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里,黄秋葵每天躲在被窝里给黎兆嘉写一张卡片,想着黎兆嘉迷人的微笑睡去。攒好了十五张卡片,黄秋葵欢天喜地地回到北京,直接打车到黎兆嘉的学校,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黎兆嘉正站在寝室门口的大树下,黄秋葵远远便看到了他。刚要跑上前去给他个拥抱,树后突然钻出个女孩,抢先拥抱了黎兆嘉!然后,他们接吻了。
那不是????柳逸秋!
柳逸秋!
黄秋葵失声喊了出来。黎兆嘉大惊失色地推开柳逸秋,朝黄秋葵飞奔过来。
“小葵,小葵,你别误会,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呀,懦夫,都跟她说了吧!”跟着跑过来的柳逸秋打断黎兆嘉,走到黄秋葵和黎兆嘉中间。一年不见,柳逸秋更漂亮了,披着波浪般棕色的鬈发,穿着麂皮的小猎装,樱桃色的嘴唇流光溢彩。她傲慢地盯着错愕的黄秋葵,不紧不慢地说:
“黄秋葵,好久不见了。见到我是不是有点惊讶?那,现在你给我听好了。黎兆嘉和我呢,从来就没断过。我们一直好着,好到要订婚的地步。你呢,只不过是被我们利用的对象罢了。看看你自己,丑成什么德行,用脚指头想想也该知道黎兆嘉是绝不会看上你的啊!没想到你还挺痴情,果然是个白痴!不利用你利用??!你呀,穷得只剩下钱了,拿出点钱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谢谢你。走吧,以后别再纠缠我男朋友了!”
黄秋葵嘴巴大张成O型,脖子上青筋暴出,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
“怪物!真他妈吓人!”柳逸秋看到黄秋葵的异常反应,有点害怕地藏到黎兆嘉身后。黎兆嘉厌恶地甩开她,上前抱住黄秋葵的肩膀,颤抖着说:
“秋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利用你的,别恨我!那十万块钱,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黄秋葵没有暴??,没有哭泣。她只是似懂非懂地歪头看着他,嘴角淌出几滴口水,嘿嘿地笑起来。
“疯了,她疯了!”柳逸秋尖叫起来,使劲拽着黎兆嘉的衣服。
“小葵,你没事吧?”黎兆嘉使劲摇晃着她,“小葵,我求你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行吗?那钱我肯定会还你的,肯定还!小葵你听见了吧?说话呀!”
黄秋葵好奇地眨眨眼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到口吐白??,浑身抽搐,一边歇斯底里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说些外星话。
黎兆嘉悲伤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泪水顺着手指缝往下流。黄秋葵笑够了,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掰开黎兆嘉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这个秘密就是????我其实不是黄秋葵,不是的!我呀,想是??就是??!啊哈哈哈????我就是你,我就是柳逸秋,我是我妈,我是我爸!我是所有人!你们其实根本都不存在,全是我变的!怎么样?我厉害吧!哈哈哈哈????”
黎兆嘉惊恐万状地站起身来,à?着柳逸秋连滚带爬地逃跑了。黄秋葵看到黎兆嘉被吓跑了,更开心了,大笑着把手里的卡片一张张扔向天空,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个晚上,黄秋葵睡得很香,十七年来最香的一觉。
第二天清晨,黄秋葵的下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冲上喊道:
黄秋葵(15)
“喂,黄秋葵,你的水瓶洒了吧?水都渗到下面来了,你还睡得着!起来看看!”
喊了三遍没听到回答之后,下铺愤??地坐起身,摇晃着黄秋葵耷à?下来的手腕。那手腕冰凉,潮湿,下铺定睛一看,惊声尖叫起来:
“血!是血啊!黄——秋——葵——割——脉——啦!”
黄秋葵赤身祼体,安详地睡在一片绚丽的红色之中,面如雪莲,嘴角挂笑,左手握着那把她曾用来威胁爸妈的裁纸刀。
验尸的时候,人们从黄秋葵嘴里拽出一张一寸照。虽然已??模糊,还是能看出来,照片上是个帅气的男孩。深眼窝,高鼻梁,长得好像外国人。
好事的女生们私下里讨论那个帅哥是??。
黄秋葵的男朋友?
不会吧?她能有男朋友,而且那么帅?
