敲打着。楼上吊着一个死人,这件事好像都已经在他们心中变麻木了。

太阳的光线终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林依薇笑着站了起来,似乎之前的­阴­霾都被这一束光给冲散了。“我去叫茉莉。”她朝夏宇说道。

夏宇突然记起楼上有上吊的柳青文,马上站了起来说:“我陪你一起上去。”

茉莉躺在床上,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惊醒。林依薇摇了摇茉莉,说:“出太阳了,我们要走了。”茉莉还是没有动。林依薇本能地用手去探茉莉的鼻息,她猛地收了回来。 茉莉死了。

林依薇一ρi股坐到了地上。夏宇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抱紧了她。两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

药瓶就放在地上。林依薇拿起来,她拧开了瓶盖。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林依薇拿出来,看到了上面的字—— 我去那里再也不用吃药了,天堂。

林依薇将瓶子里的药倒出来,仔细地辨认药丸上的小字,里面竟然掺杂着很多安眠药。林依薇叹息地摇了摇头:“她昨天跟我说,她从一生下来就有病,每天必须按时吃药。但是药并不能治病,她还是随时可能会死去。这种恐惧是别人体会不到的。所以我想她是故意加了安眠药放到瓶子里,拿到什么药就吃什么药。其实就是想在不知不觉中早点解脱。”

叶枫看着脸­色­苍白的夏宇扶着林依薇下楼,“茉莉死了?”他抱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林依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讨厌他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叶枫将旅行包提了提,说道:“这次旅行真是无聊极了。我又想起了朋友说过的话,五人生还,我们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看来她说的是无人生还,我们都得死。”

“你少说一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夏宇对叶枫充满了愤怒,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头顶上落下来一丝清凉,心想这个木屋估计是漏雨了。那丝清凉慢慢地从头顶滑到了脸上,夏宇伸手抹了去,黏糊糊的。

“血。”黑导突然指着夏宇,说道,“你的脸上有血。”

夏宇连忙看自己的手,鲜红得刺痛了眼睛。然后他抬起头来,头顶的木板上早已经浸出了一片血红。夏宇往身后退出几步来,楼板上的血继续在往下滴,地面上像是开出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林依薇屏住了呼吸,拿着纸巾帮夏宇擦­干­净脸和头发。

没有人行动。黑导更是吓得靠在了门口,像是随时准备逃跑一样。木板对应的是柳青文睡的卧房。他是上吊死的。可是血依然在滴落。 “终于有些意思了。”叶枫突然笑着站了起来,他开始往楼上走。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敢动一下。叶枫走到柳青文卧房的门口,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宇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往楼上走。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他看到叶枫蹲在地上,盯着躺在床下的一具尸体。柳青文的尸体依然在绳索上晃动着,他的床底下有另一具尸体。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把带血的小刀,尸体的脑袋和身子是分开的。 那是叶枫的尸体。 “原来我昨天晚上就死了呢。原来你真的把我杀了呢。”他的脸上开始是不相信的表情,而后露出一丝悲伤来。他朝夏宇苦涩地说了一句话——

原来消失才真的是最无聊的事情呢!

夏宇瞪大了眼睛,屋子里没有了叶枫,只有两具尸体。吊着的和躺着的。他踉跄着奔下楼去。“林枫死了,他其实早死了,只是他不相信而已。”夏宇拉着林依薇的手,急急地往外走。黑导跟了出去。

“骆驼,那儿有骆驼。”林依薇虽然惊魂未定,但看到远处跑来的骆驼还是充满了惊喜。 夏宇紧紧地握住了林依薇的手。骆驼慢慢地跑近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两匹骆驼的身后拖着一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在沙漠中磨得面目全非。

夏宇不敢上去看,他朝身后的黑导问了一句:“你有刀子没?” 黑导点了点头,递过去一把小刀。他快步地走到骆驼的身后,拾起绳子来,用刀一下下往绳子上割。黑导跟上前去,他抚摸着两匹骆驼,摇了摇头,许久才说:“这两匹骆驼好像是我的呢。”

夏宇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然后再看了看绳索后面绑着的尸体。他手中握着的刀也在颤抖。黑导­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它们是受了闪电的惊吓,把我掀下去,拖死了啊。”夏宇不敢再听,他闭上眼睛,猛地一刀将绳索割断了。

