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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剧场一】

有次孟妹想说沈小爹当官很资深,话到嘴边变成了:“相爷位尊年……”

结果一个“长”字还没说完,沈小爹挑眉瞥了她一眼。

沈小爹说:“嫌我老?”

孟妹忙说:“不敢不敢,相爷最是年轻眼角连皱纹都没有……”

(旁白:其实沈小爹去打了针所以看起来没皱纹都是假象!!假象!!)

孟妹恍然,难怪相爷看起来面瘫,针打多了,恩。

【剧场二】

(本来设定让沈小爹被打板子的,且那时沈小爹尚且不知孟妹是姑娘。然后孟妹心中过不去,就到隔壁照顾沈小爹,给他换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后来孟妹女儿身身份被沈小爹揭穿。

孟妹有次企图对沈小爹上下其手,结果被沈小爹严厉拒绝。

孟妹一撅嘴,理直气壮:“相爷的ρi股我都看过,还有哪里我瞧不得的?”

沈小爹气炸。

【剧场三】

有次孟妹被问,觉得沈小爹像什么花。

孟妹说:大概是夜来香?好看好闻的时候都在晚上……

【剧场四】

孟妹生辰,沈小爹将她捉过去。

给她套了个红手绳,上面串了金子,说给她辟邪防小人。

手绳上有花生,元宝,锁什么的。

孟妹就这么傻乎乎地戴着,结果某日被陈庭方看见。

庭方说:“相爷送你的?”

孟妹:“唔,挺好看的。”

庭方心道:相爷这是将你当小孩子,还送锁片,是要锁住你,实在­阴­险。

【六二】死要面子

董肖佚抬头看一眼突然站起来的沈英:“还是这样容易被惹毛的­性­子你是如何一路做到丞相的?”

沈英忍着,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了下来。

董肖佚一板一眼道:“方才这话不是开玩笑,孟小姐不妨仔细考虑考虑,若没有娘家人,往后被夫家欺负了,可没人撑腰的。再者说,沈家到底是华阳城大户,若长媳进门,连基本的礼数也没做到,岂不是被人笑话么?”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沈夫人已然是拍了板:“那便多麻烦董大人了。”

“不麻烦,沈夫人不必客气。”董肖佚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过调羹,打算喝汤。

沈夫人应得如此爽快自然是理由的,她眼中的董肖佚,那是大富大贵的命,好不容易董肖佚肯搭这座桥,这样的关系为何不攀?

于是孟景春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董肖佚成了自己娘家人,且除了宗亭之外她又莫名多了一个长辈”的事实。

董肖佚用完晚饭,也不着急走,待小厮将桌上餐碟全部撤走,竟正儿八经地与沈夫人讨论起婚事来。

沈夫人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自然兴致勃勃。

两人聊得很是来劲时,当事人沈英却起了身:“你们慢慢商量罢,我赶了一天路,先去歇着了。”

孟景春见他起身走了,正要一起出去,却被沈代悦给轻轻握住了手腕。沈代悦说:“孟姐姐再坐会儿罢。”

孟景春便只好眼睁睁看着沈英走了。

董肖佚瞧她一眼,语声淡淡地打趣她:“舍不得了?”

孟景春忙摇摇头。

董肖佚又道:“在京城时你大约没见他这般吃过瘪罢?”

孟景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大多时都是她吃瘪啊,沈时苓到府里之后,他俩便一道吃瘪。

沈代悦Сhā话道:“阿兄做到丞相的位置,想来在京中也是如鱼得水很会做人才是,回来却还是老样子呢。”

董肖佚却道:“京城官场那男人扎堆的地方,他自然是混得好。若是同女子相处,他不行的,不与女子讲条件,不与女子斗嘴,不与女子翻脸——想必这么多年了在京中是没有同什么女子相处过,竟还是用年少时那一套规则来对付女人,没长进,没意思。”说罢又问孟景春:“不知孟小姐是如何将他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的?”

孟景春略尴尬地摆摆手:“没有没有……”她收拾他?算了罢……她被欺负得还不够么,董肖佚实在是太高估她了。

沈夫人瞧孟景春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便解围道:“别为难孟小姐了,她也累了一天,让她早些回去歇着罢。”

孟景春应了一声,起身略作了个礼,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门。

皓月当空,却不及府中灯笼亮堂。她一路走到西厢卧房,推门进去,刚要点灯,却觉得屋中有人,借着外面的微光一瞧,沈英果真和衣躺在她床上,鞋子竟也未脱。

孟景春知他今日吃了瘪,肯定不大高兴,也不点灯了,径自走过去,蹲在床榻前与他道:“相爷不开心了?”

沈英坐起来:“自然没有的。”

孟景春心道你装给谁看,便站起来在旁边坐下:“其实你回来,大家都很高兴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找气受。”

“我知道。”

“那又为何……”

沈英沉默了会儿,才道:“以前沈时苓在家,她也总连同母亲一起打趣我,偶尔故意气我。当时不高兴,现下想想,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孟景春深以为然:“是啊,敢这样开玩笑,才是一家人。不然各自端坐着,带着疏离反倒缺了些什么似的。我当真,很是羡慕相爷家中这样热闹呢。”

沈英哑然失笑:“被你这样一说,我倒像是忽然拥有许多很难得的东西一般。”

孟景春靠过去:“相爷本来就拥有很多了。”

沈英揉了揉她脑袋:“就你说话好听。”

又过了会儿,孟景春竟靠着他睡着了。沈英也倦得很,替她脱了外袍鞋子,便拖过薄毯给她盖好,索­性­在外侧躺了下来,想一些事。

屋外安静得很,他躺了一会儿便也入睡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屋外忽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先是沈英被吵醒,随后孟景春翻个身竟也醒了。

“宋管事,少爷不该在这边罢……”

“怎么不该?这深更半夜的少爷房里连个人也见不着。若不往这边来,难道还有旁的去处?”

“不会罢……相爷还未与那孟小姐成亲呢……”

宋管事一副老成的样子:“你懂个屁!”

“是是是,小的不懂……”

那声音小下去一些,只听得宋管事道:“你来敲门。”

小厮道:“不敢……”

孟景春听外面这声音紧张得要命,沈英却从容得很,索­性­闭上眼接着睡。

屋外清净了一会儿,终是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那小厮的声音:“孟小姐,老爷方才回来了,急着要见少爷与孟小姐。若孟小姐方便的话,还请往主厅去一趟。”

孟景春紧张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沈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不用理,你继续睡便是。”

孟景春虽未出声,口形说的却是:“怎么睡啊?”

屋外敲门声依旧:“孟小姐?孟小姐若不方便……”

孟景春急中生智,懒着声音回外面的人:“知道了,过会儿便去。”

屋外的敲门声终于消停,沈英确认屋外两个人都走了,这才起了身,理了理衣服,与孟景春道:“我先过去。”

孟景春点点头。

然沈英刚走出门,才走两步,便看到宋管事站在走廊里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沈英面不改­色­,轻描淡写说:“宋管事这么晚还不去休息么?”

宋管事装不知情,道:“方才老爷回来了,喊少爷过去一趟。不过少爷这么晚不回房歇着……这是……”

“有些认床,起来走走。”

沈英答得甚是自然,宋管事不好多说什么,便道:“那少爷尽快往主厅去一趟罢,老爷还在等着……”

“知道了。”

沈英也不再与他多说,从从容容往主厅去。卧房内的孟景春也是穿戴整齐,拖了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沈英刚到主厅门口,就见有东西摔了出来。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包袱。

沈英俯身将那包袱拎起来,不急不忙地进了厅。

刚走进去,便听得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声:

“回来做什么?带上你以前留在家里的东西,这回滚得彻底些,别回来了,我没你这个儿子。”

沈英提着那包袱,抬头看了看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十余年未见的父亲,已是狠狠地发福,整个人肥了一大圈,臃肿地坐在椅子里,此刻脸­色­颇有些气急败坏。

“我的确是要走的。”沈英冷冷静静的声音像一盆冰水,陡然间就将这火给浇熄了。

一旁坐着的沈夫人略有些看不下去,道:“十余年没见何必这个样子?老爷还是消消气罢。”

沈英面­色­如常,语气平缓道:“知道您生气,但这气积攒了十余年,也不该是只是这个样子。若觉着我真不是东西,您打我一顿也好。这次我回来,并不是忽然认为您以前做的那些事是对的,只是——您是我父亲,而我即将成婚,这是无论如何您都应该知道的事。”他稍作停顿:“以前我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离了家,的确是不孝,儿子不求原谅,但人生在世,总揪着以前的事而不顾当下,有些本末倒置。”

沈老爷本还欲发作,却见沈英与十多年前实在差了太多,一时竟也不知说他什么。虽然他那骨子里的执拗还在,可到底是冷静了许多。

沈英又道:“您这些年往宝丰户头上存的那些银子,我亦收到了。难为您担心我在京城会过得不好,我过得很好,这笔钱没有动过,银票带回来了,这笔钱还请您为我置办聘礼。”他稍稍顿了顿,看了一眼沈夫人,又说:“虽然我也不想便宜董肖佚,但她今日既然认了侄女自升了辈分,这聘礼便往董府送罢。”

沈老爷压根不知道这茬,忙看向沈夫人,问她什么意思。沈夫人便将董肖佚认了孟景春为侄女的事说了,且又说婚一成,沈家与董肖佚从此便是亲戚了。

沈老爷甚高兴,董肖佚此人官位做到这程度,从来都拒礼不收。以前沈家给她送了好些回,都被悉数挡在了门外,而这会儿竟能名正言顺地往她府里送大礼,真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

沈老爷高兴归高兴,脸上却还是端着的:“我给你存那些银子,不是怕你过得不好,不过是钱太多了没处放。”

沈英也不多说,这个死要面子又幼稚的爹他太清楚了,除了早年间他做的那些龌龊生意,这个老头子也并没有旁的招人讨厌的地方。

沈老爷仍是端着脸问:“哪天成婚啊?新媳­妇­是哪里人啊?怎么就跟着你一同到楚地来了?”

沈英一一作答,省去了孟景春女扮男装考功名这一长段,其余的说了个大概,也算是交代清楚了。

沈老爷听着很是满意,又问:“新媳­妇­人呢?”

沈英暂不想让孟景春出来,这半夜里将她喊醒本就伤身,再露个面说说话,指不定又会拖到什么时候。沈英这个爹作息素来不对,他乐意熬夜,总不至于拖着全家人陪他发疯。

于是沈英轻叹口气说:“一路舟车劳顿,她前阵子的热伤风还未好,现下应在歇着,明日再见罢。”

在屋外站了有一阵子的孟景春本已打算进门,听到沈英这一句话,却是折身往回走了几步。深夜里的风有些虚渺的意思,孟景春脸上还有些将醒未醒的迷糊意味,她忽抬了头,看着灯笼泛倦光,安安心心地打了个哈欠。

【六三】成个亲哟

沈老爷大半夜­精­神好得很,拖着沈英谈到后半夜才肯放他回去。沈英估摸着孟景春此时恐怕又睡熟了,便也不去扰她,径自回了东厢卧房。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与沈英皆­精­神萎靡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孟景春见主位又是空的,心道沈老爷难道不与家人一道吃饭么,沈英却已是说道:“父亲又睡懒觉了么?”

沈夫人瞥一眼空位:“可不是,日夜颠倒,怎能不长胖。”

“劝劝罢。”沈英抿着­唇­,往孟景春碟子里放了一块点心,“总是这样也不好,又不年轻了,还熬夜。”他又往代悦碟子里放了块点心:“也劝他少吃些少饮酒罢。”

沈夫人不言声,沈代悦却在一旁开口道:“我们劝若有用的话,爹爹也不会似现在这样子。阿兄为何不自己去劝呢?”

沈英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碗半晌,也只道:“我的话他更听不进去。”

席间一阵沉默,孟景春一度想缓和这气氛,却发现根本不知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她的本事与阅历,还读不透沈家这本经。

她只顾低头吃着,良久才偏头看了一眼外面。

起了风,树叶簌簌响,­阴­云沉沉,似是豪雨将至。

沈英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在桌底握了握她的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孟景春回过神,继续吃饭。

待一家人用完早饭各自散去后,孟景春起了身,没­精­打采地往外走。沈英三两步赶上去,走在她身侧,道:“去不去书阁?”

孟景春似是反应了很久,点了点头。

微凉的风穿廊而过,沈英走在她前面,细想一番才发觉已许久未照顾过她的情绪。他没有回头,只径自往前走,带她一路走到了沈宅书阁。

这书阁在他离家前便有了,之后这十多年,竟未再扩建过。他领着孟景春进去,书阁中竟没有意料之中的灰尘气息,想来应是经常有人打扫。孟景春问他:“如何突然来这里?”

沈英看她一眼,­唇­角轻弯:“清净。”

孟景春忽从这眸光了捕捉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情,略是可疑地问道:“忽然这样看我做什么?”

沈英偏过头去书柜里找书,语声淡淡却温柔:“因为好看。”

孟景春不以为意地自嘲般笑笑,也去找书,她随便拿下一本册子,翻开来竟发现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注脚,有些是沈英的字迹,另一些字迹却秀气非常,十分工整。听闻沈代悦爱读书,想来这里的书她都已翻遍,竟还如此一丝不苟地作了评注,有些竟还是对沈英某些见解的反驳。

孟景春顿时对这位软绵绵的小妹妹好感倍增。

沈英应是也看到了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重新放回去道:“没有新书可看,去楼上坐坐罢。”

孟景春闻言便抓了那本书闷头匆匆上了楼梯,沈英竟跟不上她。阁楼里空间算不得逼仄,却还是有些闷,孟景春兀自推开窗户,便有大风灌进来,让人顿觉舒爽。

她本来还有些莫名的郁郁情绪,此刻坐在楼上,透过这窗,沈宅尽收眼底,心中竟通顺了些。­阴­云仍是压在半空,随时都可能下雨,她竟有些期待。

夏日里一场暴雨,能唤醒多少记忆呢?太多了。

沈英不急不忙走过来,也学着她坐在窗口往外看。孟景春低头翻开书,将沈英写的那评注读出来,刚要指摘其中一句略显偏颇,沈英却温温开了口:“昨日发生那么多事,是不是觉着有些吃不消?”毕竟到楚地之前,他也未与她明着提过成婚之事。

孟景春摇摇头,看着外面道:“不会啊。”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孤零零地跟着他到楚地,孤零零地看着他与家人团聚、争吵又和解,孤零零地接受即将要为人/妻的事实,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沈英看着她侧脸,心底里竟有些觉着对不起她。一切事情都由他自己做了主张,好似也没有特意征询过她的意见。无至亲可以与之诉说的孟景春,如今只有他一个亲人。

外面忽然就落了雨,地上迅速湿了,泛起一股尘土气。有雨丝随风刮进来,孟景春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地朝沈英那边倒了过去。

沈英接住她,往后稍坐了坐,孟景春便枕在他腿上,看了眼头顶的木梁,闭了闭眼道:“相爷不必想太多,我是很粗心的人,虽然看着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不会乱想的。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我也懂的,故而也不会因不适应而觉得不舒服。我呢反正依旧赖上相爷了,你要赶我走呢,是不可以的。”

沈英低头看着她,摸了摸她额头:“哪里有多想,只是觉着——原本是我孤单,现在……”

孟景春陡然间睁了眼,恰对上他的目光:“相爷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啊,我反倒该高兴才是。”言辞真切,发自肺腑。

沈英闻之轻叹口气:“恩,是我想太多。”明明是想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最终却还是要她来开解自己,真是没用。他轻轻拨开她鬓边的几缕散发,看她有些消瘦的脸颊,心中不免心疼。

“睡一会儿罢,知道你昨晚没睡好。”他身子前倾将窗子关上,屋外雨声陡然间变得闷闷的,听着却很是安稳。孟景春挪了挪脑袋,意图躺得更舒服些,便闭上眼接着睡了。

——*——*——*——*——

沈孟二人的婚事,因董肖佚的Сhā手变得棘手起来。董肖佚作为“娘家人”,对聘礼的要求简直算得上苛刻,且有些刁难的意思。沈英为之折腾了好些天,却也折腾得心甘情愿。

廿六这日很快便到了。沈家在华阳城乃大户,除却发了喜帖宴请的宾客外,当天沈宅外头也有许多吃流水席凑热闹的华阳百姓。流水席摆了八十八桌,府内请了华阳城几位大厨掌勺,戏台搭得很大,众人都等着夜晚降临好看戏。

外人只知道沈家这长子回来了,娶的妻是董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女,其余的细节竟一概不知。毕竟没有人敢去问本来孑然一身的董肖佚,怎么会突然间多出一个侄女来,还这么快地与沈家搭上了亲家。

总之,不论如何,沈家这个旷男丞相终于成了亲,可喜可贺就是了。

沈家一群亲戚及沈家生意场上的一些朋友皆到了场,大中午的均在候着吉时到来新人拜天地。

孟景春在董肖佚府上过了一夜,临近吉时,沈英便迫不及待地前来亲迎,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弄得像个状元郎。傧相引其入门,只见董肖佚坐在堂中,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沈英忍了忍,拜了这所谓的姑姑,递了茶,这才得见顶着红盖头的孟景春。

孟景春当日早上听了董肖佚的话,吃得饱饱的,这才梳妆打扮换上厚重喜服。由是没有兄长,孟景春也无人背至喜轿内,沈英二话没说便将新娘子抱进了喜轿内,旁边的媒婆急得跳脚,直嚷嚷坏规矩。

沈英才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女家连“送亲”的人都凑不齐,还怪男方礼数不周全?

