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石达开的队伍一半多,一两万人马,已经过了大渡河对岸。后来,他的一个王娘,就是当初丫鬟小妾佘三娘照顾的那个高高的白胖的刘王娘,生了儿子。石达开大喜过望,下令军中庆祝三天。并叫渡过大渡河的那般人马又返船渡回来。石达开认为自己这支处于绝境中的队伍,不能分开。翼王军中,杀猪宰羊,官兵同庆,大吃大喝。三天后,河水陡涨。后来,石达开曾好几次组织渡河,都因河水凶猛和对岸守军越来越严密的布防,无计可施。白天黑夜,大渡河上空火炮横飞,成百上千强渡的太平军将士,纷纷翻船落水,葬身滔滔急流。”
娜木措的弟弟,一个喜爱诗歌的彝族小伙子,望着滔滔大渡河,无限伤感地对我说。我看得出来,他的眼里闪着泪花。
“唉,要是刘王娘不生孩子就好了。”
他说。
伊嘎十七八岁,和他姐姐娜木措一样,还没有谈过恋爱,当然也没有结婚。我想,那时,在伊嘎心目中,生孩子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仅仅是一种工具,或者事情,谁要和谁生孩子,难道仅仅是一件可以做,或可以不做的事情么?王娘为什么会生孩子,她要和谁一起做多少工作,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工作?细细考究起来,当然就不仅仅是生孩子本身的意义了。
“后来,石达开的队伍在这里坚持了两三个月。再后来,他全军覆没,那个出生两三个月的孩子,被刘王娘抱在怀里,投进了大渡河。和他们一起投进大渡河的还有石达开的另外几个王娘和小妾。”
我曾仔细查过石达开兵败安顺场的历史资料,我知道他们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诈降或诱降,石达开带着他零乱的队伍走到了老鸦漩——他的王娘小妾儿子绝命的地方。我想,刘王娘抱着他的儿子在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怎样跟随石达开在招展的旗帜下,碎步河边,丈量最后生命的步履?仅把她看成中国历史上又一阵梨花春雨,对于她们真实的生命来说,是不是过于残忍?何况,我心目中的老鸦漩,可能是在荒无人烟的远山恶水,那一阵阵汹涌的漩涡之上,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和野山恶水之中,盘旋着一只只苍老凶恶的乌鸦。那是石达开王娘妃子小妾们葬身鱼腹的地方,翼王生存与命运的穷山恶水。
可是,沿着大渡河下游通往安顺场不太平坦的道路,上午,坐在崭新的长安车上,望着灿烂阳光下,两岸青山峡谷中,千姿百态汹涌着的一河激流,依然是那样令人神往。我们的车,时而在青翠的山间行驶,时而驶向谷底,沿离水面很近的岸边滑行,多少次,大渡河的水声,在我耳边咆哮。我到过风平浪静的大海,我到过波涛汹涌的长江,我见过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恢弘气势。我想,我们的祖国有那么多大江长河,怎么偏偏有这么一道大渡河,横在当年的石达开和红军队伍面前。那时,大渡河不再是我在宾馆新城区的马路上,看到迷蒙月色下奔涌着的宽阔急流,而是远看像一匹白色沸腾的水练,遥遥相望,简直不是水,而是涌动云彩,翻滚的花团。阿果的母亲告诉我,那是刨花滩。刨花滩的水面卷动着的是巨大的暗礁和险滩。任何船只遇上刨花滩,都没有可能通过。近处仔细一看,脚下的大渡河水在一堆堆岩石丛中卷动翻滚,牵扯出直径好几米的漩涡。水流在眼前摇晃,迅速改变了它的模样。船和汽车,栽进刨花滩的漩涡中,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河段,远看似乎缓缓流淌,车开过去,看到的又是满眼激流,遍河刨花,串串漩涡。那时,我还没有到达红军和石达开曾抢渡过的安顺场,我觉得要渡过这样一条河是多么不易。称之天堑绝不夸张。对岸远山,山势绵延,山脊高耸,青翠险峻,看不到任何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青藤密布,荆棘丛生,怪树汹汹而立,悬崖俨然生畏。密林丛中,只有当地山民才能走过的羊肠小道,仔细一看,小道无影,青山怪树,悬崖青藤,飞鸟绝迹。当年,红军就是从那样的悬崖树丛中,劈开道路前进,顶风冒雨,抢赶时间去飞夺泸定桥。还要赶路,还要背那么重的枪支弹药,怎么可能从那样险恶的峡谷中通过?红军的故事,英雄的童话!阿果说,历史已过去了几十年,红军走过的羊肠小道,早已被荒草淹没。那条所谓的没入荒草的幽雅曲线,难道真是红军——我们父辈们走过的道路?如此险山恶水。昨晚,在娜木措的宾馆,看了印制精美的纪念册,我并没有看到过多少当年从那条道路上走过的红军战士,领袖和士兵,再回来看看他们曾走过的这片险山恶水。我想,假如真的他们看见了这里的一切,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会创造出如此奇迹。正如我枪林弹雨中穿过的父亲,不断往鼻孔里喷着药水的那架英雄的老风车,常常两眼发直地感叹,声音迷茫而深沉: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