鬼才信。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试刊第2期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1)
周嘉宁
1982年2月生于上海。曾于2000年出版小说集《流浪歌手的情人》。2003年出版长篇小说《陶城里的武士四四》。2006年出版长篇小说《往南方岁月去》、小说集《杜撰记》等。爱泡桐花、土方车、苏州河边的菱角、南浦大桥、夜间出租车、冰可乐、新闸路。希望写的故事更好,且,写作不息。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
文/周嘉宁
合欢街在城西,出租车开到街口就会被摆小摊的小贩给堵塞,举步维艰,它曲里拐弯没个章法,早晨摆着的是菜市场卖乌骨鸡鸡毛满天飞,到了傍晚则是叫卖碟片、皮带和陶瓷工艺品的。馄饨店芝麻糖和烟摊总是摆在一块儿,这里的花店里面只卖一种植物就是仙人掌。合欢街口贵阳小吃店的老板娘是个瘸脚,她的女儿终日站在炉灶前倒也生就着丰满的胸脯;扦脚店的门口养着一条白颜色的大狗长着温良的脸,日子久了人们才发现??来它是灰颜色的呀;发廊里的阿美是个外乡姑娘,她把手机的来电转接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手机一响她就飞快地往电话亭里跑;老婆婆习惯坐在屋顶的躺椅上晒太阳,一边看公交车来来往往;合欢街上的孩子们在不过年的时候也热爱着一种小鞭炮,放在垃圾桶里面轰的炸掉,他们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扯着小芋艿的头发说,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合欢街和它的名字一点点都不一样的,它丝毫不艳粉。夜幕刚落弹棉花铺子的男人就已??在棉花上铺层毯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租碟片的老板顶恨的就是小年轻在天黑的时候还赖在店里面选片子,他就只好在边上拎着酒瓶子跺脚。而到了九点钟的时候合欢街上就已??彻底安静下来了,白天菜场的菜叶子和鸡毛黏糊糊地附着在地面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面的阿姨冲完热水,就在柜台里面踢起毽子,她总是在嫌脚冷。合欢街上的光棍要找个可人儿都得跑出几条马路呼哧呼哧地直′?粗气,煞是辛苦煞是辛苦。
阿美这个时候就坐在发廊的门口剪开叉头发,霓虹灯已然坏掉了。
贵阳小吃店的泡菜是顶顶好吃的,泡菜摆在一个坛子里面,是萝卜切成的丁和卷心菜叶子,还有一种叫做鱼腥草的东西是老板娘自己过饭吃的,另外泡在一个小坛里怕那菜的鱼腥味儿坏了合欢街人的胃口。其实老板娘最欢喜的时候是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一只小坛子,掀起盖头,拿筷子在里面蘸一蘸以后放进嘴巴里面咂着,那鱼腥草的味呀,总是??年不变的。
客人们在太阳底下抽一根烟,抿一口酒,撮一口泡菜,男人们的眼珠子在老板娘女儿小艳红胸脯上乱转,小艳红今年十九岁,她是吃洋山芋长大的,她的胸脯就好像是两只结实的山芋坠在胸前,现在她已??有了自己欢喜的人家,那欢喜的人家是个不牢靠的俊俏小年轻,在合欢街上开了唯一的一个花店,只是从来只卖各种各样的仙人掌。老板娘很是看他不上,小艳红每天收摊的时候就心神不定地等着去约会,老板娘也不声响,瘸着一条腿利落地把铅桶里面的开水都倒到马路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合欢街上的老人们都知道这老板娘刚刚被ó?娶过来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那夫家是个家底殷实的俊小生,那一日花好桃好,老人们大概都还记着老板娘那一床绣着金色花团的绸缎被子嫁妆,他们都说看那姑娘哟丰|乳肥臀的定是生儿子的料。可是??知道还没有等到生儿子的这天,那俊小生就跑了,他说受不了老板娘身上的一股子鱼腥味儿,老板娘说以后再也不吃那鱼腥草的泡菜了,可是那小生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那味儿是上辈子就带着的,他跑了跟个护士去私奔了,他喜欢消毒棉花的味道。老板娘砸了鱼腥草的坛子从三楼的阁楼上往下跳只摔断了一条腿,她又守了他三年,搬出了夫家的宅子,在合欢街上租了个便宜的店面卖贵阳小吃,从此倒也是在此落下了根,改嫁了一个老实人重新开始踏踏实实的日子。多年过去,那老实人在车祸中死去,俊小生的宅子空关了二十年,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年轻,他把宅子修整了修整开了个花店,他说他是宅子主人的儿子,那宅子的主人得了癌症已去了三年,把宅子留给了他。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2)