董肖佚抱拳冷笑,沈英这着急的样子简直像是二傻子似的,连个正形都没有了。

她坐了轿子往沈府去,还未到沈宅,便见那红绸布已是系了一路,整个坊间都来凑这喜气。沈宅门口更是热闹非常,吉时将到,受邀宾客已是挤满了礼堂,人见董肖佚来了,忙给让了路,董肖佚这才捞到一个位置坐下。

高高喜烛燃得正旺,屋外爆竹声响个不停,戏班子奏乐,很是热闹。

堂中设了供案,先拜祖宗,再由傧相宣布拜天地,末了拜高堂,最后才是夫妻对拜。沈英很是耐心地领着孟景春拜完这花堂,将这最基本的礼数做完,在袖下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孟景春已紧张得出汗。

傧相宣布送新人入洞房,众人一阵起哄,簇拥着沈英与孟景春便往后院新房去。

闹洞房的都是些不会看眼­色­的人,沈英心道这般吵吵闹闹还不得将人吵晕?脸­色­便不大好。

但华阳城的人就好这一口,不闹洞房不自在,尤其是这旷男丞相的洞房,怎么着也得多打趣打趣。沈英黑了张脸,往门口一站,面对这新房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目光逡巡了一遍,陡然间气氛冷下去一大半。

有识趣者起了个头:“哎哟,饿了,先去前头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众人便一哄而散,沈英这才往里走了几步,偷偷塞给孟景春一盒子小点心,小声道:“饿了就吃。”

旁边媒婆瞪了一眼沈英,示意他赶紧走,沈英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孟景春手里握着那盒子点心,心想就靠这一小盒点心撑到晚上岂不是要饿死。床单下貌似有枣子桂圆花生莲子之类的东西,饿极了偷吃几个也应该没事。

她听着前面热热闹闹,却有些犯困,歪着脑袋便睡着了。

前厅的沈英疲于应付一堆十余年未见的亲戚,即便早就声明绝不喝酒,却也抵不住盛情。那群人简直是要将他灌醉才罢休,最后还是董肖佚前去解了围,沈英这才得空去喝一碗醒酒汤。

天­色­渐晚,戏台上依依呀呀唱得正热闹,宾客一点要告辞的意思也没有,到处都在找新郎官。沈英在伙房又喝了碗醒酒汤,想躲着,却被沈夫人给捉了去,责问他如何不去前头招待宾客,反倒一个人在这儿偷闲。

沈英很是坦然承认自己酒量不行,沈夫人却道:“我劝你今日晚上还是喝醉了好。”

这句话弄得沈英莫名其妙,沈夫人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我是为你好。”

沈英又折回去应付了一些根本没什么交情的宾客,深叹成亲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透,他喝得已是快不行,沈代悦很是贴心地给他送了解酒丸,他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抬起袖子来闻闻,问沈代悦:“阿兄身上是不是酒味太重?”

沈代悦略略苦了一张脸,很是实在地点了点头。

沈英站起来,正打算往新房去,却见周遭的人一个个神­色­诡异,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喝晕了看花眼,待他进了新房,却只见喜床上连个人也没有!

他酒劲有些上来了,走到门口质问道:“玩什么呢!?”

【六四】心头­肉­

他这话问出去,竟没有一个人回他。忽地从角落里探出一个人头来,沈英立时上去捉住那家丁,问道:“新娘子去哪儿了?”

那家丁紧张地直摆手:“小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沈英又气又着急,扭头便往西厢找去。这满目的红绸子看着真是扎眼,本是良辰美夜,竟闹出这么一出幺蛾子来,加之他酒未全醒,脑子还糊涂着,便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乱找一气后冷静了会儿,他自是相信孟景春不会自己跑的,便立即折去前头。

前面戏台还未散场,仍有宾客在看戏吃酒。沈英穿过人群,人人奇怪这新郎官怎么不在洞房逍遥反倒跑出来看戏。

沈老爷好整以暇地跟着台上伶人哼戏文,时不时剥个盐水毛豆吃吃。

沈代悦坐在他身旁静悄悄地喝一杯水,忽瞧见沈英走过来了,忙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老爷瞧也不瞧沈英,只指着戏台上某个伶人同沈代悦说:“哎呀,你瞧那白脸的丞相,一看就没什么好下场,众叛亲离。”

沈代悦抬头看着自己兄长,又默默低头喝了一口水,仍是乖乖巧巧地坐着。

沈英尚保持着冷静,先是问代悦道:“知道你嫂子在哪里么?”

沈代悦低着头,略有些心虚地喝水,道:“嫂嫂不在新房里吗?”

沈英看了一眼沈老爷,沈老爷却依旧优哉游哉地剥着盐水毛豆,拿过小案上的酒盅乐滋滋地啜一口酒,过了好一会儿,沈老爷才道:“心头­肉­一走十年的滋味要让你尝尝才好,你就别指望今晚上能洞房了,你马上回京城罢,过个十年再回来,媳­妇­我们全家给你养得好好的,不会让她吃亏的。”

开什么玩笑!沈英火气正盛,听这话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沈老爷瞧他这快要急疯了的模样,啧啧两声,随即哼了一声道:“这时候知道着急了?你走的时候你娘急成什么样你知道么?回来说个什么‘我要成婚了故而您得知道’这就算完事了?说实在的你成不成婚我还真不在意,时苓那丫头这些年都快当自己是沈家的长子了,姑娘家过成这样子还不是你害的?”

沈英紧抿着­唇­。

忽有一只手轻轻地拽了拽他喜袍下摆,沈代悦小心翼翼地抬了头,矮声说:“阿兄左右今日也倦了,先去睡罢……明日……”

她刚要说明日早上便将孟景春给他还回来,旁边的沈老爷已是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

沈代悦都这样讲了,沈英也是能猜到一二,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声道:“让她早些歇息。”顿了顿:“饿了一日没吃饭,让她吃了再睡。”

沈代悦一个劲地猛点头。

沈英已是冷静下来,只能独身一人往新房去。小厮准备了热水给他送去,他将喜袍换下,简单洗漱一番便坐上了那喜床。一摸,底下全是枣子桂圆花生这种东西,实在撒了太多,他也懒得拣出来,往床上一躺,又咯得不舒服。

长夜漫漫,酒劲已过,他不知孟景春是怎么被扣下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吃,现下是不是睡了。那丫头本来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到了沈宅还要忍这么一群人的折腾,越想便越来气,渐渐地又替她委屈起来。

沈英侧身躺在床里侧,面对着一堵空荡荡的墙,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孟景春咬着手帕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屋外四更天的更鼓声已是敲过,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沈英翻来覆去,最后索­性­起了身,站到了那窗前,灯笼映照下的花坛里是开得正好的虞美人,他忽地想起京城官舍后院里不知是哪位小吏种的虞美人,每年夏季便开得极艳,很是张扬。

算起来,他搬离官舍也不过只一年的辰光。他与孟景春相识一年零三个月,却好似已过了很久。哦对,他十六岁便认得她了,只可惜……

心底渐渐柔软,轻轻塌下去一块。孟景春理直气壮的样子,遇着了麻烦苦皱眉头的样子,害怕时候的怂包样子,开心时明眸光彩耀人的样子,胆肥了故意捉弄他的样子……

真想抱抱她啊。

她开心他也开心,她难过他可以伸手揉平她紧皱的眉,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

他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连窗下忽然冒出一个人影来都没及时察觉,待他反应过来,那个一身喜服的人已抬了头,看到沈英站在窗下也是愣了一愣。

沈英倏地回过神,孟景春却已是乍然开口道:“相爷在伤春悲秋么?”大半夜站这儿吓了她一大跳!

先前她跟沈代悦讲了许多好话,沈代悦心一软,这才让她半夜偷偷回房。孟景春见时辰不早,以为沈英已睡下了,便也不敲门扰醒他,提着裙子偷偷摸摸走到窗边,想爬进屋去,没料却撞到沈英站在窗前发呆。

隔着低矮的窗子,两个人这么望了一望,孟景春瞧他还没全然回过神,便立即踩着垫脚石往窗子里爬。沈英伸手过去接应她:“有门不走非得爬窗子吗?”

孟景春低着头,费力爬进来后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很是胆肥地调戏他:“会情郎当然要爬窗了,哪能从门进来啊。”

方才这样想她,这会儿她就出现在面前,像戏法一般。沈英站在原地,觉得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圆满的时候了。

孟景春从怀里抽出喜帕来,像模像样地往头上一盖,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开了口:“来罢,虽然耽搁了几个时辰,还是将该做的做完罢!”

沈英一时哑然,孟景春顶着喜帕乖乖巧巧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垂在底下互握着,这一幕只在他梦境中出现过。

他深吸口气,伸手轻挑她红盖头,只露出一角来,小而­精­巧的红­唇­便落入眼帘。他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上身前倾头却凑了过去。那喜帕遮了孟景春的视线,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沈英吻住,轻柔触碰缓缓试探,孟景春身子不由往后微仰,却被他另一只手给揽住。

沈英离了她的­唇­,这才认认真真将那红盖头挑开,面前的孟景春被一身喜服衬得更比往日明艳动人,两颊已是微红。案上红烛高烧,沈英拉过她的手,带她走到案前,拖了一张椅子给她,说:“坐罢。”

案桌上还有些点心,本是预备给新人饿了吃的。沈英问她:“吃了吗?饿不饿?”

“吃了,不饿。”孟景春回得很是简洁。

沈英轻应一声,拿过酒壶,斟了两小盏酒,问她喝不喝。

孟景春拿过一盏,便很是爽快地一饮而尽,沈英见状,自己也拿起另一盏酒,杯壁刚碰到­唇­,便见孟景春忽地凑了上来,湿濡柔软的­唇­转瞬间贴上他的­唇­,带着酒气的灵巧小舌在他口腔内轻轻扫过。

沈英微愣,眸­色­一黯,下一刻孟景春便已是轻扯开他中衣衣襟,头低下去,蜻蜓点水般轻轻吻过他的喉,双手却是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松,又一路往上吻至他耳垂,轻轻地咬了一口。

沈英整个人僵在那里,孟景春往他身上靠,那熟悉的青木香混杂着胭脂水粉的香气将他整个神智都带乱。

孟景春停着不动,咽了咽沫调皮地笑他:“相爷今日好生磨叽。”

她这话刚说完,手已是顺着那衣襟滑了进去,再往两边轻轻扯开,沈英脖颈乃至锁骨便露了出来,孟景春低眼瞧了瞧,手移过去摸了摸,却立时被他一把扣住了腕:“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孟景春一脸无辜道:“何为胆子大?新婚之夜难道不该做这个吗?”

那眸中清亮不减,一脸的理所当然。沈英却伸手搭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她下颌。孟景春能察觉到指腹越发滚烫的温度,脸被烧得发红。

沈英忽地起了身,孟景春一愣,转眼间便被他抱起,她反应过来便顺势伸手搂住他脖颈,将头靠在他肩头。

孟景春在被放到榻上前很是利落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但下一刻便听到了桂圆壳花生壳被压碎的声音。她整个后背与那撒满了各­色­­干­果的床铺来了个硬碰硬的亲密接触,硌得她背生疼。她倏地坐了起来,抱怨道:“哪个人想起来要往床榻上撒这些东西?迷信。”

沈英说:“算了,拣出来罢。”

孟景春却懒得再烦,望着站在床边的他道:“相爷躺下面不就好了?我怕咯着,可相爷皮糙­肉­厚应是无所谓的……”

沈英一时间不知说她什么好,孟景春伸出双手用力拉他倒下,随即迅速除去他鞋子,扒开了那身中衣,沈英整个胸膛便袒露出来,她迅速看了一遍,觉得甚是满意,便开始脱自己的喜服外袍。

沈英披着那中衣坐起来,无奈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替她解那缠得很紧的腰带。孟景春手一挥:“你不要管,我自己来。”

沈英却低眼继续替她解腰带,声音里带了一些哑意:“笨蛋,做这样的事弄得像打仗似的。话本子白看了么,一点情致也不懂。”

竟然嘲笑她!孟景春急红了脸:“第一回不懂有什么要紧,反正会懂的。”

沈英哑然,已是将她外袍顺利褪下,竟还伸手将那外袍挂上了架子,看了一眼道:“这身喜服留着压箱罢,挺好看。”

孟景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此时已被沈英耗得差不多了,她本还想迅速解决掉沈英这个大旷男,没料沈英却耐着­性­子,一点也不着急。

她不禁有些气馁,光着脚丫子坐在床上看了看床帐,迅速躺下翻身朝里:“算了,我先睡了,相爷也早点睡。”

沈英见她头发还未拆,便很是耐心地一点点将她头发拆开,首饰取下来,一一放回妆台上。孟景春一头长发挡了脖颈,沈英将那长发撩起来,她白皙细长的脖颈便露了出来。他俯身低下头去,­唇­刚碰到她皮肤,本就很紧张的孟景春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湿热的鼻息,濡湿的触感,孟景春本能地往床里侧躲,却被沈英死死扣住。

沈英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已是搭在她腰间,只手指动作了一番,便解开了她中衣系带。那只手移上去,搭住她后衣领,轻轻地往下褪。

孟景春背后倏凉,转瞬间却覆上来一只温暖的掌,她肩胛骨不由得动了一下。

【六五】新婚夜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英握着她的发,从她后颈处沿着脊柱轻轻慢慢地吻下去。她背对着他,面对这轻柔动作,呼吸却是一滞。

“唔。”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沈英的手握住她手臂,问她:“怎么了?”

“有点……痒。”说罢她自己倒笑出声来,沈英深叹一口气,牙根紧了紧,望着她的背道:“那咬一口行不行。”

孟景春连忙转过身:“不可以,我咬相爷还差不多。”她转过来才发现与沈英已是面对面躺着,她上身中衣已是被褪下去一大半,此时只剩了里头一件小衣,光着臂膀与瘦削肩头,她觉着有些凉。

沈英忽道:“累了就睡罢,太晚了,本不想再撩你的。”

本来已经气馁的孟景春此时听他这样说,立刻吸了吸鼻子,伸过胳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连半分犹豫也没有,­唇­已是贴了上去,身体也挨得更近。她亲得毫无章法,沈英便按住她后脑勺,反吻回去。

夜已深,周遭阒寂非常,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让人听得面红心跳。孟景春轻喘一声,不安分的手已是滑到他小腹上,按住那块硬邦邦的地方,恶作剧地往下压了压。沈英一把扣住她手腕,声音里已有了压制的意味,有些暗哑:“别乱按。”

孟景春因为气喘脸红着,望着近在咫尺的沈英的脸,支支吾吾道:“反正都成亲了……有、有什么不能按的……”她感觉到他腹部的热烫,手还是吓得往上移了移。

沈英贴着她耳朵,吐息中的热意让孟景春耳根发烫,她先前察觉到的凉意已不知去了哪里。

沈英轻咬了咬她小巧又饱满的耳垂,又偏过头去望着她的眼,神智仍是清明:“恩……这么想要我?”

孟景春因他这一句话彻底烧红了脸,强撑着脸皮道:“正是这样的!”

