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 皂荚(5)

皂荚(5)

“送你回老家去。”

那年,一九七一。父亲往鼻腔里喷着药水,瓮声瓮气地对我说。

那时,我不满八岁。一场政治风暴,也可能因为某某首长某某号令,他在寂寞的暗黄小楼里待不住了,于是把我送回老家,乌溪小镇,一待就是八年。一九七八,恢复高考。后来,我考上某某美术学院,离开这里。国运遭厄,家道中落,我回来。大学毕业,绘画参军作品获奖,我回来。所以,至今,印象中的我的老家,就是如诗如画的乌溪小镇。或者,乌溪小镇,是我灵魂的老家。

如今,《国­色­Ⅱ号》系列油画作品创作,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二○○×年,春节,我又回到了这里。

乌溪小镇,它还给了我艺术生命。

这里,也许从这里,父亲参加了红军。

我那组成名作《国­色­Ⅰ号》油画系列之一《飞夺泸定桥》,其灵感发源于这里。

女儿湖,荡漾在云贵川边界崇山峻岭中的女儿湖,森森湖水深处,青山绿水朗云中,也有一座红军桥。一个政权曾冒着纷飞的炮火,摇摇晃晃地从那座小小的木板桥上走过。

正如石达开和红军的队伍,三天三夜,渡过了涞滩码头。但是,有个历史的滩头,石达开的队伍,没有通过。

大渡河安顺场,还在离乌溪小镇、涞滩码头、狮子山城堡、女儿山、女儿湖,很远很远……彝汉藏汉混杂居住的地区。

那时,他们留给历史天光云影的千军万马,和那条汹涌咆哮、呜咽悲愤的历史河流,还在我梦中。

我的家族,已经是个渐渐遥远迷蒙的神话了。涞滩码头、乌溪小镇,住过红军,路过红军。我知道,那支虽然残破但充满朝气的队伍,在来涞滩乌溪乌山乌水之前,打了十分艰难的一仗。而且,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把我看成是某个红军的儿子或者孙子。虽然,我的身心,永远可能和那些血写的名字密不可分。这是一种生命的符号,在时代历史的硝烟烈火中艰难地生长,在我们这一带如诗如画的崇山峻岭,穷山恶水中,穿来绕去,差点就没有绕出来。绕出来之后,一个更加伟大的生命,在更辽阔土地上的腥风血雨中、灿烂阳光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所以,当我的《国­色­Ⅰ号》系列作品,在庄严的军事大礼堂、历史博物馆展出的时候,那些飞渡乌江、强渡大渡河的勇士,热­色­的硝烟弹痕,冷艳的战地黄花,绛紫的铁索,奔涌的流水,乌云滚过的黎明,血红彩霞中娇娇飞翔的大雁……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在给我发奖的官员庄严肃穆的眼神中,有多少人读出我的目光,怎样望着家乡的这片土地?我的心灵,怎样贴上那片灾难深重的英雄山水?