老板娘把鱼腥草的坛子摆进橱柜里面,把卷帘门à?下来,这命哟。
这上代人的纷扰年轻人自然是不知晓的,老人们也是闭口不言,留得年轻人自己的生活。晚上老板娘自然会给自家女儿留两热水瓶的水再留个门,听得小艳红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才能够睡个安稳,那残了的腿只在晚上自顾自地疼起来。可是这安稳日子总是有个头,那一日坐在抽水马桶上,老板娘突然想起来那数年前的热闹一日,那小生喷在她脸上的酒气哟,还有床单上的几朵梅花,这掰指数来,女儿的月事没有来也有了两个月了,这些她都心知肚明的。就要过年了,合欢街上的屋檐下挂出了不少腌鱼腌肉,老板娘想起老实人丈夫在世的时候常说的:年关难过年关难过啊。
年三十前一天的晚上小吃店才暂停了营业,在卷帘门上贴上大大的福字,要倒过来贴才灵验。第二天老板娘就拖着条残腿陪着女儿打车去了城东的医院挂计划生育科,小艳红也是不声不响,从手术间里面走出来两腿发软,挺着没有掉半颗眼泪,坐在出租车上从城东上高架往合欢街驶,老板娘想这几年走出合欢街那么远还是头一次。半夜里老板娘听到厕所里面自家女儿撕心裂肺的哭泣,心里才松了口气,哭出来好哭出来好,都是过来人,知道这女儿家的事情只要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女儿比自己强,这数十年过去,女儿都已??怀过了孩子,怎么自己就还是没有哭出来呢,心里面还是恨恨的,她还是藏着吃鱼腥草的习惯,果真是给那故人言中了的。
阿美那小女子是用一根受伤的手指头勾引到俊俏小年轻的。
那一日阿美到花店里面去买仙人掌,几根毛刺就那样忽忽然地扎进了她的一根手指头里面,且不说这是不是存着的心,这十指连心的痛却是切切的,那刺扎得深,两个人围着手指转了半天,情急之下小年轻毅然地将那根肿起来的手指放进嘴巴里面吮起来,这是??说的土话,唾液解毒。这一吮刺没有吮出来竟也就吮出了个纠葛来。那俊俏小年轻抛下他两个月的儿和恋着他的女孩随了阿美,只是一根手指头的事情。从此晚上赖在碟片店里选片子的人除了小年轻就多了个阿美,老板的怨话少了,偶尔看见两个人亲一记嘴,就故意大声嚷嚷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哦。”
其实合欢街上没有阿美这样一个小女人是不行的,总觉得枉费了这合欢街的好名称,这合欢街的名称是和含笑路ó?春路或者杏花楼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偏偏一点艳粉的事情都没有,晚上大老爷们儿要走出好几条街才能够找个可心的姑娘,苦煞苦煞。说起来阿美是这街上唯一的一个艳粉女人,这话没个根据是合欢街上传出来的,她本不是合欢街上人,到此也不过就是一年,盘了个发廊落下了脚,这个发廊也是开得吊儿郎当,有时候下午两点阿美才眯缝着眼睛睡醒,趿着拖鞋把卷帘门给à?起来,合欢街上的人不图个打扮,女人们留着长发不知道吹剪,而男人们也都习惯了叫剃头师傅用剃刀生愣愣地把头发剃个青光,所以发廊的生意总不见好,但是阿美却总是艳丽打扮,她的衣服多,一天换一套,最扎眼的时候穿个大红颜色的连衣裙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那鞋跟足有三寸,看了都崴脚,而披肩丝巾的换起来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合欢街上的男人都爱看,女人们心里怨着,连看都是看不得的。