沈英­唇­角只轻弯了弯,手搭在她腰际,轻叹出一口气,语声和缓:“不急,慢慢来。”

孟景春心扑通扑通乱跳,陡然间咽了咽沫,瞧一眼他贴在自己腰间的手,感觉到那热烫温度,嗓子都有些发紧。虽然自诩看过春宫册子也瞧过艳情话本,按说对男女之事也知道一些,可真正轮到自己做,壮了好久的胆,却还是紧张。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梳理清楚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沈英已是迅速地将她翻了个身。他好似太执着她的背了,低头咬开她颈间小衣的带子,很是放肆地在她身上点起火来。手与­唇­所到之处皆引得她一阵酥麻战栗,孟景春哼出声,有些难耐,心中有股渴望蹭蹭蹭地腾起来,烧得她脑子糊涂,骨髓将空。

除了理智,其他知觉却被无限放大,愈发灵敏了起来。她难受得试图缩起身子,却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沈英倏地将她又翻个身,此时她小衣已除,沈英喉结滚动,目中有微火在跳,俯身下来亲吻她,眼睛鼻尖嘴­唇­脖颈耳垂,竟是一处也不放过。孟景春足尖僵僵抵着他小腿腿腹,急急喘着气,有些心虚地含糊不清道:“明日再、那什么……行吗……有些难、受……”

沈英却理也不理会她,头往下移,从锁骨移至她胸前,另一只手也不闲着,轻揉慢捻,孟景春难受得弓身,她伸手试图去挪开他的手,闷哼了一声,手抓着他手腕却没什么力气。

她­唇­瓣紧闭,在他身下扭着身子,想避开这陌生感觉,哼出声来又觉得羞愧,脑子已晕晕乎乎,不知当下是何境况。沈英看着她闭眼难耐的样子,语声低哑道:“别忍着。”

这声音惑人心神,孟景春张开眼望着他,呼吸局促,周身发烫,已是意乱情迷。明明是她挑起来的火,此时没出息地分外想退缩。

沈英亦好不到哪里去,虽已是十分压制,眼中之火却更盛,眸底黑透,额前脊背已是沁出一层薄汗来。

孟景春仍是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低吟出声,身上亦已是薄薄一层汗,微睁眼看去,却只见眼前一个模糊人影。

沈英的手沿着腰际一路滑至她腿间,隔着亵裤探至她腿根内侧,孟景春不由地并起双腿,身子微微弓起,攀在他光滑脊背上的手总试图抓住些什么,然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两只手都搂上去,紧紧缠住他,手贴着他背上皮肤迫不及待地收拢,将他拉得更贴近自己。沈英已不知何时扯落她亵裤,她顿觉一凉,那温暖的手便又贴了上去,从腿根处缓缓往上,孟景春低呼出声。

她身子软得快要化成一滩水,只由得沈英百般逗弄,呼吸越发急促,周身麻酥酥的感觉让她根本无力动弹。她略略偏过头,难过地喘了一大口气,下一刻便被沈英握住下巴迫她直视自己。

她一头青丝散落颈间,贴在略湿腻的皮肤上,更是觉着燥热。沈英单手扶着她的腰,轻轻捏了一下,孟景春一声低吟还未出口,便被他低头堵了­唇­,湿滑的舌尖撬开她齿关,­唇­舌间清冽的淡淡酒气彼此交换,令人不由沉醉。

她脑子混沌,心中渴望却愈发清晰起来。迷迷糊糊间只见沈英身上中单也是除尽,他眼中似乎尚有一丝清明,自己却已是意乱情迷。

她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下一瞬便又被他堵住­唇­,她空虚地直想挠他,手却没有力气。沈英亲了亲她眼皮,手滑下去,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孟景春陡然间屈起腿,喘息声愈发急迫起来。

“孟景春——”他声音喑哑地低呼她的名字,眸­色­已是黑透,想来也已忍至极致。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孟景春顿觉­干­渴,眼中也是理智全无,望着他的一瞬,忽感受到那陌生的侵入感,无力搭在床沿的手陡然间攥紧薄被单,下巴微微昂着,牙关紧咬,竟一声也未哼出来。

她轻抽一口气,好不容易松开攥着被单的手,下一刻又紧紧攀住沈英的背。沈英亦疼,且见她如此不适,心中陡然间一痛,怕伤了她。

孟景春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松开牙关,叹口气竟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微微仰头吻上去。她方才紧绷着的身子渐渐软下来,沈英竭尽所能地安抚她,伸手去轻揉她,低柔着声音问她:“会不会好一些……”

孟景春竟往上微抬了腰,点了点头。

沈英见状心底更疼,且念她初回,并不敢妄动,只能缓缓安抚她,手揽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又道:“若还疼的话……”

孟景春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初时的不适与疼痛虽还在,但毕竟没有那么厉害。沈英耐心地等她适应,她才渐渐觉得舒服了些。

她意识半存地哼哼,沈英便略略快了些,孟景春忽有些受不住,那酸胀知觉愈发明显,让她脑子发昏。

后来的事她多半已记不得,意识是恍惚的,沈英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他压在她身上的真切感受,伴随着双方的喘息声,心间才终是满满。

她抬手去擦他额上的汗,沈英却将她搂得更紧,­唇­贴在她额间,低唤她名字:“孟景春……”

孟景春轻喘着回应他:“阿英……”

这称呼里并无任何戏谑之意,这是他家人才会用到的称呼,而今,她也终成为他的家人,以这样亲密的称呼唤他。

孤零零的人生里有了伴,体贴知心,就连情/事上都如此照顾她的感受,她心中不免戚动。

身上尚有汗意,那灼热之火稍稍退去,心跳声却一下一下愈发清晰起来。沈英侧身躺在外侧,见她额前鬓侧尽湿,便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拢在一旁,又理了理她额前碎发,这才叹息着将她揽进怀。

孟景春浑身没有力气,呼吸过了好一阵才调整过来,右胳膊穿过他腋下,缠着他的背。

案桌上那高高红烛火光已渐黯,似是也疲倦了一般。孟景春安心贴着他胸膛,这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哑着声感叹道:“相爷身板不错呢。”

沈英本还心疼她,此时却被她一句话给逗笑。

他低头瞧一眼怀中圈着的孟景春,­唇­压上她额头,语声轻淡却让人脸不由发烫:“怎么,你还想试试?”

孟景春攀在他后背的手毫无预兆地狠狠拍了他一下,沈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孟景春抬眼看他,一脸委屈道:“我若捉住是谁撒的这些枣子桂圆,我……”

她话还未完,便又被沈英堵了­唇­,亲亲啃啃又一阵,他才道:“你还要杀了人家不成?”

孟景春还是觉着委屈:“唔,我还是自己捡起来再睡罢,太难受了……”

然她刚支起身,便又被沈英揽了过去。

屋外五更天的更鼓声微微弱弱地响起来,天­色­很快便将亮,屋内的人一身疲倦。沈英长眸望望她,略有些讨好般地低语道:“先这样睡到天亮好不好?”

孟景春“唔”了一声:“可明日会好累……”今晚根本没睡不是么?

“早上洗个澡换个房睡罢。”

孟景春往他怀中贴得更紧,眼皮微阖了阖:“睡懒觉真的好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

“恩……”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已是睡着了。

【六六】红包

窗外已是微微亮,庭院中的合欢树上栗毛雀唧唧喳喳叫得热闹。

孟景春腿搭在他腿上,中单只胡乱遮了身,他伸手过去一摸,背上皮肤上有凉凉潮意,再往上探,发间也是潮腻的。

正要唤她起来,孟景春却又将头埋进他颈窝,贴得更紧,看起来睡得很是香甜。温热吐息让他顿觉颈间发痒,刚想要小心翼翼挪开她坐起来,孟景春却抬手搂住了他,有些湿热的手贴上他的背,喉间很是餍足地哼长了声儿。

沈英轻叹口气,手放回她腰间,也不去管外头时辰,闭了眼接着睡。

孟景春末了是被蚊子叮醒的,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上的蚊子包,觉着身子僵硬,便突然坐了起来,睁眼一瞧,沈英也因她这忽如其来的动作,醒了过来。

沈英仍是躺着,懒懒看她。孟景春一瞥外面,日头高照,恐怕都已是正午的时辰了,便急急忙忙往身上套中衣。她手忙脚乱的,套上中衣却发现小衣还未穿,亵裤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便跪在床上四处找着。

只宽松中衣挂在身上,长发散乱,好不容易在薄被里翻到小衣小裤,脚踝却被沈英抓住了。她回头瞅他一眼,又瞅瞅自己脚踝,示意他放开。

沈英很是恶趣味地挠了挠她脚心,孟景春肩头一缩,直接趴在了床上。

沈英将她捞过来,又扯过薄被给她盖好,自己却披衣坐了起来:“再眯会儿罢,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洗漱过再去前面。”

孟景春半个脑袋埋在那薄被里,露了一双眼看他穿衣裳。沈英背对着他,动作从容,那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唔,头一回见这背影还是在琼林宴时,她跟在他后头揣测他的身份,当时想他说话如此有分量至少官至三品,但又觉得他太年轻了些,不该升得这样快。还曾暗地里以为他是封荫的官家子弟,后来打听到才知他是丞相。

她在政事堂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理寺,且秩品低微,本以为此生并不会有什么交集,却偏偏­阴­差阳错住到了他隔壁。之后的事……她闭上眼迅速回想了一遍,从官舍到相府,从单纯借住到她知道当年旧事原委,再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不觉,竟好像走了很长的路。

前路还很长,但现下想想却并不觉得艰难,有人相持的路,这才刚刚开始啊。

沈英已是穿戴整齐,忽回过头来看她,低声道:“在想什么?”

孟景春索­性­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薄被里,咯咯笑着翻了个滚进了床里侧,却被底下的枣子花生硌得不舒服。

沈英探身过来,将已经裹成茧壳般的孟景春往外捞,孟景春刚探出个脑袋来,他便已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孟景春因在被中闷得久不由喘气,脸也憋得微微泛红。他直视她眼睛,孟景春亦是盯着他的眼不放,觉得快要溺死了。

沈英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出了新房的门。

孟景春眯了只一刻钟,便有人送了热水过来,却不见沈英。她待那小婢走了,便将那一桶热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又掺了冷水,试了试水温,这才开始洗澡。水温让人舒服得想要叹息,她叹口气,这才拿过手巾开始拭身沐发。

待沈英回来时她已是洗漱完毕,因找不到合适衣裳,便从柜子里拖了一件沈英的中单穿着,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用­干­手巾擦头发。

沈英绕过屏风进来,孟景春歪着脑袋瞧他一眼,不过是这么些时候,他亦是洗完换好了­干­净衣裳。沈英一手端着漆盘,上头放着她衣裳。他将那漆盘搁在榻上,又拿过一块­干­手巾,按住她脑袋给她擦头发。

他低头看看她,说道:“过会儿去前面请安敬茶,不必太紧张了。”

“恩,不紧张。”

“是他们昨日将你藏起来今日才起得晚,故而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孟景春点点头,便又将脑袋埋下去。沈英将她的头扶正了,一只手忽移至她后颈处,揉了揉她颈椎:“别老低着,会坏脖子。”揉了会儿又问:“舒服么?”

孟景春“恩”地应了一声,笑嘻嘻地看着他。

沈英一脸认真的模样,替她将头发擦­干­,又给她梳好了,这才拿过一旁漆盘上的衣裳要给她换。孟景春见他手里拿着小衣,脸腾地红了一下,沈英却面不改­色­地低头先解开她身上的中衣带子,不急不忙地给她穿小衣,手伸到后面给她系带子。

他手上忙着,嘴上还要叮嘱道:“方才听说董肖佚现下也在府中,也记得给她敬茶。”

孟景春说:“知道了,董姑姑对吗?你难道也要跟着喊?”

沈英脸­色­不变,只说:“那有什么办法,你都认了这个姑姑,我不喊岂不是说不过去。”他顿了一下:“今日记得改口了。”

孟景春说:“知道的。”

说话间,沈英已是将外衣给她套上,交领仔细抚平了叠好,伸手拿过宽厚腰带,耐着­性­子给她束好。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微抬头望着他的眼,赔笑道:“唔,好似紧了些。”

沈英便又低头给她重系,末了手扶在她腰间,低眼看着她,眸中有光流动:“夫人。”声音虽低,却带着魔力般,让孟景春不自禁地微红了脸。

孟景春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回应他:“夫君。”然她语声刚落便自己先笑了场,挪开他的手仍是笑着:“相爷官威太重,我好生畏惧,不敢这么喊。”

“笨蛋,这又没什么难的。”沈英嘀咕一声,立即转了身:“走罢。”

孟景春跟在他后头,脸上笑意不减。从东厢新房一路走到前厅,投进走廊的阳光里都充斥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孟景春忽然想起某一次的梦境来,也是阳光好得不得了的日子里,沈英带着她出游,她跟在后面踩他的影子,被他发现,强词夺理说他影子被她绊着了所以要惩罚她,漫山遍野地追着她跑。她跑得飞快,咯咯笑着,气得他哭笑不得。

那笑声沿着梦境记忆的通途又到眼前,竟清晰如真实发生过。真是……太好了呢。

她尚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美好回忆当中,沈英却往后伸了手,示意她跟上来。

她连忙追上去,握住他的手同他一道走。

午时蝉鸣声像是不知倦,前厅里传来谈笑声,孟景春立即挺直了脊背,偏头与沈英交换了一下眼神,面­色­很是沉静地进了厅内。

那谈笑声陡然间都停了。董肖佚搁下茶盏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沈夫人目光落在孟景春脸上,沈老爷则只瞟了一眼沈英便又继续吃他的花生米,只有沈代悦,手里卷了本书,坐在董肖佚身边,目光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位。

沈夫人打破这沉默,轻咳了一声缓缓道:“不管早晚,先将礼数尽了再说罢。”

话音刚落,便有小婢端了漆盘过来,上头摆了茶,茶中放了小枣与莲子,以示好意头。华阳城新人敬酒是不需要磕头的,新媳­妇­低腰敬茶即可,这些媒婆都与孟景春交代过。

孟景春依礼照做,先是给沈老爷敬了茶,沈老爷甚为满意地笑了笑,从点心盘底下摸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她。孟景春改口道:“爹爹。”沈老爷眼中笑意便更甚了些,很是开心地喝了茶。

她又给沈夫人敬茶,沈夫人和颜悦­色­地接过来,喝了茶之后这才自袖袋中摸了红包递给她。孟景春改口道:“娘。”

沈夫人先前也听沈英讲过她家世,见她这乖巧模样,心中也是疼惜的。她伸过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只是笑笑作罢。

言辞比笑意都单薄,孩子们安康幸福便比什么都难得。

孟景春这边礼数尽完,还差一茬。因董肖佚是认的姑姑,她先前还未敬过茶,故而今日也得补上。侍女又将漆盘端到她面前,孟景春便又端了一盏茶,此时沈英亦是走到了她身边。

董肖佚挑眉看了看这两位,­唇­角抿着笑意。孟景春将茶递过去,她抿一口,连红包也没有给,目光便移向沈英:“我们这都用过午饭了,你们是不是连早饭还没有吃?这般空着肚子就来敬茶,你倒是无所谓,但是不是太委屈我侄女了?”

沈英面­色­好得很,听得这样的话竟一点要与她翻脸的意思也没有,只回说:“姑姑担心太过了些,若觉着我夫人受了委屈——”他看一眼孟景春:“问一问求证过再下结论岂不是更好?”

董肖佚笑了一声:“你茶还未敬,这口也改得太快了。”

沈英面­色­淡淡,语声不慌不忙:“姑姑不记得昨日迎亲时已经敬过茶了么?”

董肖佚一抿­唇­:“哦,对。”她瞥了一眼茶案上放着的红包:“可昨日忘了给红包。你那么急急忙忙抱走了新娘子,居然连这么大一个红包也不要了。”

沈英淡笑笑,很是无所谓地自那漆盘上端过一盏茶,走过去躬身将茶递上。

董肖佚心满意足地接过来,目光却盯着他不放,声音压得极其小,也只有站在旁边的孟景春能模模糊糊听到:“我知你这声姑姑不是白喊,怎么办呢?我一点都不想去京城那个鬼地方。”

沈英脸­色­如常,接回她递来的红包,立时侧过身,对主位上的沈夫人与沈老爷道:“既然礼已行完,我们便先告辞了。”随即竟还吊儿郎当地接了一句:“当真饿了呢。”他说罢便握过孟景春的手出了门,走了一段,他脸上带笑地转过身来,将红包塞进孟景春怀里:“回去收着。”

【六七】把柄

孟景春将那红包摸出来,拆开瞧了一眼,见银票数额大得吓人,便又赶紧将票子塞进红包里,递给沈英道:“还是相爷留着罢……我丢三落四的。”

沈英瞥她一眼,也没拿:“丢了就丢了,散财积德。”

“……”孟景春抽了抽嘴角,将红包又收回去。昨日折腾到天亮,此时早就肚子空空,孟景春揉揉肚子,问说可以吃什么。沈英走在前头说:“府里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出去吃罢。”

“已经好饿了……”

沈英倏地回过头来,也不知何时在袖袋里藏了一小包­肉­松饼,这时拿出来递了过去:“垫垫肚子。”

孟景春接过来就拆着吃,沈英继续往前走,语声淡淡:“注意吃相。”

孟景春鼓鼓腮帮子,边吃边跟着他上了马车。

沈英这一次回来,还未好好瞧过华阳城的变化,车窗帘子挑起来,一路看过去,想起许多旧事。人这一生将有多少种变化的可能,这是已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他还不能完全明白的事。那时候不离开楚地,想必人生又是另外的模样。机缘这样的事情,­阴­差阳错,谁又说得明白呢。

他领着孟景春进了一间饭庄,那掌柜的认得他,连忙迎上来,道:“少东家,您要请的那位客,已到了。”

诶?孟景春心道,原来是沈家的铺子么?可邀了客……又是什么意思?

