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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青春扬花念念不忘 > 七

岁,一直站在我的回忆里,站在我的思念中,站成了一棵会微笑的樱花树,一直飘零。

青春·扬花·念念不忘(2)

昨天晚上熬夜,今天一直睡觉,中途不断有短信冲进我的手机,我都是拿起来模糊地看看,然后删除,然后继续裹着被子睡。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然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短信是微微发的,内容是,最近非典严重,你不要死了,给我活着。

我突然想起自己已??好几个月没有和她联系了,断了电话,断了短信,我们独自生活在各自的生活圈里,高兴,难过,失望,沮丧,然后满心喜悦地等待希望中的明天。

我问微微,我说最近怎么都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微微说,我这种人,所有的人都死了,我都会苟且地活着。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雨还是那么大,我突然想起我和微微在高三听的一首歌,歌里唱,下起雨,是天为??哭了???为??哭了?

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怎么的,我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微微晃动起来,我觉得自己是在一艘船上,周围是浪涛,风雨以及时光的洪流。

我忘记了回短信,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回,我不知道怎么对微微讲,讲我的心痛,讲我的思念,讲我对高三时光一遍一遍的追忆。

只是明天总是要到来的,风已??吹起来了,三月的桃花和扬花。张悦然说,她们一起倒卷进三月的蒿草里。

我喜欢站在山冈上,看整个城市匍匐在我的脚下,看所有人的悲喜夹杂着尘世的喧嚣一起冲上高高的苍穹,看阳光笔直地洒下来,镂空所有人的躯体和灵魂。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所有哀伤的灵魂,他们在云朵上的歌唱。

四川是个有很多山的地方,九寨沟,峨眉,青城,我喜欢和朋友一起背着很大的行囊走在那些青­色­的发凉的石板路和台阶上,汗水,可乐,睡袋,相机,DV,以及散落在每个角落的我们的情感和思想。

我是那么虔诚地喜欢着旅行,也那么执著地厌恶着囚禁。

只要一回忆,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在峨眉山金顶上裹着毯子坐在窗台上听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我们的十七岁。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在西安喧嚣的路边买制作粗糙的兵马俑,如同买回一种时光的见证。我就会想起我和小A去很多偏僻的乡村,看到那些乡下孩子纯真的脸和­干­净的笑,他们躲避我们的相机,他们说这是古怪的盒子,人会被装进去。我会想起我和小A在石头城,我看到小A站在桥上,风吹过他的头发如同一个从宋朝缓缓而来的词人。

而如今,小A在日本,行走在早稻田的风里,他告诉我:总有一天,我要再次背起行囊,和你一起出发,看没有看过的山,走没有走过的水,挥霍没有挥霍完的青春,纪念永远无法纪念的纪念。

于是我就相信了,如同相信了一个神话,而神话最让人膜拜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不可相信。

而我在上海,在这个中国东方最繁华的城市,在这个长??冲积出来的巨大平??上,再也找不到山崖,找不到让我居高临下的地方,我曾??站在东方明珠的最高层,望出去,却看到无穷无尽的欲望。

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正在被同化,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我对着上苍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泪水里面是座小小的冢,埋葬了我的十七岁,我的单车,我的摇滚CD,我的笑容,我的一去不再回来的夏日。

让我把文字弄得飘逸一点,清μ?一点,让我们开始感受我曾??拥有,而你们正在拥有的青春。

我和小A喜欢在我们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沿着城市自在地走,因为他已??离开,回到四川对他来讲如同回来探望。而我,却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看着自己的时光一点一点和这个城市纠缠在一起,彼此枝繁叶茂地缠绕,再也分不开。

那个夏天我和小A站在马路边上,看着顺着墙角奔跑的风,在傍晚的时候我们两个穿着四百多块钱一件的纯白­色­T恤坐在充满油烟味的路边摊吃牛­肉­面,那个老板很热情和我们说很多的话,我也和他讲话,而小A只是在旁边笑,笑得很清澈很好看,如同一个孩子般明亮奢侈的笑容。这个场景在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周围很多的车很多的人,尽管是在傍晚,阳光依然很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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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扬花·念念不忘(3)

然后我们会去看电影。爆米花,可乐,薯条,看喜剧的时候大声地笑,看艺术片的时候彼此沉默,黑暗中??都不知道??的表情,那个时候我总是有一个幻想,我想会不会在黑暗里面,当我们大声地笑的时候,小A的脸上是溢满忧伤的表情,而当我们沉默的时候,小A的脸上却满是笑容,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曼陀罗花。

后来我把这个想象告诉了小A,那天我们还是在天桥上,喝可乐,吹口哨。小A依然伸过手来摸我的头发,他说,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得太多,所以你总是不快乐。知道上帝对人类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吗?就是给他无穷无尽自由的思想。

城市颓败的霓虹倒映在小A浅灰­色­的瞳仁里,变得更加颓败。看不清,看不清。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

这句话是顾湘写的,写在一本《西天》里,那本书是写西游记的故事,很多人都告诉我,去看《悟空传》,看《沙僧日记》。于是我就笑了,我想给他们看《西天》,可是《西天》被我放在四川的家里。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微微,是在她十九岁生日的时候,那个时候正好是我们第一次分开后的相聚,2003年的2月,我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我从上海回来,小蓓小杰子和ABO从成都回来,CKJ从北京回来,微微从重庆回来。一大群人依然是像以前一样大马金刀地坐在火锅店里,高声讲话,暴力è?脚。不知道是??在那调侃,说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也还是那个人,狗也还是那只狗。

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完之后就突然安静了,只有火锅的汤还在咕噜咕噜冒泡。

有人的眼泪掉进油碟里,我装作没看见。

微微问我,我们曾??记得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记得。

然后我就对她说了《西天》里的那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我本来可以告诉她我们会永远地在一起,到我们八十岁的时候我们也去街机上打KOF,如果那个时候还有KOF的话。可是我没有,我如同一个最恶毒的巫师,讲着最恶毒的话。

那天晚上微微问了句让我痛不欲生的话,她低着头问我,是不是我没有根?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在那个寒假里面,我和微微很多次站在我们的高中门口,在他们放学的时候,我们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看着无数穿着校服的孩子顶着笑容满面的脸从我们身边??过。

我突然想起《花眼》中那两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别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总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看??的额间出现了红星,那么那个人就恋爱了。

学校还是那个样子,我们曾??的年轻气盛全部散落在这个地方,散落在那个湖边的树荫下,散落在综合楼的??室里,散落在钢琴房,散落在教学楼三楼中间的那间教室,散落在那个已??破旧的羽毛球场,散落在人潮汹涌的食堂,散落在那个已??消失搬迁的小卖部,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唱着哀伤的歌。

我对微微说我们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认真地穿过校服,总是不断地躲避老师的检查,穿着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穿着校服,拿着球拍,汗水从短头发上一滴一滴掉下来的样子。

风突然吹过来,我和微微的长头发凌乱地飘起来。我们的头发都做过离子,我觉得我们像在拍一个洗发水的广告。我告诉了微微,微微就笑了。我也笑了。

我望着那些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的陌生而μ?漠的面容,却再也看不清楚,我无法看到??的脸上可以弥漫出我想要的繁花似锦,我想看的地老天荒。

可是我可以看见旁边的微微,我看见她μ?漠的面容下面是条湍急的河,河水呜咽成苍凉的提琴声,穿越黄昏时冗长冗长的巷道,穿越烈日下纤细的绿­色­田野,穿越繁华城市的石头é?林,穿越我们背着书包奔跑的背影,穿越我们单车上散落的笑声,穿越明明灭灭的悲喜,穿越日升月沉的无常,穿越四季,穿越飞鸟,穿越我们的长头发,然后凌乱地在我们脚边撒落了一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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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扬花·念念不忘(4)

是??说过,我们的心,早已死在最繁华锦簇的时刻。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很多的朋友,很明亮的生活,只是越来越深信一句话,越是明亮的地方,越是会产生最暗的­阴­影。

生活突然进入一种忙碌的节奏,每个周末会全国各个地方飞,我的耳朵突然开始习惯飞机起飞降落时巨大的轰鸣,习惯飞机上难吃的饭,习惯躺在九千米的高空做白日梦。

以前我曾??许愿,我说以后我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风景,我要把曾??在地图上看过的地方真实地踩在脚底下。而如今,我真的是走了很多的地方了,以前没去过的现在都去了。我想我应该可以释然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难过?

我在上海,悠闲地生活。学着编导方面的东西,期望着有天我可以拍出让人泪流满面的作品。空闲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在一排一排长长的书架里找那些厚厚的落满尘埃的专业书。看怎么调度场景,看怎么布置灯光。图书馆有很多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是不断起落的飞鸟。有时候我闭着眼睛就开始想象那些飞鸟落下的浅灰­色­的羽毛轻轻地覆盖在我的瞳仁上,于是我想起小A的浅灰­色­的瞳仁。

想起那棵在我记忆里面一直飘零的樱花树。在明亮的阳光里,不停伤逝。

有时候在宿舍下面的凉亭里吃西瓜,蹲在栏杆上,几个朋友在那里随便地说话,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一些可有可无的表情,于是我想日子就这么过了。

然后突然想起项斯微说过的话:我总是在我的十八岁缅怀我的十七岁,而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又会缅怀我的十八岁。

想起鲁迅说过的: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10

我总是喜欢站在草坪上举目向东看,一直向东,向东,我想看看东京塔的雾气,散了没有。

我总是喜欢站在楼顶上举目向西看,一直向西,向西,我想看看家乡的向日葵,开了没有。

11

我已??忘记了乘火车的感觉,一直坐飞机坐到自己想吐。

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和小A总是在火车上,裹着毯子安静地睡去,睡不着的晚上就靠着窗看外面山脉黑­色­模糊的轮廓,偶尔散落在山脚下的昏黄的灯火,或者飞逝而过的灰铁站牌。天亮的时候会抬头望天,想着那些移动的云朵是否会拼凑出一张记忆深处的面容,一瞬间可以让我丧失所有的语言。仓皇的。伤感的。田野里有飞鸟扑扇着翅膀冲上高高的苍穹。

年少的梦想清澈得如同湖泊一样,曾??的纯真和对生活的坚持。握着咖啡±?都可以想象掌心开出一朵花,香味弥漫如同最美的藤蔓植物。学陶艺的时候整天和泥巴打交道,感觉泥土在指间百转千回。学Сhā花的时候和同桌的女生畅想以后自己的恋人,她说她的白马王子会在厨房里摆满小小的仙人掌,煲汤的时候会捧一本??册安静地等待。我说我的白雪公主会在屋顶花园里种满金黄|­色­的向日葵,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为它们浇水。说完后我就笑了,因为我突然想起在刚刚过去的夏天,我就是穿着白­色­的棉布T恤米­色­的粗布裤子,在我家的屋顶上种满了向日葵。

而如今,我只能在楼顶上仰望长满云朵的天空。我突然想起金城武,想起《心动》里面他总是躺在屋顶天台上,望着灰­色­的蓝­色­的白­色­的晴朗的­阴­霾的天空,然后拍照片,一盒子的照片,然后送给她,告诉她,这是我想你的时候的天空。

我站在高高的屋顶上,风破空而来,我伸出手挡着眼前的沙尘,当风快要离开的时候,我总是会对它讲,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家乡屋顶上的向日葵,开了没有,死了没有,有人为它们浇水没有?

《东邪西毒》。时间的灰烬。西毒讲,我想回去看看,家乡的桃花,开了没有。

那些素面朝天的城市,那些洗尽铅华的容颜,在我的飞机起飞的时候,就全部沦陷了。

言情剧里总是有人煽情地说,亲爱的,再见了,再见了。我们总是笑着说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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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扬花·念念不忘(5)

可是我终于发现,我们认真说过再见的人,再见的事,永远都不能再见了。

你选择往东,那么我就固执地往西走,从今以后,有着不同的境遇,各自辗转在不同的命运里,各自匍匐在不同的伤痕中。当飞机把我们的回忆带上九千米的高空,当火车轰隆隆地碾碎我们明媚的青春,我是那么难过地,难过地,哭了。

12

??谅我凌乱的文字,??谅我破碎的时光。

13

那些在地铁站里急速地奔跑的风,那些在我瞳仁里起起落落的鸟群。

我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幻觉,曾??我和小A在夜里的时候坐在一条黑­色­的船上。那条船已??很久了,我甚至在想也许下一刻我们会随着这条船一起沉没。我坐在船舷上,小A站在我的身后,周围是大片大片起伏的芦??,我知道里面沉睡着白天飞过了苍山泱水的鸟群。周围有停泊的船,船上有灯火,我在那故作情调地念“??枫渔火对愁眠”。小A还是像以前那样摸我的头发,然后笑得很好听,笑声温柔,我相信不会惊动那些沉睡的鸟群。

我幻觉自己行驶在一条时光的隧道中,我从这个入口进去,然后会从那个出口出来,我不知道那个出口等待我的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也许是三月草长莺飞的??南,也许是金戈铁马的大漠。

也许渭城,也许离赤。

我们要做的,也许是不停地寻找,也许是安静地等待。

就像《情书》一样,藤井树和藤井树。一直在寻找,永远不知道结局,不到最后,??都看不到命运残忍而伟大的手心里,是怎样蔓延的掌纹。而等到最后了,看到结局了,听到呐喊了,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忽然地领悟到,自己曾??那么深深地爱过,那么沉沉地被爱过,我们睁着眼睛看着铁轨沉到地平线下,我们在风里泪流满面,泪水弄脏了我们年轻的脸。

而我已??忘记了,??说过的,一场真爱,如同一场生死,如果我输了今生,我不会再想要来世。

14

那些南飞的鸟群,每年春天都会回来,我都可以站在屋顶上等待它们从我头顶上飞过,等待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如同春天里最温柔的扬花。

可是那些离开的人,无论我等了多久,他们终于还是散落在了天涯,音容笑貌,无可怀念。

我有无数的朋友,他们都固执地热爱着飞鸟。

我也一样。我喜欢的苏童也一样。他在《我的帝王生涯》里写了无数的鸟群,飞翔在寂静的墓地里,飞翔在灭亡的城池上。

而我和我的朋友,我们知道,每天都有鸟群从我们头顶无声无息地飞过,只是我们不知道,每天飞过的鸟群,会不会看见下面所发生的不可挽回的改变。

风雨声。摇篮曲。

15

最近好像我总是不能完整地说一件事情,文字越来越凌乱,感觉越来越破碎。

我的文字似乎在和我玩游戏,有时候靠近我,有时候远离我。

我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时写文字的流畅,那个时候我可以写很­干­净的字,文字里没有死亡没有­性­,如同村上春树笔下的鼠,­干­净地生活在如水一样的时光里。在夏天喝掉一个游泳池的­奶­茶。

而我突然就十九岁了,站在时光即将断裂的悬崖边,却什么都看不见。

16

XJ写过的句子:

我们一起咬着牙看雪地里听怎样怎样的一个又一个城倾

从此我对你说我是你左手的异乡,右手的故乡

17

风依然沿着墙角奔跑。

我依然骑着单车穿越春深似海的香樟的­阴­影。

而时光已??行走到了2003年的4月,我坐在我的寝室里,感受着上海梅雨季节前珍贵的阳光,在我新买的电脑前打这些文字。我的键盘是笔记本式的纯平键盘,打上去很有快感。不过我还是怀念我在四川的电脑,我想它的键盘上肯定已??落满了一层柔软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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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扬花·念念不忘(6)

18

阿亮发短信给我,说她买到了我的第一本书,不过是再版,已??不是第一次出版时简单的封面,仅仅12元的定价。现在的书是蓝­色­的­精­美的封面,定价元。

晚上的时候我们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阿亮把书拿给我看,我抚摩着书的封面耳边听到流水的声音。我看后记看前言看书里一篇一篇我十七岁时写的文章,看到那个小孩子,单纯地笑,简单地哭。

合上书我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写到自己哭了。

19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你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站成我眼里飞扬的马风旗

格桑开在我的手指上

??幡卷进你的长发中

我们一起把光­阴­剪成最奢侈的烟火

繁华的新娘

尖锐的霓裳

而时光的羽毛站在云顶嘹亮地唱

暗了边疆

断了流光

灭了洪荒

20

hansey发短信告诉我,他们城市的柳树已??开花了,一点一点的柳絮如同落雪一样飞扬在整个城市的上面,他抬头看它们看得笑容满面。

我和hansey和清和和微微有个约定,在这个夏天最终到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丽??,看夏天里的雪山,走青石板的路。因为这个夏天,hansey就毕业了,如同我和微微在上一个夏天的那场惨烈的逃离。

曾??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

时光没有教会我任何东西,却教会了我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一个神话。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第一辑

黄秋葵(1)