阿美自是不用如合欢街上的女人般灰头土脸地生活,过去的那点私房钱要是都拿出来也足够她过过富太太的日子的,可是她偏不要,把那钱藏着掖着??人都不知晓。有时候她一个人点根烟,把存折找出来看看,那男人的脸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了。那男人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把她从艳粉街上娶了回来,他已然五十四岁,有个如她一般年纪的儿子,阿美自打第一眼就恋上他,却偏要端着个太太的架子,硬撑着数年之后阿美已不知道情字如何写就。而那儿子与个同班的小女孩子相恋私奔,只给父亲留了张条,从此两两不相见。男人为儿子的不争而一病不起,临死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阿美,阿美从二十岁的女孩子到为人妇数年,这光阴呀一去就是七年,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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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3)
怨就怨花店里的俊俏小年轻长得是生生地像他,这个他字是??,阿美自己分不清了。
碟片店的老板也养了条狗,不过是条草狗,草狗不会叫是条哑巴狗,它也曾长得温顺可爱,那却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它正是壮年,毛已??开始脱落,终日在合欢街上警醒地走动却极少奔跑,虽是丑陋但保持着某种道不明的力量。合欢街上的狗多,大部分是巴巴儿短着腿儿的金巴狗,时髦地在耳朵上扎个蝴蝶结,这草狗是个异类,而另一个异类则是扦脚店门口拴着的那只白狗,白狗的种有个拗口的外国名,这合欢街上的人摆动手脚惯了的舌头却不溜,总是记不牢的。白狗终日被拴着坐在一张残破的折叠椅上,不叫,只是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面容安详,合欢街上所发生的事情于它已是没有任何纠葛的,日子久了它总是在那里,毛变成灰色,似乎是雕像上积了灰的。
碟片店跟扦脚店的老板不知道是有什么世代纠葛的,这上好几代人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是阴影总已落下,两家店铺贴隔壁地邻着,据说在上几代的时候他们两家人都是开米店的,也就是这样并排地邻着,那纠葛定是不出感情和家产的烦琐事情,从小由父亲的嘴巴里零星地听到,直到现在他们自己已是五十出头,虽已不去深究,但是终是不能够像其他的邻里一样坐下来喝±?黄酒打一副牌,总是疙疙瘩瘩。
这事儿出得突然也古怪,那几日白狗拖着链子绕着椅子来回走动,拿爪子挠扦脚店的玻璃门,客人们不得安生,老板松开链子,它又不动,这样反复了几次以后才发现,??来白狗是怀了孕了。这时扦脚店老板才突然想起它的身世,它是一条外国种的名犬,要是给哪条土狗给糟蹋了才是可惜。可事情偏生如此凑巧,扦脚店打杂的小姑娘说:前阵子晚上出来倒痰盂的时候撞见隔壁家的草狗和白狗打打闹闹,当时她没往心里去,现在掐着日子想来,这种的确该是那哑巴草狗下的才是。
扦脚店的老板心里窝火,可是这事情又不是自家的女儿给别人家的儿子糟蹋了还能够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摊牌,这事情是道不明的,火却是越窝越大,白狗的肚子日渐丰满,扦脚店的老板也越是见不得隔壁那只草狗。那日晚上他搓麻将夜归,见那草狗在墙跟头翘着后腿儿撒尿,一边竟还回过头来安详地瞅着他,黄酒喝得多了他随手抡起了身边的木头棍子,那晚合欢街上的人都听得了草狗的叫声。自此,草狗残了条后腿,但竟也学会了叫唤,而白狗生了一窝小狗通通被扦脚店的老板打发人去溺死在抽水马桶里面。
此后,这扦脚店老板和碟片店的老板倒也有了往来,冬天的晚上那两人坐在各自的店门口暖一壶黄酒,说起儿时听到的两家子零碎的恩怨,彼此的记忆已然是不牢靠了,而那草狗见??都叫只是不对着扦脚店老板叫,也是难得的清净。
更年期这说法最近缠绕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阿姨的心头,这说法是她儿子芋艿说出来的,当时她正揪着芋艿的耳朵要他说出包里面小姑娘的情书是怎么回事,芋艿啥都不肯说就吐了那三个字。便利店阿姨想想也对,自己在便利店里面上夜班的时候这脚是越站越冷像冰棍一样,丈夫是司机又总是上日班,两人有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蹲在地上上货架久了站起来就眼前发黑,那内裤上的痕迹是愈发洗不干净了。油盐酱醋要抓啥就好像是抓不牢的,唯有儿子,还在她手心里面紧紧地抓着,她是盼着他在合欢街上出头的那一天。