那掌柜带着他们穿过通门,往里头的雅间去。雅间走到头,往东边拐了个弯,掌柜停住身,道:“就是这儿了。”

走廊底下的酢浆草一簇一簇的,甚是好看。孟景春低头看看,沈英却带着她进了隔壁的雅间,那雅间与邻间只一堵移门之隔,恐怕连隔壁说话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餐桌上已摆满了菜,沈英便低声同她说:“我今日约了人,先去隔壁坐一会儿,马上便过来,你先吃。”

孟景春点点头,她已是饿急,甫坐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她见沈英出了门,不多时隔壁便响起了动静。

沈英进了隔壁那屋,刚迈步进去,屋中那人便笑了:“昨日你喜宴我未赶上,今日这算是补给我的么?”

沈英淡笑不语,施施然坐下。

这人名叫赵向彦,亦是楚地重臣,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也是沈英的昔日同窗。

他又道:“大中午的遣人将我喊过来,贤弟可是有什么急事?”

“不急。”沈英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先吃饭。”

他这位同窗以廉洁出名,穷得很,平日着发妻做的衣裳,十分简朴,下馆子更是从来没有的事,然沈英这个昔日好友请他过来,他二话不说便搁下饭碗到了。

小二早就送了菜上来,见沈英过来又给添了碗筷,沈英却只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问说:“这些年过得可都还好?”

赵向彦也是许多年未见他了,知他三元及第,亦知他在京城做到了丞相,这次回来又娶了董肖佚的什么远房侄女做夫人,可谓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憾事。赵向彦抿了一口茶,只回说:“就是那样了。”

沈英不说话,夹了菜给他:“见你比十多年前要清瘦多了,可是太­操­劳?”

赵向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操­劳日子恐怕也快到头了。”

沈英淡淡说:“此话怎讲?”

“你身在京城,离那位那样近,又岂能猜不透他的打算?”

沈英却并未正面回他,缓缓道:“猜是一回事,是不是全靠运气,诸事不能只靠猜的。”

赵向彦笑得淡淡:“那位这样一走,楚地诸事全由董肖佚监理,虽说现下还未出什么岔子,一切都还好得很,但楚地到底是没有主了。”

“恩。”沈英只轻应一声,也不作其他回应。

赵向彦搁下茶盏,看看他,叹道:“董肖佚手段在那儿,底下人现在的确是不敢怎么动,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董肖佚是否一直会留在楚地,也是个问题。不知那位的意思,可是要董肖佚往京城走?”

他话说到这儿已是很明白。今日你沈英找我来,问的十有□是董肖佚的事,而我这般乐意来赴宴,也是为的说这个事,倒不如全挑明了。

赵向彦是难得几个敢谈论董肖佚女子身份的楚地大臣,以前董肖佚有襄王罩着,即便底下有些人质疑董肖佚的­性­别,却都是不敢说的。

沈英­干­脆明着回他:“董大人的确是要进京的,但她自己未必乐意。”

赵向彦似是猜到一般,说道:“她自然是在楚地过得自在,若是当真进了京,且不说她太年轻资历还不够,就冲她那尴尬的身份,恐怕朝中也得起大风浪。楚地毕竟弹丸之地,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可那位现下手中是天下河山,委实要难控得多。”

沈英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已是猜透他的态度:“想来赵兄是认为董肖佚留在楚地更好?”

赵向彦又叹口气:“留一时算一时罢,也不是长久之计。”

董肖佚留在楚地,新皇便不会动楚地一分一毫。但若董肖佚一走,楚地无主无监理,恐怕废藩置州也就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

一旦废藩置州,楚地原先这帮臣子,除却已进了京的和分派到地方做官的,其余的便都得闲散在家,顿时没了去处。

从楚地这帮文臣的角度来看,董肖佚留在楚地,无疑是利大于弊的。

赵向彦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沈英道:“赵兄与董肖佚私交也算不错,可有探过她的意思?”

赵向彦笑了笑,却有些无奈的意思:“她不愿走,自然是因为现下这样她乐意,与旁人想必没有多大­干­系。董肖佚那样的人,又怎会顾旁人死活,这点你应当知道的。”

沈英索­性­挑明:“她好歹与那位处了这么些年,放下就这样容易?”

赵向彦这十来年算是看穿了董肖佚与新皇的那些事情,苦笑了笑说:“说这话已是僭越了。”

他声音放低了些,又同沈英道:“一年前董肖佚小产过,几乎无人知道此事,被瞒得太深了。两人想必有些误会,虽明面上还是对她宠信有加、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但暗地里已近乎翻了脸。”

这消息沈英听都未听过,虽是惊诧,表面上却是淡淡:“虽是这样,多少年的情谊在,又怎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赵向彦毕竟情路走得比沈英要长,便叹口气道:“兴许是倦了罢,人同人之间相识相知,都是缘分到了便很容易的事,但相守却要难得多。那两位也不例外,情路只会比寻常人更难走。”

沈英没有说话。

赵向彦面对一桌佳肴也无心吃了,只说:“你这回若是劝董肖佚进京,劝成了,楚地就得散成一盘沙;若劝不成,楚地还能多撑一撑,不过废藩亦是迟早的事,其实想想现下也并不值得死撑了。”

沈英道:“赵兄乃楚地不可或缺的重臣,且清名在外,不论楚地哪座城的百姓都会期待这样的父母官。”他这话说完已算是仁至义尽,楚地散是散了,但赵向彦的仕途却并不会因此而终结,兴许上头都已经想好了每个人的去处,就等着开闸放水。

赵向彦其实也猜到会是这么个安排,听沈英这样说,也是稍稍定心些。

这时辰早已过了午饭的点,赵向彦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一桌菜,他见时辰不早,便与沈英道:“董肖佚亦是有软肋的,枉她再有手段,但终究是个女人。一年前的小产,你若是有心去查一查,兴许能挖出些什么。”

赵向彦知沈英是聪明人,话说到此,便不再继续往下说,已是起了身告辞。

沈英送他出门,在外头站了会儿,这才折回来找孟景春。

孟景春方才将隔屋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装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埋头吃。沈英坐到她对面,将烤鱼的盘子拖过来,替她将鱼切成小块又推回去,自己夹了菜随便吃着。

他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碗筷,见孟景春还在拼命吃,便伸手过去揉了揉她脑袋:“慢慢吃,不急的。”

孟景春点点头,继续吃了几口,也放下了碗筷,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直接趴在了桌上。沈英拿过帕子伸手过去替她擦了擦嘴,问她:“今日天气好,下午可有想去的地方?”

孟景春嘀咕道:“我对华阳城不熟的,怎知道要去哪儿……”

“随便转转也好。”

“不去了,我想回去睡觉。”孟景春打了个哈欠。

沈英见她似乎兴致不高,便问她:“因我方才去见客不高兴了么?”

孟景春摇摇头,却又笑着点了点头:“好东西要一起吃啊,一个人吃就……恩,你知道的。”

“再过三四日我们便得启程回京,没时间耽搁了。这位赵向彦大人很忙,今日还在华阳城指不定明日就去乡下巡视了。恰好他有空,所以便遣人去请……”

“不要紧的。”她想了想,沈英也应是知道这两间隔音很差,关于董肖佚的这些事恐也是没打算瞒她,便道:“那位赵向彦大人所言若都是真话,你当真要去查她小产一事么?”

沈英神思顿了一刻,却回说:“不查。”

赵向彦方才的意思已很明确,他所指之路,无非是追查出董肖佚的把柄来,威胁她进京。但用这等把柄去威胁一个女人,他做不出。

【六八】后继有望

孟景春听他这样讲,赞许地点了点头,胆又肥了肥,伸手去捏了捏沈英的脸,自己笑得开心。

沈英只看着她,也不动,说道:“捏得舒服么?”

孟景春抿着­唇­拼命点头。

“傻子。”沈英挪开她爪子,忽然说:“听说你到现在律条还背不全?”

孟景春脑子一转,回说:“用得到的就背,用不到的就不背,有些背了没意思的,那么厚一册……”

沈英的模样活脱脱像个教书先生:“读了那么多年书,背一本律典倒投机取巧了。”

孟景春晃晃脑袋:“此言差矣,我念书的时候就没有背全过。背诵虽是基本但不是全部,且又不是每本书从头翻到尾皆是­精­华的。难不成相爷以前念书时就只死记硬背?”

强词夺理。

沈英却说:“不愿背全就不要留在大理寺了。”

“诶?为何?”

沈英仍是商量的口气:“等回了京,调你到政事堂罢。”

孟景春脱口而出:“不要。”

“为何不要?政事堂闲差也是有的,又何必在大理寺熬着,忙起来都不着家。大理寺就那般好?严学中这个上官难道比我还会体恤下属?”

孟景春早猜到他会提这一茬,没料今天就挑明了。她自然已提前想好了回辞,道:“若去政事堂做一份闲差当米虫,倒不如辞官在家了。辞官在家呢,我就天天守着大宅子等相爷回来,反正我也好吃懒做,不会觉着无聊的。且这样以后也不必出门了,灰头土脸地天天窝着。”

沈英笑了:“罢了罢了,我不过就提一提,你还真……”

孟景春却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可回了京,又不能以夫妻相称了,在外头还要装着。”她揉揉脑袋,咬牙道:“真是不爽啊,抓心挠肺,天天作戏。”

“用不着作戏太久的。”沈英手伸过去搭住她脑袋,将她那两只不安分的手一一挪开,轻笑道:“我都忍得了,你还忍不了?”

孟景春点点头,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人欲无穷,食髓知味啊。”

“乱用。”

沈英轻拍了一下她脑袋,已是起了身:“既然你倦了想歇着,先让人送你回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办。”

“下官……”她看一眼沈英,“恭送夫君大人。”

沈英见她又回到以前那皮实模样,竟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回去歇着罢,昨日也累了。”

孟景春装模作样地躬身送他,待他走了,便也回了府。

她甫一回到府中,董肖佚正要走,沈代悦送她到门口,孟景春见到她便喊了一声姑姑,又想起先前在饭庄里听赵向彦说的那些话,再看看董肖佚竟觉着她十分辛苦。

自己不过才以女子身为官一年多,就以体会到其中难处,又何况做了十多年官的董肖佚。

董肖佚看她一副乖巧的新­妇­模样,­唇­角淡笑了笑,心中却有些羡慕。得一知心夫君,且大有天下唯她不可的架势,处处回护。这份福气,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董肖佚也未多说,便告了辞,只留下孟景春与沈代悦在门口站着。沈代悦问她:“嫂嫂吃过了吗?”

“恩。”

她亲昵挽过孟景春的胳膊,浅笑着问她:“京城好吗?”

孟景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忽问这个做什么?她道:“指什么方面?”

沈代悦似是想了想,末了说:“只问个大概。”

孟景春瞧她这模样,心中已隐隐冒出个念头来,便同她说:“京城自然有京城的好,就像华阳城也有华阳城的好。”

沈代悦想想,却说:“我自出生到现在十五个年头,从未出过华阳城半步。幼年时觉着,世间大概也就这样大了罢,可后来才知道,脚下不过方寸。我羡慕长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以抛头露面谈生意,但我没有这个本事,只会念书。这阵子母亲已是托人给我说亲了,也不知会嫁去哪家。一旦出嫁,恐怕就再也不能出去走动了罢。”

她虽语气淡淡,可终究透着怅然。孟景春听着,此时也确定了揣测,这丫头是想跟着去京城啊……

“恩……”孟景春想了想,“先不说爹娘愿不愿意让你出外走动,你自己走出去,可想过要做什么?京城书院不似楚地这边可以收女学生的。”

沈代悦点点头,道:“我知道,但今日董先生说兴许不久京城就会开设女学了。”

“是么?”董肖佚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乐意去京城的么?

孟景春轻蹙眉,沈代悦习惯­性­地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眉心:“嫂嫂不皱眉会更好看呢。”

孟景春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沈代悦软绵绵的,怪招人疼,与之相比,她觉着自己就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她想了想,同沈代悦道:“左右长姐现下也在京城,她定是会因生意上的事常常回来的。你不妨这样同爹娘说——”

沈代悦期待地望着她。

“你便说想去京城住一阵,过些日子便同长姐一道回楚地,这样应是容易说得通罢。”

沈代悦点点头:“嫂嫂这个主意确实是好的,但嫂嫂能不能……”她支吾了一阵:“嫂嫂能否跟我一道……去爹娘那里说呢……”

小丫头鬼机灵啊。孟景春虽然脸皮厚,可让她才刚成新媳­妇­,这会儿就去跟公婆说要带小姑子离家出走,实在是……

她面上有为难之­色­,沈代悦却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孟景春犹豫一阵,思考了一下措辞,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好罢……等你阿兄回来再去说,行吗?”

小丫头当然知道阿兄现在是唯嫂嫂之命是从,如今目的达到,微笑着点点头说:“那辛苦嫂嫂。”

孟景春很是客气:“不要紧。”

作别沈代悦后她回房睡觉,屋内已被重新收拾了一番,连床铺都又换了新,再也不必睡在一堆硌人的吃食上了,她心满意足。

临近傍晚时,她起来穿衣洗脸,打算去吃晚饭,侍女却给她直接送到房里来了。她随口问了一句:“可见着少爷回来了?”

那侍女回她道:“已是回来了,这饭食正是少爷吩咐送来的。”

孟景春又问道:“那少爷现下在哪里,知道吗?”

“少爷一回来便被夫人喊了去,现下应在佛堂那边罢。”

孟景春应了声,接着吃饭,待用完晚饭,她觉着有些撑,便出门走走。天­色­将晚,走廊里的灯笼全点了起来,她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佛堂门口。

孟景春止住步子,听得屋内人的说话声。

“时苓同严姑爷聚少离多,一个忙生意,一个为朝廷卖命,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现下两人虽聚在京城,可时苓那个­性­子,她能闲多久?过阵子恐怕也就回来了。严姑爷总不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跟着她回华阳城。这么一来,又得分着过日子了,你说这哪叫过日子?”

沈英先前一直不说话,母亲将话说到这里,他才开口道:“母亲的意思是不让时苓回来?”

“你就给我装糊涂罢。”沈夫人指指他,“家里这么大的生意总得有人顾,你爹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他能看顾多少?还不全指靠着时苓?她若不回来,这家里的产业就要垮的。你若是有点出息,还用得着自己妹妹抛头露面做生意?”

沈夫人意下很明显,女儿跟着姑爷在京城闲过,沈英这个儿子也该回来接替家中的事情了。

但沈英却道:“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恐怕不能遂爹娘的愿了。”

沈夫人似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般:“你不过就是贪恋你京城那官位。”

“儿子也不打算做久,但后路却并不是回来接管家中产业。何况……”他慢条斯理地顿了顿:“家中大半产业都是时苓这些年拼下来的,让我接管岂不是笑话?别说我不肯,就算时苓也不会愿意,她哪里是能闲在京城做官夫人的人?她年纪不大,将来总会有孩子,让她孩子接管这沈家产业罢,儿子实在有力无心。”

“她不会有孩子了。”

沈英闻言忽地说不出话来。

沈夫人叹道:“要有早有了,也看过大夫求过菩萨,但都没什么用。”

沈英没有出声。

“这等事到底私密,接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没什么用,她自己便也不抱指望了,上回在荆州时,碰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甚至都想着捡回来养了,那小孩儿却命薄,在路上得天花死了。”

沈夫人又叹气:“你别看她平日里那个样子,都是生意场上惯出来的。外面一套,里面一套,死要面子。那孩子死了她难过了许久,先是觉着可能没有缘分,后来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没有养孩子的福气了。她见你成婚亦是高兴的,家书上瞧得出来——”

沈夫人拿过那家书递给沈英:“想来是觉得沈家后继有望,所以高兴罢。”

沈英却未接那家书,愣了许久这才起了身,同沈夫人道:“儿子倦了,便先走了。母亲的话,儿子心中自有思量。”

沈夫人也不多说,只由得他出门。

孟景春今日第二次听墙角,又听得心中郁郁,她正转身要走,沈英已是瞧见了她。

——*——*——*——*——

【六九】口是心非

沈英喊住她,孟景春连忙回过头来老实交代:“我不是故意听的……”

沈英揉揉她脑袋,只说:“我还未吃,你要跟我去吃饭么?”

“恩。”

沈英继续往前走,随口问道:“下午睡得好么?”

孟景春歪着脑袋回他:“好到晚上可能要睡不着了。”

沈英淡笑:“千万别睡不着,我还困着呢。”

孟景春自然体谅他在外忙了近一天的辛苦,道:“恩我睡相很好的。”

沈英回过头去看大言不惭的某人,停住步子等她走过来,使劲揉了揉她头,直到孟景春哀嚎说头发乱掉了,他才松开手:“不回京其实也挺好。”

孟景春见四下无人,迅速地踮脚亲了他一口:“回京了像这样偷偷摸摸其实也挺好的。”

真是个开心果。沈英轻拍拍她脑袋继续往前走,孟景春陪他吃了晚饭,他洗澡时给递手巾又给递衣服的,贴心地不得了。

沈英刚上了床,孟景春便立即蹭蹭蹭爬了上去,很是老实地滚进床里侧,沈英给她扯过薄被盖好,便熄了烛打算睡觉。

黑暗中只听得两人呼吸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孟景春背对着他问:“相爷浅眠的毛病好些了么?”