林依薇痴痴地看着前方,黑导已经消失了。

夏宇走过去,将林依薇扶上骆驼,自己则骑上另一匹。骆驼开始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夏宇整个人似乎都要虚脱了,他拉着绳子让两匹骆驼走近一些,朝着林依薇笑。

“没事的,我们已经没事了。”

林依薇点了点头,她努力地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们逃离了险境,朝着美丽的花阳湖,朝着新的生活前进着,这比什么都更重要。夏宇突然在骆驼的驼峰上发现了一枚戒指,正是他送给林依薇的,沾在毛发上没有掉下来。夏宇笑了笑,取下戒指,拉过林依薇的手给她戴上去。 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她伸长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骆驼缓缓地停了下来,发出低低的哀鸣。他们从甜蜜中抬起头来,他们看到远处的低洼里躺着两具尸体。他们像是在照着镜子一般,看到自己的脸,苍白而无力。

记忆好像突然回来了。

沙丘塌下来,他们被掩埋了。他们奋力地挣扎,可是呼吸越来越困难。细小的沙粒一股儿脑地挤进了口腔,堵住了喉咙。雨一直在下,没有人从沙丘下爬出来

为什么会回到原来的小屋?

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

为什么一点饥饿感都没有?

他们转过头互相看着对方,然后看向低洼中的尸体,至少他们是牵着手的,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方。

这就足够了。他们相视而笑。

两匹骆驼欢快地驶向远方,背上空空如也。

对,叶枫你说中了。是无人生还。

【6】黄全网吧

引子

这天,西京师范大学的一个男生起得很早,出了大门,去一家网吧。

网络游戏魅力无穷,升级很重要,特别重要。

5分钟后,男生已经站在网吧门口。网吧开在一个临街的半地下室里,上面是一家浴池。

卷帘门紧闭,网吧显出一副尚未营业的样子,但男生心知肚明,这是一种伪装。

政府上有政策,本市网吧零点之后禁止营业,但下有对策,一到午夜,所有的网吧都会放下卷帘门与厚厚的窗帘,将灯光、嘈杂与几十个两眼通红的通宵上网者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从外面看,不露任何痕迹。

男生抬起手拍门,铝合金卷帘门发出夸张的声响。

和往常不同,没有人给他开门,男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咣咣咣咣,咣咣咣咣,耳朵震得慌。

男生咦了声,退后几步,重新观察了下网吧的门脸,疑惑像水泡一样冒起来:难道今天歇业么?可昨天晚上他离开时,网吧里还满热闹的,按常理,包夜的最起码不会少于20个。

他再次上前,这次他拿出了擂鼓的气势,卷帘门发出了穷凶极恶的巨响。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男生生气了,他愤愤的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这一天,网吧的卷帘门从早到晚都没有打开,天黑之后,男生又来了一次,结果依旧很失望,他照着卷帘门踢了一脚,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歌声近在咫尺,异常清晰,听得出就在门背后,男生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两步,歌声仍在继续,旋律动听——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男声是黎明,女声是王菲,是两位巨星联袂演唱的情歌《甜蜜蜜》,黎明和王菲当然不会屈尊在这里,听声音,应该是手机的铃声。

男生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一阵恐惧像涨潮般袭来。

手机在响,说明此时此刻,门里面正站着一个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卷帘门。

或许,那个人现在正趴在门上,透过某个小孔正一眨不眨眼的盯着他看呢。

男生转身就跑,直到跑过了一条街,才放慢了脚步,踢踢踏踏的走起来,恐惧消退,脑子清澈起来,他边走边想:也许网吧里的人听到自己踢门,趴在门口听听动静,这也情有可原,没什么好怕的。

可既然有人,为什么不开门?还一声不吭的,搞什么鬼?

男生的好奇心勃发,转身又折了回来,这次他绕到了网吧的侧面,男生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知道靠近地面,有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窗户只有两本杂志大小,位置很低,男生­干­脆趴到地上,把眼睛凑到玻璃上往里看。[ AD:商标设计,请专业设计师帮您 ]

窗户在里面拉着血红­色­的绒布窗帘,但没拉严,透出一丝光。

男生眨巴眨巴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等他终于看清了网吧内的情景时,他的心脏如同被铁锤猛砸了一下。

在惨淡的灯光照­射­之下,他看到了一屋子死人。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头上。

林照极端不喜欢西京师范大学,偏偏就成了这所学校的一名新生,这使林照想起了看过的一些老电影,小女孩被迫嫁给了老地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师范大学就是老地主,林照觉得自己太惨了。