无奈这芋艿啥都好,长得眉清目秀不说还异常聪明,就是偏生不是读书的料,成天野在合欢街上。街上的小孩子却全都听他的,他讲义气,这年才过,他就到处领着小哥们儿几个到处找没有点燃的鞭炮,自己捣鼓捣鼓做成很多小鞭炮,沿着合欢街一路扔在垃圾桶里面放,路人见了他们都要躲闪。芋艿故事讲得好,学起荤段子来有声有色,这是合欢街上的大男人都要叹他三分的,他们常常拎着酒瓶子在街上逗他来一段,他也不含糊,信手拈来,末了还不忘记讨一口酒喝。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4)
便利店阿姨听人说像芋艿这样的孩子要是送到外国去读书的话肯定好,怎奈家底子薄,这也就是想想了。她还是每天帮芋艿炖个鸡蛋汤才去上夜班,芋艿偏偏不要吃鸡蛋,这做娘的苦心总是容易让儿子心生怨恨的,自古如此。
而芋艿终是惹下是非了。隔壁街的一个少年抢了合欢街上二狗的钱又砸破了他的头,芋艿为了朋友两肋Сhā刀,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捆了一捆小炮仗去找那少年单挑,二话不说硬是把那高他一头的少年摁倒在地点好炮仗就炸他,少年生生的一只眼睛被炸瞎掉。凑巧少年的父亲是城西小有脸面的人物,白道黑道都有人认识,这年头??家儿子都是独养儿子,自是不会放过芋艿。合欢街上的人想保芋艿却也没有这个能耐,论公论私这理都不在合欢街上,那街上的街坊四邻议了一整晚,最后对哭煞哭煞的芋艿他爹爹说:“这就只有走了。”可是走,走去哪里,这孩子才只有十三岁哟。爹爹想起来在南方做生意的弟弟,狠狠心连夜收拾了包裹把芋艿送上了南去的火车。
那一晚是真真的冷,便利店阿姨不停地在柜台后面踢着毽子,还是冷,她把门缝儿堵死了打了个哈欠,还念叨着儿子说的更年期那三个字,这时候那南去的火车咕咚咕咚地已??要开动了。
棉花摊儿的边上总是摆着只小摇篮的,摇篮里躺着个粉琢玉雕的小女孩,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一看就知道是陈年的老货,是妻家世代相传的东西,上面刻着一只凤凰,妻总是想给女儿再买几个银铃铛挂在镯子上,话是一直说着,只是迟迟未买。
夫没啥其他嗜好,晚上吃几个妻烧的小菜也就早早地收摊儿à?起帘子看电视了,这一家人吃住都在棉花摊里,早晨在摊上弹棉花,晚上把棉花撤了摆上桌子吃饭,再把桌子撤了铺上毯子就是床了,这一家人是合欢街上顶常见的和美。那妻生得俊俏,弹棉花的时候嘴巴上带一个口罩还是掩不住眼波流动,让人看了欢喜,而夫则是诚诚实实干活的老实人,这家谈不上殷实,倒也是一件件家具地添置起来,虽是生了个小女儿,夫仍是欢喜的,这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哟。
那弹棉花是家家户户的事,合欢街上的人家都熟悉这夫妻俩,那妻惹人眼,男人们总也是借着摸摸棉花的厚实松软摸一记妻的手,这些夫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却是不声响,闷头做活。有一人是常来的,他就住在棉花摊的对面三楼,每个星期都要来弹一次棉花,这棉花胎却抱来抱去还是同一块,妻知道这男人的心思,也就是想多摸一记她的手,虽然每次她都缩回手倒也没觉得他讨厌。这连着三个星期男人没有捧着棉花胎来,她心里反倒日日惦记着,到了最后竟心生思念,就是盼着他来,再摸一记手也好。那男人是来了,隔了三个星期,趁夫背转着身体的时候在妻的胸口摸了一把,说:“哎,今晚帮我把这棉花胎送到我家吧。”说完就走了,摇篮里的女儿猛哭起来,妻恍惚地站在??地不动,夫才跳起来去哄女儿。
这一天的日子怎么就好像一年那么长哟。
晚上夫早早地上了床,妻说去外面走走给女儿看看哪里有卖铃铛的,这才捧着一床棉花胎往对门走,心里忐忑不安,走走停停还是走到了那人的家门口,用手捏捏手里的棉花胎,这棉花胎里怎么都是烂棉絮呀,白天分明是细心地弹过,松软厚实,这是??使了调包计。妻心里一动,把棉花胎扔在那人家门口,丢了魂儿似的回到棉花摊里,那夫哄得女儿刚刚睡着,见妻回来轻声声地说:“铃铛我前两天去外面会朋友的时候早已买啦,就是忘了拿出来,刚刚也忘记告诉你了。”妻点点头,不声响。毯子是白天才晒过的,散发着合欢街上白天的喧嚣,此刻是静了的。
那夜合欢街有一人一夜都没有合眼,到后来连一辆过往的车子也是没有了的,到后来合欢街上开始下起了雨,那人还是坐着,那样安详地听着雨水落在合欢街上,直至清晨,人们才发现那日日坐在屋顶晒太阳的老太太就是这样坐在屋顶死去了,她的眼睛都还是睁着的,她死去的时候合欢街是睡了的。
合欢街上的悲欢离合(5)
她坐着,那霓虹灯已然坏了。