“好些了。”比起先前住在官舍时,现下确实要好得多,虽然未有孟景春睡得那般香,他也很知足了。

孟景春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问道:“相爷想要孩子么?”

沈英一直闭着的眼忽然睁开,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半晌才道:“想,但还不到时候。”

孟景春忽地滚过去,贴在他身边抱住他,声音令人安心:“恩,相爷睡罢。”

她难得一夜好睡姿,沈英却睡得并不如意。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同沈英说了沈代悦想去京城的事,沈英回说:“出去看看也挺好,届时让时苓带她回来也不妨事。”所想竟与孟景春如出一辙。

接下来几日,他将该访的故友访了一遍,与董肖佚谈了许久,董肖佚却依旧执拗。他确认董肖佚不愿进京,便带着沈代悦及孟景春上了回京的马车。

沈代悦如愿以偿,自然分外开心,一路上与孟景春的交谈也很是愉快,不由就冷落了沈英。孟景春想沈英可能会不高兴,夜宿客栈或驿馆时,便对他分外好,各种甜言蜜语轮番上,沈英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便一心一意消受。

临近京城时,天气已转凉,沈代悦早起在走廊里见到孟景春,愣了一愣。只见孟景春一身男装,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孟景春这才想起未同这位小姑子提过她在京城做什么,此时恰好沈英出来,见这情形,一脸淡定地与沈代悦道:“你嫂嫂在京城做官,扮成这样较为方便。这会儿快进京了,故而换了身衣服,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沈代悦怎么也没料到孟景春是与董肖佚同一类的存在,她素来崇拜董肖佚,这会儿对这位嫂嫂竟也是仰慕了些。

加之一旁的沈英添油加醋一番,说孟景春是宝元十四年春闱探花郎,沈代悦顿觉这位嫂嫂更是了不得。

孟景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沈英却面不改­色­地接着夸她。末了他也只是同沈代悦说了句:“你嫂嫂的事讲起来可以讲很久,先吃了早饭回京再慢慢说罢。”

孟景春伸手暗拉了一下他袖子:“莫乱讲啊……”

沈英笑笑,不理她,径自去吃早饭。

——*——*——*——*——

抵达京城时,恰逢­阴­雨天气,一路红叶犹如红霞一般铺满开去,静悄悄地将这秋景染得浓烈起来。

沈英下了马车,伸了手过去扶孟景春与沈代悦。沈代悦脚刚着地,那厢牛管事已是匆匆忙忙到门口来迎他们。桂发跟在后头看到孟景春,倏地跑过去蹭她,孟景春弯腰揉揉它:“鹦鹉可还活着?”

牛管事替它回:“孟大人那只鹦鹉活得挺好。”

牛管事自然不知这两位如今已成了亲,故而也未改口。

进府后,孟景春竟是一愣,不过短短几个月,府中竟变了大样子。眼前庭院落英缤纷,各屋相接的走廊里地板换了新,小小灯笼挂满了纜­乳­埽在这夜­色­之中与深秋红叶彼此映衬,很是恬静。

猜也猜得到这是沈时苓做的主。她确实是懂得享用生活的人,这一点是孟景春及沈英都不及的。

沈英虽一向反对铺张,但这院子被沈时苓打理得却很合他心意。他忙问牛管事沈时苓去了哪里,牛管事却说她因为生意上有点事,去一趟南边,兴许过阵子便回来了。

她总是这么忙。

牛管事刚替沈代悦安排了住处,又被沈英喊过去,他说:“将原先孟大人屋里的东西收拾到我房里来罢。”

牛管事闻言一惊,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只应道:“是。”这回去一趟,竟然就……就成了?故而孟景春就这样搬进了沈英房中,虽明面上还留着她自己的一间卧房,但暗地里……谁知道呢?

——*——*——*——*——

府中除却这些变化,日子却还是照常过。沈英第二日已去上朝,孟景春却仍待在家中。天气不好她可以休息几日,也可以避避嫌,总不能与沈英同一天出现在朝中,惹出闲话来。

闲的这几日,她便带着沈代悦在京城逛了逛,这一日却很是不凑巧地在茶馆碰上了白存林。白存林这阵子因办成了好几件容易捞功的事,又恢复了往日的得劲样子,好不容易逮着孟景春,开心得不得了:“贤弟回来了?”

孟景春直叹要命,她若一个人出来也就算了,现□边可还跟着一个大姑娘。京城里抛头露面的未出阁女子本就少,沈代悦自然是很招眼的。

白存林瞅瞅沈代悦,心道难不成是孟景春从老家带来的新欢?正想开口问,孟景春却已是挡在了沈代悦前头,抢着解释道:“舍妹舍妹……”

“噢。”白存林目光绕过孟景春,又看了看后头体格娇小的沈代悦,心道好漂亮的姑娘,便道:“小姐芳名是?”

孟景春半个“沈”字刚说出口,立刻又咽了回去,说:“白兄这般打探姑娘家的名字不是太唐突了么?我们还有些事,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叙罢。”

她话刚说完,便拉着沈代悦匆匆忙忙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沈代悦才问她为何方才如此着急。孟景春按紧车窗帘子,舒了眉道:“这位同科榜眼,是个不得了的冒失鬼,被他撞上也许会……倒霉。”

沈代悦道:“那一科的榜眼,便是……这个样子?那状元……”

孟景春想起陈庭方,脸­色­陡沉了沉,只说:“状元很聪明,出身也好,才情兼具,比这位榜眼要识礼一些的。”

沈代悦略好奇,这一科前三名她已是见了两位,倒想见见这第一名:“不知现下在哪个衙门?”

“原来在翰林院……”孟景春犹豫了会儿,末了道:“现下,不做官了。”

沈代悦还想再问,孟景春却及时打住:“关于这位状元,到此为止,不必再问了,我亦不是很清楚。”

沈代悦便识趣没有再问。

孟景春又闲了几日,严学中说京中已有人知道她回来了,便让她尽快去衙门报到。

也正是这一日,董肖佚静悄悄地进了京。

连沈英也没有料到董肖佚会进京,所有人皆被埋在鼓里,除了最上面的那一位。

董肖佚径直去了政事堂,恰好沈英刚下朝过来,见董肖佚坐在门房竟还有些不敢相信。她不是不愿意来的吗?

董肖佚起了身,也不与之多解释:“我要进宫,替我安排一下。”

沈英浅吸一口气:“随我来。”

沈英前去取了一块腰牌递给她,这才领着她往宫里去。守门侍卫见了腰牌,问是何人,沈英只答:“这位是应召进京的楚地董大人。”

侍卫放她进去,沈英领她一路往御书房走,快到时却很是识趣地止住了步子。他回过身,看了一眼董肖佚,不急不忙道:“还是心软了么?”

董肖佚却仍是硬气,不慌不忙道:“楚地有要事,没法在折子上写清楚,只能特意过来。”

沈英不戳穿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道:“刚下朝不久,这个点恐怕在批阅折子,你自己过去即可,内侍见了腰牌会进去禀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抿了­唇­,也不多说,便已是转身走了。

董肖佚独自走到御书房前,将腰牌递给内侍,等着内侍进去通报。飞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她望着竟有些走神。

有……大半年未见了?

她还未来得及回神,内侍已出来催促她进去了。董肖佚脸上淡淡,脚步声放得很轻,甫一抬头便见到了案桌后的那个人。

他看看她,搁下手中朱笔,面上亦是一派镇定。

董肖佚没有避开眼,他的确是瘦了,如今事务更多,他那事必躬亲的­性­子,怎可能不累。她往前走两步,快到那案前欲行大礼时,那人已是走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他的手紧握着她手臂,眸中深藏克制,目光紧盯她不放。

董肖佚一言不发,手臂上传来的重重压迫让她牙根发紧,手心都发麻。她素来嘴硬,从不在他面前示弱,现下更是不可能。

屋内气氛沉闷甚至称得上压抑,屋外的风铃声竟依稀可闻。

董肖佚脸­色­沉着地松了牙关,开口道:“臣有急事报与陛下,还请陛下先放开手。”

他却动也不动。

董肖佚又重复了一遍,最后竟直接喊了他表字:“右川,我并非与你开玩笑。”

他终是淡淡开口:“能有什么要紧事,楚地那点事我还能不知道吗?”他忽伸指压住了她的­唇­:“你不必嘴硬,我亦不想听。我想听的,你这张嘴从来不说。”他的手滑至她心口的位置,目光依旧紧盯着她不放:“你不想我么?”

董肖佚喉间涩然,语气却镇定:“不想。”

他忽将她揽近,力气大得董肖佚根本动弹不了。他将头埋进她颈窝,语气温软:“当真?”

【七零】转头忘

董肖佚呼吸一滞,抬了抬眼,却毫不留情屈膝狠狠顶过去。

膝盖上传来一阵钝痛,他也只略蹙了下眉,手未松开,反将她揽得更近,单手握住她下巴,泄愤似的低头咬住了她的­唇­,一点点逼近。董肖佚紧紧皱眉,反咬回去,口腔里陡然间泛起一阵血腥气。

短暂的松口,她也只低斥一声:“成右川,闹够没有。”

然他却对此并不买账,立时堵了她的­唇­转身将其抵在书案上,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董肖佚一阵吃痛。她用力推开他,却被他钳制得更紧。董肖佚默不做声地推拒他,喘息着像只兽,眸­色­已是黑透。

分明已是十分想念,想念得甚至要掐死他,好不容易见了面却依旧顽抗,她觉得全身都疼。

她后腰被书案边缘硌得发麻,他已是迅速扯开了她腰带。她身子不由后仰,只听得“啪”地一声,那笔架便倒在了书案上,案上堆成山的折子也在厮斗中散落在地。董肖佚伸手死死拽住他上臂的袖子,他禁箍着她腰的手却往下移,忽然将她抱了起来。董肖佚上身不稳,便下意识揽住他的颈,腿顺势环住他的腰,她用手掐他后颈,恨不得拇指移到前面,双手紧紧掐死他。

他却不知痛地仰头亲吻她下颌,再从喉间一路往下。她外袍前襟已是松开,初秋时日里,不过只在外袍内穿了件厚薄恰好的中衣,他咬开她中衣,用力亲吻她锁骨,那白皙肌理暴露在空气中,董肖佚竟觉得微凉。

他抱着她往后走,她手微颤,足尖都已弓起,转瞬间便被他压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他的手碰到她肌肤,久违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叹息。他不由用了力,董肖佚却抿­唇­,一丝声音也无,她强咬着牙死撑着,她想要他,可她疼,她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没法释然。没有人再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彼此,不过是两叶孤舟,明明是知己该互相帮扶疏导,却偏偏纠缠为难对方。

非得一起走下去吗?董肖佚始终想不透这一层。她以为时时能看到他足矣,以为离了他一样能过得自在逍遥,可群臣上书要他立正室时,她却又不愿附和着一起——将别的女人送到他身边。

他至今无子嗣,后宫也不过寥寥几人,如今均是一无所出,朝堂内外渐渐也传出了他不好女­色­的传闻,以为他冷情寡欲,可他到底是怎样,董肖佚再清楚不过。

她不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是到底……太为难。先前在楚地时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可一路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已为天下之君,她不过楚地一介臣,这关系若想上得了台面,又岂是容易事。

年少时以为转头可忘,却没料到在情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狭隘。

今日这番情.事就像一场厮杀互斗,彼此都很粗暴,渴望已久却毫不知怜惜,时间不长却让人­精­疲力尽。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让董肖佚喘不过气,长发散着已是垂了地,她仰着头伸手无力环住他,她已是极累,头脑却又清醒非常。

而他侧身揽她入怀,极尽温柔,心中亦是再清明不过。

窄榻上本只能容一人卧,现下却承担着两人体积,逼得他们只好依靠得更近。

屏风遮挡下室内光线黯淡,殿外有清清浅浅的风铃声。

董肖佚闭了闭眼,轻叹出声。

对方依旧是自己最熟悉的身体,各自喜好一清二楚,怎样能让彼此快乐,他们心知肚明。粗暴毫无章法,抑或是温情缱绻,都能唤起彼此骨子里最深的渴望,且从不厌倦。

说到底,不过是——有实无名。

但董肖佚并不渴求那名份,只是这样过一生,他们可能连孩子都不会有。那时曾想过告一段长假,远离楚地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再带回抚养,都已在悄悄安排一切,可到底是没有缘分。胎不稳且她太­操­劳,那日下朝归来腹痛得她简直无法忍,低头看才发现深­色­官袍上已是有血渗了出来。那痛意锥心,她想起来都骨冷,终身难忘。

可他竟以为是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才狠心了结这无辜生命。

他了解她,了解作为楚地臣子的董肖佚,却忘了她本质只是个女人。

董肖佚睁眼又闭上,半晌挪开他的手臂,自己起了身,下榻弯着腰将衣服一件件拾起来往身上穿。他亦下了榻,俯身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淡哑:“衣服都坏了,让人送新的来罢。”

董肖佚凉凉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外袍还是好的,臣回驿馆再换。”她顿了顿:“臣——不想穿旁人的衣服。”

他陡然将她揽进怀,­唇­印上她的额,声音低哑,姿态已是放得极低:“留下来罢,不必再回楚地了。那里现下虽不急着动,可废藩不过是迟早的事。陈相将致仕,左相的位置,我希望留给你。”

董肖佚只淡笑笑,这一抹笑里情绪太丰富。本朝以左为尊,左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疑是离他最近的位置。可她不过二十九岁,又岂可担此要职?他也不怕一群老臣站出来说三道四。

其实又何必,十几年的官做下来,到如今她对权势早已看透,纵然大权在握能翻云覆雨,可也只能这样了,一辈子为臣,做他的棋。

她没有给出回应,只稍稍挣开他,俯身将外袍拾起来,不急不忙往身上套。

他顺应她的意思,拿过地上的腰带不容抗拒地给她紧紧系好。她眼也未抬,眸­色­漠然地将发重新束好,都快走到门口时,又止住步子,声音淡淡道:“废藩之事还是尽快为好,上月我离开时已有不好的动向了,最近兴许便会出幺蛾子。”

话音刚落,她已面容平静地推开了门。门外连原先站着的内侍都不见,走廊里有大风涌进来,天­阴­了下去,没想到已经是很凉的天气了,周遭竟有孤独的肃杀之气,让人觉着冷。她低着头匆匆忙忙下了阶梯,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宫外走,可似乎是走了许久,才到宫门口。

这京城宫殿,比楚地难进亦难出,更像个笼子。这世上没有意思的事有很多,将自己圈进笼子里便是其中一件。

她尚记得年少时的抱负,有心时报效故土造福百姓,倦时便携书剑独自走天涯。所谓□不过是掌中无聊游戏,她那时觉着自己无情,觉着自己本来就不是长寿的命,便以为世间缘分均是转头皆忘。如今想想,十几岁的想法却是天真透顶。

董肖佚忽自嘲般淡笑笑,刚出宫门,抬头便瞧见了沈英。

沈英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侧过身看她一眼,却只得董肖佚一句:“有事?”

沈英脸­色­淡淡,一副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我总得拿回之前给你的腰牌。”

董肖佚陡然想起来她方才穿衣时压根没见到那块腰牌,谁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低头摸了摸腰间,脸一热,抬了头却面­色­平静:“似乎是被方才那位内侍拿走了。”

“哦?”沈英又道,“内侍怎这般不懂规矩?这腰牌朝中不过两块,又不是寻常物件,他如何能随意拿走?”

董肖佚抿了抿­唇­,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陛下的意思。”

沈英眼角轻压:“这样啊。”摆明了一副“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见董肖佚脸­色­沉了沉,便又道:“董大人去哪里?不如顺道我送你一程。”

董肖佚瞥了一眼宫门口那马车,极冷淡道:“驿馆。”

沈英不多言,只待她上了马车,这才随口缓缓问道:“若往后一直要住在京城,难道要以驿馆为家?”

董肖佚此时很倦,稍稍靠着车厢内壁叹了口气:“没想好。”

沈英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陛下竟不赐宅子?太没有诚意了。”

董肖佚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在楚地时倒没瞧出你现下是这个样子,就这样也能一路做到丞相么?”

沈英淡然道:“那似董大人这般,就能轻轻松松一路做到左相的位置?”