百度上说西京离家一千五百公里,林照感觉还要远一些,坐火车一天一夜还多,刚下火车就遇到一伙骗子,想骗他的手机和钱包,被他识破了以后,­干­脆演变成抢劫,幸亏他的叫喊吸引了一个**的注意,才趁机脱身。然后碰到学校接站的学生,行李丢上一辆卡车,他自己则被装上一辆掉漆的大客车,迷迷糊糊的给拉到学校。一下车,脚就崴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意气风发迈进大学的风姿,谁曾想现实中的第一步,竟是个一瘸一拐的造型。

同寝室的几个人他也不喜欢,除了他,那三个都是本地人,相处融洽,把他晾在一边,他们聊天都用当地方言,咕噜咕噜咕噜,林照一句都听不懂,仿佛到了马来西亚。

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林照已经饱尝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无聊中只好四处闲逛,借以打发时间。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照出了大门,信步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天­色­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暗下去,四周很寂静。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头,林照才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一家的废弃工厂卧在路的尽头,荒草萋萋,厂房的玻璃无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工厂旁边坐落着几座破旧的住宅楼,阳台上招摇着衬衣衬裤。

天空中响了一声雷,乌云漫上来,天空愈发­阴­沉下去。林照仰头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家浴池下面,悬挂着一个网吧的招牌,虽然破旧,但也醒目:黄全网吧。

到西京之后还没上过网呢,林照朝着网吧走过去,走近了发现,这个网吧应该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门里是一个倾斜着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级台阶,站在门口向下望,只觉得里面黑黢黢的,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照刚看完一本叫《鬼吹灯》的盗墓小说,感觉这个通道倒蛮像小说里描写的墓道,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把网吧开在地下室里,也许是贪图地下室的租金便宜吧。

林照抬脚刚要往下走,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嘿嘿的笑了两声,他扭头看去,大约六七米开外的一段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脸­色­显得更加黯淡,她穿着一身蓝衣蓝裤,笑模笑样的望着他。这女人看上去有点古怪,这么大岁数的人,一脸的皱纹,却扎了两根油亮油亮的辫子。

她的脸是苍老的,她的辫子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二十岁,像是别人的。

女人朝着林照点了点头,像在示意他过去。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附近并没有其他人,看来是在叫他,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见林照没反应,便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她的两只手十分古怪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一扭一扭的。

走到林照面前,女人笑容可掬的问道:同学,你是要进去上网吗?

林照神情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女人压低了声音,仿佛透露给他一个秘密似的说:我儿子也在里面呢。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儿子在不在里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继续道:“他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白天黑夜的在里边上网,我找他好多少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说,他是不是不学好啊。”

“这个……”林照挠了挠头,“适度的上上网还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网吧里确实不太好。”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记得帮我劝一劝他,让他回家啊。”

说着,女人眼里忽然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林照心里忽悠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女人马上逼上来,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林照越来越胆战心惊了,他想,她身后的……不会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的捅过来……林照额头沁出了汗珠。

“同学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女人依旧笑着。

“什……什么忙?”

“天气就要冷了,我儿子最近总说脚冷,让我给他带一双厚一点的鞋,昨天我给他送了一双进去,他嫌样式不好看,不穿,还跟我发脾气,今天我又买了双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跟她年龄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帮我试试,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说着,她把双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摊给林照看。

林照的头发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着两只小巧的纸鞋,大约有一指多长,叠得整整齐齐。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滚滚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照仓皇后退,慌乱中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女人站在原地直视着他,手捧纸鞋,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原来是个疯子,林照心里暗骂了一句娘,怏怏的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刚进校门,雨势便大起来。

雨短暂的下了一个多钟头,8点多就停了,玻璃上残留着条条水迹,仿佛被无数蚯蚓横七竖八的爬过。

寝室里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交战双方是林照以及对床的金长亮。金长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脸粉刺,看上去像条好汉,但一开口却很遗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镜子,而且总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的,林照一看到他照镜子的姿态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种想扑上去踹他脸的冲动。

战事的起因很简单,林照刚 回来,就察觉到有人动了自己的柜子,早上离开寝室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关严了,现在则虚掩着,进一步查看,林照发现洗面­奶­和洗发水被人用过了。

金长亮头发湿漉漉的,盘着腿,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动作轻柔的挤着脸上的粉刺,房间里除了他再无他人。

