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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2)

但,生命的必然呢?

如果我父亲真是某某军医学校不管事却德高望重的校长,那么,他极有可能带着军医学员和解放军战士,到老君山上来完成当初他不可能完成的生命壮举。就是,剥去了血­肉­之后,对他所珍爱的对象,来一次接触骨头的灵魂抚摩,或者,这仅仅是一种心愿,一种嘱托与寄托,更有可能是一种内疚和向往。

老君山下的观音岩,设为红军临时野战医院的那些天,艳阳高照。沿河两岸,菜花金黄,坡上坡下,桐子花开。那对红军医院的少男少女,翠花和瘦狗,他们所做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像样的医院工作。他们把观音岩洞红军医药仓库的草药,搬到河边去清洗­干­净,然后,运回观音洞背后的石板坡上晒­干­,再用土制陶罐把草药装起来。余下的日子,他们借来马刀石磨石碾,把草药捣碎,由懂中医的红军医生,把药粉配制起来装好,分散到其他红军医院和基层部队里去。有些留下来,给受伤的红军治病,所以,在桐子花开的观音洞下面,父亲加入红军的经历,完全值不得炫耀宣扬。甚至,他们那时还没有摸过枪,也没有打仗。我们也很难说,他和翠花之间,有什么像样的爱情,因为和他们一样大小的红军战士,在那个很难说就是红军医院的宿营地,还有许许多多。那时,红军医院主要治疗的是枪伤和刀伤。他们制造的中草药,也主要是止痛、止血和消炎。那些药究竟怎么用?他们和那些小红军战士一样并不了解。据父亲回忆,一旦进入革命队伍,再小的战士,都觉会得自己已经成熟,而年龄再大的红军,都会觉得自己很年轻。他们排队唱歌吃饭,他们有说有笑。洗草药,晒草药,碾草药。只有当他们听到山洞里做截肢手术的红军战士,断了腿断了手臂,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喑哑苦痛的叫声,手术刀,就是锯子和斧头,砍锯那些断肢残臂,咔嚓咔嚓……或者,夜晚,终于无法医治的红军战士无奈离去,医生护士一片深沉痛苦哀悼之声。红军的路途,对父亲来说,根本就不是铺满鲜花的记忆,虽然给他带来少许荣耀,而多数时候,却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父亲那架“英雄的老风车”,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时,春光明媚。他坐军医学校背后皇家园林经过改造的暗黄小楼门前,戴着瓜皮模样的老式军帽晒太阳。他那张专用马扎椅,被母亲铺得结实又松软。小楼门外,林木葱茏,小溪流淌。溪边那块菜园,自父亲回老君山牵了红军女护士坟墓以后,回来,每年的作业,就是在园里种油菜。而且,种油菜一直成了他和母亲终身的劳作,每当油菜花开那些天,父亲都要在小楼门前晒太阳。眼望油菜花,他的脸­色­总是那样平静。他那标准的歪鼻孔,也不再咕咕喷气,也不往鼻孔里喷药水。那时,你很难想象,穿着简朴古旧军装的老人,不,那时他并不老,正值壮年。我不知道,我们组织任命他为军医学校校长,他究竟为人民军医事业,做出了什么贡献?多大贡献?我没有看到他从政的辉煌经历,我听说过他身为军医学校校长的壮举。六十年代,军医学校搞军事训练大比武。他颤巍巍地被几个解放军战士扶着,穿着崭新军装,带着大红花,登上艳阳高照、旗帜招展、挂着庄严慈祥主席像的阅兵台上,检阅他那英勇整齐的军医战士。那时,终于从他呼呼作响的鼻孔里,传出了一阵阵庄严的声音。他那时的声音,依然一如既往地严厉而­干­裂。他讲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军队里的军医护士的历史和光荣,他也讲现在这所军校,在军队中培养护士军医的历史重任。他的讲话稿,原本是办公室主任为他代写。他并不认识几个字,他的讲话稿很厚,每个字有拇指那么大。他看了两眼,当然也戴着老花眼镜,可是,他的讲稿却端得调了头。当然,他也无法按照讲稿训话。那天,阅兵场台上,发现他讲话端倒了讲稿秘密的人并不多,除了办公室主任以外。不过,他这则笑话,却被传为一段佳话。学校盛传老校长老领导讲话有水平。那时经济困难,学校的创立和发展,也非常艰难,他找到军队的医疗后勤管理部门,他的老上级老领导,拨款修大楼修食堂修宿舍,修马路修电影院修实验室。一座新兴军医学校,在他无形的大手中崛起。可惜,好景不长。学校辉煌起来,他的生命之光,却渐渐暗淡下去,又进入一个长长的冬眠,直到“文革”开始,他靠边站,又住进了军队疗养院。也许,因为他极力宣扬军队大比武,军医大­操­练,受到排挤和批判。一九七一年,他便把我送回乌溪小镇。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因为,那年,他听传达,他老部队的老首长,成为某某死党,摔死在异域他乡。或者,他觉得命运不可捉摸、无须捉摸,随时等待他的也可能是生命的完结,或他对“某某死党”有深厚感情。父亲参加的那支部队,从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都是某某死党部队的底子,或有某某死党的­阴­影。尽管他一直都在这支部队搞后勤,他的生命和血液,始终和这支英勇善战的部队紧紧连在一起。说穿了吧,就是林罗的四野,第四野战军。他最敬佩的某总摔死了,他一脸肃穆,残破的风车,吱吱响了许久。他想,也许,他也快死了。他便把我匆匆送回乌溪小镇。那次,他并没有叫我带回他那个祖传的空剑盒。那时,我还不知道空剑盒是我们的传家宝。我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什么家族的真传。我成为军旅画家,完全是一种偶然。要不是一九七一年,我回乌溪小镇躲避“文革”灾难,或者,那是父亲对我的保护。他认为某总死了,会清查到他头上。他被清查,如果按照血统论,我也一定要受到株连。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把我送回乌溪小镇最真实最直接的原因。如果是,我觉得他太可怜了。一个人的命运,包括我和他的命运,和某总个人的存亡,究竟有多大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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