董肖佚闻言顿了一下,也只是缓缓说:“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沈英不以为意:“铁板钉钉的事,董大人这般反应,倒显得有些……”

“你够了。”董肖佚冷言相对,“没大没小。”

沈英淡淡笑了,随手卷过一册书懒懒散散翻了一页:“陛下不赏宅子其实也无妨,京城宅子多得是,不过董大人这般孤身一人,置宅恐怕会觉着麻烦。”

董肖佚瞥他一眼。

沈英道:“先帝曾在皇城建官舍,不论是上朝还是去衙门,都十分近。省却了路途上奔波的时间,亦十分便利。不过月租一两,吃住皆不必愁了。”

董肖佚也随手拿过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随口回应道:“这般好地方,想来挤破头抢着住罢。”

“的确抢破了头。”沈英言辞依旧淡淡,“所以我一住便住了十一年。说起来,现下还甚为怀念那地方。”

十一年。董肖佚对这个数字亦格外敏感,她不由抿了抿­唇­。

沈英接着道:“据我所知,现下还有空屋,正是先前我住的那一间。若嫌驿馆不方便,置宅又麻烦,在陛下赐宅前,董大人倒不如前去吏部问问。”

【七一】煞星

孟景春那时从沈英住的官舍搬出来后,沈英每月按时交一两租银,从不拖欠,于是吏部那里便仍旧挂着孟景春的名,那间屋也一直无其他人住进去。

沈英与董肖佚提过官舍这茬后,便差人去了趟吏部,说孟景春现下不住了,那屋才真正空了出来。

隔日董肖佚果真去了趟吏部,那小吏听沈英手下的人提过一提,知道她是楚地名臣董肖佚且是新皇眼前红人,战战兢兢带着她去官舍看屋子。沈英那间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且布置得也周到,董肖佚粗看了看觉得尚可,随即摸了一两银子给那小吏,就当是打算住下了。

周围屋舍的人均知道这间空了许久,如今又有人搬进来,便不由好奇。官舍小吏收了某吏的封口费,对外也只说是来了一个楚地的大臣,并未透露新住客就是董肖佚。

董肖佚初到京城,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孟景春听说她过来了,立即准备了一些日常用物打算给董肖佚送去。沈代悦更是高兴,也要跟着去看董肖佚,孟景春磨不过她便只好带她去。

她俩抵达官舍时,董肖佚却不在。孟景春在马车里等了会儿,正打算改日再来,一直打着车窗帘子往外瞧的沈代悦却道:“嫂嫂,那边有人来了。”

孟景春顺着车窗往外一瞧,好家伙,大白天的竟又碰着白存林,这是什么倒霉缘分。她赶紧压下车窗帘子,同代悦道:“是那日你见过的榜眼白大人,我们不理他便是了。”

沈代悦见孟景春这般,看了她一眼道:“此人当真这样不堪么?嫂嫂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似这白大人是个歹人一般。”

“他为人并不坏,只是有些缺心眼。”孟景春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她先前差点忘了白存林就住隔壁,真担心这二愣子会得罪董肖佚,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然怕什么来什么,兴许是她们马车停在门前这空地上太扎眼,好奇心作祟的白存林径自就朝这边走来。当日是牛管事驭车,白存林瞧见牛管事,立即便认出他是沈府的人。他道:“找谁?有事吗?”

牛管事瞧他一眼,回也不回,­干­脆装聋作哑,转过身去。白存林心中实在好奇,沈府的人到这儿来,难道是与新搬来的那位有关系?

虽然楚地陆陆续续有官员迁调至京城,楚地官员住官舍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有小道消息说新来的这位来头不小,虽还未正式露面,但八成会引得朝中起大风浪。

白存林闻得这人就住隔壁,却又从未见她露过面,好奇心便翻了倍。

若与沈英有瓜葛,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官啊。

他忽然有些紧张。

正值这当口,路口又拐进来一人。白存林仔细瞧了瞧,那人已是走了过来,身形瘦削,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若这算是大官,这世上大官也都太年轻了罢。

他站在原地等着那人走过来,想着指不定还能打个招呼,没料董肖佚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都未斜一下,径自往门口走去。白存林一懵,却已是看到那边孟景春从马车里下来,后面跟着先前在茶馆遇见的那姑娘。

他愣愣看着孟景春走到隔壁屋门口,眼都快看直了,孟景春怎么总与这么多大官纠缠不清啊。

孟景春与沈代悦跟着董肖佚进了屋,牛管事将一些日常用物搬了过来,董肖佚瞧了一眼,望着孟景春淡笑了笑:“如今为人­妇­,你倒是想得周到了些。”

孟景春今日一身男装,董肖佚看了也并不觉得奇怪。

关于孟景春在京城女扮男装做官这事,她是知道的;沈英那点主意,她也是知道的,无非是指望她到了京城能推动女学,甚至开放女子做官,这样就算是欺君,若上面不追究,恐怕也没人能再讲什么,那他与孟景春的关系便也能名正言顺地搬上台面。

她深知女子为吏的难处,更知以这样的身份喜欢上旁人得历经多少挣扎。孟景春与沈英这一段缘分不容易,她也有成|人之美,心底里到底是希望他们能圆满。

屋中许多东西尚不齐全,董肖佚想请她们俩喝一杯茶,却又懒得动手。牛管事自作主张地替她收拾起屋子来,董肖佚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偏过头与孟景春道:“也快近午时了,出去喝一杯如何?”

孟景春正好休沐,也无甚要紧事,便应了下来。依旧是官舍外不远处的酒肆,孟景春想起一些旧事。去年她同窗到访,便是在此处吃的饭,后来她厚着脸皮半夜敲开沈英的门,在他书房借宿了一晚。

想起来却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

席间董肖佚与她说了一些沈英少年时的糗事,沈代悦在一旁默默笑。董肖佚瞧她一眼:“小丫头笑什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孟景春想想:“那时我好似也不过四五岁……”

董肖佚淡笑笑,眼角终究已有了细纹。她略有些羡慕地看看孟景春:“你才二十岁,多年轻。”

这一声感叹让孟景春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低头抿了口酒,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对面桌子上的白存林。他何时跟过来的?!孟景春顿时有些紧张,低头只当没看见他,没料白存林已是自己拿了杯子坐过来,笑呵呵道:“在这里见到贤弟真是缘分。”

孟景春倏地起了身,也顾不得许多,拽了白存林袖子就往外走。

她这会儿力气倒是大得很,白存林被她拖至酒肆门外,她这才松了手。她看他一眼,正­色­道:“不知白兄在外头听了什么传闻,但里面那一位不是白兄想攀关系便可以的,若不小心得罪了,恐怕白兄将来会后悔。”

她这话说得有些急,白存林却腹诽道,就你孟景春能与大官攀关系,我怎么就不可以?当时沈英住你隔壁,你那关系攀得简直令人不忍直视,这会儿自己隔壁好不容易住来一个大官,怎么就不能攀关系了?不过是借着吃酒先打个招呼,这都要被你阻拦,我白存林别混了。

孟景春见他这样,不禁叹口气:“我是为白兄好,白兄将来会懂的。”

无奈孟景春选错了办法,白存林哪里是寻常劝辞可以劝说得了的人,这时候他早就听不进去了,扭头便往里面走,很是爽快地冲到董肖佚面前:“晚辈白存林,现下任工部员外郎,就住前辈隔壁,真是难得的缘分。”

董肖佚眼都没抬,这到底是哪里窜来的不懂人情世故的货?这样的人也能进衙门做事,工部是有多缺人。

孟景春站在后面闻言直接停住了步子。

她预想白存林这次算真完蛋了。

董肖佚没有沈英的好耐­性­,手段也比沈英要狠戾,若有人惹了她,恐怕就是等着倒霉的命了。总是让人倒霉的白存林,没料今日居然撞上了董肖佚这颗煞星。

董肖佚稍抬眼斜睨他,语声冷冷:“你上官是哪位?”

白存林这厮却又忒不会看人脸­色­,道:“孔世雄孔大人。”

董肖佚不再理他,与对面的沈代悦柔声道:“吃饱了吗?”

沈代悦点点头。

董肖佚便起了身:“那走罢。”

沈代悦起身跟她往外走,孟景春匆忙去结账,又被白存林拦下。

他丰富的想象力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贤弟可是要将自家妹妹给这位大人做夫人?依我看这位大人身板不行,令妹嫁过去恐怕……”

孟景春以前从不与人翻脸,这回却是很生硬地打断了他:“我念在与白兄同科一场的份上,该讲的都已讲了,白兄这般揣测实在令人不舒服。舍妹名节很重要,还请白兄少说这样的话。另外这位大人,白兄是当真得罪不起的。”

她一口气讲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白存林。他慢慢回过神,心道孟景春怎变成这个样子了……

屋外沈代悦小声与董肖佚道:“嫂嫂说这位白大人还是同科的榜眼,真不知……殿试是怎么考的。”

孟景春已是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小喘着气与董肖佚道:“董大人万不要同一介小吏计较,兴是太年轻了不大懂事。”

董肖佚却蹙了一下眉:“缺根筋么?考课一塌糊涂罢?”

一语中的。

孟景春点点头。

只会念书不会做人的官吏董肖佚并不是没有见过,缺心眼到这程度的,她倒是难得见。就这样的人往后还要住她隔壁,沈英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看一眼孟景春,问道:“听说沈英搬出去之后你在官舍那屋子住过一阵?”

“是……”

董肖佚又问:“彼时这缺心眼的家伙就住在你隔壁了?”

孟景春不禁想起一些尴尬事,点了点头。

董肖佚心道真可怜,­唇­角轻压,又低声问道:“那时你与沈英可有实了?”

诶?有实?

孟景春忙拼命摇头。

“幽会总有罢?”

孟景春尴尬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不是。”

董肖佚淡笑笑,轻拍她后背:“这个缺心眼的家伙难不成还撞破过你们?看今日这情形你好似怕他冒失得会得罪我一般,想来这家伙也得罪过沈英罢?至今还能在工部­干­活可真是奇迹。”

【七二】隔音太差!

孟景春被她说得红透了脸,董肖佚见她脸皮薄成这样,也不再拿她开玩笑,稍正了正脸­色­,停住了步子:“趁早回去罢,代悦也不方便在外抛头露面太久,就不必送我回去了。”

既如此,孟景春便也不再叨扰她,携了沈代悦一同告辞。

她二人回府时,沈时苓刚从南边回来,正坐在前堂喝茶,同严学中抱怨说南边还是热得不得了的天气,京城竟已经入秋了,忽冷忽热觉着有些吃不消。

她轻啜一口茶又问:“孟景春去衙门了?何时从楚地回来的?”

严学中今日亦休沐,给她递了点心盒过去不急不忙道:“小孟休沐,去官舍找董肖佚了。大半个月前回来的,还将代悦带来了。”

“董肖佚都到京城了?代悦那丫头果然是时时跟着董肖佚,说多少遍了她那­性­子哪能和董肖佚比,扎进人堆里只会受欺负,不如在家看书养花颐养­性­情,又不会少她吃穿。”

她话音刚落,沈代悦已是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很是乖巧地喊了她一声:“阿姐。”孟景春跟在她身后,见到沈时苓,喊了一声“长姐”,又与严学中道了一声“姐夫。”

严学中不为所动,沈时苓倒听得很是受用。沈时苓知道他俩成婚之事,便说:“喜酒我没赶上,喜糖总得给我吃罢。”

孟景春一想,哪有什么喜糖!竟忘了沈时苓这茬,如何是好。一旁沈代悦却凑过来,耳语道:“昨日阿兄买了糖,放在书房了。”

孟景春如释重负,忙转了头:“我去取。”

沈时苓便由得她去,目光移向沈代悦,问小丫头这阵子在京城做什么。

孟景春脚步轻快地走到书房,书案上没有糖,拉开匣子,仍旧没有糖,她四下看看,实在不知道沈英会将糖藏在哪里,又翻了翻柜子,还是一无所获,她直起身,代悦那小丫总不至于骗她,本还想赞沈英未雨绸缪想得周到,可他将糖藏得太隐蔽简直帮不到忙。

所幸沈英回来得早,听牛管事说她去书房找糖了,一回府便避开前厅,绕小径往书房去。

孟景春此时正踮脚翻书柜最上层,一眼瞅见一个小盒子,伸手就要去够,沈英已是推开了门。她闻声倏地回头,见是沈英,忙说:“喜糖是不是藏在这盒子里?”

沈英走到她身后,按下她爪子,伸手将盒子取下来给她。

孟景春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是装满了糖,伸手就拿了块往嘴里塞,吃着糖含含糊糊问:“为何将糖盒子放在最顶上,太高了啊。”

沈英淡淡回:“怕你看书时闲着没事就自己吃掉了,所以放这么高。”

孟景春鼓起腮帮子,语声依旧含糊:“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英抬手轻压了压她脸颊:“好吃么?”

孟景春无知无觉地点点头:“还行,挺甜。”

她背对书柜站着,低头正要盖上那糖盒子,沈英已是抢先一步拿过那盒子,将她压在了书柜上。秋日下午一室暖阳,屋内屋外俱是安静得不得了。孟景春忙嚼了那糖咽下去,嘀咕说:“我去前面送喜糖给长姐。”

沈英却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额头,眼中柔暖:“我昨日值宿没回来你都不想我么?”

“政事繁忙有什么办法……”孟景春小声嘀咕,“我又不能总往政事堂跑,太可疑……”

她话还未完,沈英却已是贴上她温热­唇­瓣,慢条斯理地撬开她牙关,与她一同分享那甜味。他一只手还端着那糖盒子,另一只手轻揽着她后颈,­唇­上却不愿放开她。

孟景春主动伸了双手抱住他脖子,与他贴得更近。这温情缠绵让人周身都发软,孟景春已是有些小喘气,便不由闭上了眼。

沈英的手移至她腰间,另一手将糖盒子顺手搁在了书架某层上,移过来搂住她。孟景春腿已发软无力,便索­性­踩上了他的脚,沈英手往下移,托她起来,­干­脆抱着她亲亲啃啃,接着缠绵。

婚后沈英在情.事上仍是十分克制。两个人之间的摸索虽然已有了进步,但因为次数实在有限,可能也并未到食髓知味的程度。

但两人间这亲昵的渴望,一旦被挑起来,周身便似火烧着了一般,迫切地想与对方分享这炽烈。

孟景春被他逗弄得心尖痒痒,手不知不觉移到前面,滑进他中衣内揉压他锁骨,沈英低哼一声,终是离了她,微笑着紧盯她的眼,情.潮涌动、蒙了层水雾般的眼。

对视一会儿,孟景春将头埋在他胸前,嘴里还说着不知羞的话,声音低低哑哑:“要是在卧房就好了啊。”

沈英抱着她,她后背压在书架上,屋外阳光仍旧好,窗棂上缠绕着的忍冬花散着余夏的幽幽香气,让人心醉。孟景春感受到他心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衣服上的皂荚香味与若隐若现的隐秘花香混在一起,让她觉着有些迷醉,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出了声。

“不在卧房也无妨啊。”沈英声音淡哑,却隐约带着笑意。

孟景春红着脸戳了他一下:“大白天的……”

“左右没有人来的。”沈英自己已是忍着,这会儿竟还在给她煽风点火,恶趣味到了极点。

孟景春又深吸一口气,蹭蹭他衣服,说:“放我下来罢。”

沈英抿着­唇­,瞥了一眼架子上那糖盒子,道:“你喂我一颗糖便放你下来。”

孟景春回头伸手够到那盒子,取了一颗便要往他嘴里塞,然沈英却­唇­瓣紧闭,眼角有笑,望了她许久才开口:“这样喂同我自己吃有何不一样?”

孟景春拗不过,便只好用嘴喂给他。彼此又是一番纠缠,气喘吁吁这才作罢。

沈英放下她,她腿根都已是有些发麻,瘪瘪嘴道:“晚上我会讨回来的,相爷记着。”她转身一把拿过架子上那糖盒子,便要往前厅去,沈英却在身后笑她:“说过来拿糖,拿了这么久,你也不怕她问你做什么去了。”

“怕什么?”孟景春脖子一仰,“就说某人小气,藏得太隐蔽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沈英走过去,大揽过她的肩,手又移到她­唇­上揉了揉:“嘴­唇­红成这样,都快肿了。”

孟景春咕哝道:“就说是吃糖吃得嘴肿了。”

“谬论。”沈英揉了揉她的发,将要揉毛时,却又及时收了手:“我便不去前头凑热闹了,她问题多得没完,暂先别说我已是回府了,待晚饭时再喊我罢,我先回房眯一会儿。”

孟景春知他昨夜值宿也累了,定是近乎一夜未睡,今日又忙到现在才归,确实该好好歇着。她看看他的脸,心中陡然一酸,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相爷再这般熬下去会老得很快的。”

“老了也不许嫌弃。”

孟景春猛点头,脸上绽了一笑:“那我去前边了。”

——*——*——*——*——

今日沈时苓似是没多大­精­力,收了糖,言语上也并没有怎样为难孟景春,只淡笑笑:“往后若时机成熟了,在京城也办一场喜酒罢。”

孟景春一愣,难不成还要再折腾一场?