刚被那个女疯子吓了一跳,林照正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操­起洗面­奶­便上前去质问他,谁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里像叼着一挺机关枪,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Сhā不上嘴。见吵架不是对手,林照­干­脆捏紧了拳头,瞄准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换一种原始而好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幸好这时对寝的几个男生闻声过来劝解,把他俩拉开了,否则事情还真有可能闹大了。大学不许打架,打架是野蛮的行为,不是大学生所为,发现就要留校察看的,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留校察看,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被拉开的林照作势往前闯了几次,都被拦下来,于是很愤怒的摔门而去。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林照沿着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学校大门口,值勤的保安正准备关大门,林照看看表,10点,正是学校规定关门的时间。

穿着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要出赶紧出,我要关门了。

林照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过了电动门的轨道,顷刻便融入了校门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门的一瞬间,林照恨恨的想,真希望别再进这所烂学校的烂大门,回那个烂寝室见那几个烂人。

电动门嗡嗡的响了一阵,在他身后缓慢的合拢,最后当的一声响,一切归于宁静。与此同时,天空中又开始亮起了闪电。

林照再次来到那个网吧门前时,网吧的门仍旧如同傍晚那般敞开着,像一张沉默寡言着的嘴。

林照也真的无处可去。

天也许还会下雨,露宿街头很可能会沦为一包泡面,并不明智。当然,林照也并没打算如此,走出校门的一瞬间林照已做好了决定:先到网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们都去上课了,溜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来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就是个错误,犯了错误,按小时候老师的说法,当然要及时改正。他明天就改。

没有路灯,闪电是唯一的路灯。快到网吧时,林照在路边的花坛里拔了块砖头攥在手里,他想,要是那个女疯子再出来胡闹,就给她一砖头。

女疯子没有出现。

林照站在网吧入口处,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里亮起了一个灯泡,看亮度也就20几瓦,刷着白灰的墙壁被灯光涂抹得一片暗黄,像黄疸病人的脸。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阶而下,台阶是木板钉就的,上面铺着层暗红­色­的毡子,满是污迹,踩上去声音空洞,有回音传来,林照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走进了一座坟墓。

走到底向右拐,是一道小门,进去,林照下意识地紧了紧衬衫,这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低了许多。

网吧呈现在他面前,是个100平左右的长方形,光线暗淡,全部光源来自于两盏白炽灯,室内的一切仿佛都淹没在­阴­影里。

紧靠门边摆放的是一张收银台,被漆成暗红­色­,台面上摆着一个金黄|­色­的招财猫,不停冲着门外招手,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穿黑衣的女人缩在里面,侧向着林照,对着一台显示器头也不抬的打字,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林照看不出她的年龄。

墙上张贴着一些网络游戏的海报,有几张上端的胶带开了,海报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的。六七十台电脑隐在暗影里,环顾四周,林照陡然发现,这间网吧里居然一个上网的人都没有,偌大的网吧里原来只坐着这一个女人,看上去这里不像个网吧,倒像是个放置电脑的库房。

林照心说开网吧开到这个分上,老板真应该去上吊了,实在经营无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场了。

林照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敲了敲收银台:“包场。”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脸一红,连忙改口道:“包、包夜。”

收银台里的女人扭过头,林照这下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三十岁多岁的女人,长相实在不怎么令人钦佩,方脸,皮肤很白,两条眉毛却有些过于黑了,像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的,显得突兀。林照胡乱看过几本相书,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栗。

这女人长了副寡­妇­相

女人接过钱,她的手骨节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脸,林照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35号”。报完了号码,女人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林照。

光线实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从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35号机,那是台靠墙的电脑,就放置在网吧唯一的一扇小窗户下面。林照边开机边在心里暗骂女人二五0,这么多电脑,你就近给我开一台就好了,开哪门子35号,当不当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顿好找。

外面隐隐又有雷声炸起,隔着墙,那雷声听起来沉闷,瓮声瓮气,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蔓延开来。

雨又回头了。

挂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个头像是亮的,还都不熟,懒得理他们,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闪烁,点开,系统消息提示,前天晚上20时15分,一个叫“我爱小腊肠”的女孩申请加他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爱小腊肠”的资料,见学校一栏填写的是西京师范大学,他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什么娟的女孩。什么娟?好像是李娟,也可能是王娟,管它呢,这并不重要。