选自《布老虎青春文学》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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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1)
落落
80后。《最小说》文字总监。代表作品有《年华是无效信》《尘埃星球》《那些生命里温暖而美好的事情》等。
成功的错位
文/落落
[壹是壹]
我醒了后,问林嘉宏现在几点,他抬手腕按了表上的夜光键,我看见他被映成紫蓝色的诡异的鼻子,上面看不清白天的痣。他说三点刚过,又问我空调强不强,感觉冷不冷,我说还好了,随后他动了下胳膊示意我换个姿势。我问他是不是手麻了,他似乎笑了一下。
列车在铁轨上有节奏“哐当哐当”地响,让我体验着漂浮的安定。有时候它在过桥,猛烈的灯光迅疾地打在我眼皮上,那么明亮的橙黄|色。我盯着林嘉宏一阵黑一阵黄的脸,拿手去碰碰。很暖的。
从北京站上车时,那里是如火如荼的炎夏,我一刻不停地确定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湿出尴尬的印子。林嘉宏笑我没??验,我看他中裤下的大运动鞋,觉得他比自己更热。不过我喜欢因为出汗而闪闪发光的人。
前四个小时我们和对铺的两位先生聊天,他们问我们是去上海旅游吗,林嘉宏摇头,说是刚从北京旅游回来。对方问觉得北京怎么样,林嘉宏听着他们明知故问的京片子,笑着说很好,比上海好。我在那时把一瓶橙??喝完了,跟着说“个屁”。他捏了我一把。
挨到夜晚,空出来的中铺被上铺的人睡了,下铺也早早打起了鼾,我觉得异常无聊,在林嘉宏的手背上掐过来掐过去,只在用大力的时候他喔唷叫一声。在列车员走来走去两个回合后,顶灯被关闭,过一会儿灯就全灭了,只有一团不起眼的黄晕让人分辨各种轮廓。夜里没有了膨胀的颓靡,占上风的是不败的干净气息。具象后成了蓝色滚白边的意象,它们被我攥在手里,林嘉宏奇怪地问:“死抓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想到开学我紧张。”
“嗯,为高考而提前准备着!”他笑。
“一年后你一样脸色难看。”
“好怕好怕。”
“怕个头,到时候我会罩着你。”
“谢谢姐姐了。”他还是在笑的。我却没了动作,压住他一只胳膊睡觉,听见他最后说“过分哪,早知道我就买两张硬座了。”林嘉宏笑起来的时候突然变成小孩子,我不喜欢的。这时我看不清,但却很明白。
[贰是贰]
接风宴后林叔叔很诚恳地感谢我,说我在高三学前还带小宏去旅游,小宏有焰焰这样的姐姐真是他的福气。林阿姨一直à?着我的手,连带讲到小宏能考进和我同样的寄宿制市重点高中也都是焰焰姐姐辅导的功劳。我干笑两声,扯着嘴角说应该的,叔叔阿姨太客气。林嘉宏抓着瓶可乐一语不发地看包厅里的电视。
和爸爸妈妈在饭店前送林叔叔一家上车,依然暴雨如注。哗啦哗啦的水撞上头顶,破碎得神采飞扬。林嘉宏最后一个进了出租车,我把撑在他头顶的伞挪开。他冲我说再见,似笑非笑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我探头进车厢叮嘱他到了家一定好好休息,好好睡觉,“我知道你在车上没睡好”。他怔了怔,缓慢地点头。林叔叔在边上说你看焰焰姐姐多么关心你。我当然关心他,关心得不得了。
高一和高二年级正式开学了我才见到他人。当时自己挎着一堆书在走廊尽头跺脚大喊“林嘉宏”的样子被他说成是“歇斯底里的”。不过他还是朝我小跑过来,顺手接过书,盯着我看一会儿说了句:“变漂亮了。”我的鼻子刹那发酸,忍住不让他的黄T恤变得模糊一片。
“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我哪敢打扰你呀。”
“胡说胡说!”我抹干了脸后举手去掐他的脖子。
“是真的。”林嘉宏停下步子,“你妈妈天天在电话里和我妈讲黎焰要高考了要高考了,黎焰都憔悴了憔悴了。我妈又拿你的英雄品质来教育我要向你学习。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骚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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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2)
“我乐意。”
“哈哈。”他一把钩住我胳膊,“我知道,我们去吃饭,吃团圆饭!”