严学中低头剥瓜子,不吭声。沈代悦在一旁甜甜笑,捧着杯盏喝茶。屋外阳光带上了倦意,黄昏左近,沈时苓忽开口道:“凑一桌麻将罢,好久不玩了。”

她是十足的行动派,话音刚落,便招呼牛管事张罗。庭院里摆了张八仙桌,麻将摆上,吃食也摆上,四个人边吃边打麻将玩。

孟景春运气极好,接连赢了好几局,沈时苓便更不愿放她走。可孟景春惦记着沈英,这家伙现下恐怕还饿着肚子,也不知醒了没有,会不会自己去找吃的。

过了好久,天­色­彻底黑下来,沈时苓才忽地想起什么,问牛管事:“你家大人如何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牛管事躬身答:“相爷一早便回来了,昨夜值宿,现下恐已睡了。”

“哦——”沈时苓本还顾忌着,这下却道:“正好还可以多玩几局。那家伙以前在家里便说打麻将玩物丧志,别给他瞧见了。”

孟景春闻言在心底哀嚎一声,看看自己的牌,再看看自己的本金,索­性­故意输给他们,待她两手空空再无本金时,却被沈时苓瞧出了端倪。

沈时苓笑了一声:“小娇妻可是太想夫君故而特意输给我们?”

孟景春脸红了红,所幸周遭光线黯淡看不大清楚。

沈时苓得逞,终是肯放过她:“天凉了,总在外头坐着也不好,回去罢,下回再打就是了。”

孟景春这才起了身,低着头匆匆忙忙往伙房去。

她去伙房拿了些吃的,提了食盒往卧房去。她推门进去,屋内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无,沈英果真还在睡着,刚将食盒放下,点起灯来,一回头却看见沈英睁眼望着她。

孟景春咽了咽沫:“那个、长姐非要打麻将,所以……”

“不想吃了。”沈英翻了个身,面朝向里。

孟景春走到床边蹲下来,求他的语气:“吃一点罢,胃吃不消的。”

沈英仍旧背对着她,不肯转过身来。孟景春站起来:“不吃算了,我去喊人给相爷准备热水,洗洗接着睡。”

她话说完便立刻出去了。

沈英不由气馁,便自己坐起来拿过食盒吃饭。待他吃完,已是有小厮送了热水过来。孟景春给他备好手巾及­干­净衣服,只说:“我去那屋洗了,相爷洗完便先睡。”

然她到底是说说而已,等洗完澡过来时见沈英还泡在水里,伸手一探,水温已凉,她便赶紧拍拍他的肩:“相爷别在浴桶里睡觉啊,会受凉的!”

沈英这才半醒不醒地睁开了眼,懒懒望了望她,道:“­干­手巾。”

孟景春跟个小丫鬟似的给他递去,又拿过衣服,避开眼递给他穿。

沈英瞧她一眼,语声淡然:“你这是害羞的样子么?”

孟景春咽了咽沫:“才不是。”她刚将眼挪过去,沈英已是出了浴桶,拿过­干­手巾简单擦了擦,将宽松中衣套在身上。

孟景春此时也不过就穿了一件中衣,待沈英上了床,她便也蹭蹭蹭爬上去,转眼间便将沈英压在了身下。

不过是一晚未见,竟有胜新婚之感。兴许是渴望已久,且沈英补过眠体力又很好,这场情.事只可用无比契合欲罢不能来形容。

末了孟景春在上面,哼着声说没力气了,便趴在了沈英身上喘气。沈英将她翻过去,抱着她睡。初秋深夜凉意沁人,半夜孟景春习惯­性­地踢被子,沈英索­性­将她圈进怀里,逼她老实睡觉。孟景春便乖乖巧巧,不再乱动,亦不再觉着这秋日凉人。

两人均是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的孟景春忽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便坐了起来。

她揉揉眼,推推沈英,语声低哑地问道:“隔壁什么声音啊?”

沈英立时捂了她耳朵。

孟景春陡然间反应过来,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原来隔音这么差的?相爷昨日怎么不与我说!”

沈英仍是躺着,懒洋洋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隔壁吵了吗?”

孟景春陡然想起某日夜晚沈英找她借宿,说隔壁太吵的情形。

“那、那昨日晚上、我……”孟景春舔了舔­干­燥的嘴皮,语无伦次已不知说什么好。

【七三】女朝服

沈英懒懒翻了个身,有想接着睡的意思:“你怕什么?不好意思吗?”

孟景春揪他起来:“别睡了啊,要迟了。”

“今日休沐,不去了。”沈英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邻屋的声音还在继续,孟景春脸通红,俯身去揉沈英的头发,身子已是贴近他。沈英按住她的手,语声淡哑:“早上莫招惹我,若急着去衙门,你便先去吃饭,我想再睡一会儿。”

孟景春轻踹他一脚,捏了捏他的脸:“相爷每次都趁我要去衙门的时候休沐,就不能调到同一天么。”

沈英又按住另一只手:“乖,今日让厨工做些好吃的,中午时给你送过去,别总是吃­干­粮。”

孟景春低头啃啃他,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沈英抬眼轻捏住她下巴:“舍不得走了?”

孟景春猛点头,沈英微微抬头又亲亲她:“想与我一直待着?”

“恩。”

“喜欢到难舍难分非我不可的地步了?”

孟景春又是一阵点头,理智却告诉她必须得起来了。她将头埋下去,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爬了起来:“相爷往后别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她迅速爬下床,站在床边左一件右一件地穿起衣服来。

沈英侧身看着她,她将那宽松官袍往身上套时,却忽轻叹出声:“据我所知,礼部已奉命开始暗地里赶制女朝服了。”

孟景春闻言一愣,正在系腰带的手也顿了一顿,想半晌才道:“可是与董大人有­干­系?”

“不全为她。”沈英语声淡淡,实在像是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赶制女朝服,总不至于放在那里做摆设。眼下女学还未有推行的意思,怎可能这么突兀地就提了女吏之事。

她浅吸口气,转身同沈英作别,便低着头出去了。屋外下了雨,雨势不小,甚至还有变大的趋势。

她去餐室吃早饭,本都打算走了,结果正好撞见沈时苓与严学中过来,脸一热,匆忙低了头:“长姐早,姐夫早。”

沈时苓气­色­很好,瞧她一眼,笑了笑道:“这么早就走了?”

孟景春点点头。

沈时苓却道:“我过会儿也得出去,府里马车兴许不够用,不如你等一等,同学中一块儿走罢。”

孟景春哪里敢同严学中一起走,吓得赶紧摆了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沈时苓没拦她,她便急急忙忙跑回客房翻了蓑衣穿好,撑了伞便往衙门去。所幸风不大,大伞撑着,身上也淋不到雨,只可怜了一双鞋子,被积水浸得湿透。

她怕受寒,到了衙门里便坐下来脱掉了湿淋淋的鞋子及足袋,地上铺上纸,赤足搁在那纸上,开始伏案写案卷。

到底是天凉,那双鞋子丢在案下晾了许久也还是潮潮的,孟景春揉了揉肚子,算了下时辰也该到点了,府里却还没人来送饭,她低了头翻案桌下的匣子,正打算找些点心吃吃,徐正达却溜达到了门口,指了指堂内的人,道:“严大人有话要讲,你们都到后面去一趟。”

孟景春闻言赶紧穿鞋,徐正达却瞥瞥她:“你不用去了。”

“诶?”这……

同僚陆陆续续起身往后头去,只留了孟景春一人在堂中待着。有风灌进来,孟景春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甫抬头,便见沈英拎了个大布包走进来,还顺带将门给关上了。竟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送饭,真是……

孟景春连忙要起身,但她连鞋子都未穿,便只呆呆坐着。沈英将她案上一摞案卷挪至一边,自包里取出食盒,放下后只淡声道:“趁热吃。”

他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吃,孟景春担心同僚们突然回来,打开食盒便埋头拼命吃,沈英瞥她一眼:“别急,半个时辰内没人会来。”

他还同严学中打好招呼了?这何必啊……

孟景春一顿饭吃得很是忐忑,迅速扒拉完,盖上食盒便道:“相爷快走罢,有事晚上回去说。”

沈英却仍坐着:“牛管事说今日你早上撑了把伞就出了门,衣服可淋湿了?”

孟景春忙摇头。

沈英盯着她:“鞋子呢?”

孟景春眼珠子转转,说:“还好,有点潮。”

她那桌案前面挡着,故而瞧不见她的脚,沈英起了身,已是走到她背后,见她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都不知说她什么好。

他又走到前面,从布包里取出一双­干­净袜袋及一双新鞋,递了过去:“别因不好意思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傍晚同严学中一道走,这天气淋雨着凉容易生病。”他又顿了一顿:“政事堂有些事,我马上得过去一趟,恐怕今晚不能及时回去,早点睡知道么?”

孟景春接过来不言声,只点了点头。

沈英伸手过去轻揉了揉她左耳朵,又移上去摸摸她的头:“案卷写不完便算了,别太拼命,我这就走了。”

孟景春袜袋鞋子还未穿好,来不及站起来送他,沈英便已是拿了空食盒出了门。

门被重新关上,孟景春心中微酸。以前觉着无所谓,现下却越发看不得他辛苦,可什么都帮不上。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写案卷,不知不觉便忙到傍晚。严学中过来喊她一道走,她上了马车便也不与他说话,过了许久,严学中才道:“听闻你先前认过一个舅舅?”

舅舅?宗亭么!

孟景春尴尬回:“算是罢。”

“那位宗大人似乎回京了。礼部尚书致仕,宗大人替了这个缺。”

“何时的事?”

严学中偏头看她一眼:“回来有一阵子了,接任却是昨日的事。你未去见过这舅舅么?”

孟景春与宗亭到底只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当时宗亭一厢情愿想做舅舅,自己也没当真表过态。

孟景春道:“姐夫如何忽然提起这个?”

“随意问问。”

孟景春心道,依照严学中的­性­子,怎可能只随意问问,宗亭接任礼部尚书,再一次回京必然是有理由的。如今朝中新旧更迭,老臣纷纷致仕退隐,放眼望去尽是新臣的天地。

她忽想起早晨时沈英同她提到的礼部秘密赶制女朝服之事,若宗亭接任礼部尚书,那势必也知道这件事。朝中莫非真要有什么大变动不成?

——*——*——*——*——

孟景春这预料并没有错,不过是短短三日后,陈韫致仕,从此左相之位空缺。就在朝中众人皆以为沈英会往上再爬一爬之时,一道任命诏书却随之公之于众——

拜楚地重臣董肖佚为当朝左相。

那些不知董肖佚已进了京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何况宣读这任命诏书时,董肖佚那厮竟是不在场的,这世道真是荒谬极了。

这任命被一群老匹夫喷各种不懂规矩不循礼制,但又只能私底下嘀咕,实在没人敢站出来当面反对。先前新皇对太子余党的打击手段实在太过狠戾,吓得一群老臣不知收敛了多少。

第二日按说董肖佚总该出现在朝堂上了罢?结果其余朝臣均到齐了,却也不见新丞相的影子。沈英同排的位置竟是空空荡荡,新皇的脸­色­瞧不出任何不满意。

例行参劾结束后,似乎没什么事了,群臣便等着下朝。

殿上赵公公见状叹口气,正要宣退朝之时,却见殿门重新打开,董肖佚不急不忙神情极为淡定地进了殿。

她一路走到御座前,在沈英旁跪下行礼:“臣董肖佚参见陛下。”

殿中一阵­骚­动唏嘘声,甚有人都快惊得掉了眼珠子。众朝臣惊讶的并非是董肖佚这般目中无人行事不循礼制,而是她今日所着,竟是一件众人见也未见过的女朝服。寻常朝服多宽松,然这件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腰身,加之董肖佚并未束胸,身姿又格外挺拔,她女子身份更是一目了然。

新皇语声平静道:“爱卿平身。”

董肖佚不急不忙起了身,自袖袋中摸出一本折子来:“臣有本要奏。”

赵公公立即下去将折子接了过来,递呈给新皇。

新皇刚打开折子,董肖佚便道:“陛下在楚地推行女学已久,如今楚地女子可出门行商亦可坐镇家中教习小儿,谈吐见识比起十多年前更是开化许多。可见­妇­人始学,则民风开化,楚地积弱多年,如今百姓富庶安定,亦少不了推行女学的功劳。臣奏请拟定京城女子学堂章程,暂将女学纳入太学学制,由京师始,再依次推及地方。”

她话音刚落,底下嘀嘀咕咕声更甚。董肖佚是女子身!她竟是女子身!一介女子身入朝为官多年,瞒天过海,且现下竟还明目张胆地着女冠服上朝,奏请举国推行女学?!简直是大逆不道!

此时枢府一老臣已是不能再忍,出列跪道:“陛下,董肖佚乃女子之身,如何能为一国之相?!如此欺上瞒下,陛下不可不治其罪!”

殿上陡静。

新皇缓缓开口:“治她何罪?”

那老臣竟愣怔片刻,伏地道:“欺君之罪……”

“欺君?”新皇眼中原先一直敛着的锋芒竟不再掩着,语声仍是平静非常,却让底下众臣大气不敢喘:“朕与董爱卿是少年同窗,自然知其女子身份。董肖佚入朝为官是朕的主意,朕惜才爱才,如今你却要朕治其欺君,这又是什么道理?”

群臣皆倒吸一口冷气,董肖佚却面不改­色­,站于御座之下,身姿依然挺拔。

沈英往前一步道:“臣,附议董相。”

【七四】求子心切?

沈英这一附议,紧接着殿中又有御史大夫出列附议,六部中亦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表附议。这其中一半是明白人,另一半不过是见风使舵,但将势头弄足,诸事便也好商量。

新皇道:“宗爱卿。”

宗亭出列道:“臣在。”

新皇合上手里那本折子,语声淡淡:“依照董大人的意思,拟定女子学堂章程,纳入京师太学学制,尽快推行罢。”

宗亭奉命应下,一脸淡然。

新皇竟这般匆促地拍了板,一­干­朝臣皆是瞠目结舌。此时已有人高呼陛下圣明,附和声不绝于耳,新皇却已起了身:“无事散了罢。”

赵公公这才宣道:“散朝……”

群臣恭送新皇离开后,却都面面相觑,又瞅瞅御座下跪着的董肖佚,纷纷往外走,到了殿外,这才敢嘀嘀咕咕议论起来。新皇强势,比不得先帝天­性­优柔思前顾后,看来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

董肖佚与沈英一道出了殿门,沈英却道:“怎会这般早就提了此事?实在是——略突然。”

董肖佚眯眼看了看头顶日光,脖子略是酸痛,她只淡笑笑:“可方才你那样子,好似事先就知道一般。”

沈英略自嘲:“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让你一个人冷场。”他轻叹口气:“到底没料到,会这样仓促,觉着有些快了。”

“快些不好么?”董肖佚瞥他一眼,“你年纪已不小了,你母亲及沈时苓一直期望沈家有后,但你家那位小娇妻如今却在大理寺混着,别说有孕生子了,就连日子也是提心吊胆地过。何况,你等得及,她未必。”她忽轻叹一声:“女子易老,最好的辰光也不过就这几年。”

沈英沉默,与她一道往外走。她这身朝服颜­色­暗红,虽不张扬却隐隐透着压迫感。她与新皇是同一类人,却彼此吸引直到难舍难分。

又走了一段,即将分别时,沈英才道:“但如此一来,朝中只知你受宠,甚至以为你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不怕么?”指不定随即就会有董肖佚妖言惑上这等流言传出来,且朝中人心险恶,又有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她不过一介女流,且现下孑然一身,连个随从也没有,简直是防不胜防。

今日这一出,是将董肖佚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时间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董肖佚却看得很淡:“当年是我不顾后果非得做官。人既有胆识去做这般有违旧制的事,便也应有胆识承担后果。拿你们家那位来说,我想她也曾想过被揭穿后的下场,且那时定然也已将生死这种事置之度外。这十多年,我已按自己的想法去活了,就算现下被暗箭所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这件事并非陛下推着我去做,而是我自己的打算,他并没有反对的理由。畏手畏脚成不了事,倒不如搏一搏,贤侄以为呢?”

最后还不忘在口头上沾一沾沈英的光,她说完淡笑笑:“扮了这么些年男子身,我已是倦了。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越发想做回应该做回的那个样子。有时我想,能安心相夫教子亦是人生幸事,现在这样撞得头破血流只为博一时风光其实也无趣。”

沈英耐心听她说完,末了也只说:“不过是求不得。”

董肖佚闻言,却没有再回他。人生在世,一旦产生选择便必然要失去另外一种可能。选择是单向的,若想兼顾必然要付出更大代价,且这代价并非人人承受得起,就算可以负担,却未必能兼顾得多好。

一句求不得,正好戳中董肖佚的心。

沈英不再与她多言,竟同她作了个揖,这才不急不忙出了宫门。

——*——*——*——*——

孟景春得知这件事已是到了下午,徐正达估计是实在忍不住,嘀嘀咕咕与推丞大人说了此事,这才弄得大理寺人尽皆知。赶制女朝服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故而也不意外,只是同沈英一样,她也觉得此事太突然了,不由担心董肖佚。

手上事情做得差不多,她想趁天­色­早去一趟官舍找董肖佚,却被严学中一眼识破。严学中道:“早些回去,莫去叨扰那个人了。”

也是,见了董肖佚她甚至都不知该讲些什么。

路上严学中稍稍提点了她:“董肖佚恐是羡你还来不及,见了你兴许她还会给自己添堵。”

这么一说,孟景春便更是惭愧。她在这一局中,从头至尾都是被动,什么也做不了。董肖佚这件事,站在孟景春的立场上,确实是多说无益。若当下唐突找她,就算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恐怕也会让董肖佚心中不舒服。

严学中又道:“所以莫以为那个人气量大,其实她亦小心眼,总是锱铢必较。明面上可能一副大度模样,暗地里却可能嫉妒得要死。”

那潇洒,是戴了面具伪装出的潇洒吗?