什么娟是个很甜美的女孩。前天,进大学第一节高数课,他们很有缘,坐前后座,临上课前,那女孩的圆珠笔掉了,他见机行事的捡起来,以此为契机,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竟然很愉快。什么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说普通话,一点都不讨厌,长相也宜人,林照开始由衷的盼望尚未谋面的高数老师临时突发某种疾病,把这节课改上自习,可高数老师还是安然无恙的来了,林照失望的叹了口气,两节课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临下课前,林照耍了个小伎俩,回头问女生借了一只笔,又问她要了一张纸,女生都给了,不解的望着他。林照把笔和纸一并推到她面前:能把你的电话写到上面吗?QQ号也行。女孩脸红了,迟疑了下,还是很听话的写了。林照从空白处撕了一块,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和QQ,递给她,眼神配合得很到位,这时下课铃恰倒好处的响起来,女生抓起纸条,红着脸走了,林照在内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表现得还不错,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意思,他慷慨的给自己打了85分。

没想到女孩当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里很熨帖,他通过了“我爱小腊肠”的验证,使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栏中,但让林照备感失望的是,“我爱小腊肠”的头像是灰的,此刻,她并没有在线。

林照不甘心,担心她在隐身,发了个你好过去,还是没有回应,林照这才死了心,套上耳机,打开一个音乐网站,在几首周杰伦的歌前面点了勾,连续播放起来,前奏响起,林照甩脱了鞋,两只脚翘在电脑桌上,闭了眼,一晃一晃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掬花台,旋律优美,但很忧伤,一曲终了,四下里重归寂静,仿佛比音乐响起之前更静了。林照睁开眼,猛的坐直了身体。仿佛跌进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灯已经灭了,但室内并不是漆黑一团,有些微的亮光。

周围的几十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模样,但一个个坐得笔直,双手下垂,一动也不动,面对着显示器,像是在安静的照镜子,又像是在履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林照冷汗直流,他陡然发现这些人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居然都是纸扎的,方方正正,每台显示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白蜡烛,烛油像泪水似的流淌下来,飘忽闪动的烛焰在这些人的脸上映出蓝幽幽的光。

身后也有响动,他猛回头,门口的那个女人正从收银台后缓缓站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腾腾的向他走过来,她的脚步声不是平常人的那种富有生气的哒哒声,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一把扫帚在扫地。

等她越走越近,借着烛光林照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纸人,她脸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红笔描画出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冲着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纸,裙子下摆被细心的剪裁了无数的细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随着她的逼近,这声音愈发清晰。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低幽的笑声,那是一群人一起捏着嗓子笑的声音,­阴­森森的,四处回荡。

林照一声尖叫,蓦的惊醒了,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环顾左右。

头顶上的灯仍在闪着,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林照抬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收银台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而女人则被牢牢包裹在收银台中,台面上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电脑屏幕,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绝不是纸扎的,林照舒了口气,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逼真,把他吓坏了。

外面,雨声依旧响亮的传来,听声音是一场暴雨,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雷声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椅子响了一声,紧跟着林照看到收银台里的女人站起来,冲着网吧深处僵硬的喊了一声:有要走的吗?我要锁门了。

林照欠起身,诧异的问:锁门­干­吗?

女人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行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会才说道:有人查,要把卷帘门放下来,你,要走吗?

林照“哦”了声,摇摇头坐回去:不走,我不走。

女人停顿了片刻,过了会忽然又低低的问了一句:有要走的吗?

林照一愣,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茫然的说道:都说了不走了呀。

女人没说话,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那道小门,外面的阶梯上响起了空洞的脚步声,接着,卷帘门哗哗一阵暴响,听声音是放下来了,雨声顷刻间小了一些,也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

11点多,正当林照百无聊赖时,什么娟居然上线了,这令林照惊喜异常。

十指翻飞,林照连忙打了个笑脸发过去:你好:)

回应冷冰冰的:你谁?

显然什么娟的记­性­并不好,没有认出他来。

“前天高数课……”一点小小的提示。

见效了,什么娟很快回过来一个羞涩的笑脸: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上网?

“等你啊。”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们也喜欢。

“哼,油嘴滑舌。”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娇。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娟在网上明显比现实中更放得开。

她说自己刚回到家,今天她生日,跟几个同学去KTV唱歌了,才回来,上线看看有没有人给她留言。

林照适时的送上生日快乐的祝福,同时假装羡慕的说,你看你多好,离家这么近,还有人给你过生日。

谁知什么娟对这个奉承很不认可,她说她家离学校只有区区三站地,她走读,天天回家,一丁点儿念大学的感觉都没有。她抱怨说:简直烦死了。

这时的林照却不烦了,不光不烦,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来西京师范大学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一无是处,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娟问他: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寝室睡觉?”