林嘉宏在餐厅里和他的同学东à?西扯地聊天,我在一边看着他手里的书快滑下来了快滑下来了,结果他换个手又抱紧,等书又快滑落时他再换个手。这个小游戏对我来说很宝贵,有人照顾我的课本,还非常地专注。
[叁是叁]
林嘉宏考上和我同一所住读的高中后,林叔叔把儿子的饭卡钱卡全交给了我保存,完全不管那个高他一头的儿子连声叫嚣的抗议,只说小宏大手大脚不懂节制,焰焰辛苦点帮他管理。我正为难地想拒绝,却被爸爸一口答应下来说这是姐姐应该做的。
从此林嘉宏不论是去餐厅还是买小卖部的泡面,都得穿过两栋教学楼来找我。有时我刚下课就索性和他一起去吃饭,他不爱吃蛋我不爱吃豆腐干,遇见这两样彼此交换。因为我从不碰那配给的米饭,所以总留给不够份的他,最后两个人端着各自光光的盘子起身离开。
宿舍里的女生一个个问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把牙刷捅在嘴里吐着白??说没有的事,那是我弟弟。“弟弟哟!”她们就笑得更夸张,“真暧昧哦。”随后有人拿着电话冲我乐:“黎焰,你‘弟弟’来电话了,问你几时下去吃饭——”我抹了脸把等在宿舍底下瑟瑟发抖的林嘉宏带走了,然后坐在干涩的餐厅里把这事情告诉给他听,冬天这里全是穿得冰凉凉的年轻的身体,让人格外清醒。我一边揣测着林嘉宏红色外套下的温度,一边把大块猪排夹到他的餐盘里,等他的回答。
“暧昧?”他缩着脖子呵呵笑起来。
“嗯????”
“是很暧昧的。”他停了筷子,把左手缓慢地握起,“我本来就喜欢你。”
“唔????”
“傻啦?”
“把手给我。”
“干吗?”他摊开自己的手,我把自己的叠放上去。
叫人欣喜的温度,在触及的范围内乱成一团。
“你也很讨我喜欢。”
[肆是放肆的肆]
2001年的初夏,上海蓄了很多雨,人人都把伞顶在头上,一副睡觉也不摘的样子。我记得一个闪电将数学老师的脸映得白寥寥的特写,她油腻的额头反着光,让全班刹那肃静。那是很特殊的记忆。后来和林嘉宏说起来的时候他就笑我发花痴,我说二年级的小屁孩怎么懂大人的悲哀,他说理解我的高三综合征。
高二的林嘉宏或许真的不会懂,有时我换位靠窗坐,能看见冲出体育馆的他和朋友们在雨里迈着大步涌进教学楼。他穿白的蓝的红的灰绿的,各种带图案不带图案的T恤,裤子总是挽上小腿,显出清瘦的气质。他是林叔叔和林阿姨的小太阳。几次他抬头看见我,不摆手只看着笑,我转回头,老师在黑板上温习强调句式。哪里强调了?我看不出来。
干净的男生,有大大小小的坏习惯,有些事情漂浮在表层,中间是茫茫的白。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林嘉宏小我一岁零四个月的缘故,他偶尔爆发的欣喜显得异常突兀。学校凌晨三点为学生打开宿舍大门让大家去看狮子座流星雨的时候,林嘉宏踩着锐步鞋跟就带我去操场。没有月亮是因为总是下雨而云层太厚,我以为肯定看不见流星的,但他爬上领操台,颀长的身体在模糊的夜色里不可一世,头发或许有扬起来实在因为看不清。可我记得他的声音,他说“一定要让黎焰考进最好的大学”,是喊的。
那天没有多少人看见流星,林嘉宏看见了,第二天说得有头有尾。我在他身边背农业的重要性,梗住似的突然记不起来,只有他飞快地吃着午饭,鞋上沾着枯萎的草。
周日晚上回校时看见高一高二集体在影厅看新片的通告,和班里人气愤地嘀咕了一番,走到教室看见公布的十校联考成绩单。年级第144名,我比上次退了97个位置。包里爸爸送我出门时塞进的五百元钱,突然就变得很重。放了书包我走下楼去,都是嗡嗡的高一生,校服滚着黑边而不是高三似的褐色,又往高二方向寻找,终于抓住了林嘉宏的衣摆,他也不惊讶只问又出什么事。这时人群哗啦一下被入口排空,几分钟内就余我们两人孤单地站在场外。飞虫撞在路灯上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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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错位(3)
“考试,砸了。”
“我的鞋还被偷了呢!”