鲍尔金娜

身属蒙古黄金家族,1984生于内蒙,长在沈阳,现出没于北京。体健貌端,嗜­肉­如命,双手纤细而笨拙,唯擅写作,出版《成|人不宜》等文集,获第三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冠军。2007年出版长篇Chu女作《紫茗红菱》。服装设计本科在读,好以摩登才女自居。爱文学,爱电影,爱音乐,跳舞亦可昼夜不停。关于信仰,极爱罗素先生的座右铭: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和对人类苦难永恒的悲悯,主宰我的一生。

黄秋葵

文/鲍尔金娜

黄秋葵忧伤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大饼子脸,眯缝眼,女生里少见的酒糟鼻。她隐约听说酒糟鼻是纵欲所致,为此黄秋葵深感耻辱——对于一贯遭受男生鄙视的自己来说,这含义太讽刺了。黄秋葵恶狠狠地从鼻头掐出一粒黑头拿在手里把玩,用另外一只闲置的手掀开自己脱皮的嘴­唇­,露出她这辈子最憎恨的东西——牙套。

黄秋葵知道,戴牙套的女生从来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就算生得再美,戴上牙套也破相了。不仅破相,看上去狰狞得简直能把一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儿拦腰咬碎。但??让自己确实太丑了呢,矫正牙齿是最简单安全的整容术了。矫正好了兴许脸型也能改善改善,死马当活马医吧。

戴牙套之前,班中男生管黄秋葵叫“灭绝师太”,等她上了铁箍之后便升级为“灭绝师太黄铁牙”。其他的还有说她长得抽象的,后现代的,等等等等。在这些漫天飞舞的刻薄名字里,黄秋葵最能够接受的说法就是说自己的长相一看就是尖子生。黄秋葵觉得这话乍一听像挖苦,其实是对她的一种很牛×的肯定了。既然人家都把自己定位得这么高了,再不努力当尖子生,自己还是个啥?所以黄秋葵一直拼了命地学习,并假装在其中发现了不小的乐趣以证明自己天生是当尖子生的料。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可以,熬到现在,成绩在班里已??牢牢拔尖。又笨又丑的尖子生向来饱受同情,黄秋葵多少为自己赚回了点儿人缘。

所以也不是没有朋友。高中念了一年零三个月,黄秋葵前后结交过三四个她当时认为是一辈子朋友的女孩。黄秋葵现在这个伴儿叫柳逸秋,相处了半年还没抛弃她,黄秋葵因此甘愿为她当牛做马。柳逸秋漂亮,伶俐,追求者众多,是黄秋葵梦中的自己。她曾??在书里看过,中世纪的美少女们流行找个丑女做女伴,好吃好住,走哪带哪,为的就是把自己衬托得美到让人窒息。她知道柳逸秋愿意和她在一起也有这因素。不过反正自己不和任何参照物放在一起也丑得让人窒息,倒不如找个美女朋友提提气。当然了,黄秋葵明白自己的好成绩和好家境才是吸引柳逸秋的主要??因。这些问题黄秋葵看得通透,想得也开。这么多年来她已??习惯被人以各种方式利用。除了亲人之外,??要是啥也不图就真心对她好,黄秋葵反倒起疑心。利用就利用呗,别害自己就行。

黄秋葵冲着镜子大呼一口气。雾气蒙蒙之中她觉得自己也挺美的。

其实黄秋葵真正的爱好不是学习,是看电影。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总是一起去电影院。那时家里没多少钱,看电影的时候黄秋葵只能在话梅和爆米花之间选择一样买。看电影的时候她总被安排坐在一边而不是中间,她知道那是因为爸妈在看到爱情镜头的时候会à?手。黄秋葵喜欢爸妈手à?手,因为那样他们就会忘记捂她眼睛了。

后来,家里渐渐富裕,爸妈也渐渐没空看电影了。黄秋葵开始习惯自己猫在屋里看录像带,这一猫就猫到了DVD年代。黄秋葵喜欢看碟。爱情,伦理,惊悚,恐怖,来者不拒。在每部电影里她都能找到自己。她一会儿是公主,一会儿是荡­妇­,一会儿是英雄,一会儿是杀人狂。反正除了黄秋葵,她??都是。黄秋葵喜欢看碟,还因为看碟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轻松自在感。不必再像在电影院里那样正襟危坐神??紧绷,厕所都舍不得去生怕错过重要情节。现在遥控器在手,无聊镜头可以快进;­精­彩??面可以慢放(这一功能黄秋葵主要在看情爱镜头时使用);看到感人处可以尽情放声擤鼻涕;愤??的时候跳起来骂两声也挨不着白眼;想上卫生间的时候不用憋着,只需按一下暂停就能让奔腾的千军万马立正,让拼杀的匪徒放下屠刀,让正要接吻的恋人在空气里对口型????那感觉就一个字:爽!

黄秋葵(2)

看碟虽有诸多好处,可有时也让她郁闷得紧。尤其是这两年,一个人缩在沙发里看电影越来越觉得寂寞。大笑的时候底气不足,哭泣的时候没有肩膀靠不说,还得自己找纸巾。虽然柳逸秋??常来她家看碟,但那美女在电影方面是个白痴,总是在黄秋葵看得最入境的时候说上几句化神奇为腐朽的点评,把黄秋葵的幸福感一刀捅死。

黄秋葵很想要一个同样爱看电影的男朋友,文雅幽默又体贴,长得要像布à?德皮特。当然了,就是想想。想想总行吧。

她不嫉妒柳逸秋有那么多男生追。她知道自己不具备嫉妒的资格。男生喜欢美女天??地义,自己不是也喜欢布à?德皮特么。

不过她看不惯柳逸秋一点——她不跟那些男生交往,却热衷于跟他们卖弄风­骚­。电影里面总有这样欠打的臭女人,柳逸秋不爱看电影却也有这恶习,看来玩弄男人感情是美女的天­性­。看到那些男生一天天被柳逸秋折磨得学业荒废智商减退,黄秋葵把铁牙咬得吱吱作响。但柳逸秋跟她说,愿者上钩,??让这些男生犯贱来着。黄秋葵想想也是,有些男人比柳逸秋还残忍卑劣,让自己碰到就毁了。

高二下学期,分班了。

黄秋葵满面春风地走进了理科班。不光因为擅长理科,更重要的是去理科班的女生长得一个比一个惨μ?,都不比自己好看到哪去。在这样民主平等的空气里,黄秋葵的呼吸顺畅多了。

柳逸秋去文科班的时候同样欢天喜地。几个穷酸的文学小青年追随她而去,每天用情书做匕首互相争风吃醋,争着抢着替柳逸秋写作文。捧得柳逸秋是越发逍遥­骚­辣,在年级风头一时无二。

黄秋葵和柳逸秋依然亲密来往。课间柳逸秋常常拿着男生送的巧克力或话梅跑去贿赂黄秋葵讲题,下课则拿出少女杂志教黄秋葵如何穿衣打扮和吸引男生。黄秋葵负责定时清理柳逸秋书桌里的情书,以及放学回家时严词吓退纠缠柳逸秋的小无赖们。黄秋葵自愿做这些工作,她能很容易就把自己代入柳逸秋的角­色­,体验把男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从小她便能在看电影的时候发挥这种本领,不动声­色­地分裂自己,品尝各种人生。

一个美好的周末,黄秋葵带柳逸秋去一家四星酒店的游泳馆游泳。

柳逸秋不会游泳,她愿意去的??因是秀泳衣和身材。在更衣室里喷了一身香水后,柳逸秋娇滴滴地走出来,坐在浅水区岸上秀密地用玲珑的小脚拨弄水花,不时冲左右飞眼。黄秋葵陪她坐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实在不适合卖弄风­骚­,独自跑到深水区去畅游了。

黄秋葵很满意自己的身材,至少跟脸比是这样。肩宽,腿长,胸部虽不丰满但形状正点,反正还没发育完,有的是潜力。正因为对体形比较自信,黄秋葵酷爱游泳,喜欢高开衩的泳装,最爱蝶泳。很少有女生能把蝶泳游好,她却可以。这本事让她在游泳馆里拥有很高的回头率。在水中,没有大黄牙,红鼻头,永远没睡醒一样的小眼睛。只有一尾曼妙的美人鱼,在水花里谱写属于自己的乐章。

游累了,黄秋葵在水中轻盈地??了个筋斗,仰面漂着休息。她望了望远处的柳逸秋,那不甘寂寞的小姑娘身边坐着一个健美的中年男人,两人似乎投机得很。黄秋葵钻回水中深深叹了口气,一串水泡咕噜噜地浮了上来。

没过多久,黄秋葵突然听到柳逸秋尖厉的呼喊声。她紧张地从水里一跃而出,直奔浅水区。赶到岸边时,只见柳逸秋哭哭啼啼地跟救生员说着什么。救生员摇摇头,走过来跟黄秋葵说:

“看好你的朋友!不会游泳还在里面瞎扑腾,净给我们找麻烦!”

黄秋葵羞愧地点了点头,走到柳逸秋身边坐下。

“咋的啦?是不是跟那男的聊得太投入了?再怎么的也得注意安全吧。”黄秋葵没想到自己也会点儿小尖酸。

柳逸秋一听这话,一把搂住黄秋葵,哇地哭出声来。

“咋的啦咋的啦?出什么事了啊?”黄秋葵最受不了女生趴在自己身上哭,好像自己是个男人似的。可柳逸秋总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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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3)

“呜呜????不是我在水里闹腾,是刚才那个男的????”

“那男的咋的啦?你倒是快说行不行?”黄秋葵隐约猜到几分,心中充满恐怖的刺激感。

“哎呀,我怎么说呢????就是,那个,那个男的刚才说要教我游泳,我看他长得斯文面善,就下水了。然后????然后他就在水里占我便宜!哇哇????”柳逸秋不得不把这难堪??历温习一遍,羞恼得欲罢不能。

黄秋葵感到汗毛竖立,后背僵直。她把柳逸秋轻轻推开,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腿毛。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拨弄着水花。

不知过了多久,黄秋葵柔声说:

“小秋,以后别这么大意了。我不想说你????但是,你有时候真是有点????轻浮。”黄秋葵从没教训过柳逸秋,现在说完也有点后怕,所以拙劣地­干­咳两声,好像暗示刚才是由于病痛而说胡话。

果不其然,柳逸秋恶狠狠地摘掉泳帽,披散着长发,瞪着黄秋葵说:

“黄秋葵!你这是怨我呗?有点同情心没!照你这说法是我勾引那男的,求他­骚­扰我呗?太坏了你!呜呜呜呜????”

“我,我????不是????”笨嘴拙舌的黄秋葵尴尬万分,用力舔了舔自己的铁牙。

“长得漂亮又不是我的错!??让现在的男人都这么­色­!算了,跟你说也白说。你呀(柳逸秋拿眼睛把黄秋葵从上到下??楞了一遍),永远也体会不到美女的痛苦!哼!”

柳逸秋骄傲地站起身来,整了整泳衣的胸垫,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秋葵的鼻头像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几颗璀璨的泪珠夺眶而出,挂在鼻翼两边。

此后的三个月内,两人再没说话。

冷战后的第一句话是柳逸秋说的,为了一个男生。

“嘿,傻葵!听说你班新转来个帅哥,和你同桌啊?”

当柳逸秋嬉皮笑脸地说出这句话时,着实把黄秋葵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柳逸秋能这么没心没肺,用这种方式这种话打破僵局。不过,虽然从柳逸秋含笑的脸上瞅不出任何道歉的意思,但那笑容到底是温暖的,可人的。黄秋葵知道自己不会对人狠心肠,装也装不像,只好叹了口气,接受了这次非正式和解。

“是啊。前天转来的。叫什么来着????黎兆嘉吧。长得是挺帅,呵呵。”黄秋葵腼腆地笑笑,好像那黎兆嘉跟自己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啊,超帅——”柳逸秋睁大她那双波光粼粼的黑眼睛,抱住黄秋葵的胳膊,凑近她耳畔低声问:“那他有女朋友吗?知道不?”

“那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黄秋葵受宠若惊地摆摆手。

“哦????”柳逸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星座书上说我这个月桃花运五颗星????”柳逸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幽幽地说。

“小秋,你是不是????啊?”黄秋葵用她那细小的眼睛向柳逸秋投去尽可能俏皮的一瞥。

“去死吧你,傻葵!”柳逸秋把手中的橘子皮扔向黄秋葵,笑骂着走了。

黄秋葵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庆祝友谊的失而复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斜眼打量着身边这个穿粉­色­条纹衬衫的男孩。深眼窝,高鼻梁,皮肤白皙,睫毛浓密卷曲,模样活像电影里的欧洲小贵族。虽然有点女气,但长得确实没说的。连柳逸秋那样的高眼光都来打听了呢,啧啧。

黄秋葵每看他一眼,心就多跳一下。

“我说同学,看够没?”小贵族缓慢地转过头来,微笑着问。

黄秋葵痴了。从来没有男生肯对自己微笑,除了借钱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牙齿整齐确实是好看呀。想到自己嘴里下流的牙套,本想回赠一笑的黄秋葵迅速收拢嘴­唇­,不自然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像外国人的。”

“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我自己倒不觉得。”黎兆嘉潇洒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好像在拍去屑洗发水广告,“那你叫什么名字呢,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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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4)

黄秋葵立马被这封号感动蒙了。要知道她以前的同桌都不愿承认和她有任何­干­系,仿佛同桌和同床是一个词,生怕受玷污。黄秋葵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说:“你问我?我,我叫黄秋葵。葵花的葵,不是李逵的逵。”

“哈哈,这我相信。”黎兆嘉颇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叫这名?我是说,挺好听的。”

“哦,我爸是学中医的。黄秋葵就是一味药名,没啥深刻含义。我爸觉得好听又好记,就起这名了。讲完了。”

黎兆嘉被黄秋葵憨憨的样子逗乐了,连声说妙。黄秋葵看他笑,也笑,露出一排黄铁牙。黎兆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小小瞬间不幸被黄秋葵捕捉到了。

“特砢碜是吧?我知道,不过也没办法。我长得这模样????唉,活着需要勇气。”黄秋葵苦笑着说。

“不不不,别说这么严重,不至于。在国外戴牙套还挺流行呢,那叫可爱。”黎兆嘉诚恳地说。

“真的吗?不能吧!我怎么不觉得可爱?”话虽这样说,黄秋葵心里都乐岔气儿了。

“真的,不??你。自信点儿,其实你­性­格挺好的。黄????秋葵。”

黄秋葵的心忽悠一下,飘进几朵粉红­色­的小云彩。

两个人微笑着沉默了一会儿。黎兆嘉突然转过身来问道:

“对了,刚才在门口和你说话那个,是你同学?”

再没有比这话更不合时宜的了。黄秋葵刚才还滚烫的小心肝儿顿时被浇得瓦凉瓦凉的。她狠命地把手中的橡皮一掰两半,粗声粗气地说:

“不仅是同学,还是我的好朋友,名叫柳逸秋。怎么了?你认识?”

“没怎么,没怎么,随便问问。”黎兆嘉被黄秋葵的突变吓到了,缩着脖子摆手。

“她还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呢。”黄秋葵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但她还是说了。

“真的?你说真的?她真问了?”黎兆嘉伸出脖子,再次热烈地望着黄秋葵,褐­色­眸子里含着笑。

“是啊,真问了。我说不知道。我那朋友叫柳逸秋,三班的。想认识的话我可以帮忙。”

黄秋葵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串话。她在赌气,但自己也不知在跟??赌。黎兆嘉?柳逸秋?还是没把自己生好看的妈妈?也许最恨的还是自己吧!人家凭什么舍美女而看上自己呢?黄秋葵你不要个脸!活该。她隐约预感到自己即将成为这对帅哥靓妹的纽带了。趁自己还没爱上他,别在这搅和了。与其去嫉妒不如成全他们,也算做件好事吧。

小贵族在丑红娘的鼓励之下渐渐显露出登徒子的气质。他热切地拍了拍黄秋葵的肩膀,激动地说:

“同桌!同桌!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最善解人意的女孩!”

