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易安和我,都终于没有能够掏出画笔现场写生。
虽然,我们这次回来,实际上是一次更漫长的远游。在表面看来如诗如画,内底里汹涌着各种焦虑烦躁希望与不安的乌溪小镇岁月中,我们都同时认为,画画不过是这次旅游的副产品。我们似乎还想在这片山水中找到我们人生和命运的些许轨迹。山水。小镇。道路。黄桷树。皂荚树。悠悠行走着我们的身影,翩然游动着我们的心灵,似乎每时每刻都伴随着时而幽咽低徊时而激扬高亢的命运的歌声。但是,是不是我们都忘记了手中的画笔了呢?我们的行李,我们的画笔画板写生架宣纸道林纸速写纸照相机摄像机,都在诉说着我们心中深深掩藏的绘画欲望。毕竟,我们都是画家。我坚信,我和她是此时的画家,而不是当初和她一起接受再教育的彼时的画家。军事题材画家柳偃子,不是当初的造反派画家和现在的光头港商莫尚。我们知道,怎样选取绘画的角度摄入画面,怎样取景抒情背景色彩和绘画语言的情节细节。眼前这位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姑娘,不用说也进入了我们绘画的视野,怎样构思,怎样设置画画,近景中景或者远景?半身全身半祼或者全祼,也就是作为人体模特,能不能请这个少数民族姑娘呢?要通过什么手续什么心境什么气氛,才能把她作为人体模特?她那灵动的身姿,浓黑的眉头,油亮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再配上她那偏长的鹅蛋型的脸蛋,成为我们手中和笔下的创作素材呢?
那晚,郎天裁举办的欢迎港商莫尚、策划女儿泉风景区开发的晚宴,不是在女儿泉瀑布,而是碧波荡漾的女儿湖宾馆。喝着茅台、吃着从女儿山原始森林里采集来的蘑菇山珍,宾馆二楼餐厅大中华包间,酒香四溢,温暖如春。宽大的餐桌上铜壶火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屋子里弥漫着带着少数民族风味的农家老腊肉的清香。我和郎天裁镇长坐在下方,上方坐着我们这个城市管理宣传旅游文化的最高行政长官蓝一号。鹰钩鼻子画家莫尚,亮着拜伦或唐璜式的高贵而溜光的脑袋,坐在蓝一号身旁。时间真是奇特,它怎么把当年青春洋溢的青年画家,雕塑成一个颇带欧洲绅士贵族模样的港商?女儿湖风景区艺术团的几位姑娘,小鸟依人般地穿Сhā坐在男人们的身边,劝酒喝酒,一曲欢歌,一阵美酒,而蓝一号、莫尚和郎天裁都似乎和身边的姑娘打得火热,他们一个个容光焕发,如坐春风。谁也没有注意,整个女儿山女儿湖都笼罩在阵阵欢歌笑语中,而他们之间的另一个主人,当年的画画姑娘走资派的女儿易安,怎么能够在我们这群男人的餐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那天晚上,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月光中走了很久很久,也许,她再也无法在飞珠溅玉的女儿泉瀑布脚下那条依然清亮的女儿河里,找到当初那个年轻的画家莫尚。她不知当年在飞泻的女儿泉瀑布下面的那块大石包上,淋在震天巨响灵魂鼓荡的水雾中,紧抱在一起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身躯,还有,星星点点在女儿河水面上荡漾、丝丝缕缕探进小木屋的窗棂、亲吻在他的身上她的胸前——是怎样的一片温柔的月光?
时光一天天流失,瀑布永不停息飞泻。莫尚从一个满头青丝的青年画家,变成了拜伦、或者唐璜式的光头港商。后来他可曾结婚?他们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什么样的女人和男人?多年隔一方,女雕塑家易安身边,可能也现过她向往的男人,那些男人和她交往到了什么程度?我不十分清楚。不过,比较可靠的消息是,易安和蓝一号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有没有睡觉,睡觉的时候,易安还会不会有当初女儿泉瀑布赋予过她的那种爱的感觉?可能谁也难以说清楚。我能说清楚的是,港商莫尚,上世纪八十年代,哦哦,他们在监狱里……“文革”刚一结束,就放了出来。双双回到过去的某某美术院校。那时,莫尚的绘画,在我们当时的美术界,尽管非常好,非常有创新意识和艺术品位,但是,也许拖着劳改释放犯的尾巴,无论怎样也不能进入主流。他带着怀才不遇的遗憾和仇恨,离开了大陆,只身闯香港发展,绘画也经商。既然经商,他没有固定职业,也没有经济来源,只要能画画,只要能赚钱,见到什么他就做什么。甚至,他还参与文物走私,甚至其他货物、商品走私。他的确赚了钱。他把我们国家最珍贵现代当代的美术作品,有些是绝版的作品,卖到了国外。卖给了美国加州或巴黎伦敦的艺术博物馆。他赚的美元欧元,听起来都会吓我们一大跳。他认识了我过去的朋友瑁黧以后,给了瑁黧一大笔钱,叫她到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做化妆品生意。他牵头叫瑁黧做香港某一国际著名品牌化妆品的形象代言人,还回乌溪小镇投资修建女儿湖宾馆,还没有赚到钱的时候,瑁黧就神秘死去。不知因为飞机失事,还是死于港商莫尚的阴谋。一个偶然机会,我获得了瑁黧和莫尚合伙做生意的消息。莫尚已经五十多岁,还没有结婚。虽没有结婚,他全世界跑,经商绘画,也全世界去接触那些各国女人,选模特成了他一生中乐此不疲的工作,也可能成了他玩弄女性——可不可以这么说呢——的借口。至少我知道瑁黧年轻美貌时和他打得火热,但我敢肯定他们并不是夫妻。我想可能就是我们现在常见的那种男人与女人之间肉体金钱的关系。别看莫尚那鹰钩鼻子和那张白净脸庞,那个唐璜式的光头,以及光头下面那对颇带艺术家气质的小眼睛,谈起金钱,谈起女人,谈起绘画,它们都会表现得那么生动,那么自然。那年,瑁黧还没有离开我,也是在我们这个城市一欢迎港商的宴会上,我不知道那次宴会蓝一号和易安是否参加。总之,那次宴会,他认识了由某军医学校派来陪他们吃饭喝酒唱歌跳舞的姑娘,瑁黧的侄女,来自祖国边疆高原库阪兵站学医的姑娘王佳苇。我知道,他是为了挑选模特而认识佳苇的。不过,自瑁黧去世后,佳苇对莫尚再没有了兴趣。佳苇不仅拒绝了莫尚邀请做模特的请求,同时,还和我们这些画家全部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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