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柳偃子回忆道:二○○×年。春节,我从遥远的北方某城,回到南方崇山峻岭中,那个依山傍水的乌溪小镇。小镇坐落在浩荡的长江支流,那条蜿蜒而上的乌江,比乌江更细更蜿蜒的女儿山中,乌溪河深处。青山冷凝,河水靛蓝。田畴旷远,细雨如烟。古老小镇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在多年未归的游子胸中,渲染着浓浓的乡情。当年,“文革”时躲武斗回老家住过的吊脚楼,依然古老而精致。老皂荚树枝枝肃立,林林总总于小镇瓦屋崖壁岩石丛中。夜晚,住在寂静的吊脚楼上,耳听窗外风声雨声。掉光了牙的本家老辈柳如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咱们家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那年冬日,小镇重建,老屋拆迁。突然传来一种风声。解放前夕,被万年台歇马场廖家大院的军阀土匪廖佐煌打死在涞滩码头上的狗头军师,地下党的叛徒王伯瀚,并没有死。前年春天,从未出现过的一个青脸膛汉子,一脸官相的络腮胡子蓝一号,自称小镇柳家远房亲戚,包了一艘崭新的“二十一世纪”江山号豪华游轮,沿波涛滚滚的长江,威风凛凛,逆流而上。从长江分道口拐进碧水汹涌的乌江,绕过宽阔的涞滩码头,顺乌溪河两岸百里竹海,蜿蜒而进。于朗日下的正午,把飘着红色国旗的豪华游轮,端正地停靠在横跨乌溪古镇东头的青石桥下。游轮上走下一队红男绿女,对着古镇、青山、石板路、杨柳枝、老街、新景、黄桷树、绿旗幡、红灯笼,一个劲儿拍照录像。末了,还把游轮开进碧水青青的乌溪河,沿上游女儿山中的山水画廊,来回游览了一番。
“璞玉,璞玉!好一块璞玉!集历史、文化、自然遗产、红色旅游于一身,乌溪小镇女儿山旅游风景开发,赶快搞起来,时不我待!”
游览过涞滩码头、狮子岭城堡,瞻仰过观音岩红军医院遗址、老君山和女儿湖桃花岛红军墓,络腮胡官员蓝一号,非常兴奋。立即召来柳如风老辈名义上的外甥,年近五十的小镇镇长郎天裁,进入小镇东头画栋雕梁的绣楼,规划论证。
可是,如今,廖佐煌的军师王伯瀚没有死。他还在很远很远的长江下游万山丛中,另一条优美的长江支流上,小巧玲珑的明昌古镇,繁衍了一个庞大的家族。有个表姐,王伯瀚的女儿,现居香港,还是那一带远近闻名的开发房地产的企业家。她还要回来,占据王伯瀚家过去的老屋,小镇东头绣楼一带,甚至扬言要买下这条老街。这个宣言传达出来的消息,使已经决定由上级拨款贷款搞红色旅游开发而雀跃多日的乌溪小镇,不安地沉闷了好些天。大规模的拆迁停顿下来。小镇镇长郎天裁请示直接上级,那个组团到乌溪小镇考察学习、策划红色旅游开发的我们这个城市的文化行政官员蓝一号。
“好事!好事!绝对的好事!乌溪小镇在新世纪发展的机遇,到了!”蓝一号听了郎天裁不安的转述,一部青色络腮脸,顿时焕发红光,“我正愁没人投资哩!回来!回来!叫她回来!可以卖给她,可以和她商量,保护小镇原貌,老街也可以小规模修补。只要补得好,修得精,精品意识啊!我们的资金呢?可以着重用来开发万年台,老君山,女儿山,女儿泉瀑布,观音岩,女儿峡,女儿洞至女儿坪一带,红色旅游线路。”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因郎天裁和蓝一号的再次精心策划、一拍即合而结束。不久,更令人惊奇的消息传来,王伯瀚拐走的不是军阀廖佐煌的小妾柳水英,而是当年廖佐煌的队伍攻下长江下游水城宜昌,抢来的一个会弹琵琶的歌女。这故事听起来十分蹊跷。如风老辈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声音幽幽,伴着窗外北风丝丝颤抖。
一九五○年,春末。解放涞滩的战斗刚刚打完,廖佐煌的起义队伍刚撤离涞滩码头左侧的军事重镇狮子岭城堡,开赴老君山观音洞接受改编。中午,他顶着毒辣的日头,亲自划船漂流而下,赶往涞滩码头,在一堆乱石中,用脚踢出了王伯瀚血肉模糊的脑袋,亲眼看见他糊满泥浆的额头上,有一个被手枪子弹击穿的窟窿。王伯瀚是廖佐煌派家丁特务,去涞滩码头砍了头并击穿了前额死的。一辈子疯疯癫癫的如风老辈,对这件事情十分清楚。年过八旬的柳如风,那时是廖佐煌的管家。早年,他和乌溪河对岸桑树林中的桑家小姐攀亲,在皂荚树下的吊脚楼上,生养了一对双胞胎,柳水英和柳水灵。姐妹俩刚满十六,就被廖佐煌霸占了去,做了姨太太。姐姐水英和当时的军师王伯瀚偷情,被廖佐煌发现后,谋害于通往涞滩的鸳鸯桥。水灵陪姐姐进省城读书,参加了地下党。解放时,带工作队回小镇上来搞征粮土改,把廖佐煌的老家万年台歇马场作为临时乡政府。后来,被假装起义又暴乱的军阀土匪廖佐煌的队伍,包了“饺子”。柳水灵和来自陕西潼关或渭河平原的工作队队长老商一起,被廖佐煌指挥的土匪,脱光了身子吊在女儿坪的洋槐树上,点了天灯。那时水灵正怀着老商的孩子。冬水田里,土匪剖开水灵的肚子,滚出一个水汪汪的光ρi股婴儿。这个命运多舛的婴儿,被一个姓郎的乞丐救活,改名郎天裁。后来,郎姓乞丐死后,郎天裁随了逃亡他乡又返回来的廖家管家柳如风,也就是他外公。他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几经周折,郎天裁现在成了乌溪小镇的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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