“是吗?谢谢啊。”黄秋葵冷冷地??开习题册。

第二天,黄秋葵拿给柳逸秋一封来自她同桌的芳香信笺。

第三天,黄秋葵递给同桌一封更加香喷喷的回信。

第四天,黄秋葵往柳逸秋书桌里塞进一个毛绒玩具和一封??着红心的卡片。

第五天,黄秋葵在黎兆嘉的文具盒里放进两张柳逸秋最像朱茵的贴纸照。

第六天,黄秋葵告诉柳逸秋,晚上放学在自行车库旁边的小树林里,有人等。

第七天,柳逸秋和黎兆嘉牵着手来上学。黄秋葵下岗了。

柳逸秋现在张口闭口都是黎兆嘉。黎兆嘉和黄秋葵唯一的话题也只有柳逸秋。黄秋葵鼓励他们讲,她爱听爱情故事,尤其是发生在这对璧人身上的。从他们嘴里,她知道了黎兆嘉有多么浪漫,风趣,讨人喜欢;柳逸秋是多么娇俏,温柔,让人心疼????看见他们每天如胶似漆的甜蜜样,黄秋葵感觉自己也掉进蜜罐了;看见柳逸秋脖子上被黎兆嘉“种”的“小草莓”,黄秋葵也感到了心跳加速的迷醉;看见他俩在食堂里互相喂饭,黄秋葵嚼得比??都香;下雨天,瞧见黎兆嘉把柳逸秋紧紧搂在怀里同撑一把伞的时候,黄秋葵是多么想用自己的好成绩交换一个黎兆嘉那样的男朋友啊。

黄秋葵(5)

只是想想,想想。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人要了。

这天放学,柳逸秋蹦蹦跳跳地跑到黄秋葵跟前,大喊一声:“嘿,傻葵,后天过生日了吧!兆嘉和我送你一张碟,是你最喜欢的那个男的演的,叫什么皮特来着?”

黄秋葵奋力睁大眼睛,满脸通红地喊:“布à?德皮特!布à?德皮特!什么片啊快让我看看!”说完一把抢过柳逸秋藏在背后的影碟。

“啊啊啊啊啊!《搏击俱乐部》!天哪!还是D9!我一直想买都买不到!小秋——你真好!”黄秋葵激动地给柳逸秋来了个熊抱。

“哎哎哎,冷静点!”柳逸秋得意地挣脱出来,“不是我好,我哪懂这个呀,是我家兆嘉选的。”

“黎兆嘉也喜欢电影吗?”

“那你以为呢?他呀,家里也有钱,收藏的碟不比你少!”柳逸秋骄傲地说。

黄秋葵抬了抬眉毛,赶紧转移话题:

“后天正好是周六,你们一起去我家吧。我爸出差,我妈答应去姥家住。咱们可以开party。好不?”黄秋葵谄媚地望着柳逸秋。

“真的?哇噻!去你家那个大别野(柳逸秋总故意把别墅读成别野)?”

“什么别墅啊,挺简陋的。你和黎兆嘉一起去吧。再叫点儿同学。我不知道叫??好,你定吧。别超过三十个就行。”

“我靠,大手笔啊!傻葵你就是可爱。就这么说定了!”“啵!”柳逸秋在黄秋葵额头亲了一大口,飞奔而去。

后天到了。黄秋葵和保姆在家布置了一上午。屋里到处是鲜花,水果,楼梯上挂满了彩带,音响里放着黄秋葵最爱听的沙à?布莱曼,六个麦克风躺在茶几上,门口堆放着三十双拖鞋。

黄秋葵收拾完屋里已满头是汗。看了看表,又跑到外面果园里一边剪葡萄一边等候客人。

没过一会儿,一辆出租车缓缓而至。花枝招展的柳逸秋蹦了出来,随后钻出来的是神清气爽的黎兆嘉。

“死秋葵!从我家打车到这儿花了三十块钱!远死啦!你得给我报销哦!”柳逸秋说完这话,回头冲黎兆嘉眨眨眼。

黎兆嘉瞪了她一眼,径直走到黄秋葵面前,粲然一笑:“生日快乐,秋葵!这里空气就是比市中心好,怪不得你皮肤这么细呢。”

黄秋葵险些摔倒。这是她听过的男生对自己说的最露骨的一句话。她趔趄了两下,颤抖着摸摸自己的脸,“是????是吗?呵呵。我皮肤不好。快、快请进吧!”说完这话,黄秋葵飞快地逃进屋里。

“哇噻,你家咋整得像宫殿似的,真腐败啊!”柳逸秋摸着门厅里矗立着的中世纪骑士í?像,唧唧喳喳地聒噪着,脸上红晕还未退去的黄秋葵毫不理会柳逸秋,眼光一直尾随着东张西望的黎兆嘉。看到他目光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惊讶和羡慕,黄秋葵的快乐无法言喻。虽然这拿钱堆出来的小幸福跟爱情相比十分悲哀,但黎兆嘉此刻毕竟把自己当主角了。黄秋葵决定以后每年­阴­历阳历都过生日,都开party!

“这是你的钢琴?我从小就梦想有一个三角钢琴????真羡慕你。”黎兆嘉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客厅里的白­色­三角钢琴,颤巍巍地说。

“嘿,那钢琴啊,多少年没动过了。小时候我妈非逼我学,逼了两年,我死活不再碰那玩意了。现在就是给客人准备的。你喜欢这钢琴没事就来弹呗,随时欢ó?!”高声说完这话,黄秋葵觉得有点不妥,偷偷望了一眼柳逸秋,看到她正在古??落地镜前扭来扭去才松了口气。

同学们陆续到来。一对对,一堆堆,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两层楼。到最后一批同学来时,黄秋葵数了数,三十一人。她快乐地贡献出自己的拖鞋,在人满为患的屋子里跑来跑去为大家服务。

吹蜡烛的时候是黄秋葵近几年来最快乐的一刻。那么多帅哥美女,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她,祝福她,为她唱生日歌,吹蜡烛的时候黎兆嘉竟然就坐在她身边,还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黄秋葵第一次不用把自己代入其他角­色­就能体会到如此饱满的尊严和快乐。她的泪水稀里哗啦地涌出眼眶,滴在蛋糕上,浇灭了十七根蜡烛里的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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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6)

不过她的快乐随着蜡烛的熄灭也就结束了。尽完祝寿的责任,同学们作鸟兽散,跑到屋里的各个角落享乐去了。看碟的,唱K的,喝酒的,玩电脑的,跑进书房看书的,去果园谈恋爱的????没人陪在寿星身边,大家都很忙。

黎兆嘉悠然地弹着钢琴。柳逸秋坐在他身边,一会儿往他耳朵里吹口气,一会儿用ρi股拱拱他,与其说弹琴,不如说调情更确切。黄秋葵心中酸楚,垂头丧气地拿了一听啤酒,走进二楼自己的卧室独酌。

不知过了多久,黄秋葵听见有人敲门。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柳逸秋扶着满身酒气的黎兆嘉靠在门口。

“小葵,现在已??一点了,大家都走了。兆嘉他喝多了????你看,我们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柳逸秋一张嘴也尽是酒味,脸­色­如桃花盛开。

“你们俩?住一起?”黄秋葵故意问这种蠢话。她觉得柳逸秋有点不要脸了。她就是想听她怎么回答。

“那????他不和我住一起难道要和你住一起?”柳逸秋冷笑一声,抛来极尽刻薄的一眼。

黄秋葵打了个寒战,想起上次游泳时柳逸秋也是用这种态度说自己的。她真是有点受不了这个飞扬跋扈的朋友,但是忍气吞声惯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发作。

黄秋葵沉默了几秒,慢吞吞地说:“你们去客卧睡吧,在我隔壁第二间,里面有卫生间。晚安。”说完砰地关上了门,蹲在地上。

睡梦之中,黄秋葵隐约听见隔壁的隔壁传来嬉笑和尖叫声,一会儿又传来模模糊糊的呻吟。黄秋葵“噌”地坐起身来,照着手指头狠狠咬了一口。确定不是梦之后,黄秋葵跳下床,捂着耳朵走来走去,揪自己的头发,对毛绒玩具è?打脚踢????终于,听觉的刺激超过黄秋葵所能承受的极限,她扛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蜷在沙发上,号啕大哭。

第二天黎兆嘉和柳逸秋下楼的时候,黄秋葵还在沙发上扯腿à?胯地打着呼噜。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两张通红的脸正专注地盯着自己,黄秋葵扑通一声从沙发上滚下来,慌乱地抹了抹嘴边的哈喇子问:“你们,你们­干­吗?”

“秋葵,昨晚不好意思啊????”柳逸秋羞涩地笑笑,左摇右晃地绞着双手。

“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话一出口黄秋葵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柳逸秋和黎兆嘉脸红得交相辉映。

“那个????秋葵,我们该走了。昨天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谢谢啊。”黎兆嘉整了整衣领,à?起柳逸秋走出门去。

黄秋葵默默地捡着屋里的垃圾。她发誓这辈子不再过生日了。

一转眼,放暑假了。黄秋葵很高兴能暂时摆脱那两个家伙。虽说自从生日过后她和他们的交往已??减少很多,但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天坐在黎兆嘉的身边,闻着他身上μ?μ?的香,想着他和柳逸秋那天晚上????黄秋葵就不想读书了,想死。

见不到了,却更想他。黄秋葵觉得自己爱上那小子了,所以她差不多可以确定自己是疯了。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爱上一个人呢?太不像话了。他除了漂亮,会说话,还有哪好呢?况且还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啊。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却在自己卑微的小心房里住下了。黄秋葵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跟黎兆嘉同归于尽得了。

就在思念满溢的时候,她接到了黎兆嘉的电话。

“秋葵,明天是我生日,来我家吧!”

“不用了吧?你和逸秋俩人过就行了,我不当电灯泡。”

“那不行,上次你都请我们去你家了,这回我一定要回请。这也是逸秋的命令。”

“我不想去。”

“不行!”

“真不想去!”

“真不行!”

“????”

“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我给你电话。拜拜。”

电话断了,黄秋葵兴奋地甩开话筒,滚进被窝里。

进到黎兆嘉家里的时候,黄秋葵没想到他家这么小这么简陋,整个面积加起来还没有自己家一个客厅大,更别提装修了。看他平时光鲜的外表,可真不像啊。但听到黎兆嘉说今天除了柳逸秋和黄秋葵,没再请别人的时候,黄秋葵的感动顿时打消了刚才的不快。而且黎兆嘉的妈妈看起来也那么和蔼可亲,使劲摸黄秋葵的头说黎兆嘉平时总提到她呢。黄秋葵心花??放了。

黄秋葵(7)

黎妈妈把饭菜都端上桌,敬了儿子一±?酒之后就知趣地出门了。

柳逸秋的脸­色­从此开始越来越难看。她一会儿恶毒地瞪着桌上的外卖猪蹄,一会儿悲愤地往死里啃一条可怜的­鸡­腿。吹完蜡烛之后,柳逸秋­干­脆跑到一边独自看电视去了。黄秋葵乖巧地收拾起碗筷,端进厨房不再出来。

屋里传来低沉的说话声。黄秋葵把碗筷都刷完,擦好。蹲在地上,耳朵竖得长长的。

低语终于演变成争执,随后又传来摔±?子的声音,听得黄秋葵这个心惊­肉­跳。没过多久,一阵风呼啸而过,满脸涨红的柳逸秋摔门而出。黄秋葵只听见她临走前扔下一句:“分就分!”

黄秋葵反应过来之后飞奔进屋,确定黎兆嘉没有被啤酒瓶砸破脑袋后才长出一口气。

仿佛过了亿万年之后,一直呆站着的黎兆嘉缓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我们分手了。”

黄秋葵睁大了眼睛:“这么快!”说完这话,她给了自己一è?。

“她太虚荣了,我早受不了了。”黎兆嘉咬咬嘴­唇­,垂下眼帘。

“其实,这也怪我。我早就看出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为了讨好她,我便总跟她吹我家如何如何有钱有本事之类。本来一直都吹得挺顺利的,没想到自从去完你家之后,她就一直嚷嚷要来我家玩儿。我被磨得没办法,又不敢把她真领来我家,就把她领到我一个有钱朋友家,??她说那是我家,”说到这里黎兆嘉声音渐弱,“????她很满意,玩得高兴,我当然也就开心啰。后来撒的谎越来越多,更没少跟哥们儿借钱。本来吧,今天的生日也打算借那朋友家房子开party的,但人家家里今天有事,我妈又死活让我在家过,我没办法了啊。”

说到这里,黎兆嘉哽咽了,使劲眨了眨眼睛,企图把他卷翘睫毛上的泪珠都眨下去。本来心里还有点怨他虚荣的黄秋葵看到这架势,顿时心生怜爱,连忙飞去饱含温存的一瞥。

黎兆嘉接住了那目光,愤愤地点点头,接着说:

“我想,既然只能在家过了,那就实话实说吧,反正早晚也瞒不住,就算是考验逸秋对我感情的一次机会吧。没想到啊,没想到????秋葵你也看到了,她!她!就是那种态度对我的!太过分了!”黎兆嘉握紧è?头。

“是挺过分,真的很过分。”黄秋葵低下了头。她真心实意地替柳逸秋惭愧。

“她说她生气是因为我??她!鬼才信!和柳逸秋处了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像小猫似的。今天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还不是因为发现我没钱!她受不了这打击!我承认我不该??她,可我为什么??她呀?!还不是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钱!都是什么狗屁上流社会!现在看到我没实力带她往上爬,不恨我才怪!”黎兆嘉面颊涨红,启开一瓶啤酒大口灌起来。

这番话听得黄秋葵是胆战心惊,她可从没想过同龄人竟然对钱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

“其实,兆嘉,”第一次省略他的姓,黄秋葵心怦怦跳,“我觉得现在有没有钱不重要。都是爸妈养着,有钱没钱都是暂时的。现在好好学习,以后自己挣大钱才算本事嘛。再说了,我爸说了,穷,穷不过三代,富也富不过三代。为钱这东西计较不值得。你别喝了,喝坏了身体!”黄秋葵在黎兆嘉面前还没说过这么长这么流利的句子,不觉窃喜。

“同桌,你说得轻松,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跟我不一样!没钱没地位被人看扁的那种感觉你怎么体会得到?啊?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黎兆嘉斜眼看着黄秋葵,眼睛里面血丝交错。黄秋葵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它似乎又有了发光发热的势头。她不明白,自己家有钱怎么成了错,那都是她爸妈白手起家赚来的啊。

“兆嘉,我知道我体会不了,但我真的想告诉你,一个家庭幸福最重要。刚才看到你妈妈和你那么亲密,为你忙这忙那,知道我多羡慕吗?我现在想见我妈一面都难,更别说给我做饭了!有些东西拿钱买不来,信我的吧。”黄秋葵又被自己震撼了。她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有哲理又感人的话,黎兆嘉咋还不哭呢?

黄秋葵(8)

黎兆嘉真的好像在酝酿眼泪。他冲天棚??了??白眼,叹息着说:

“秋葵呀,你可真是个好女孩,真的。柳逸秋要是有你一半善良就好了!唉????可惜啊,连你一指甲盖儿的好都没有!就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我刚才被她气急了,就吓唬她说要分手,没想到她竟然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操­!那我还留恋个屁!分手吧,分手更好,给我省多少钱哪!”

黄秋葵挺受不了黎兆嘉这么埋ì?柳逸秋,虽然柳逸秋对自己也不太好。黄秋葵一直认为黎兆嘉挺斯文的,她把他的失态归罪于酒­精­。

黄秋葵抢过黎兆嘉手里的酒瓶子,把他扶到床上躺下,郁闷地看着这个嘴角流涎胡言乱语的美少年。待听到鼾声,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准备离开。说时迟那时快,黎兆嘉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抱住黄秋葵。

黄秋葵霎时间感到被天雷劈中。自从六岁时被Сhā座电过一回之后,她再没尝过这种麻酥酥颤巍巍灵魂出壳的感觉。说不好是舒服还是难受,黄秋葵只知道再不挣脱出去她就要七窍流血窒息而死。

拼命逃离黎兆嘉的怀抱之后,黄秋葵浑身颤抖,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黎兆嘉,你你你,喝太多了,别????别发飙了。快睡觉!”

黎兆嘉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重新把她à?进怀里,嘟嘟囔囔地说:

“你最好了。傻葵最好了。真喜欢你呀。”

黄秋葵没再反抗,僵在黎兆嘉怀里痴呆。她也有点醉了,她甚至在一秒钟内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也许自己还有戏呢。但她在第二秒钟就把这念头打消了。十四岁时她就给自己规定,在爱情方面有野心是绝对禁止的行为。别以为人家抱你你就了不起了,黎兆嘉现在只不过想抱个东西而已,你黄秋葵就算是一棵树,他现在也照样抱。黄秋葵这样狠命作践着自己,终于恢复了理智。

“黎兆嘉,喜欢不是可以随便出口的,女生也不是可以随便搂的!你和逸秋的事自己去解决,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走了,这是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黄秋葵卸掉围裙,从兜里掏出一个新款文曲星扔在床上,倒退着走出黎兆嘉家门。

这天夜里,黄秋葵哭着看完了《搏击俱乐部》。这部电影被誉为愤青圣??,看完的全都热血沸腾,像黄秋葵这样涕泪横流的倒实属少见。

黄秋葵哭,因为她在搏击俱乐部里找到了真正的朋友!她没想到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分裂自己,而且比自己严重多了,分裂得酷多了!她爱死了杰克,那个由爱德华诺顿扮演的瘦弱而又神??兮兮的白领,竟然能从体内爆发出那么超人的能量,从灵魂里孵化出一个残暴、桀骜,以搞破坏为己任的泰勒!杰克就是泰勒,泰勒就是杰克,或者说他们也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虚无,存在的只有人的心。

她想变成杰克,她也要从体内幻化出一个新的自己。她不想破坏世界,不想杀戮伤害,现在她最想的只不过就是变成柳逸秋罢了!变成她,去把心爱的人留住!