我的家乡。南方。乌溪小镇。古老。红­色­。青山绿水。如画如诗。三面环水。一排吊脚楼,错落有致,傍河而建。繁杂淳朴的乡民,依水而居。清清乌溪河,带着山涧的绿树紫藤阔叶细叶植被和稻麦的清芬,绕过小镇,向着下游百里竹海,终年流淌。我常望着流水遐思。我想逆流而上去寻找它的源头。它来自更美丽的山水,女儿山,那里有满眼皆绿的女儿湖,有一年四季如银绸飘飞的女儿泉瀑布。清冷月光下,淡淡晨雾中,女儿泉瀑布的身影,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婀娜多姿的少女。瀑布来自云贵川藏高原皑皑白雪。交相辉映,重重叠叠,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穿千山过万水,流经我们这一带,寻找着它更神秘艰险的路程,不倦向东。乌溪河只是它毫不起眼的支流。位于女儿山中那几座独立又相连的女儿湖,传说是下凡的仙女。更有人说,仙女是随奔腾不息的大渡河水,冲下来的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的某些个王娘、王妃和小妾。翼王失败时,一群美如天仙的王娘妃子和小妾,站在大渡河边老鸦漩高耸的岩石上,飞身投进大渡河,卷起一阵阵纷扬的梨花春雨。石达开怕他的妻妾们被清兵抓住强Jian。多么令人扼腕的战争与女人故事啊!不过,那时,我一次也没去过女儿湖,没有在月光下欣赏女儿泉瀑布的婀娜多姿。我害怕飞扬的瀑布中,有石达开任何的一个妻妾,带着凄艳的目光飞泻而下,沐浴激扬的泉水,汪然而出。她那柔美的身姿,是战争血火中飞溅而出的绝艳凄美。乌溪河边错落有致的小镇背后,是绵延起伏的女儿山峰。那是贡嘎山、乌蒙山的支脉或余脉。山上青松翠柏,林木葱茏。小镇侧面的青石板路,是通往河边码头一条官道。乌溪小镇,那时是川藏高山密林深处内外物资集散地。山中的山货稻米药材,通过这里船运出山,经涞滩三江,转运长江上下游大小城市,而山外的布匹食盐,又经这条黄金通道,船运堆积在这里,或用小木筏子载着,沿山水的画廊,纷纷绕绕进山。官道穿过镇东头那丛洋洋洒洒的洋槐树和皂荚树。树丛中掩映着一排木制结构的­精­巧小楼,那是当年王伯瀚家的绣楼。站在绣楼上,可以望见官道上人影儿从远处走来,又可以看到乌溪河中的小船来往穿梭。绣楼下结实的木板房,是王家祖业。后来易主属于柳家。绣楼上,一代代名媛、素女凭栏远望的绰约身影,依稀浮现。也许,水英、水灵姊妹俩,都曾是她们之中绝美朦胧的一景。雕梁画栋的绣楼一带,是小镇的心脏。我曾在绣楼正屋墙上,看到过当年破“四旧”时没有毁去无法毁去的鬼怪图案。还有抽象恐怖的远古壁画,它们和廊柱窗棂上雕饰­精­美的梅兰竹菊一起,显示着它家主人的高贵豪华。绣楼前的官道,沿着河边的竹海伸向远处。在一排高大楠竹丛中分支,拾级而上,不远处,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更繁忙的大江边,宽阔平整的田畴,连绵起伏的女儿山丛中,乌龟背一样耸立又缓缓下沉的小山丘下,坐落着当年威震四方的地主军阀土匪廖佐煌的老家万年台。青松翠竹交相掩映的廖家大院,是一座典型的清式院落。院落周围,现在已经修建起了供销社、区政府、中小学、屠宰场和砖瓦厂。一座弯月型的大桥,把万年台和数十里外的涞滩古镇连接起来。而涞滩不远,就是奔腾不息的长江了。长江沿线,工业、农业、渔业、旅游、航运,十分发达。万年台真有一座结实的检阅台。检阅台由一排排巨大的青石块垒筑而成,背后是一片高大蓊郁的青松。检阅台下面是一个宽阔的跑马场。跑马场右侧,肃立着几棵古老的洋槐树。当年石达开和军阀廖佐煌、红军的首长,朱德,或者刘伯承,都在老槐树上拴过战马。检阅台背后的青松林里,断壁残垣依稀可见。乌黑的山崖、马槽石锥上,还可辨认出当年留下的标语。青松林里,有座小小的无名墓。石达开最喜欢的一个小妾,气死病死并埋葬在那里。歇马场阅兵台,是石达开、军阀廖佐煌和红军都使用过的校场。太平军、国民革命军、红军,都曾在那里训练拼杀。这一代山水啊,美丽险恶。显然,它曾是渡过乌江打通云贵川康的军事战略要地。那时,我来这里,对这一切感受不深。我依稀记得,乌溪小镇东头绣楼上下,也留下了我绘画的影子。我曾在绣楼老屋墙缝门洞里,翻出过毛笔宣纸。灰暗墙壁上残缺的壁画,钟馗鬼怪,帝王将相和手持大刀的关羽张飞。我想,这个家族一定和某个十分喜爱绘画的古人老人有关。绘画的因子,从那时起就在我心中埋下。可惜,不知我父母和这些壁画瓦罐有什么联系?那时我对他们渐渐疏远。和生活在乌溪小镇上的人们一样,我在柳如风家里,过着简朴平静的生活,醇厚而绵长。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