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中,我们这片山水,呜咽悲愤着许多男人的命运、女人的灵魂。他们日里夜里,飘来荡去,无处生根。友人告诉我,那就是历史,那就是战争。而今,过去和现在正发生着的历史与战争,我和易安都无法完全用绘画和雕塑来描绘和复现。我们常在历史面前肃然起敬,但创造历史的人们,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是在自觉创造历史,而是特定时空逼迫着他们不得不走向各自的命运。山涧活埋,沉入深潭,洋槐树上“点天灯”,燥热街道上祼体游行。佘三娘、女红军战士、柳水灵沐月光去了,瑁黧、佳苇、莎莎踏春风而来。春风秋雨,烈日朗云,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只有易安,还鬼使神差般地和我一起采风写生,创作我们想要完成的作品。易安的雕塑已有了眉目,我的绘画《国色Ⅱ号》系列,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始。我必须继续在这片山水中游历寻找。工作队长老商和水灵的故事,也许还没有完。说不定他们之间许多真实的故事,还没有展开。而我遇到的那个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到目前为止,我仅仅知道她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间歌手,曾是一个宾馆的服务员。后来,我去大渡河那片山水间采风写生的时候,和她有过一段难忘的交往。现在,这段交往还没有开始,当然也还没有结束。我想,作为一个画家,作为一个军事题材的画家,虽然做出过不少成就,但我不应该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再说,和石达开的队伍、红军的队伍,走过我们这片美丽山水的沉重的心灵和轻盈的脚步比较起来,我那组《国色Ⅰ号》系列,即使如获奖作品《飞夺泸定桥》,我做的那点事情,算什么功劳啊!我知道,这支军队,沿着石达开的队伍走过的道路,过涞滩,驻扎乌溪小镇歇马场,千军万马,继续向西,朝前面的险山恶水进发。他们在石达开无法通过的地方,艰难通过。他们在石达开全军覆没的地方,续写辉煌。有人说,历史不同,时间不一,他们的命运也不一样。我认为,历史和命运,没有绝对完全相同和完全不同的地方。历史,有时也非常具有人性和个性。我曾在女儿湖一带的青山秀水间划船远游,看到遥远水面上那座纤细瘦弱的小木桥,人称红军桥。我好奇地走上桥去,觉得它又窄又矮,摇摇晃晃。我惊呆了。现在,我们这支早已兵强马壮的军队,原来,曾在这几乎命悬一线的神秘山中碧水清清的小木桥上走过。艰苦的年代,慌不择路啊,如此简略而匆忙。要不是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如此狭小、如此不可捉摸的自然山水?是啊!路是人走出来、闯出来的,逼到了那个份儿上,只有靠你自己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面对摇摇晃荡的小木桥,我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向那些在艰难环境中寻找道路绝处逢生的勇士们致敬。我无法忘却,并不是所有来过这片土地的人,都会走出这片山水。她们是,石达开小妾佘三娘,红军医院女护士女军医田翠花,土改征粮工作队妇女主任柳水灵。
红军来到我们这一带的时候,和石达开的队伍一样,一场场硬仗和恶仗,使他们驻扎在狮子岭城堡和万年台歇马场,都疲惫不堪,伤兵满营。红军休整了好些天,补充粮草,扩招人马。红军并没有像石达开的队伍那样,住它十天半月,他们还要匆匆赶路,而后面的追兵已经赶来,前面“围剿”他们的部队,正在那片神秘莫测的崇山峻岭和那条恶水滔滔的大渡河两岸布防。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我们看到的其他长征故事一样,那支行为勇敢、理想坚定的队伍,来我们这一带休整,也创造了许多红色业绩。几十年后,红色旅游在乌溪小镇蓬勃兴起。涞滩码头、狮子岭城堡、老君山、观音岩红军医院遗址、女儿坪和女儿泉风景区,组成红色精品旅游线。专门请来城里美术院校的雕塑家,规划在涞滩码头雕塑一组红军群雕像,在万年台歇马场的青松林里,修建革命烈士集体公墓。公墓旁修建了革命历史纪念馆。如风老辈虽然神志不清,还是坚持免费为纪念馆守大门。还请来本地姑娘当导游解说员。她们向来往旅客讲述石达开的故事、红军的故事、土改征粮工作队队长老商和妇女主任柳水灵的故事,还有本镇牺牲在朝鲜、中印、中越战场上那些英烈们的故事。这些故事,大都和我们这个家族的历史有关,而这段历史,长久以来使我感到荣耀而沉重,仔细想来也不十分骄傲和愉快。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把这些故事完全弄清楚、明白地讲出来。那就是我们家族中,或者,和我们家族有着上百年历史恩怨的主人公,土匪、军阀、保安团、袍哥大爷、舵把子、国民党某军团长廖佐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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