不知道黎兆嘉喜不喜欢这个片子,一定是喜欢的吧?不然怎么会挑这个电影送给自己呢?要是能和他一起看电影就好了,那一定很享受。

黎兆嘉????黎兆嘉????他抱我了!他说喜欢我了!会不会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整个假期,黄秋葵的心思都用来看电影和想黎兆嘉。学习?习题本上全是某个人的名字。

柳逸秋和黎兆嘉都没再打过电话来。

高三从来是可怕的。黄秋葵却迫不及待投进了它的怀抱。那个漫长的暑假除瘦了一圈之外,再没让她高兴的事了。

跟爱情的折磨相比,还是学习的痛苦来得简单痛快些。黄秋葵立志要考到北京去,离开这个让她抓狂的地方。

却没想到柳逸秋不辞而别,转学了。听到这消息黄秋葵煞是震惊,过后想想却又有几分轻松,终于不用再受欺负了!如果柳逸秋是去追寻真正的幸福,那就祝福她吧。

黄秋葵(9)

再见黎兆嘉的时候,他瘦了,也朴素了,穿着校服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看书。这情景让本来发誓要断绝杂念的黄秋葵心房一颤,心中粉红­色­的小云彩又都慢慢吞吞飘了回来。

“看你状态不错。假期过得怎么样?”黄秋葵扭头问。

“嗯,还行。逸秋转学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

见没话说了,黄秋葵连忙低头专心收拾她那已??十分整洁的抽屉。

书桌里躺着一封信。

刚要诧异,黎兆嘉扶了扶不知何时配的眼镜,严肃地说:“我写给你的,回去再看吧。”

八小时之后,黄秋葵趴在床上小心抽出这封让她已??心痒一天的信。

秋葵:

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很冷静了。请相信我写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上次在我家时我有点喝多了,不知是否吓到了你,真抱歉。但我现在想告诉你,我那天对你说的话句句是真心。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黄秋葵同学。也许你不相信,我怎么可能刚跟柳逸秋分手就喜欢上你了呢?其实我喜欢你已??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愿承认而已。我承认我是个浅薄的男孩,当初被柳逸秋的外表所吸引,忽略了貌不出众人却出众的你。和你同桌这么长时间,每天我都感到很开心,很温暖,很踏实。你那么善良,体贴,无私,默默关心着我和逸秋,把我们当最好的朋友,为我们做了很多分外的事。在我失落的时候鼓励我,在我痛苦的时候开导我,在我幸福的时候祝福我。与此同时,我也慢慢发现了逸秋的自私,虚荣,轻浮,和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我说了,我是个浅薄的男孩,美丽的外表对我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为了赏心悦目,为了长面子,我一直忍受着她的种种缺点。明明越来越喜欢你,却还是克服不了对你外表的偏见,对不起。上次在我家发生的事其实只是个导火索,我和逸秋早就该分手了。我很高兴现在解脱了。这个假期,我好好思考了一下,我决定不再逃避自己真正的感情了。我真的是很喜欢你,不仅喜欢,还有发自内心的欣赏,佩服,和感激。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因为失恋才要找个替代品,也不是随便玩玩,我是很认真地请求你??谅我以前的愚笨,做我的女朋友吧。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学业,我要在你的带动下刻苦学习,和你一起拼过这关键的一年,一起考到好学校去。用我自己的努力开创美好的明天,赚大钱,够资格配得上你,永远不再让任何人瞧不起!也许你会笑我傻,但我真心地请求你给我这个机会吧。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我不想错过你!

不知你看完这封信后心情如何。如果你不同意我决不会纠缠,但请你无论怎样别不理我。要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黄秋葵把信连读三遍之后才重新开始呼吸。她悲喜交加地呻吟了一声,跪在地上,将这人生第一封也可能是最后一封情书紧紧捂在胸口,抽搐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黄秋葵发烧了。烧到不省人事时脸上还挂着笑,嘴里神道道地喊着黎兆嘉的名字。这恐怖行为着实把看护她的爸爸妈妈和保姆吓了一大跳。

“小葵,妈妈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待黄秋葵高烧退去,神志清醒之后,妈妈坐在床边问她。

“啥呀?说啥呢???能看上我啊?”黄秋葵把脸藏在泰迪熊后面,红着脸说。

“得啦,你要啥时候会撒谎太阳肯定从西边出来了。甭??妈妈,妈妈是过来人,你那点儿小心思还看不出?你梦里喊名的那位昨晚都打来电话了,你还在这儿装傻。快交代!”

黄秋葵无地自容地钻进被窝,死活不再出来。

妈妈无奈地笑了笑,清清嗓子说:

“小葵,妈妈平常太忙,没办法及时关心你的生活和思想,妈妈为此很愧疚,也很担心我们之间的代沟越来越深,你有什么话都不愿告诉妈妈了。早恋这个事,我一直以为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但现在看来我真是疏忽了。我不管你是刚刚喜欢上一个男孩,还是已??谈上恋爱了,都希望你能好好思考一下,现在这么做值不值得。我并没有说应不应该,因为爱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都没办法也没权力阻止它的发生。爱情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你必须要全身心地投入,而且必须担负很多责任。孩子你想一想,现在的你有这么多­精­力去??营感情吗?有能力去承担责任吗?况且话说回来,你现在感受到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爱情还是个问题呢。还有一点,女孩子千万要克服自作多情的天­性­,妈妈不希望你受伤害。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好不容易有时间跟你谈心,我哪能不说呢???让我是你妈!总而言之,你就快成|人了,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晚安。”

黄秋葵(10)

妈妈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些话,温柔地拍了拍鼓起的被子,走出房间。

黄秋葵钻出被子。妈妈说的话已??完成从左耳进右耳出的使命,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甜蜜地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封皱巴巴的情书,亲了又亲,嘴中铁莲花绽放。

黄秋葵简单粗暴的生活里钻出一个新名词:男朋友。

她的生活从此掀开新篇章。

黎兆嘉的狂喜无须赘述。但他提出要地下恋,一来因为上次高调的恋情让他难堪至今,二来为了保护黄秋葵纯洁的名声。黄秋葵同意了。只要是黎兆嘉说的话她全都同意。再说她知道自己丑,她不愿给黎兆嘉掉价,地下恋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吧。

同桌加情侣的关系是幸福而单纯的。黄秋葵找到了一直梦想的生活。虽然除了周末以外她都不能和黎兆嘉在任何场合出双入对,更没机会体会他的浪漫情调,但能每天在一个桌子上共同学习在黄秋葵看来已是人间极乐。她恢复了往日的勤奋,因为心上人就在身边,再没什么能分神的了。黎兆嘉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认真谨慎地跟着黄秋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黄秋葵和黎兆嘉的成绩以令人惊异的速度上升。黄秋葵已被年级锁定为冲击北京重点大学的培养对象,黎兆嘉的成绩也从刚来时的倒数变为班级中上等。这个“一帮一”的成功典范被师生们广泛传颂。当然了,从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在谈恋爱。年级第一帅哥看上年级第一丑女?怎么可能!

每周六下午是黄秋葵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每到这一天,她和黎兆嘉都会以补课的名义跑出去约会。逛街,看电影,吃西餐,逛书店,兆嘉想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兆嘉想吃啥她就跟着吃啥。黎兆嘉是她的灵魂,她的神,只要能跟黎兆嘉在一起,让她当街乞讨都行。走在黎兆嘉身边,黄秋葵永远像踩着云彩走路,轻飘飘,晕乎乎,幸福得直迷糊。

在最快乐的时候,黄秋葵偶尔也会出于恋爱心理而不厚道地揣测,当初黎兆嘉和柳逸秋是怎么谈恋爱的。现在她正享受着的新鲜的快乐,是否已??是黎兆嘉的第二轮或第三轮体验了?每每想到这儿,黄秋葵的心都会一阵一阵地痛。好在她懂得安慰自己:过去的一切都作废了,黎兆嘉现在的女朋友是黄秋葵。他说他会好好待她的。

虽说如此迷恋黎兆嘉,黄秋葵也并不总是百依百顺,约会时黎兆嘉抢着付钱的时候她就会生气。她不喜欢看拮据的心上人在付账的时候硬撑。她喜欢为他花钱,这是她表达感情的一部分。每次黎兆嘉挣扎的时候她就皱眉头,并严肃地告诉他:

“兆嘉,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既然我们在一起了,既然你喜欢我,那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了好不好?你的家庭不富裕这没什么可耻的,但如果这样你还大手大脚花钱那就可耻了。你以后肯定会很有发展,­干­吗现在非跟我计较这个呢?这样我会伤心的。就算我求你,别剥夺我为你付出的快乐吧。”

每到这时,黎兆嘉都会极为感动地把黄秋葵搂进怀里。在她强烈的请求之下,黎兆嘉出门渐渐不再带钱包了。

黎兆嘉跟妈妈说明了他们的关系。黎妈妈十分喜欢黄秋葵,常常邀她去家里玩。黄秋葵慢慢了解了他的家庭。知道了黎爸爸的早逝,黎妈妈一手把黎兆嘉带大等辛酸故事。为此,黄秋葵内心膨胀出更多绵密的爱。她发誓要永远保护这个可怜可爱的男孩。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相好了半年。在黄秋葵看来,一切都完美得宛若梦境。

又是一个星期六,两人约好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漆黑的电影院里,黄秋葵紧紧地搂着黎兆嘉的胳膊。她喜欢电影院里的恋爱氛围,黑灯瞎火之下不仅可以隐藏自己的丑脸,更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为所欲为。和兆嘉都拍拖半年了,他们的身体接触还停留在牵手和亲人式的拥抱,黄秋葵为此一直有些担忧。她不明白为什么兆嘉不主动和她进一步发展呢?自己倒是没有多少生理上的需求,她就是想得到黎兆嘉更多的爱。

黄秋葵(11)

黄秋葵决心要在今天献出自己的初吻。

黎兆嘉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黄秋葵比他更专心。她在寻找适合接吻的??面。

终于等到了男女主人公谈情说爱的时刻。优美的音乐,煽情的??面,男女主人公即将张开的双­唇­????黄秋葵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双手顺着黎兆嘉的胳膊往上搜索,脸也顺势往上蹭。黎兆嘉眼睛不离银幕,单手把黄秋葵的招数化解开来,喃喃地说:“快看快看,­精­彩??面要上演了!”

黄秋葵并不气馁,一把环抱住黎兆嘉单薄的身体,把她红润的厚嘴径直往上凑去。

黎兆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把黄秋葵身体扳回银幕前,接着看电影。

面对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黄秋葵又羞又恼。她轻轻扳过黎兆嘉的头,楚楚可怜地问:

“兆嘉,为什么你从来不亲我呢?”

黎兆嘉仿佛早就料到黄秋葵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温柔地摸了摸黄秋葵的头,诚恳地说:

“秋葵,我不是不想亲你,实在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以前我和女孩在一起犯过许多轻浮的错误????你知道。那样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现在想想都恶心。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新的开始,每走一步我都无比慎重,生怕冒犯了你。这一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我怕我们关系太深入会难以自拔,害了我们自己。小葵,我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黄秋葵被黎兆嘉这番声情并茂的解释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拼命点着头,心中感叹自己没看错人。但她仍没完全死心,怯懦地说:

“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是,可是????亲一下总没关系吧。就一下还不行么?我真的很爱你啊兆嘉。”

??要是在这种时候拒绝这么卑微的请求那可就太残忍了。黎兆嘉当然不是那种人。他犹豫了一下,温柔地捧起黄秋葵的头,缓缓靠近她那撅起的厚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下。

“不好意思小葵,我就不往里亲了。你的牙套????我害怕。”黎兆嘉移开嘴­唇­,抱歉地说。

黄秋葵一点也不怪黎兆嘉。这轻轻一吻已??让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生理书上的“肾上腺素激增”是什么感觉。她感觉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大瀑布冲走了。

这一吻对黄秋葵的人生具有多重大的意义,不好描述。反正对她而言,现在已??是死而无憾了。虽然后来随着高考的临近,这对小情侣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再没机会去电影院及其他可以接吻的地方了。但这初吻的甜蜜却一直停留在她口中,伴随她直到生命尽头。

黄秋葵不愧是黄秋葵,她的四次模拟成绩全在重点国本线之上。高考时只要正常发挥,考到北京没有一点问题。

黎兆嘉也是个上进的孩子,但毕竟基础不好,拼到心力衰竭也就够上个一般国本。黄秋葵心中万分愁苦。她太怕黎兆嘉考不到北京去了。不光是怕以后不能在一起,更怕黎兆嘉不能实现理想,自暴自弃。如果上天真要把他们两个分开,黄秋葵宁愿自己落榜,让黎兆嘉去北京。黎兆嘉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让黎兆嘉实现理想就是她的理想。

两个人最终决定第一志愿都报了北京。

可是交志愿表的时候,黄秋葵震惊地发现黎兆嘉竟然只填了第一志愿,下面全是空白!黎兆嘉不等她阻拦就把志愿交了上去,喃喃地说:

“我要做一个亡命赌徒了。”

高考前夜,黄秋葵跪在床上,凶猛地冲着月光磕了三个响头,祈求天上的各路神仙保佑她和她最最心爱的兆嘉能够一起进京。

走进高考考场的那一刹那,黄秋葵鼻头涨热,向走进隔壁教室的黎兆嘉挥挥手,亢奋地扑向自己的座位。

各科试题都艰涩无聊,正对黄秋葵的路子。黄秋葵心中暗爽,越答越HIGH,三天过后走出考场时已是一身透汗。因为考试期间都没碰面,黄秋葵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黎兆嘉。

找到黎兆嘉的时候他正蹲在­操­场看台上抽烟。黄秋葵知道他只在极度不爽的时候才抽烟,再看看他晦气的神情,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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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12)

“小葵,我废了。”

“????”

“去北京是肯定没戏了!骂我吧!”黎兆嘉扔掉香烟,抱头痛哭。

黄秋葵最受不了黎兆嘉哭,不管他为什么哭黄秋葵都认为是自己的过错。黎兆嘉每掉一滴眼泪黄秋葵便像是被挖去一块心头­肉­。她也顾不得周围人看不看了,一把将黎兆嘉拽进自己怀里,像母亲哄宝宝似的连拍带亲极尽安慰之能事。

好不容易让黎兆嘉镇定下来,黄秋葵用天底下最温柔的语气说:

“兆嘉,兆嘉!看着我好不好?看着我。你听我说,考完试有你这种心态的人可多了,不是没考好,就是因为太紧张和不自信。你连答案都没看到,凭什么就说自己考不上啊?你觉得没答好,但说不定实际上答得很好!我们一起努力这么长时间了,我了解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没估分之前别乱下结论。乖啊!”

黎兆嘉白了她一眼,冷笑着说:

“答案就在桌上,你没看到?我已??估完分了,肯定没戏。你走吧,让我自己呆会儿。”

黄秋葵傻了。

已??开始查分了,黎兆嘉还没跟黄秋葵联系。

好在胜利的喜悦冲μ?了思念和不安。当在声讯电话里听到自己考了620的时候黄秋葵嗷的一声蹦了起来,搂着爸妈一顿哭。

不知兆嘉考得怎么样。神啊,一定要保佑我的兆嘉啊!

等到各学校下分数线的时候,黄秋葵终于接到了黎兆嘉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上她日思夜想的名字,黄秋葵竟犹豫了好久才敢接。

“小葵????”

“兆嘉????”

“你考多少分?”

“620。肯定能上了。你呢?”黄秋葵的声音已??颤得不行。

“????”

“快说啊!求你了。”

“560????”

黄秋葵做了个深呼吸,“那你报的××大学分数线是多少?”

“570。”

黄秋葵难以抑制地呻吟了一声,哇地哭了出来。

“小葵,你别哭!别哭!明天晚上出来好不好?我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黄秋葵没有丝毫力气说话,只呜咽了一声当做答应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傍晚,黄秋葵和黎兆嘉在学校小树林里见了面。

还没说话,黎兆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黄秋葵面前,紧紧抱住黄秋葵双腿。

“小葵,你爱不爱我?快说!”