林照轻描淡写的回道:不爱在寝室呆着,心烦。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什么娟嘻嘻一笑:你是个坏孩子,不说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网游。

林照说:冤枉,小狗才玩那东西呢。

什么娟嬉笑着说道:我看也是,你在哪上网呢?

林照回道: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开在一个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网吧?现在学校附近还有开在地下室的网吧吗?”

“当然有了,要不你说我现在在哪?”

“开在地下室的网吧过去倒是有一家,不过早就关门了。”

“上边是个浴池,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工厂。”

“啊??????????”

“那么激动­干­嘛?”

“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黄全网吧吧?这名字起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吗。”

“你说的这家网吧真的半年前就关门了。”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关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那家网吧死过人。去年的一天夜里,包夜的二十多个人全都因为煤气中毒死在里面,从那以后那间网吧就再也没开过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上网?”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什么娟还在继续:“网吧虽然关了,可那以后,传出了许多恐怖的传闻。据说有人半夜路过那个网吧时,总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更恐怖的,说有两个小孩晚上趴窗户,曾经看到过有白纸扎成的衣服和鞋在网吧里飘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样,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不过,我每次路过那里时,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说了那个网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上网呢?”

林照的头皮轰的炸了。

他慌忙左右四顾,四下里仍是他进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收银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踪影全无,惨淡的灯光照在几十台电脑上,网吧里一片死气沉沉,气氛十分诡异。

林照想起了女疯子手里捧着的那双纸鞋,在什么娟叙述的恐怖传言中,它再次出现了。

他扯着嗓子颤巍巍的喊了声:有人吗?声音弯弯曲曲的在墙壁间回荡,就像在山谷或洞|­茓­中那样。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两步,鞋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嘹亮,回音激荡。

林照顺着过道来到收银台前,那女人的确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转椅。林照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才女人出去锁了门,接下来便没有对她太过留意,她去哪了?网吧里应该有住宿的地方,也许女人见包夜的人少,锁了门就去睡觉了。

林照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决定把女人叫醒,让她开门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收银台斜后方不远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门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已经残缺了一角,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遗留下来的。林照走过去,勾起食指笃笃笃的敲了三下:“有人吗?。”

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林照警觉的回头,没有异常,墙壁闪着灰白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正当林照想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不远的墙角,一瞬间,他的嘴­唇­猛的哆嗦了一下。

他看到黑糊糊的墙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双洁白的纸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细的鞋尖正对着林照。

进门的时候林照根本没有注意这个角落,他不知道这纸鞋是原来就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出现的?汗水一点点的渗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

越来越邪门了,空气中游走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怪气息。

林照强迫自己把头扭过来,不去看那纸鞋,更加急促的敲门:有人在吗?

仍旧没有人答应,林照急了,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门吭了一声便开了,带起了一股凉风,林照额前的头发因此而抖动了几下。

这个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股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

林照浑身一阵发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黑暗中,仿佛有很多道冰凉而同样是黑­色­的目光在悄无声息的注视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感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在靠近门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摸到开关按下去,灯应声亮起来。

光明所呈现出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

这是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迎面是一张桌子,覆盖着白­色­的塑料布,桌上摆放着几盘早已皱巴巴的桃子苹果,中间是一个灰黑­色­的小香炉,斜Сhā着几根紫红­色­的香,有长有短,都熄灭着。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的挂了一墙的黑白遗像,遗像排列了四排,每一幅都被黑纱缠绕,几十张模模糊糊的灰白的脸贴在墙上,一起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林照,那些脸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林照魂飞魄散,什么娟说得没错,这家网吧当真死过人,这些毫无疑问就是那些死者的照片。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仿佛飞舞着无数的苍蝇,他跑,撞倒了临近的两把皮椅,不顾一切的向着门口跑过去,肩膀重重撞在收银台上,但毫无痛感,他拐过那道小门,冲上木制的阶梯顶端,在暗黄的灯光下,卷帘门紧闭,林照蹲下来双手抠住门的下沿拼命的向上抬,纹丝不动,重有千斤,门的确被锁死了,他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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