“我爸妈????我对不起他们。”
“只不过是偶尔一次失误罢了,你成绩一向不错的。又不像我。”
“你本来就差。”
“是呀,我也早死了和你进同一所学校的心了,反正总会同城的。不过看你今天的样子,我有死灰复燃的希望。”
“????滚!”
“唉,我的电影都没得看了。”
“能听出点声音来,似乎。”我靠门站直,确实能听见电影里的女角说“??也不能预料我们的未来”。
“又不是眼疾,还指望着听声音????不过学校的隔音设施还真差啊。”林嘉宏靠紧我身边,是男角跟着说了一句:“为什么你没有信心?”
我正在区分学校放的是哪部儿童不太宜的故事,听见他嘀咕着:“我有。”
“嗯?”
“信心。”
“什么意思?”
“你觉得可能吗?”
“你吃错药了还是我理解能力差了?”
“????白喜欢你一场。”林嘉宏转头看着校北门一片模糊的树林。
“这可真遗憾。”
“呵呵。”他干笑两声,在音乐微微上扬的时候低头凑近我的脸,昏暗里逼近的温度,是易燃产品。
“哈,??来指这个。”我这么想的,却不能由嘴说出来了。
“喜欢,是真的。”电影里通俗的台词,成了夏末收尾的茉莉花。
[伍是伍]
我醒了后,从枕头下摸到自己的手表,把身体掉个方向凑近车上的微弱的灯光看时间。一点十五分。还很早。
脖子里都是怪味的汗,我穿上鞋子爬起来坐在椅子上,车厢里没有人喧哗的动静,似乎都在支着耳朵听铁轨“哐当哐当”地响,有个男人在离我两个位置的地方抽烟,星火一灭一暗。
远远有山的模样,山上会闪出针点般的灯光,想不出那是什么,打两个冷战。去床铺上找到包里的外套,穿上时被辽远的青草气息卷走。我想起以前用这个嘲笑林嘉宏是蚱蜢,他站在尽头笑。
爸爸妈妈和林叔叔林阿姨大概早就看见我留下的字条,我写我要去看看他的。我很久没看见林嘉宏穿着空荡荡T恤的样子,他是不是黑了还是依然那么白,他的手心里有没有潮冷的汗,这么多我都不知道。
是几月几号我忘了,但之前林嘉宏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妈妈看见了他放在钱包里的照片,我说怎么,他说是你的呀。感觉有点像发现??来好听而特别的曲子其实是用吸管在±?子上抽à?出的,不是欢喜,是恍然大悟的灰心。
林阿姨坐在我对面,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是比什么都沉重的说明。她只说是小宏乱来,焰焰你是姐姐要理解他不要生气。我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有一颗中年妇女无能为力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烧灼的感觉。爸爸妈妈送走林阿姨时劝她说小宏现在正在高三的关键阶段,这些事情先不要去追问他,让他考完再说。我靠着门听他们预谋般的说话,在一侧卫生间的镜子上是自己留长的头发,泛着刺眼的光亮。
林嘉宏只有两次是给我打了电话,我听他的声音里沉闷的停顿,我问他还好吧,他说就那样,我说你妈妈,刚说两个字,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妈是为我好的。”
“????”
“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
“????你功课怎么样?”
“都还行。”
“林嘉宏你很聪明呀。志愿填了吗?”
“填了。”
“哪个?”
“你现在读的那所。”
“????这里?”
“怎么不行?”
“你得根据你自己的成绩,不能乱来。”
“你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
“你以前说过不这么打算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成功的错位(4)
“????你爸妈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们。”
爸爸送西瓜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表情,我握着电话只能一语不发,林嘉宏在另一头烦躁起来说那我挂了。他的声音被突然切换成漫长的“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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