黄秋葵被黎兆嘉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地回答:

“爱,当然爱!”

“那你忍不忍心和你爱的人分开?看着他痛苦绝望?”

“当然不忍心!”黄秋葵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你帮帮我吧!让我进××大学吧!求你了!”

“什么?帮你?怎么帮?”黄秋葵简直要疯了。

“你家有钱,你爸妈认识的厉害人又多!??不知道现在的大学是咋回事,你肯定帮得了我!小葵!”黎兆嘉唾??横飞地叫嚷。

黄秋葵被这无形霹雳击中,一ρi股摔倒在地,捂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神态癫狂的人。她不知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是她的黎兆嘉!

黎兆嘉涕泪横流地爬过来,死死抓住黄秋葵的裤腿不放,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大声央求着: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救救我吧!我不能不上大学!我家的希望全在我身上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落榜吧!你学习好,家里又有钱,什么都不缺!可我不一样!要是我连大学都没得上,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黄秋葵像死人一样瘫坐在那里,任凭黎兆嘉摇晃,眼中滑下一颗巨大的泪珠。

“小葵,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让你为难,但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种办法的啊。××大学听说挺黑的,分数不够给点儿钱也能进!帮帮我吧!”

说完这话,黎兆嘉疯狂地磕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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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13)

黄秋葵的眼球险些从眼眶里迸裂,她不相信眼前这个没有尊严的男生就是让她崇拜让她痴狂的翩翩小公子黎兆嘉!

但自己不是也爱他爱到没有尊严了吗?!不论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不论他做出什么事,她都死心塌地地爱他呀!和他分开,还不如去死!黄秋葵再顾不了什么是非对错,赶紧去扶那让她心碎的爱人。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今晚要跪到你答应为止!”黎兆嘉死皮赖脸地号叫着,一张俏脸上沾满泥土。

黄秋葵再也忍不住了,抱住黎兆嘉号啕大哭。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一定为你想办法!兆嘉!别再糟践自己了!我心疼啊!求求你了,起来吧。”

黎兆嘉一听这话,刚才还剑拔弩张的身体顿时瘫成一堆­肉­泥,微笑着倒在黄秋葵怀里。

黄秋葵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怀抱着似乎昏过去了的黎兆嘉。过了半晌,她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满天星斗,悲号一声:

“妈妈,我对不起你了!”

黄秋葵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难得都在家,正坐在一起看电视。黄秋葵披头散发,气势汹汹地走到他们面前,慷慨激昂地把自己和黎兆嘉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篇激|情澎湃的演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们要是不帮我把黎兆嘉办到××大学,我就不活了!”

这回轮到爸爸妈妈被吓傻了。冷场了五分钟之后,黄秋葵的爸爸拍案而起,伸手就是一巴掌。

“那就去死吧!活着也是他妈的给我丢脸!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怪胎,不要脸的东西!”

黄妈妈刚要劝他,爸爸回身喊道:

“你也给我闭嘴,都是你教育的!别管她!让她滚!找她那个什么嘉去!”

黄秋葵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冷笑着摸摸滚烫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好!我就料到你会这么狠!你让我死,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罢从背后拿出一把裁纸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妈妈尖叫一声,晕倒在沙发上。爸爸一看这架势也慌了神,提高声调说:

“女儿!你别发飙,有什么事把刀放下再说!­干­什么这是!为了一个臭小子你说值不值!快把刀放下!”

黄秋葵哼了一声,退后两步。

“爸你别逼我。我是认真的。你不信我敢动刀?那你看清了。”说罢,黄秋葵把刀轻轻划过脖子,一边冷笑着看着爸爸。几秒钟后,刀痕变成μ?μ?的血痕,黄秋葵摸了摸,舔了舔,笑了。

爸爸痛苦地吼道:“秋葵!你疯了!别这样!爸爸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把刀放下!”

黄秋葵胜利地扬了扬头,把刀拿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

“爸爸,我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找??,怎么做,反正我要黎兆嘉被××大学录取。等你消息!”说罢拿着刀子飞奔上楼,把自己反锁进屋。

第二天,黄秋葵没出屋。第三天,还是没出屋。傍晚时分,终于传来爸爸的敲门声。

“小葵,爸爸打了两天电话,终于找到了能帮忙的人。但这件事的运作非常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爸爸也没那么神通广大。我现在没法答应你一定办成。只能说尽力去做,等到开始录取的时候给你消息,好吗?”

濒临虚脱的黄秋葵把门打开,扑到爸爸身上。她欣慰地闭上眼睛,看见黎兆嘉在冲自己笑,笑得那么美。

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录取结束那一天,黄秋葵在家里每天手不离刀,吃饭时揣在兜里,睡觉时也藏在枕头下面。

终于,她的执著得到了回报。十万块钱“建校费”和无数个红包,换来了黎兆嘉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黎兆嘉含着泪对黄秋葵说以后一定要娶她。黄秋葵灿烂地笑了。为他,做什么都值得呀。黎兆嘉送给黄秋葵一张他的一寸照。

“以后晚上想我了,就把它放在身边吧!”

黄秋葵卖力地点了点头,陶醉地看着相片。那么英俊,那么可爱,简直想把他吃掉,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和自己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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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葵(14)

在送别这对小情人的机场大厅里,黄秋葵的母亲死死地抱住她满面红光的女儿,泣不成声。黄秋葵也擦去几滴欢喜的泪,吻了吻母亲憔悴的脸颊。

“妈,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十一我就回家了哦!”

黄秋葵的母亲勉强地笑了笑,à?住黎兆嘉的手,几乎是恳求地说道:

“请你,一定好好照顾我女儿!”

北京是个令黄秋葵陶醉的城市。厚重,质朴,空气虽然不好但黄秋葵在里面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没来得及和心上人庆祝新生活的开始,黄秋葵便去大兴参加学校军训去了。在这难熬的十五天里,黄秋葵每天躲在被窝里给黎兆嘉写一张卡片,想着黎兆嘉迷人的微笑睡去。攒好了十五张卡片,黄秋葵欢天喜地地回到北京,直接打车到黎兆嘉的学校,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黎兆嘉正站在寝室门口的大树下,黄秋葵远远便看到了他。刚要跑上前去给他个拥抱,树后突然钻出个女孩,抢先拥抱了黎兆嘉!然后,他们接吻了。

那不是????柳逸秋!

柳逸秋!

黄秋葵失声喊了出来。黎兆嘉大惊失­色­地推开柳逸秋,朝黄秋葵飞奔过来。

“小葵,小葵,你别误会,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呀,懦夫,都跟她说了吧!”跟着跑过来的柳逸秋打断黎兆嘉,走到黄秋葵和黎兆嘉中间。一年不见,柳逸秋更漂亮了,披着波浪般棕­色­的鬈发,穿着麂皮的小猎装,樱桃­色­的嘴­唇­流光溢彩。她傲慢地盯着错愕的黄秋葵,不紧不慢地说:

“黄秋葵,好久不见了。见到我是不是有点惊讶?那,现在你给我听好了。黎兆嘉和我呢,从来就没断过。我们一直好着,好到要订婚的地步。你呢,只不过是被我们利用的对象罢了。看看你自己,丑成什么德行,用脚指头想想也该知道黎兆嘉是绝不会看上你的啊!没想到你还挺痴情,果然是个白痴!不利用你利用??!你呀,穷得只剩下钱了,拿出点钱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谢谢你。走吧,以后别再纠缠我男朋友了!”

黄秋葵嘴巴大张成O型,脖子上青筋暴出,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

“怪物!真他妈吓人!”柳逸秋看到黄秋葵的异常反应,有点害怕地藏到黎兆嘉身后。黎兆嘉厌恶地甩开她,上前抱住黄秋葵的肩膀,颤抖着说:

“秋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利用你的,别恨我!那十万块钱,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黄秋葵没有暴??,没有哭泣。她只是似懂非懂地歪头看着他,嘴角淌出几滴口水,嘿嘿地笑起来。

“疯了,她疯了!”柳逸秋尖叫起来,使劲拽着黎兆嘉的衣服。

“小葵,你没事吧?”黎兆嘉使劲摇晃着她,“小葵,我求你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行吗?那钱我肯定会还你的,肯定还!小葵你听见了吧?说话呀!”

黄秋葵好奇地眨眨眼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到口吐白??,浑身抽搐,一边歇斯底里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说些外星话。

黎兆嘉悲伤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泪水顺着手指缝往下流。黄秋葵笑够了,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掰开黎兆嘉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这个秘密就是????我其实不是黄秋葵,不是的!我呀,想是??就是??!啊哈哈哈????我就是你,我就是柳逸秋,我是我妈,我是我爸!我是所有人!你们其实根本都不存在,全是我变的!怎么样?我厉害吧!哈哈哈哈????”

黎兆嘉惊恐万状地站起身来,à?着柳逸秋连滚带爬地逃跑了。黄秋葵看到黎兆嘉被吓跑了,更开心了,大笑着把手里的卡片一张张扔向天空,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个晚上,黄秋葵睡得很香,十七年来最香的一觉。

第二天清晨,黄秋葵的下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冲上喊道:

黄秋葵(15)

“喂,黄秋葵,你的水瓶洒了吧?水都渗到下面来了,你还睡得着!起来看看!”

喊了三遍没听到回答之后,下铺愤??地坐起身,摇晃着黄秋葵耷à?下来的手腕。那手腕冰凉,潮湿,下铺定睛一看,惊声尖叫起来:

“血!是血啊!黄——秋——葵——割——脉——啦!”

黄秋葵赤身­祼­体,安详地睡在一片绚丽的红­色­之中,面如雪莲,嘴角挂笑,左手握着那把她曾用来威胁爸妈的裁纸刀。

验尸的时候,人们从黄秋葵嘴里拽出一张一寸照。虽然已??模糊,还是能看出来,照片上是个帅气的男孩。深眼窝,高鼻梁,长得好像外国人。

好事的女生们私下里讨论那个帅哥是??。

黄秋葵的男朋友?

不会吧?她能有男朋友,而且那么帅?

鬼才信。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试刊第2期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1)

周嘉宁

1982年2月生于上海。曾于2000年出版小说集《流浪歌手的情人》。2003年出版长篇小说《陶城里的武士四四》。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往南方岁月去》、小说集《杜撰记》等。爱泡桐花、土方车、苏州河边的菱角、南浦大桥、夜间出租车、冰可乐、新闸路。希望写的故事更好,且,写作不息。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

文/周嘉宁

合欢街在城西,出租车开到街口就会被摆小摊的小贩给堵塞,举步维艰,它曲里拐弯没个章法,早晨摆着的是菜市场卖乌骨­鸡­­鸡­毛满天飞,到了傍晚则是叫卖碟片、皮带和陶瓷工艺品的。馄饨店芝麻糖和烟摊总是摆在一块儿,这里的花店里面只卖一种植物就是仙人掌。合欢街口贵阳小吃店的老板娘是个瘸脚,她的女儿终日站在炉灶前倒也生就着丰满的胸脯;扦脚店的门口养着一条白颜­色­的大狗长着温良的脸,日子久了人们才发现??来它是灰颜­色­的呀;发廊里的阿美是个外乡姑娘,她把手机的来电转接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手机一响她就飞快地往电话亭里跑;老婆婆习惯坐在屋顶的躺椅上晒太阳,一边看公交车来来往往;合欢街上的孩子们在不过年的时候也热爱着一种小鞭炮,放在垃圾桶里面轰的炸掉,他们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扯着小芋艿的头发说,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合欢街和它的名字一点点都不一样的,它丝毫不艳粉。夜幕刚落弹棉花铺子的男人就已??在棉花上铺层毯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租碟片的老板顶恨的就是小年轻在天黑的时候还赖在店里面选片子,他就只好在边上拎着酒瓶子跺脚。而到了九点钟的时候合欢街上就已??彻底安静下来了,白天菜场的菜叶子和­鸡­毛黏糊糊地附着在地面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面的阿姨冲完热水,就在柜台里面踢起毽子,她总是在嫌脚冷。合欢街上的光棍要找个可人儿都得跑出几条马路呼哧呼哧地直′?粗气,煞是辛苦煞是辛苦。

阿美这个时候就坐在发廊的门口剪开叉头发,霓虹灯已然坏掉了。

贵阳小吃店的泡菜是顶顶好吃的,泡菜摆在一个坛子里面,是萝卜切成的丁和卷心菜叶子,还有一种叫做鱼腥草的东西是老板娘自己过饭吃的,另外泡在一个小坛里怕那菜的鱼腥味儿坏了合欢街人的胃口。其实老板娘最欢喜的时候是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一只小坛子,掀起盖头,拿筷子在里面蘸一蘸以后放进嘴巴里面咂着,那鱼腥草的味呀,总是??年不变的。

客人们在太阳底下抽一根烟,抿一口酒,撮一口泡菜,男人们的眼珠子在老板娘女儿小艳红胸脯上乱转,小艳红今年十九岁,她是吃洋山芋长大的,她的胸脯就好像是两只结实的山芋坠在胸前,现在她已??有了自己欢喜的人家,那欢喜的人家是个不牢靠的俊俏小年轻,在合欢街上开了唯一的一个花店,只是从来只卖各种各样的仙人掌。老板娘很是看他不上,小艳红每天收摊的时候就心神不定地等着去约会,老板娘也不声响,瘸着一条腿利落地把铅桶里面的开水都倒到马路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合欢街上的老人们都知道这老板娘刚刚被ó?娶过来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那夫家是个家底殷实的俊小生,那一日花好桃好,老人们大概都还记着老板娘那一床绣着金­色­花团的绸缎被子嫁妆,他们都说看那姑娘哟丰|­乳­肥臀的定是生儿子的料。可是??知道还没有等到生儿子的这天,那俊小生就跑了,他说受不了老板娘身上的一股子鱼腥味儿,老板娘说以后再也不吃那鱼腥草的泡菜了,可是那小生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那味儿是上辈子就带着的,他跑了跟个护士去私奔了,他喜欢消毒棉花的味道。老板娘砸了鱼腥草的坛子从三楼的阁楼上往下跳只摔断了一条腿,她又守了他三年,搬出了夫家的宅子,在合欢街上租了个便宜的店面卖贵阳小吃,从此倒也是在此落下了根,改嫁了一个老实人重新开始踏踏实实的日子。多年过去,那老实人在车祸中死去,俊小生的宅子空关了二十年,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年轻,他把宅子修整了修整开了个花店,他说他是宅子主人的儿子,那宅子的主人得了癌症已去了三年,把宅子留给了他。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2)

老板娘把鱼腥草的坛子摆进橱柜里面,把卷帘门à?下来,这命哟。

这上代人的纷扰年轻人自然是不知晓的,老人们也是闭口不言,留得年轻人自己的生活。晚上老板娘自然会给自家女儿留两热水瓶的水再留个门,听得小艳红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才能够睡个安稳,那残了的腿只在晚上自顾自地疼起来。可是这安稳日子总是有个头,那一日坐在抽水马桶上,老板娘突然想起来那数年前的热闹一日,那小生喷在她脸上的酒气哟,还有床单上的几朵梅花,这掰指数来,女儿的月事没有来也有了两个月了,这些她都心知肚明的。就要过年了,合欢街上的屋檐下挂出了不少腌鱼腌­肉­,老板娘想起老实人丈夫在世的时候常说的:年关难过年关难过啊。

年三十前一天的晚上小吃店才暂停了营业,在卷帘门上贴上大大的福字,要倒过来贴才灵验。第二天老板娘就拖着条残腿陪着女儿打车去了城东的医院挂计划生育科,小艳红也是不声不响,从手术间里面走出来两腿发软,挺着没有掉半颗眼泪,坐在出租车上从城东上高架往合欢街驶,老板娘想这几年走出合欢街那么远还是头一次。半夜里老板娘听到厕所里面自家女儿撕心裂肺的哭泣,心里才松了口气,哭出来好哭出来好,都是过来人,知道这女儿家的事情只要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女儿比自己强,这数十年过去,女儿都已??怀过了孩子,怎么自己就还是没有哭出来呢,心里面还是恨恨的,她还是藏着吃鱼腥草的习惯,果真是给那故人言中了的。

阿美那小女子是用一根受伤的手指头勾引到俊俏小年轻的。

那一日阿美到花店里面去买仙人掌,几根毛刺就那样忽忽然地扎进了她的一根手指头里面,且不说这是不是存着的心,这十指连心的痛却是切切的,那刺扎得深,两个人围着手指转了半天,情急之下小年轻毅然地将那根肿起来的手指放进嘴巴里面吮起来,这是??说的土话,唾液解毒。这一吮刺没有吮出来竟也就吮出了个纠葛来。那俊俏小年轻抛下他两个月的儿和恋着他的女孩随了阿美,只是一根手指头的事情。从此晚上赖在碟片店里选片子的人除了小年轻就多了个阿美,老板的怨话少了,偶尔看见两个人亲一记嘴,就故意大声嚷嚷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哦。”