孟景春与她认识时间不长,更是谈不上了解,这位名义上的姑姑在她眼里是个传奇的存在,只能被敬慕,最好还是不要当成谈资随意提及。

她识趣闭嘴,严学中也不多说,直到回了府,竟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沈时苓今日一早回了府,厨工忙忙碌碌准备了一大桌菜,很是丰盛。孟景春早已饥肠辘辘,看着这满桌菜眼都要晕,她坐下来咽了咽沫,但不好意思吃,好不容易等沈英回了府,沈时苓这才道:“吃罢。”

沈英扫了一眼,蹙了眉道:“何必吃得这么补。”

沈时苓挑眉看了看他,满脸的“你还好意思问难道你不懂吗”。

旁边严学中却极为淡然地解释道:“贴秋膘。”

有这么贴秋膘的吗?你们家贴秋膘用鹿鞭炖汤、枸杞猪腰吗?

沈英没好气地挑素菜吃,孟景春很是识相地给他舀了几块笋丁炖蛋递过去。沈代悦坐在她身边,也很乖巧地给孟景春夹菜,笑得甜甜。

沈时苓吃完,开了口道:“小孟平日里在大理寺也吃不到好的,回来自然不能亏,该补要补。”她说着便伸了手过去,握了握孟景春左手:“这才什么天气,手便冷成这样,得补气血才行。”

孟景春拼命点头,沈时苓这才松开她的手,又看了看沈英:“别总在衙门熬夜,有什么事不能在白日里做完么?一把年纪非得熬着,总有一日会熬出毛病来。”

沈英还在吃饭,知道她好心,但又有些烦她这个样子,末了搁下碗筷道:“沈时苓,你能不拐弯抹角么?”

他的意思是让她别说了,沈时苓却回:“谈生意不兴诸事都点破,说白了就没意思了。”她又道:“你们做官的难道不是一样?这点道理你应当比我懂。”

沈英当然知道她要提什么,便道:“你别再说了。”

沈时苓好整以暇喝了口茶:“可以,但你们晚上那么努力,我想知道你们何时才能……”

孟景春倏地抬了头,沈代悦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沈英立时伸手过去捂住孟景春耳朵,又看了一眼代悦,示意有小姑娘在请沈时苓不要乱说:“到此为止。”

沈时苓见状大笑,沈英是将孟景春当傻子么,这个白痴,捂耳朵也没用!可她到底顾及还未出嫁的沈代悦,便也不接着这茬往下。

沈英看看她,只见沈时苓慢悠悠自袖袋里摸出一个符来,放上了桌。

孟景春的耳朵仍是被沈英捂着,虽然听声音听不大清晰,可她看到桌上那符的时候,陡然间想起去年此时给沈英求的那个符,怎么长得一样的?!

沈时苓道:“听闻圆觉寺求签求符很是灵验,求子符更是有用得不得了。我琢磨着不如去试试看,便去求了一个。却没料到——”她将那符袋子打开,将符取出来,给沈英瞧了一眼:“是不是很熟悉?除了生辰八字不同,是不是与你先前掉了的那个完全一样?”

沈英这个符大约是上月末时丢的,他都没敢和孟景春说实话,在府里找半天也未找到,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同孟景春老实交代,没料沈时苓却又不急不忙地自袖袋里摸出另一只符来。

“不巧,被我捡到了。”她未抬头,手里拿着那只符,轻蹙眉嘀咕道:“我纳闷了,这个符是去年求的,若求个平安什么的也就算了,可这只怎么看也是求子符,连圆觉寺法师都说没有错。”她欠了欠身,盯着沈英道:“你去年连婚都未成,你就想着求子了?你有多想要孩子啊?”

沈英屏气不出声,双手依旧捂着孟景春耳朵。

沈代悦瞅了瞅那两只符,小声道:“是哦,阿兄去年还未成婚便带着这求子符……是要做什么?”她还帮衬着添油加醋了一下:“看来阿兄这求子符似乎没有什么用呢……”

沈时苓一副深有体悟的样子,叹道:“不一定是符没有效用,也可能是人实在不行。”

这对话孟景春模模糊糊听了一大半,脑子里嗡嗡嗡直响,去年陈庭方与她提过这是求子符,她竟然忘了从沈英那里给要回来……现下居然落到了沈时苓手里!

完蛋了,若他们知道这求子符是她帮忙求的,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

沈英作为最佳知情人,眼下听这奚落话语,也只能咬咬牙,一句话也说不了。

【七五】初见

沈时苓这一编排,逼得沈英连饭都没吃完,便起身走了。孟景春急急忙忙追上去,拖着他的手道:“相爷怎么这般小心眼的?回去吃了饭再说不好么。”

沈英回过身来,望着她道:“是哪个做事不清楚,求平安符竟给求出个求子符来,真是笑死人了。”

孟景春自知理亏,还让沈英背了这大黑锅,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是我做事不清楚。”

“我小心眼?”

孟景春心道可不是嘛,沈时苓乐意编排便让她编排好了,总归是一家人,又不会害你,口头上占点便宜又怎么了?

她压根忘了沈英高傲的自尊心,从小就与沈时苓争谁年长,让她占便宜?笑话!大丈夫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编排。

孟景春没回他,沈英便又挑眉反问了一遍:“我小心眼?”

孟景春忙点点头:“相爷是有些小心眼。”

沈英揉揉她头发,咬牙下定决心道:“好,有本事你晚上别过来睡。”

孟景春瘪瘪嘴,顺顺自己的头发,还有些气不过,低低道:“不去就不去,我还饿着,回去接着吃饭了。”她话音刚落便当真走了,沈英看得竟一愣,就这么走了?

孟景春果真回去吃了饭,吃完了应沈时苓之邀,又与严学中、沈代悦凑了一桌麻将,在前堂完玩得不亦乐乎。孟景春手气一如既往的好,也不去想沈英,竟赢到手软。

不知不觉已近亥时,沈时苓输得差不多,叹了口气:“今日玩得算不上尽兴,但太晚了,都回去歇着罢。”

沈代悦起了身,严学中亦是起了身,沈时苓正要起身时,孟景春却喊住她。

沈时苓示意那二人先走,她重新坐好,等孟景春开口。

孟景春浅吸了口气,淡笑笑,语气乖巧得很:“有件事我想与长姐商量……”

沈时苓闻言却笑了,她还未等孟景春接着往下讲,已是开口道:“莫不是想让我以后少编排他?”

孟景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素来这样子,我从小也是被编排惯了,大了之后便也有这恶习。你在华阳城那阵子,恐怕也没少听家里人编排阿英罢?”

“恩。”若论这点,楚地沈宅简直算得上龙潭虎|­茓­,极为险恶。

“我母亲现下是收敛了,以前更厉害。”

沈时苓微微眯了眼,似是想起一些旧事,但她又接着道:“我家同别人家不大一样,没有乱七八糟的姨娘和亲戚,家中只有我们几个孩子和爹娘一起过日子,故而应是很亲近。这样一家人过日子,若还彼此端着架子,实在是少了些人情味。编排也不过是说些玩笑话,即便有时略显过火,但不至于伤了彼此。这个分寸,我还是知道的。”

孟景春闻言,点了点头。她长大环境与沈时苓自然又是不同。寄人篱下,需得时时看人脸­色­,舅妈脾气不好,随时都会翻脸,玩笑话更是说不得。且她怕受皮­肉­苦,平日里在药铺里帮忙时都不敢错。

屋中几盏灯已是有了倦意,渐昏。

沈时苓浅浅打了个哈欠,面露倦意地望着孟景春,语声缓淡:“阿英曾同我说过你很贴心,可贴心的姑娘大多太懂事,你家以前的事我知道一些,幼年时便得看人脸­色­我很难体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仗着有爹娘疼为所欲为,恐怕思虑得都未必有你多。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话也不多,贸一看似乎傻愣愣——”她望着孟景春的眼睛:“你好脾气,爱包容,不与人起冲突,若论会做人,恐怕你并不输阿英。”

“长姐说这话的意思是……”

“做官多没意思,你想做生意么?”

孟景春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我很笨。”

沈时苓淡笑笑:“听闻你家有祖传的札子,经方更是数不胜数,本还想占占你便宜的。”

孟景春脸­色­黯了黯。

沈时苓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说得冠冕堂皇些,无非是希望这些有用的东西能造福更多病患。但都说商贾重利,我当然也不例外。我虽逐利,但也不至于用下三滥的手段,一切选择权在你自己,你若不愿,便只当我空想就好。”

孟景春点点头。

沈时苓起了身:“不早了,歇着去罢,阿英恐怕还在等。”

但孟景春走出去后却未急着回沈英卧房。她朝那边看了看,心中气鼓鼓的。哼,竟敢说不要她一起睡,不睡就不睡,你一个人辗转反侧好了。

她转了身便往东厢客房去,匆匆洗漱完便睡下了。房中那只鹦鹉许久未见孟景春,高兴得直叫唤,孟景春又起身揉揉它:“别喊了,这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是没长进。”

鹦鹉仍是“相爷、相爷”的唤个不停。

这只鹦鹉到她手中已是有一年多,她现下仍记得东华坊那位叫惠然的姑娘,也不知她现下景况如何。以及,陈庭方现下又过得如何……

黑黢黢的夜­色­里,她想着想着竟叹了口气。

——*——*——*——*——

没有沈英在身侧,她如今竟觉得有些不习惯,等她睡着,已是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天气越发凉,这客房里的被子又没有曝晒过,到底­阴­冷。孟景春睡梦中惊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便索­性­转过身,更靠近那温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她舒服得叹口气,沈英低头看看她,揽着她接着睡。她发间隐隐青木香让人醉,沈英睁开眼望了望床帐,终是安心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先醒,甫一抬头便撞到了沈英下巴。她看看沈英,坐了起来,开口便是风凉话:“相爷昨日不是说不要我一起睡的么。”

沈英翻了个身,装没听见,闭眼继续睡。

孟景春试图去拽被子:“相爷莫装睡了,方才我都瞧见你睁眼了。时辰不早,得抓紧时间吃饭去上朝了。”

沈英依旧是不理她。

孟景春伸手哈了哈气,正作势要挠他的时候,沈英倏地坐了起来,皱着眉道:“不睡了不睡了,被子冷得同铁块一般。”

孟景春伸手抓住他前襟,眼盯着他:“相爷快老实交代,昨晚如何就偷偷摸摸跑到我房里来了。”

沈英任她揪着,抿了抿­唇­,却是一副很在理的样子:“我只说不要你过去睡,又没说我不能过来睡。”

孟景春眼角轻压,一脸嫌弃:“相爷如今当真好不要脸……”

“我若不要脸——”他瞧瞧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现下就剥光你,信不信?”

孟景春吓得赶紧松了手,大早上的可千万别……

沈英施施然起了身,两只手伸开,语声淡淡:“替我穿衣服。”

孟景春瞅瞅架子上挂着的外袍及腰带,老老实实上前取下,仔仔细细替他穿,装一副贤妻的模样,系腰带的时候装模作样地问道:“老爷可觉着松?”

沈英很是受用:“恩,紧一些。”

她便收紧些,又问道:“这样呢,老爷觉得合适吗?”

沈英皱皱眉:“凑合。”

孟景春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望着他忽又问道:“董大人这件事过后,是不是……”

沈英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董肖佚女子为官,是有陛下撑腰。你却不一样,你的确是——”他低眼看着她:“欺君。”

孟景春神­色­黯了黯。虽说不大可能牵累到沈英,可她还是担心。

沈英却紧接着道:“我想,你大概要做好罚俸一年的准备了。还有什么来着?年末考课不让过?”

“只、只是这样?”她早前都快吓死了。

沈英俯身穿鞋:“你欺的那位君已不在人世,现在这位陛下既然如此热衷推行女学女吏,杀了你岂不是自打耳光。推行女学的风口浪尖上,他不可能自灭气势。顶多稍加惩罚,罚你不知轻重罢了。何况你去年考课成绩那般好,指不定还会拿你做个典型——谁说女子为吏不成气候?董肖佚便是个成气候的例子,孟景春也是。”

孟景春听他将自己与董肖佚相提并论,赶紧摇了摇手,忙道:“我跟董大人不一样的,我是混日子,她才是真……”

“行了,莫得了便宜卖乖。”沈英直起身,揉揉她脑袋:“罚俸一年等于白­干­一年,你可还想接着做官?”

孟景春深吸口气:“随意。”

“答得倒是轻松。”沈英往前走,推开门道:“我怕你闲不住。”

他出门走了几步,孟景春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道:“今日你休沐?去一趟圆觉寺正经求个符罢。”

孟景春不明所以:“哪种?”

“笨蛋。”他转过身来:“求子符已是有了故而不需再浪费香火钱。”他声音缓了缓:“给自己求个平安符罢。”

孟景春应了声,说:“好。”

她陪沈英吃完早饭又送走他。沈代悦已是凑了过来,问她打算去哪里。孟景春随口道“圆觉寺”,沈代悦笑笑:“是昨日姐姐说的那个求府很灵验的寺庙么?”

孟景春黑了黑脸:“恩。”

“我想一同去……”

孟景春心道这回不过去求个平安符而已,带上小丫头也没什么,便应了下来。

她们赶了早,到圆觉寺辰时刚过,寺中钟声响着,清晨潮冷的大风将天空卷扫得­干­­干­净净,一片云也没有。庙宇纜­乳­芟鹿易诺耐铃叮叮当当响着,抬头望去,只有高远的天空。

孟景春带着沈代悦烧了香,求了府又在客堂坐了会儿,打算吃了斋饭再走。没料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有僧人过来同她行合十礼,又与她道:“无心师傅请二位至尊客寮一叙。”

孟景春闻言一愣,无心师傅?她在这寺中不认识什么人啊……她犹犹豫豫起了身,陡然间想起陈庭方来。难道——

沈代悦也是一脸莫名,忙问怎么了?

孟景春道没什么,便跟着那僧人往尊客寮走。

到了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将移门缓缓推开,只见陈庭方坐于寮中,淡淡朝她笑了笑。

一旁的沈代悦看得愣了,竟一时挪不开眼。

【七六】缘分

眼下陈庭方不过着一身褐­色­海青,朴素至极,孟景春却也看得愣了。

早知道他长得好,没料落发受戒后竟更觉其清秀,模样真是端正得令人艳羡啊。孟景春骤然回过神,陈庭方已是清清淡淡开口道:“两位施主请坐。”

他说了这话,沈代悦方醒了醒神,立即随孟景春在矮桌前坐下。对面的陈庭方给她们沏了茶,神­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孟景春却看出了其中几分安定。人放下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么?她不知道。但陈庭方现下这模样,好似当真过得怡然自得,于这清净禅堂中人也显得淡泊了。

他眼中如今少了些算计,气­色­亦是好了许多。孟景春捧过陶杯暖手,淡声问道:“近来天气转凉,寺中略是清冷,这僧衣看着也单薄,不知贤弟——”她意识到口误,立即又改口道:“小师傅近来身体可还好?”

陈庭方微微弯了­唇­,回道:“住了一阵子,已是好了许多。”

沈代悦在一旁见这情形,已猜到这位法号无心的僧人,是孟景春某位旧识。

这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她默默望着,猜想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气度淡然,显得很有教养,想来出身及家教并不会差。俗世之人遁入空门必然是有理由的,沈代悦猜不透面前这位年轻人在正值盛年时选择远离红尘俗世的理由。

她难得对陌生人好奇,可面对这位小师傅,她想问的话却多得无边。但眼下这情形,她又如何能开口问?她看一眼旁边的孟景春,也不知这位嫂嫂会不会同她多透露些关于这位小师傅的事。

“今日来寺中求个平安符,本打算吃完斋饭便回去的,实在没料到能见着你。”自那日陈府分别,也有大半年过去了。孟景春见他如今这般平和淡泊的模样,竟觉十分安心。她亦有惜才心,那时还担心陈庭方或因一时想不开而随二殿下去了,现下这样倒也好。

陈庭方淡淡回:“有缘总会见,今日也是碰巧得知你来寺中求平安,现下应是过得很好罢?”

“恩。”孟景春只应了一声,也不需多言去描述当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陈庭方这般聪明通透的人,自然不必听赘言。

“那便好。”陈庭方语声仍旧缓淡,好似这世上没什么要紧事一般:“这虽是陈茶,却是越陈越有味道,且尝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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