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瑁黧二十一岁。
后来我到长江沿线写生采风,招待我接待我的香溪县城,大约也是一位精通当地历史的党委宣传部长,红润脸膛,大眼睛炯炯有神,光亮的大脑袋上飘扬着一缕淡淡的银丝。他用洪亮的有点炫耀的中年嗓音,握珠抱玉似地向我们一行宣告他多年得来的研究成果:
“王昭君根本不是在她的家乡,香溪,被选送进宫,进入牡丹如云美女如云的洛阳城。在她父亲官府里玩耍,被宫廷来选美的年轻官员偶然发现。她的父亲某尚书,是我们那座江城水城的道台首领。什么香妃竹呀,桃花鱼呀,全是后来的民间艺术家想象的产物。”
那年,王昭君十四岁。在她父亲的公馆里弹琴。琴声悠扬悦耳,一点没有哀怨,没有如泣如诉的大西北,安顿她身心的第二故乡,异域龟兹——无边旷野的嘶鸣,千百年来天籁般凄厉的风。
美的种子,萌发时常很偶然,毫不起眼。而且,说不定瑁黧和佳苇,真是王昭君的后代。
神秘而陌生的瑁黧,在我和佳苇共同期待中,粉墨登场。
万万没有想到,佳苇二十岁的生日,是在我们这个城市和瑁黧一起过的。正是在她生日宴会上,佳苇正式把瑁黧介绍给了我。
我和瑁黧,老情人老朋友见面,大眼一睁,哎呀!双手一拍!怎么,你还这样年轻?居然,一点都不陌生。可见我们当初,感情之深。
当然,这次见面,不用说谁都没有惊奇。似乎老天爷通过谁的手,把这次聚会的尴尬场面,安排在我的生活中。这样的生活,已经燃烧了我太多的欲望和激|情。不是迪厅,不是夜总会,不是江边茶楼,而是一片风光秀丽的自然山水。
本来,我想找一个没有历史、没有文化,纯粹的大自然风光中去和她见面。后来,在那片纯自然山水中,我们依然感受到了这片山水的沉重与空灵。
现在,我该怎样来回忆这次见面的来龙去脉呢?
佳苇的美貌和瑁黧如出一辙。佳苇比瑁黧稍矮稍显胖,但不臃肿。那是大自然的杰作啊!虽然,我没有同意画她的人体,我想,可能是佳苇故意和我开玩笑。似乎记得,后来,她认真地告诉我,绝对不是玩笑。如果那天晚上,或白天,在我那间茂密蓊郁紫藤缠绕的画室里,给她绘画,如果画得很好,对她来说,会感到高兴,也意义重大。我说我还没有把人体变成最好艺术的本领。佳苇说,即使变不成最好的艺术,也无所谓,而且最好艺术,终究还是绘出来的。她似乎坚信我的未来,正如我对未来绘画艺术,内容风格将发生改变,迷茫的同时又充满信心。她曾把我约到她们那所矗立江边明亮气派的军医学校。其实,那是她们校本部。她们卫校护理部教学场所实验基地,设在很大的绿色湖边。终年青绿如黛的半山腰,有一排外表精致的小楼房,楼房背后,是挺拔的松柏万年青。基地旁边,还有几栋别致的小楼。那是这个江边城市唯一一个古生物博物馆。那里陈列着远古的化石,蜥蜴、恐龙、珊瑚、珍珠、玛瑙,那是从大海深处捡拾起来,经过精心打造处理之后的陈列展览。那些晶莹剔透种类繁多的海底化石,历经岁月的沧桑,现在看来古旧依然神采依然。沿着高高树丛中弯曲整洁的林荫道,我们慢慢走进了古生物博物馆。我们在玻璃罩着圆润光滑的古生物化石前徘徊凝望,很久很久,我想寻找那些遗失的生命,怎样保持经久不衰的神秘过程。它们的形体气韵,本身充满诗情画意,而我心中居然没有作画的激|情,绘不出和那些展品有同样意韵的画,我遗憾地想。进入实验基地高高的圆拱门,右边是教室。花台背后,那排挺立在万年青丛中的银白楼房,佳苇告诉我,最下面的一层,摆放的就是人体标本。我的心突然一阵颤动,一阵紧缩。去不去看呢?她为什么要叫我来看呢?不为什么,她告诉我说,如果愿意,也可以参观。不过,学医学和绘画的人,看到那些人体标本,可能感觉不一样。我鼓足了勇气,怀着不安的心情,和她一起走进了人体标本实验室。我突然感到一股刺鼻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使我的呼吸突然感到十分困难。脑袋嗡嗡作响,灯光似乎显得黯淡。我不想对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水中的人体标本,进行多么细致的描绘。那些骨骼肌肉,当然都已经变形变色,如青铜一样古旧,如褐色条形岩石横陈深潭。她说,那排黑黑的巨大坛罐,装着各类人体器官。上课时,老师有时从里面抓出一颗脑袋,捞起一根手臂和大腿,给我们讲人体构造。开始我不敢看,心里很堵。那些没有眼睛鼻子耳朵的头盖骨,像树干树枝的干瘪肌肉,紫铜浅黄油亮。生前,他们有的是艺术家、工程师、教授,还有老尼姑老Chu女。还有一个照片上恍若天仙的女子,简介,生于一九六二年,遭奸杀,未婚……哎,我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个地方真是不该来啊!面对这一切,金钱权力艺术在哪里?它们有什么用!但反过来,面对他们,既然人类命运就是如此不可变更,人为什么不肯超脱一些明白一些善良一些,把自己愿意做喜欢做能够做的事情,做得更好呢?这些生命,当他们鲜活灵动的时候,是怎样的承受创造着人类的精神痛苦和肉体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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