其实合欢街上没有阿美这样一个小女人是不行的,总觉得枉费了这合欢街的好名称,这合欢街的名称是和含笑路ó?春路或者杏花楼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偏偏一点艳粉的事情都没有,晚上大老爷们儿要走出好几条街才能够找个可心的姑娘,苦煞苦煞。说起来阿美是这街上唯一的一个艳粉女人,这话没个根据是合欢街上传出来的,她本不是合欢街上人,到此也不过就是一年,盘了个发廊落下了脚,这个发廊也是开得吊儿郎当,有时候下午两点阿美才眯缝着眼睛睡醒,趿着拖鞋把卷帘门给à?起来,合欢街上的人不图个打扮,女人们留着长发不知道吹剪,而男人们也都习惯了叫剃头师傅用剃刀生愣愣地把头发剃个青光,所以发廊的生意总不见好,但是阿美却总是艳丽打扮,她的衣服多,一天换一套,最扎眼的时候穿个大红颜­色­的连衣裙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那鞋跟足有三寸,看了都崴脚,而披肩丝巾的换起来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合欢街上的男人都爱看,女人们心里怨着,连看都是看不得的。

阿美自是不用如合欢街上的女人般灰头土脸地生活,过去的那点私房钱要是都拿出来也足够她过过富太太的日子的,可是她偏不要,把那钱藏着掖着??人都不知晓。有时候她一个人点根烟,把存折找出来看看,那男人的脸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了。那男人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把她从艳粉街上娶了回来,他已然五十四岁,有个如她一般年纪的儿子,阿美自打第一眼就恋上他,却偏要端着个太太的架子,硬撑着数年之后阿美已不知道情字如何写就。而那儿子与个同班的小女孩子相恋私奔,只给父亲留了张条,从此两两不相见。男人为儿子的不争而一病不起,临死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阿美,阿美从二十岁的女孩子到为人­妇­数年,这光­阴­呀一去就是七年,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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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3)

怨就怨花店里的俊俏小年轻长得是生生地像他,这个他字是??,阿美自己分不清了。

碟片店的老板也养了条狗,不过是条草狗,草狗不会叫是条哑巴狗,它也曾长得温顺可爱,那却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它正是壮年,毛已??开始脱落,终日在合欢街上警醒地走动却极少奔跑,虽是丑陋但保持着某种道不明的力量。合欢街上的狗多,大部分是巴巴儿短着腿儿的金巴狗,时髦地在耳朵上扎个蝴蝶结,这草狗是个异类,而另一个异类则是扦脚店门口拴着的那只白狗,白狗的种有个拗口的外国名,这合欢街上的人摆动手脚惯了的舌头却不溜,总是记不牢的。白狗终日被拴着坐在一张残破的折叠椅上,不叫,只是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面容安详,合欢街上所发生的事情于它已是没有任何纠葛的,日子久了它总是在那里,毛变成灰­色­,似乎是雕像上积了灰的。

碟片店跟扦脚店的老板不知道是有什么世代纠葛的,这上好几代人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是­阴­影总已落下,两家店铺贴隔壁地邻着,据说在上几代的时候他们两家人都是开米店的,也就是这样并排地邻着,那纠葛定是不出感情和家产的烦琐事情,从小由父亲的嘴巴里零星地听到,直到现在他们自己已是五十出头,虽已不去深究,但是终是不能够像其他的邻里一样坐下来喝±?黄酒打一副牌,总是疙疙瘩瘩。

这事儿出得突然也古怪,那几日白狗拖着链子绕着椅子来回走动,拿爪子挠扦脚店的玻璃门,客人们不得安生,老板松开链子,它又不动,这样反复了几次以后才发现,??来白狗是怀了孕了。这时扦脚店老板才突然想起它的身世,它是一条外国种的名犬,要是给哪条土狗给糟蹋了才是可惜。可事情偏生如此凑巧,扦脚店打杂的小姑娘说:前阵子晚上出来倒痰盂的时候撞见隔壁家的草狗和白狗打打闹闹,当时她没往心里去,现在掐着日子想来,这种的确该是那哑巴草狗下的才是。

扦脚店的老板心里窝火,可是这事情又不是自家的女儿给别人家的儿子糟蹋了还能够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摊牌,这事情是道不明的,火却是越窝越大,白狗的肚子日渐丰满,扦脚店的老板也越是见不得隔壁那只草狗。那日晚上他搓麻将夜归,见那草狗在墙跟头翘着后腿儿撒尿,一边竟还回过头来安详地瞅着他,黄酒喝得多了他随手抡起了身边的木头棍子,那晚合欢街上的人都听得了草狗的叫声。自此,草狗残了条后腿,但竟也学会了叫唤,而白狗生了一窝小狗通通被扦脚店的老板打发人去溺死在抽水马桶里面。

此后,这扦脚店老板和碟片店的老板倒也有了往来,冬天的晚上那两人坐在各自的店门口暖一壶黄酒,说起儿时听到的两家子零碎的恩怨,彼此的记忆已然是不牢靠了,而那草狗见??都叫只是不对着扦脚店老板叫,也是难得的清净。

更年期这说法最近缠绕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阿姨的心头,这说法是她儿子芋艿说出来的,当时她正揪着芋艿的耳朵要他说出包里面小姑娘的情书是怎么回事,芋艿啥都不肯说就吐了那三个字。便利店阿姨想想也对,自己在便利店里面上夜班的时候这脚是越站越冷像冰棍一样,丈夫是司机又总是上日班,两人有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蹲在地上上货架久了站起来就眼前发黑,那­内­裤上的痕迹是愈发洗不­干­净了。油盐酱醋要抓啥就好像是抓不牢的,唯有儿子,还在她手心里面紧紧地抓着,她是盼着他在合欢街上出头的那一天。

无奈这芋艿啥都好,长得眉清目秀不说还异常聪明,就是偏生不是读书的料,成天野在合欢街上。街上的小孩子却全都听他的,他讲义气,这年才过,他就到处领着小哥们儿几个到处找没有点燃的鞭炮,自己捣鼓捣鼓做成很多小鞭炮,沿着合欢街一路扔在垃圾桶里面放,路人见了他们都要躲闪。芋艿故事讲得好,学起荤段子来有声有­色­,这是合欢街上的大男人都要叹他三分的,他们常常拎着酒瓶子在街上逗他来一段,他也不含糊,信手拈来,末了还不忘记讨一口酒喝。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4)

便利店阿姨听人说像芋艿这样的孩子要是送到外国去读书的话肯定好,怎奈家底子薄,这也就是想想了。她还是每天帮芋艿炖个­鸡­蛋汤才去上夜班,芋艿偏偏不要吃­鸡­蛋,这做娘的苦心总是容易让儿子心生怨恨的,自古如此。

而芋艿终是惹下是非了。隔壁街的一个少年抢了合欢街上二狗的钱又砸破了他的头,芋艿为了朋友两肋Сhā刀,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捆了一捆小炮仗去找那少年单挑,二话不说硬是把那高他一头的少年摁倒在地点好炮仗就炸他,少年生生的一只眼睛被炸瞎掉。凑巧少年的父亲是城西小有脸面的人物,白道黑道都有人认识,这年头??家儿子都是独养儿子,自是不会放过芋艿。合欢街上的人想保芋艿却也没有这个能耐,论公论私这理都不在合欢街上,那街上的街坊四邻议了一整晚,最后对哭煞哭煞的芋艿他爹爹说:“这就只有走了。”可是走,走去哪里,这孩子才只有十三岁哟。爹爹想起来在南方做生意的弟弟,狠狠心连夜收拾了包裹把芋艿送上了南去的火车。

那一晚是真真的冷,便利店阿姨不停地在柜台后面踢着毽子,还是冷,她把门缝儿堵死了打了个哈欠,还念叨着儿子说的更年期那三个字,这时候那南去的火车咕咚咕咚地已??要开动了。

棉花摊儿的边上总是摆着只小摇篮的,摇篮里躺着个粉琢玉雕的小女孩,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一看就知道是陈年的老货,是妻家世代相传的东西,上面刻着一只凤凰,妻总是想给女儿再买几个银铃铛挂在镯子上,话是一直说着,只是迟迟未买。

夫没啥其他嗜好,晚上吃几个妻烧的小菜也就早早地收摊儿à?起帘子看电视了,这一家人吃住都在棉花摊里,早晨在摊上弹棉花,晚上把棉花撤了摆上桌子吃饭,再把桌子撤了铺上毯子就是床了,这一家人是合欢街上顶常见的和美。那妻生得俊俏,弹棉花的时候嘴巴上带一个口罩还是掩不住眼波流动,让人看了欢喜,而夫则是诚诚实实­干­活的老实人,这家谈不上殷实,倒也是一件件家具地添置起来,虽是生了个小女儿,夫仍是欢喜的,这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哟。

那弹棉花是家家户户的事,合欢街上的人家都熟悉这夫妻俩,那妻惹人眼,男人们总也是借着摸摸棉花的厚实松软摸一记妻的手,这些夫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却是不声响,闷头做活。有一人是常来的,他就住在棉花摊的对面三楼,每个星期都要来弹一次棉花,这棉花胎却抱来抱去还是同一块,妻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也就是想多摸一记她的手,虽然每次她都缩回手倒也没觉得他讨厌。这连着三个星期男人没有捧着棉花胎来,她心里反倒日日惦记着,到了最后竟心生思念,就是盼着他来,再摸一记手也好。那男人是来了,隔了三个星期,趁夫背转着身体的时候在妻的胸口摸了一把,说:“哎,今晚帮我把这棉花胎送到我家吧。”说完就走了,摇篮里的女儿猛哭起来,妻恍惚地站在??地不动,夫才跳起来去哄女儿。

这一天的日子怎么就好像一年那么长哟。

晚上夫早早地上了床,妻说去外面走走给女儿看看哪里有卖铃铛的,这才捧着一床棉花胎往对门走,心里忐忑不安,走走停停还是走到了那人的家门口,用手捏捏手里的棉花胎,这棉花胎里怎么都是烂棉絮呀,白天分明是细心地弹过,松软厚实,这是??使了调包计。妻心里一动,把棉花胎扔在那人家门口,丢了魂儿似的回到棉花摊里,那夫哄得女儿刚刚睡着,见妻回来轻声声地说:“铃铛我前两天去外面会朋友的时候早已买啦,就是忘了拿出来,刚刚也忘记告诉你了。”妻点点头,不声响。毯子是白天才晒过的,散发着合欢街上白天的喧嚣,此刻是静了的。

那夜合欢街有一人一夜都没有合眼,到后来连一辆过往的车子也是没有了的,到后来合欢街上开始下起了雨,那人还是坐着,那样安详地听着雨水落在合欢街上,直至清晨,人们才发现那日日坐在屋顶晒太阳的老太太就是这样坐在屋顶死去了,她的眼睛都还是睁着的,她死去的时候合欢街是睡了的。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5)

她坐着,那霓虹灯已然坏了。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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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1)

落落

80后。《最小说》文字总监。代表作品有《年华是无效信》《尘埃星球》《那些生命里温暖而美好的事情》等。

成功的错位

文/落落

[壹是壹]

我醒了后,问林嘉宏现在几点,他抬手腕按了表上的夜光键,我看见他被映成紫蓝­色­的诡异的鼻子,上面看不清白天的痣。他说三点刚过,又问我空调强不强,感觉冷不冷,我说还好了,随后他动了下胳膊示意我换个姿势。我问他是不是手麻了,他似乎笑了一下。

列车在铁轨上有节奏“哐当哐当”地响,让我体验着漂浮的安定。有时候它在过桥,猛烈的灯光迅疾地打在我眼皮上,那么明亮的橙黄|­色­。我盯着林嘉宏一阵黑一阵黄的脸,拿手去碰碰。很暖的。

从北京站上车时,那里是如火如荼的炎夏,我一刻不停地确定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湿出尴尬的印子。林嘉宏笑我没??验,我看他中裤下的大运动鞋,觉得他比自己更热。不过我喜欢因为出汗而闪闪发光的人。

前四个小时我们和对铺的两位先生聊天,他们问我们是去上海旅游吗,林嘉宏摇头,说是刚从北京旅游回来。对方问觉得北京怎么样,林嘉宏听着他们明知故问的京片子,笑着说很好,比上海好。我在那时把一瓶橙??喝完了,跟着说“个屁”。他捏了我一把。

挨到夜晚,空出来的中铺被上铺的人睡了,下铺也早早打起了鼾,我觉得异常无聊,在林嘉宏的手背上掐过来掐过去,只在用大力的时候他喔唷叫一声。在列车员走来走去两个回合后,顶灯被关闭,过一会儿灯就全灭了,只有一团不起眼的黄晕让人分辨各种轮廓。夜里没有了膨胀的颓靡,占上风的是不败的­干­净气息。具象后成了蓝­色­滚白边的意象,它们被我攥在手里,林嘉宏奇怪地问:“死抓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想到开学我紧张。”

“嗯,为高考而提前准备着!”他笑。

“一年后你一样脸­色­难看。”

“好怕好怕。”

“怕个头,到时候我会罩着你。”

“谢谢姐姐了。”他还是在笑的。我却没了动作,压住他一只胳膊睡觉,听见他最后说“过分哪,早知道我就买两张硬座了。”林嘉宏笑起来的时候突然变成小孩子,我不喜欢的。这时我看不清,但却很明白。

[贰是贰]

接风宴后林叔叔很诚恳地感谢我,说我在高三学前还带小宏去旅游,小宏有焰焰这样的姐姐真是他的福气。林阿姨一直à?着我的手,连带讲到小宏能考进和我同样的寄宿制市重点高中也都是焰焰姐姐辅导的功劳。我­干­笑两声,扯着嘴角说应该的,叔叔阿姨太客气。林嘉宏抓着瓶可乐一语不发地看包厅里的电视。

和爸爸妈妈在饭店前送林叔叔一家上车,依然暴雨如注。哗啦哗啦的水撞上头顶,破碎得神采飞扬。林嘉宏最后一个进了出租车,我把撑在他头顶的伞挪开。他冲我说再见,似笑非笑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我探头进车厢叮嘱他到了家一定好好休息,好好睡觉,“我知道你在车上没睡好”。他怔了怔,缓慢地点头。林叔叔在边上说你看焰焰姐姐多么关心你。我当然关心他,关心得不得了。

高一和高二年级正式开学了我才见到他人。当时自己挎着一堆书在走廊尽头跺脚大喊“林嘉宏”的样子被他说成是“歇斯底里的”。不过他还是朝我小跑过来,顺手接过书,盯着我看一会儿说了句:“变漂亮了。”我的鼻子刹那发酸,忍住不让他的黄T恤变得模糊一片。

“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我哪敢打扰你呀。”

“胡说胡说!”我抹­干­了脸后举手去掐他的脖子。

“是真的。”林嘉宏停下步子,“你妈妈天天在电话里和我妈讲黎焰要高考了要高考了,黎焰都憔悴了憔悴了。我妈又拿你的英雄品质来教育我要向你学习。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骚­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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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2)

“我乐意。”

“哈哈。”他一把钩住我胳膊,“我知道,我们去吃饭,吃团圆饭!”

林嘉宏在餐厅里和他的同学东à?西扯地聊天,我在一边看着他手里的书快滑下来了快滑下来了,结果他换个手又抱紧,等书又快滑落时他再换个手。这个小游戏对我来说很宝贵,有人照顾我的课本,还非常地专注。

[叁是叁]

林嘉宏考上和我同一所住读的高中后,林叔叔把儿子的饭卡钱卡全交给了我保存,完全不管那个高他一头的儿子连声叫嚣的抗议,只说小宏大手大脚不懂节制,焰焰辛苦点帮他管理。我正为难地想拒绝,却被爸爸一口答应下来说这是姐姐应该做的。

从此林嘉宏不论是去餐厅还是买小卖部的泡面,都得穿过两栋教学楼来找我。有时我刚下课就索­性­和他一起去吃饭,他不爱吃蛋我不爱吃豆腐­干­,遇见这两样彼此交换。因为我从不碰那配给的米饭,所以总留给不够份的他,最后两个人端着各自光光的盘子起身离开。

宿舍里的女生一个个问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把牙刷捅在嘴里吐着白??说没有的事,那是我弟弟。“弟弟哟!”她们就笑得更夸张,“真暧昧哦。”随后有人拿着电话冲我乐:“黎焰,你‘弟弟’来电话了,问你几时下去吃饭——”我抹了脸把等在宿舍底下瑟瑟发抖的林嘉宏带走了,然后坐在­干­涩的餐厅里把这事情告诉给他听,冬天这里全是穿得冰凉凉的年轻的身体,让人格外清醒。我一边揣测着林嘉宏红­色­外套下的温度,一边把大块猪排夹到他的餐盘里,等他的回答。

“暧昧?”他缩着脖子呵呵笑起来。

“嗯????”

