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说,“喝酒啊,悠闲着呐!”
“雨中作乐嘛,怎么样?朋友,来一口?”
浓眉汉子站起来,敏捷的身子一阵忙乱,给我端出招待贵客的藤椅,在布伞下坐下来。虽然,我也许属于采风间隙的无聊,或想通过与人交流攀谈,获得我想捕捉的东西,毕竟在这样的环境气氛中和陌生摊贩喝酒,不太雅观。当然,为了和他们套个近乎,通过玩笑式地讨价还价,买了他们簸箕里的几个石榴,分给他们品尝,他们坚决推辞不肯。似乎很乐意为我提供其他服务。抽烟喝酒,雨中闲聊。我赞扬浓眉汉子刚才桥头大门前“制服歹徒平息骚乱”表现出来的勇敢。他说,小意思,小意思,我们都是当兵出身。原来,他们已在这里经商大半年。他们是这一带的义务治安维护员,不管这里出什么事,他们都得出手去管。他们都不是本地市民,要是评选勇斗歹徒的荣誉市民什么的,最恰当不过。不过谁也没有授予他们什么,他们认为,只要城管工商税务什么的对他们高抬贵手,就已经很不错了。说到当兵,我突然感到和他们有点亲近,同时,浓眉汉子喝了酒,剑眉已经展开。亮亮的那对豹子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刚劲的瘦脸庞,我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告诉他们我也是当兵的,浓眉汉子握了我的手大呼,战友战友,你在哪个部队?我胡乱告诉他我的部队和职业,他亮着微红的眼睛猜测着,我看你真不像当兵的,瞧你那模样,照相机摄相机吊在胸前,也许是画家,也许是作家,也许是记者,是到这一带来了解采风……说完,他的目光渐渐淡下去,而另一个蓬头汉子,目光里充满野性,警觉地瞥了我一眼。他们不再说话,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是画家,军旅文化艺术创造者。哦哦,既然这样,蓬头汉子也不再对我警觉。他告诉我,他们是战友,他在国境线上某边防连队,我在某某兵站开车。前年转业回乡,大概是阿坝、小金那一带雪山草地,他说,好啊!如果你愿意沿着红军走过的道路写生采风,前面那段路,我给你当导游,吃住没有问题。我问他俩什么关系,怎么沦落——我没有把这个词说出口,沦落到这里贩卖山货中药水果的地步?也许,因为喝了酒,蓬头汉子满嘴酒气凑向我,有点神秘地对我说,哥,我把你看成自己部队,娘家人,不瞒你说,我开车,雪山草地,高原深处,犯了事呗,也就是出了交通事故,跑到外面来和我战友同志哥,一边做生意,一边躲避警察的追捕。唉,我想,怎么遇到这两个当兵的战友?难道你们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即使不是军人,也该做良民啊!也许,我并不了解他们肩负着各自怎样的生活重负。我问他们过去在哪个部队,他们扯着眉头,一会儿说是侦察部队,一会儿又说是在雪域高原。
“你是不是在大西北边防线某某哨卡上的……”
我问。
浓眉汉子转过身,快活敏捷的豹子眼珠,似乎要蹦出来,惊叫道:
“哎呀,你不就是曾到过我们某某哨卡,采风写生办画展的画家?”
我竟一时语塞。脑海里立即翻腾出当年我和佳苇一起,到大西北边防线上采风写生的那个叫做某某湾的哨所,见到那似乎已经当了连长的军人。
“你是刚强?”
我们两双眼睛对望着。
“你是画家,柳偃子?”
哎呀,怎么在这里见到你?你不是得了严重的高原病吗?你不是安了心脏起搏器么?你不是当初佳苇爱着的那个男朋友吗?你不是乌溪小镇郎天裁镇长的儿子么?佳苇不是回到你们的那个哨所给你治病么?不是说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么?你不是曾经作为英雄模范,在某某部队和地方作报告,宣讲先进事迹么?还有,我已经有好几年不知道佳苇的消息了。佳苇,那个库阪兵站的卫生兵,现在到哪里去了?你们结婚了么?还有联系么?过去的英雄连长,模范军人,你,转业了么?复员了么?你怎么当兵当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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