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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8)

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常在我们心目中那样美丽的女画家和那样英俊的男画家,真正像犯罪分子一样,被捆绑着,押到万年台歇马场阅兵台上去批斗。镇上那些被他们宣传得更革命的群众,把金黄暗黄的粪便纷纷甩在他们身上。他们低着头勾着腰一声不吭。我没有去参加那场批斗大会。参加批斗大会的人们,看到他们不但不接受的批判,反而在写满红­色­黑­色­标语的主席台上,紧紧抱在一起。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而那个时候,他们身上和脸上都涂着大便,他们胸前挂着吊着他们画的­祼­体素描。被激怒的群众,几个光棍基­干­民兵跳上台去脱他们的衣服。有人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眼看着他们的衣服就要被脱下来,他们居然死死搂着不分开。还是专政队员一群群跳上台去,用竹条打得他们浑身是血,但始终没有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但那场批斗大会似乎并没有完。那天晚上,万年台歇马场上的民兵战士,端着枪和刺刀,终于还是把卷着一头乱发的女画家的上衣脱了下来,立在月光下的批斗大会主席台上。煤气灯嗤嗤响着,映出她明月般皎洁的胸脯。整个会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而那个男画家纵身跳起来,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无声地要想去保护她胸前的那轮颤颤的挺挺的圆月亮。但那时他已被紧紧捆绑,挣扎着不能动弹,而那个女画家无比骄傲地挺起胸脯,勇敢地抬起头来望着高朗的天空。

“哇——”的一声,一位高瘦的老人,揭下洁白的裹头巾,满脸铁青地一仄一仄跛上台去,展开头巾,披在女画家身上,遮住了她胸前那轮银光闪闪的圆月。那天晚上的批斗会,因这个突然出现的细节而结束。第二天,要把他们脱光衣服游街的计划,并没有真正实施。那个老人,那时还很健康的老人,头顶了一片荷叶,拿了一把长长的宝剑,在绣楼前的青石桥上,半­祼­身上缠着红黑黄彩­色­布条,微微瘸着,一栽一栽的身影舞影,动人极了,梦幻极了。他声嘶力竭地又唱又跳:

“变天了,变天了——”

那个老人,正是我的前辈柳如风。

柳如风把他的外甥郎天裁,当晚,就赶出了家门。

郎天裁那时因为没有脸面再见我的如风老辈和男女画家,离开了镇上,和对面桑树林里的一个也叫六指,也是六指的姑娘,坐着船远走他乡。

第二天,没有再开­祼­体游斗批判会。那对画家在绣楼里关了不知几天,被省里市里来的那几个带着圆盘帽穿着白制服的公安,开着吉普车,把他们载走了。后来,他们双双被判刑,关进了省城什么监狱。

而保护卷发姑娘胸前那轮圆月亮的柳如风老汉,公安局也想追究他的责任。但是,老汉闷着头不开腔。原来,他的女儿女婿,土改征粮工作队队长老商和­妇­女主任柳水灵,被土匪在万年台或女儿坪的洋槐树上,脱光了衣服点了天灯。

这件事情,现在已被时光的流水渐渐冲淡,而那位老人柳如风却失去了一口白牙。花白头发,一夜之间成了衰草。

“你知道‘梨花一枝春带雨’吗”?

多年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易安曾这么问过我。我当然知道。美丽的哀伤,春天般的女­性­生命的祭奠!这是一句古代大诗人写的诗,他写的是一种灿烂而又凄清的美。不用说,我们都把那种美,赋予了一个个和它有同样品质的女人。女人的生命如梨花开放,灿烂无比,动人无比,而蒙蒙细雨飘洒的春天,带着一汪汪动人水珠的梨花,美得使人怜惜、使人哀婉,也许就是女人生命陨落之前,最美好的显示。那是一种和桃花不一样的灿烂,不一样的凄美。我似乎记得,在女儿山的月光中,没有答应和莫尚一起到香港的易安,听说莫尚把莎莎带到了香港之后,她手中的画笔突然掉了下来。望着她面前雕塑的那座飞天的女神,易安齐耳短发,无力地披在肩头上,低下头……她那清丽而动人的眼神,望着女儿泉瀑布,飞天的身影,白净的脸庞,露出的那一缕哀伤,也许就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人写照。当然,这不是完全写照。真正完全的写照,我想可能就是我想象中的瑁黧,因为她那枝梨花已经在风雨中完全凋谢。而佳苇,听说她的男友刚强得了很严重的高原病,她在飞机场和我告别的时候,丹凤眼里投来的那抹凄然的目光,也可能有梨花春雨的痕迹。但是,真正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能够看到的美丽女人透露出来的那种深深哀伤,因为爱情,因为命运的挫折,流露出来的那种哀伤,实际上都完全不能算作彻底典型的梨花春雨。我记得,当年“文革”回到乌溪小镇,我和柳如风老辈一起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在老君山、大王坪、女儿坪的山谷中,挖来一捆小小的梨树的枯枝树苗。开春了。我和如风老辈,把梨树枯苗,大约在春节,栽在乌溪小镇吊脚楼前面长满桑树的河湾里,居然大大小小全部成活。柳如风早年的妻子桑家小姐,死后就埋在那段桑林密布的河湾。当年春天,成活的小梨树苗,绽放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那时,我即将离开乌溪小镇,到我们那座城市的美术院校学习。后来,当我《国­色­Ⅰ号》油画系列作品——飞夺泸定桥之类,发表出版获奖那年,我回到乌溪小镇。那是秋天。如风老辈告诉我,我们当年在河湾里栽的那些梨树完全成活,每年春天,碧波荡漾的河湾,青翠桑树林中一树树梨花,娇艳似雪,灿烂若霞。那些梨子成熟很晚,皮薄­肉­­嫩­,脆甜,一放进嘴里就化渣了,每年花期都特别迟特别长,一直要等到和老君山巅桐子花一同凋谢,不用说,它们必须经历同一场风雨。那些雪白的梨花和脆甜的梨子,是不是佘三娘、田翠花、歪脖子红军大姐、柳水英、柳水灵,送给乌溪小镇上的人们最深情的礼物,或是她们洁白如玉的生命像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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