“是很暧昧的。”他停了筷子,把左手缓慢地握起,“我本来就喜欢你。”

“唔????”

“傻啦?”

“把手给我。”

“­干­吗?”他摊开自己的手,我把自己的叠放上去。

叫人欣喜的温度,在触及的范围内乱成一团。

“你也很讨我喜欢。”

[肆是放肆的肆]

2001年的初夏,上海蓄了很多雨,人人都把伞顶在头上,一副睡觉也不摘的样子。我记得一个闪电将数学老师的脸映得白寥寥的特写,她油腻的额头反着光,让全班刹那肃静。那是很特殊的记忆。后来和林嘉宏说起来的时候他就笑我发花痴,我说二年级的小屁孩怎么懂大人的悲哀,他说理解我的高三综合征。

高二的林嘉宏或许真的不会懂,有时我换位靠窗坐,能看见冲出体育馆的他和朋友们在雨里迈着大步涌进教学楼。他穿白的蓝的红的灰绿的,各种带图案不带图案的T恤,裤子总是挽上小腿,显出清瘦的气质。他是林叔叔和林阿姨的小太阳。几次他抬头看见我,不摆手只看着笑,我转回头,老师在黑板上温习强调句式。哪里强调了?我看不出来。

­干­净的男生,有大大小小的坏习惯,有些事情漂浮在表层,中间是茫茫的白。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林嘉宏小我一岁零四个月的缘故,他偶尔爆发的欣喜显得异常突兀。学校凌晨三点为学生打开宿舍大门让大家去看狮子座流星雨的时候,林嘉宏踩着锐步鞋跟就带我去­操­场。没有月亮是因为总是下雨而云层太厚,我以为肯定看不见流星的,但他爬上领­操­台,颀长的身体在模糊的夜­色­里不可一世,头发或许有扬起来实在因为看不清。可我记得他的声音,他说“一定要让黎焰考进最好的大学”,是喊的。

那天没有多少人看见流星,林嘉宏看见了,第二天说得有头有尾。我在他身边背农业的重要­性­,梗住似的突然记不起来,只有他飞快地吃着午饭,鞋上沾着枯萎的草。

周日晚上回校时看见高一高二集体在影厅看新片的通告,和班里人气愤地嘀咕了一番,走到教室看见公布的十校联考成绩单。年级第144名,我比上次退了97个位置。包里爸爸送我出门时塞进的五百元钱,突然就变得很重。放了书包我走下楼去,都是嗡嗡的高一生,校服滚着黑边而不是高三似的褐­色­,又往高二方向寻找,终于抓住了林嘉宏的衣摆,他也不惊讶只问又出什么事。这时人群哗啦一下被入口排空,几分钟内就余我们两人孤单地站在场外。飞虫撞在路灯上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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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3)

“考试,砸了。”

“我的鞋还被偷了呢!”

“我爸妈????我对不起他们。”

“只不过是偶尔一次失误罢了,你成绩一向不错的。又不像我。”

“你本来就差。”

“是呀,我也早死了和你进同一所学校的心了,反正总会同城的。不过看你今天的样子,我有死灰复燃的希望。”

“????滚!”

“唉,我的电影都没得看了。”

“能听出点声音来,似乎。”我靠门站直,确实能听见电影里的女角说“??也不能预料我们的未来”。

“又不是眼疾,还指望着听声音????不过学校的隔音设施还真差啊。”林嘉宏靠紧我身边,是男角跟着说了一句:“为什么你没有信心?”

我正在区分学校放的是哪部儿童不太宜的故事,听见他嘀咕着:“我有。”

“嗯?”

“信心。”

“什么意思?”

“你觉得可能吗?”

“你吃错药了还是我理解能力差了?”

“????白喜欢你一场。”林嘉宏转头看着校北门一片模糊的树林。

“这可真遗憾。”

“呵呵。”他­干­笑两声,在音乐微微上扬的时候低头凑近我的脸,昏暗里逼近的温度,是易燃产品。

“哈,??来指这个。”我这么想的,却不能由嘴说出来了。

“喜欢,是真的。”电影里通俗的台词,成了夏末收尾的茉莉花。

[伍是伍]

我醒了后,从枕头下摸到自己的手表,把身体掉个方向凑近车上的微弱的灯光看时间。一点十五分。还很早。

脖子里都是怪味的汗,我穿上鞋子爬起来坐在椅子上,车厢里没有人喧哗的动静,似乎都在支着耳朵听铁轨“哐当哐当”地响,有个男人在离我两个位置的地方抽烟,星火一灭一暗。

远远有山的模样,山上会闪出针点般的灯光,想不出那是什么,打两个冷战。去床铺上找到包里的外套,穿上时被辽远的青草气息卷走。我想起以前用这个嘲笑林嘉宏是蚱蜢,他站在尽头笑。

爸爸妈妈和林叔叔林阿姨大概早就看见我留下的字条,我写我要去看看他的。我很久没看见林嘉宏穿着空荡荡T恤的样子,他是不是黑了还是依然那么白,他的手心里有没有潮冷的汗,这么多我都不知道。

是几月几号我忘了,但之前林嘉宏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妈妈看见了他放在钱包里的照片,我说怎么,他说是你的呀。感觉有点像发现??来好听而特别的曲子其实是用吸管在±?子上抽à?出的,不是欢喜,是恍然大悟的灰心。

林阿姨坐在我对面,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是比什么都沉重的说明。她只说是小宏乱来,焰焰你是姐姐要理解他不要生气。我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有一颗中年­妇­女无能为力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烧灼的感觉。爸爸妈妈送走林阿姨时劝她说小宏现在正在高三的关键阶段,这些事情先不要去追问他,让他考完再说。我靠着门听他们预谋般的说话,在一侧卫生间的镜子上是自己留长的头发,泛着刺眼的光亮。

林嘉宏只有两次是给我打了电话,我听他的声音里沉闷的停顿,我问他还好吧,他说就那样,我说你妈妈,刚说两个字,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妈是为我好的。”

“????”

“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

“????你功课怎么样?”

“都还行。”

“林嘉宏你很聪明呀。志愿填了吗?”

“填了。”

“哪个?”

“你现在读的那所。”

“????这里?”

“怎么不行?”

“你得根据你自己的成绩,不能乱来。”

“你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

“你以前说过不这么打算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成功的错位(4)

“????你爸妈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们。”

爸爸送西瓜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表情,我握着电话只能一语不发,林嘉宏在另一头烦躁起来说那我挂了。他的声音被突然切换成漫长的“嘟——”

[陆是陆]

林嘉宏终于没能考上他的第一志愿,在表格上七跌八落后本应去靠近西部的一所大专,幸好林叔叔左右疏通,他辗转去了南方一所大学。林阿姨在电话里跟妈妈讲这个事情居然能把两个人都讲哭,我在边上看得不能理解也手足无措。

好像是我害了他。其实他大可以留在上海,他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熬各种糖水,冬夏季空调从不停止运行。他可以一件件把商场里昂贵的T恤穿遍,然后会在????然后会在我周末回家的时候来我家吃南瓜煲。我想他应该会。

但我站在马路上,深吸一口气后往回走,是因为知道林嘉宏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和那里,他头发带着极浅的褐­色­。路上是我自己一个人,那个小我一岁零四个月的男生和他英俊的容貌在很遥远的南方。

火车在拐弯,能看清。车头昂着单调的白光,照耀在漆黑的平??上,挺恐怖的。我披着林嘉宏的外套去卫生间洗手。睡眠不佳导致脸­色­暗μ?,异常突出的黑眼圈和不整齐的头发,从上车起就没说过话,搞得嘴­唇­罢工似的沾在一起。我边叹气边往脸上泼水。有人轻轻地à?我。

我转头看,是个穿蓝衣服的小男生,脸很胖,鼻子鼓鼓的。我问他怎么?他说手弄脏了,想洗手。我说好,姐姐让给你。一边往外退。

“谢谢姐姐了。”

时间从车头起迅速蜕皮,令我看见在黑暗里依靠在一起的林嘉宏和自己。他打开手表的夜光灯时映照着为英俊异军突起的鼻子,我的头发在林嘉宏的胸前蓄成池水。再醒来的时候两人轻声讲话,他最后笑着说:“谢谢姐姐了。”吃了我一记如来神掌。

那个我喜欢的男生哪去了,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

我死死捂着嘴,深重的呜咽却还是冲破了防线。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2006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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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水城的鬼事(1)

张悦然

中国新生代文学创作的领军人物。1982年生,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计算机系就读。她的《葵花走失在1890》《樱桃之远》《是你来检阅我的忧伤了吗》《红鞋》《十爱》《水仙已乘鲤鱼去》等作品轰动文坛。

宿水城的鬼事

文/张悦然

宿水城一直流传着无头鬼妃的传说,那也许是个并不高明的故事,不过城门口说书的盲老人数十年都说着这一个故事,动辄还扯上身后的城楼,以及城东边那块叫做东市的地方,所以总还是有停下步子的人,丢进盲老人身前的小í?盆里一块半块的í?币,乐呵呵地听到天大暗下来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人们听盲老人讲道:

那日皇帝终于发现了这天大的秘密,??来他最宠爱的爱妾竟是个女鬼。那夜他腹痛,半夜醒来,迷蒙中发现睡在他旁边的爱妾没有与他并排躺着,而是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面。

皇帝心道爱妾定是做了噩梦,他揭开那锦丝被却见被中裹着的是一个无头女子的身体,从脖子处断来,上面是一个平滑的­肉­身截面,毫无伤口,也无鲜血流淌。皇帝当下大惊,面无血­色­,一骨碌跌下床来,嘴里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三更天的福和殿里已??聚满了人。丫环,大臣,太监,御医,还有来看热闹的别宫妃子。人多了大家倒也胆子大起来,皇帝命人把这女子的身体放在殿中央,年迈的御医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给那个女子号了号脉,禀报说与一般女子并无异常。众人只见这女子除了无头之外,宛然是一熟睡中的寻常女子:时而??身,侧身,时而蜷曲双腿,甚至左手给右手抓痒。满屋子人都看得屏住呼吸,目瞪口呆。皇帝的六岁小儿子胆大过人,他冲到那女子旁边,伸出手,碰了碰那缺失头??的脖颈,大声说:“这里也是热的!”他­奶­妈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他抓回来,众人也都心惊胆战。这时皇帝忽地回过神来,大声宣旨道:“快,快,快,快把莲花观的###师请来。”

###师果真是###师,他拨开围观的人群,来到殿中央,看见这无头女子,微微一蹙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女子,掐指算了片刻,便领会了天意般地微微颔首。他转头对皇帝说:“陛下,这只是区区一女鬼而已,陛下不必担心。”皇帝连连发抖,退后几步,颤声道:“她,她可是来谋害寡人?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道士回身轻瞥了一眼那女鬼,转身向皇帝回报:“这女鬼似乎并无谋害陛下之意,如若是,陛下又安能平安至今呢?但是当下之际还是除去女鬼为妙,趁她还未成大气候。”

皇帝忙问:“如何除去这女鬼呢?”

道士微微一笑:“很简单,只需口径大些的一只碟子而已。”

皇帝忙传御膳房送来顶顶结实的大碟子一只。道士接过碟子,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然后把碟子反扣在那女子和头??相连的脖颈处。然后道士命自己带来的两个道童一左一右用那碟子压住女鬼的脖颈。

道士又说:“陛下,您只需多遣几个人与我这徒儿交替,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令碟子莫要离开这女鬼的脖颈,她的头飞回来时便不能重新长上,二十四时辰内身首异处,这女鬼的头便再也不能复??上去,头和身体也就分别死去了。”

皇帝大喜,连忙加派了人手,众人也都转为喜­色­,称这莲花观的道士果然是得道的###师。

听过这鬼故事的人都说,这故事长久不衰的??因正在于,那讲故事的盲老人大约是为了制造可怖的气氛,讲到这里总是戛然而止,煞有介事地说:剩下的事儿啊,便不是我能讲得出来的啦,你们且闭上眼睛,安静地沉着心,那冤屈的女鬼自会幽幽地走出来和你说她那故事。你??本是不相信他这可笑的说法,可是当你闭起眼睛来的时候,当真能看见树梢动起来,一黑发背影挂在树梢上,身体可隐可现:

我通常是在二更时分离开。在这个时刻,我会自动醒来,眼睛熠熠生辉,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像一颗泡熟的米一样得到新生的芬芳。我左面的男人睡得正熟,我从他的身子下面把压着的手臂拽出来,然后用两只手臂抱住头,用力向上拔一下,头和身体就没有任何痛感地分开了。最令我得意的是,我的身体和头部之间宛如有一个极有效力的吸盘,所以即使它们彼此分开了,也都有着赏心悦目的光滑截面,决然不会有任何伤口,血也不会流出一滴。我通常都把身体留下继续睡觉,只带头出去。它很轻,带着缎带般顺滑的黑发,可以在空中飞,像个施了魔法专去蛊惑人的风筝。

宿水城的鬼事(2)

我无比雀跃的心情总是不能使我的头??飞得平稳。我的头??上下颠簸,还曾将缠绵的发絮扯在了树梢上。可是我不会疼,我不会疼是因为我深知我前世的疼痛全部聚集在了我的身体上,它千疮百孔抑或带着不可思议的臭气,此刻都和我无关,我只需要和我的头??在一起,它不仅­干­净而且早已将所有深埋痛感的神??抽去,它总是像一个美好的垃圾处理器一样把我一遍又一遍提起来的记忆按下去,捣碎,再销毁。

有关夜晚的行迹我并没有讳莫如深。我喜欢说,和鸟也说,和树也说,和虫子也说。当我那颗跳跃的头??穿过树林的时候,??常会有年迈的鸟责备我:

“呦,这样就跑出来,要做什么去,吓死人呀?”

“我只是看看我丈夫呀,别人我才懒得去吓,你们不要多事吧!”我翘翘嘴巴,大声反驳回去,然后就继续目不斜视地向东市飞去。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只要去东市看丈夫,每一个二更天我都得去。

从这个角度你就能看到,月桂树的这条靠近窗棂的树枝几乎是水平横亘在这里,它宽阔而平滑。我的头??一跃而上,停在了这根枝丫上,摇摆几下就安顿了下来。每个夜晚,我都在这里度过。这是一间失修的旧茅屋,三十年前吊死过一个委屈绝望的女子,四周都氤氲着一种鬼们喜欢的冷飕飕的腥味,我吸气的时候就觉得爽心,况且,这里还住着我最心爱的男人,我真的没有理由不喜欢这里。然而面对这寥落荒凉的东市荒郊,我又不得不想起我丈夫的这一生是多么贫苦。

在我停的这棵树上,能够清晰地看进房间里面去。这窗子??本糊了厚厚的一层白纸,可是上个春天来的狂风已??把它们吹开了,它们也只好彼此à?扯着像过季的蝴蝶一样,仍在耿耿于怀地扇动着它们那白­色­的翅膀。

我丈夫是个二十岁的壮年男子,他穿着青­色­的衫子坐在面向着窗台的书桌前,他铺开一张别人用过的废旧宣纸,找到空白角开始写文章。毛笔在这个多风沙的春天总是很­干­涩,他不断地不断地蘸墨水。可是砚台也几乎是­干­涸掉的,他没有一个女人给他研墨,小童也没有一个。

我不懂得他读什么书,写了些什么。我只是喜欢这么看着他:他读书,他写字,他从包裹的布口袋里取出半块冷掉的饼。如果是很冷的天,他就再掏出一件长衫套上,这件显然不比里面那件体面,上面已??有了蛀虫咬破的洞。

我在四更天的时候要离开,这是他开始昏昏欲睡的时间,我看见他站起来,欠了欠身,吹灭灯,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床上。我叹了口气,重新飞起来,绕道到院子的后面,这里有个荒废的马厩,里面全是从前住家留下的破席子,马鞍和结成把的­干­柴,杂草。马厩的上方的顶子已??被风卷去了大半,我停在残缺的顶盖上转动了几下头??,把我盘结着的头发左右甩起来,让它散开,全部滑落下去。

这之后我就返回皇宫。酣睡的男人在左边,我把手臂重新塞到男人那肥厚的身体下面。

我对末日的到来并没有过度恐慌,可是它还是令我猝不及防。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寻常夜晚,我去看了爱人就回。然而就在我停留在树杈上观望我的丈夫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被压住的窒息感。我能感知到那来自于我那搁置在皇宫里的身体上面。是什么冷冰冰的器物压住了我的脖子。我用鬼的凝气在心里头点燃一盏灯,我顺着灯可以看见千里之外:福和殿的中央聚满了人,皇帝,嫔妃,还有他们那些到现在我都叫不全名字的小孩。我轻轻用目光拨开人群,终于看到我的身体就躺在大殿正中富丽堂皇的灯饰下面。它被紧紧地绑在了一张木质长桌上,我的手臂被两个彪壮的侍卫紧紧摁住,他们的另一只手抓着一只陶瓷盘子,那盘子死死地抵在我的脖子上。是了,正是这东西使我几近窒息。我微微眯起眼睛,让所有大殿里的闹剧都变成一颗落在我睫毛上的尘埃。

我只是,我只是在委屈我的身体,它总是在欺辱中,最后连我也嫌弃它。

宿水城的鬼事(3)

前世我的身体被一些混蛋糟蹋,我多么厌恶它,所以当我死去,我的头??离开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了一种隐隐而来的快感,我想它们终于分开了,­干­净的归入­干­净的,肮脏的留在肮脏里面。

我知道是一个道士要害死我,这的确很简单。二十四个时辰里,我的头回不到身体上,就会衰竭而死。然而他也没有什么错,他的莲花观已??荒凉很久,相信我的死可以重新使他的道观兴旺起来,也算我的公德一桩。

我还在那树杈上,我丈夫就在近在咫尺的房子里。我想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得跳出来,把一些话告诉他。我就这样飞了下去,这是我在多少个梦里想象过的情景,我终于飞下了那棵树,我第一次得以平视我的丈夫。

我贴着窗台看他,他很高大,肩膀宽阔,眉毛特别浓密,嘴­唇­也是极其饱满的那种。这些,都和我前世遇见的他很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他宽阔的眉宇之间的一种祥和之气,那总能把我重新吸引回去,不管我走出多么远。

这时候他眼睛的余光已??看见了我,他显然吓坏了,手里的毛笔一震,一团浓墨落在了白花花的宣纸上。我心疼极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用全新的纸写字,上面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一排又一排,每个字都应该是他的心血。我暗自怪自己还是出来得太唐突。

“你莫怕,我并无恶意,更不会伤害你。”我这样对他说,心下觉得好笑,这仿佛是每一个女鬼都要对男子们说的开场白。

“你,你是鬼吗?”他颤声道,呆呆地看着这一颗女子的头??站在窗台上。

“我现在是鬼了,不过我前世是你的妻子。”我想我得快点说完这些,我不知道他需要多少时间来接受下这个现实。我所剩的余生还能不能等到这男子再对我亲昵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又一团墨滴在了宣纸上。

我说:“我前世是你恩爱的妻子。可是前世我死去的时候身首异处,所以不能再投胎做人。可我仍常常惦念你,所以总也伴着你。”

他想了一下,壮起胆子问:“你怎地死得这么凄惨呢?”

“你去京城考试就再也没有回来。镇上人欺负我,我就放了毒药去害他们。被知府大人施了那铡刀的刑。”

他愣了一下,低声说:“那我也太忘恩负义了,而你,也太狠毒了。”

我也愣了一下。不去理会他的话,继而笑起来,说道:

“这倒也是我的报应,那时我爹爹决意不许我嫁你,说你不是厚道之人,我日后定是要悔恨。他把我关在家里,逼我发毒誓。可是我还是跳窗跑去找了你,跟着你跑了。”我顿了顿,又说:“你可知我那誓言如何说的?”

他摇了摇头。

“爹爹,我若日后跟那王公子成亲,死后必身首异处,永不得安宁。”我说完了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就又笑起来。

他有些感伤地看着我。他充满恐惧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怜恤。我就是喜欢他这样温情的表情,我记得前世的时候我很痴,看见他的温情的脸孔就忘记了发过的誓言还有受过的委屈。

我叹了口气,心下觉得也没什么再可怨的了,只是但愿他以后能过得富足也便罢了。于是我说:“你跟我来。”

我悬在空中飞了一段,在马厩那里停了下来等着他。他迟疑地走过来。我吸了口气,把目光从他破烂的鞋子上移开,然后说道:“你把这马厩打开,把里面的席子和草都抱出来。”

他照做了。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杂物都抱了出来,这时整个院子里尘土飞扬。但他还是已??看到,在那马厩的最里面,有金灿灿的一片。他赶快低下身子钻进去。我在他的身后,不能看到他吃惊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下震颤——他看见的是无数珍珠簪花,钻石钗子,它们中的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狂喜,回身对我说:“这些是你给我的吗,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吗?”

宿水城的鬼事(4)

我说:“你用他们通络一下各级的昏庸考官们,凭你的才学,一定能中状元。这不是你一直渴求的吗?”

他喜极而泣。

我忽然哀伤地看着他,说道:“你若是真心感激我,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看见他连连点头,我才说道:“你能否去宫殿后面的坟场把我的尸身找到,然后把我的头和身体埋在一起。并且,你要在墓碑上写上亡妻之墓,永远承认我是你的妻子,这样阎王便知我并非无名尸首,我即可再投胎做人,他日我们便能再做夫妻也说不定。”

他点点头。

我说:“你要记得我违背了誓言的下场。”

这时候盲老人看看你,微微一笑,哑然道:“那无头女鬼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侧着头,藏满玄机的黠笑使你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可是你须再多添几枚í?板才能听到后面的故事:

话说皇帝在除去那女鬼之后,很久都心中悸然,有大臣献计:三公主已到婚配年龄,何不借给公主招婿这件喜事冲去宫中的鬼气?皇帝当下心开,昭告天下,次月初五便在城楼上抛绣球招驸马,凡无妻室的男子都可参加。

后面的事,被这瞎子老人说得就更加离奇了。据说招亲那天的场面异常热闹。全城的未婚男子都来一睹三公主芳容,也想试试自己有没有皇室富贵的命。三公主果然没有使大家失望,出落得是倾国倾城,比她两个姐姐还要出­色­。很多已婚男子都暗暗后悔自己结亲太早,不然今天可以试上一试。

后来接到三公主绣球的人据说是个年轻的秀才,长得眉清目秀,穿得也是锦缎斜织,绣着丝边的长袍,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看出他不凡的气度,正是天生的状元相。人们都传那公主看清接绣球的人时,当即掩面而笑,她定是心中暗暗感激上苍赐了个如意郎君给她。而那俊面书生亦是大喜,他被欢呼的人群推着一直到了城楼跟前。

正在皇帝要命人打开城门,ó?接新驸马的时候,围绕着新驸马的众人忽然惊呼,纷纷逃散,公主俯身看下来,也惨然大叫,轻衣飘飘地从城楼上面跌落下来,香销玉殒了。新驸马愕然,他低头一看,但见手中那一团,哪里是朱红锦缎的绣球啊,那沉甸甸的,正是一颗头发散落,表情甚哀伤的女人头。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第二辑

路锡甫的秘密(1)

苏德

80后代表女作家之一。出版有短篇小说《沿着我荒凉的额》;长篇小说《钢轨上的爱情》《离》等。现居上海。

路锡甫的秘密

文/苏德

六十年前,当我躺在白­色­阁楼的小床上和茉莉讨论关于衰老问题的时候,我的皮肤还是光洁整滑的,乌黑的短发蹭着枕巾。那时我穿着第一次见英灏时穿的破旧T恤和牛仔裤,神情呆滞,四处找寻回忆。那样的T恤上还残留着英灏的血迹,牛仔裤上磨破了的洞显然要比剪刀剪出来的凄凉许多。当时的茉莉是怎样的呢?她应该散着一头披肩的长发,脸­色­苍白,表情严肃,反驳道:米兰,你才十八岁。

茉莉应该穿着音乐附中合身的深蓝校装吧,胸口扎着褐­色­领结,又细又长的双腿垂在床沿边,脚踝上裹着一双白­色­的棉袜。那样的我们如果走在大街上,是绝不会被人联想到一起的,因为看起来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

茉莉常常说这辈子也许最不应该就是交了我这样一个朋友,可她又说,说实在的临死前,除了我,她没有朋友。可那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那天我对茉莉说觉得自己开始衰老。我躺在小床上,外面的风呼呼地吹,和窗户上的铁框互相厮打,发出让人心寒的声响。我望着天花板,那说不定在某天就会坍塌下来。英灏低音提琴的残骸还散在墙边,是茉莉一片一片从路边捡回来的。

我说这些现在没用了,因为英灏不会再à?了。它们拼凑完整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块硕大的烂木头,音也不准,除了英灏没人能演奏它。何况现在它四分五裂的,我说你能找到一个可以à?破琴的英灏么?你找不到。

我觉到自己要哭了,脸上细微的神??开始疲惫地抽动,为眼里的泪水准备道路,可瞳孔深处有的只是皲裂的河床。所以我只能微微张开嘴­唇­,露出发白的舌苔,或者竭力想唱那首《my way》,如同英灏在身边à?琴时。可没了音乐,我又忘了歌词,这样的歌让我怎么唱呢?

提琴边是一只磨花了的头盔,我曾用记号笔写着的LOVE 也已??被地面和黄沙磨得面目全非,每个字母都如同打了败仗的老兵,残缺着胳膊或者腿。这是英灏的头盔,我们恋爱的那天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互相买了一只头盔,在上面各自写下:LOVE 和LOVE 。英灏说,等着吧,一定会有摩托,一定会有好生活。

当时英灏在一条地下通道里à?低音提琴,摆着小篮子收集各种钱币。我们掏钱买了头盔后,就只能在168小饭店里合吃一碗加了酱油的蛋炒饭,最后还是英灏记起了这天是我的生日,??遍口袋搜罗出五角钱加了只荷包蛋。那时的我们一定不会想到一年之后英灏真的有了辆二手摩托,也不会想到我的生日在两年后竟成为英灏的祭日。在这一天,我失去了英灏,不见了美丽老师并从此六十年无法行走。

一切都是因它而起的,我们的爱情,还有载满希冀的未来。

如果没有这只头盔,英灏是不会想到要攒钱买车的吧?那样他就不会开着摩托和运沙车擦身而过。可如果有了这只头盔,英灏是不会后脑着地活活摔死的吧?因为他还要à?琴,还要听我唱歌。

我对茉莉说,把头盔丢掉,我不要见到它!它害死了英灏,我是帮凶!

茉莉走过去拾起头盔,坐在地上,把它放在下颚和膝盖间抱着,说:你别这样,真的,米兰,请你别这样。

她的背1?成一道柔和的桥背,从窗玻璃穿进来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抚摸上去。茉莉的哭泣是有眼泪的,我曾不止一次地和她辩驳哭得出眼泪是种多么幸福的本领。当那道柔和的桥背开始微微颤动,我知道她开始哭泣。

当开始依靠记忆而生活,衰老在所难免。

这是美丽老师离开前留给我的,虽然它和哈曼的衰老自由理论背道而驰,可直到现在,我还是信服于这样的理论。六十年来,我和茉莉为了衰老的问题争论不休。我说真的,很多年很多年前我就老了,闭上眼能看见的都是过去,睁开眼睛能眺望的不过也就是死亡。为此,茉莉曾??几次试图丢下我,她说整年和一个迅速衰老的女人做朋友是件可怕的事,因为不知道哪天推开房门,看到的竟然是­干­瘪的尸体。可最终她还是按固定时间来这里取我根据英灏留下的曲谱编改成的散歌或者小音乐,辗转送给一些音乐公司,过一些日子它们就会变成生活必需品由茉莉重新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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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锡甫的秘密(2)

大概没有茉莉,我早就在生理上疾速衰败了吧,某年某月的一天报纸的社会奇闻版上会登载着这样的醒目标题:瘫痪老太离奇饿死。大概没有美丽老师,我就要完全依靠茉莉生存了吧,不能在那则新闻标题里去掉“老太”加上“作曲家”。因此,我和茉莉除了朋友还可以是雇佣关系,这就要取决于旁人和我们怎样看待。

可哪来的旁人呢?而我们又常常无暇思考。

茉莉说人死之前会看一场没有落幕的电影,那就是他的一生。之所以看不到落幕,是因为看电影的人在落幕前已??死亡。因此,在茉莉临死的时候,我不住地问她看到了什么?她闭着双眼像是贪恋幸福般地说:­奶­­奶­,英灏,美丽老师????我说除此之外呢?茉莉启开双眼,微笑地望着我,她的脸上已??攀爬了粗糙的皱纹,皮肤松垮,眉毛稀落。

还有你,米兰。我看到六十年前你十八岁时的模样了,还有我的十八岁,还有????茉莉褶皱的嘴角还浸着笑容,可眼前的电影却已??落幕。

路锡甫(Lucifer)问我那你在临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说我是在睡梦里死去的。我的梦一直是黑­色­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没有??面。那大约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衰老了六十年后自己会如此平静地死去,甚至没有了那场无落幕的电影。这时我才知道??来临死时能看得上一场无落幕的电影也是需要奢求的幸福,和哭得出眼泪一样的幸福。

路锡甫(Lucifer)是我在天堂里遇到的第一个天使,六十年后我又一次可以站立行走,那却是用死亡换来的。路锡甫说它还有一些同僚,比如丘比特、堕落、潘播、吉蒂之类,但它们现在在哪里,它也不知道。Lucifer的意思是“光明使者”,每天我们能在窗前ó?接阳光就因为有它的存在。我说似乎曾??在哪儿也听过类似的话,可我记不清了。

路锡甫扇了下翅膀说,无论是??到达天堂都会出现记忆衰退的症状,等到完全丧失记忆,就是重生的时刻,赤­祼­­祼­的记忆,坦白地降临。

我这才明白美丽老师的那句话,??来“依靠记忆而生活”是因为大脑已容不下新的痕迹,它像一只刻满花纹的核桃,迟来的工匠再也找不到落刀的地方。于是,它开始自我欣赏,渐渐枯萎、衰老直到死去,然后等待蛰居天堂的日子来帮助洗去那将大脑刻得伤痕累累的记忆,期待重生。这就是生命的一个轮回。

天堂不是城堡,也不是云雾缭绕的宫殿,它只是??面,像是梦里的??面。路锡甫说天堂只有一个,每个死去的灵魂都能看见;而地狱是没有,或者按照萨特的话来说“他人即是地狱”。至于那场没有落幕的电影,则是命运之神在帮助着计算衡量,判定着给你怎样的来世。所以临死前看到自己做过太多坏事的人,来世必定是要受苦的;而善良灵魂重生前可以特许一个愿望,甚至是回到过去。不过大部分的“重归者”都失望而归,因为“过去”和“过去”竟是截然不同的,于是灵魂亲眼见到的“过去”和记忆里的“过去”开始互相排挤、扭打,让灵魂们惶惶不安。

我问路锡甫有没有见过一位老­妇­人,她的长发花白,背已??有些驼,兴许她还能记着自己的名字——茉莉。我说不知道她许了怎样的愿望。

它摇摇头说:天堂里有很多这样的老­妇­人,可来天堂久了就会渐渐年轻起来,并且忘记自己的姓名,你也会的。

我说我可不能忘,我得找支笔来,在手掌里写上:米兰,女,公元1985年10月18日出生于S城。

可天堂里没有笔,我却真的远远地见到了茉莉。

路锡甫说得没错,来到天堂的灵魂开始逐渐年轻并且记忆衰退。茉莉已??是中年的模样,望着我说,你长得和米兰真像,可她比你年轻,虽然她总是和我争论衰老的问题。

我说茉莉,我就是米兰,你不认得我了吗?

路锡甫张着巨大的翅膀飞到我的面前。

她不记得了,即使刚才你们的对话此刻她也不会记得,这就是死灵在天堂的净洗。慢慢地你也会这样,不过,此刻你可以特许一个愿望。路锡甫骄傲的神情,如同神在施恩。如果刚才你问的是她,我可以告诉你,她许了个来世能有动人嗓音唱出凄美音乐的愿望。

路锡甫的秘密(3)

我说在我还没老的时候,我和茉莉都看过一部电影,男主角也特许了一个心愿,他要回到现在看看心爱的护士。不过我要回到过去,因为英灏死在六十年前,我只有到那里去看我心爱的人,还有年轻着的米兰、茉莉以及六十年没见的美丽老师。

可大部分回去的灵魂都失望了,并且惶惶不安。路锡甫又强调了一次。

失望就失望吧,算做是恩赐,六十年来我从没停止过思念。

茉莉从路锡甫身后越过来,说:你长得和米兰真像,可她比你年轻,虽然她总是和我争论衰老的问题。

她果然已??忘了刚才说的话。路锡甫从空气里扯下一张纸,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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