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凡是不知该说不该说的话肯定是要说出来的。
55、当被问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所有人都会选择听真话。
56、电视剧中有钓鱼的镜头,一般都是两个人在谈话,但谈话结束时肯定会钓上一条鱼。
57、头撞到墙上一般都有个钉子,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死了。
58、打电话时因为犹豫半天不说话,对方也不挂。
59、丧失记忆的人最终一定会苏醒,但他选择的不是原来的生活,而是丧失记忆后的生活。
60、所谓最后一次,以后洗手不干,一定会出事。
61、想偷偷溜走时总是碰到一个带响的东西。
62、逃跑的时候,一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追的人冲过去,再出来。躲藏的地方一般是箩筐、草丛。
63、神秘之地外面都立个石碑“擅入××者死”,不过进去一般都没事。
64、第三者欲拆散原来的一对,常用办法是故意让一方看到自己与另一方亲热。
65、穿越时空的人,不论是去未来还是会古代,都会在新的环境里生活的更好。
风起于孽缘
落幕的雨淌过见方的池子,携夹着细碎的柳叶一同埋进腐臭的沟里,池中的人立在中央,抿着嘴微微笑,雨水混着某种液体从他脸上流淌下来,身上粘湿的白衫带着隐隐地红色血迹,一并混合着雨水冲刷到泥泞的池子底下。
“木樨,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谭湛扯了嘴角,苍白的脸上眼神绝望而悲伤,“对不对,对不对……啊……对不对……”他慢慢重复着问,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湮无声息,像一头被人射伤的垂死驯鹿,没有任何抵抗力,只剩下了温柔而哀伤的眼睛。
“我……小湛,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呐呐张口,却是说不出什么,只看着他一步步慢慢地从池子里出来,跌倒了,再慢慢爬起来,却是不敢上去扶一把。
“木樨,”谭湛站到了我的面前,黑色的淤泥沿着白皙的手臂混合着暮色的雨水蜿蜒而下,肩后的血迹也盘爬着顺着粘湿的白袍一路滴落。他抬起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却是到了中途又停住,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刻骨的哀伤,“木樨,即使我做得再多,我也比不上他,对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光是看着那双眼睛,就浑身都失了力气:“小湛……”
“怎么又哭了呢?”他莞尔一笑,停住的手抚上了我的脸,抹去了上面的泪水,“木樨,这么爱哭可怎么办,哭花了谁还愿意娶你?”我的眼泪越发汹涌。
他移开了手,默默地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我的肩,语气平静无波,我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脖子边上有湿热的液体顺着流下。“木樨,不要再哭了,不怪你,”他凑了手轻轻帮我撸去站着脸上的发丝,“怪只怪,我把梦当成现实了。”
“小湛……”
谭湛松开了手,我上前一步,他却退开身去,伸出手出神望着自己的指尖,血色和黑色顺着五指流淌而下,在指尖凝成一颗颗污色的混合水滴,然后快速地脱离指尖落下,砸在地上起花。我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不断伸手接住雨水,然后向下滑落,那不断砸在地上的雨花仿佛可以持续万年。
“木樨……”良久,他放下了手,最后看了我一眼,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既然忘不掉,那就牢牢记着吧。”
我缓缓蹲下身子,听着雨中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抱住头,身上的痛突然就明显了起来。被拧肿的手腕,胸口的青紫齿痕,脖子上的血已经快凝结了,只有些余的鲜红血丝顺着冰冷的雨水滑进残破的衣衫内侧。
除了痛,还是痛。
雨滴点在身上的伤口上,温柔而冰冷,像是缓慢地把人残酷地腐蚀开来,我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蹲在地上,慢慢地哭了。
已经不爱你的人,你还藏着念着,伤口被扒出来的时候鲜血淋漓地晾着,对于爱你的人,却是无能为力,任凭他伤着,痛着,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哭泣着,最后把你自己也伤得体无完肤。
木樨,做人如此,何其懦弱,何等悲凉?
那日我没有叫人来帮忙包扎伤口,房里还有些剩余的伤药,洗了澡自己上了药便草草睡下了。第二日起来也没有见着英儿,出了门找了个小丫环想问问谭湛的伤势如何,却是被告知谭湛已经出门去了,一连问了几日都说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于是我不再找谭湛了,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做人人,总要有自知之明不是?
小雨不停的江南,云山雨水格外撩人,清明很快就来了。
我忙活了一下午,端出了一盘桃花酥和一点小菜,踌躇着要不要找那人一起来聚聚,从那日后我半月没见过他,连同英儿也没有,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至少,让我道个歉吧。
“木姑娘,爷叫我来请你一起去过节。”门口有个素色对挂袄衣的小丫头探了头来叫我,我有点惊诧,急忙应了一声,把桃花酥装在盒子里,合了盖子拿起来跟着她出了门。
“怎么不是在大院子里?”我边走边问道,前面眼看就是谭湛住的小宅子了。“爷说,今年改了地方,就在屋子里,前面就是了,木姑娘请过去吧,雨天路滑,当心跌倒。爷还吩咐了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恩,你去忙吧,我认得路。”
雨势有点大了,我捂紧怀里的桃花酥,向着谭湛的屋子跑去。那屋子并不远,小跑着就到了。可越接近屋子,越有一种不知名的微妙感觉涌了上来,如同黄昏夜色下的潮水,悠悠缓缓地漫延上来。不是唯美,而是落幕后的诡谲。
我进了屋子,大堂无人,卧房门微微开着,正奇怪间,却是听到房里有响动,我放了伞,拿着那盒桃花酥,把耳朵贴到门上。屋内有着低沉的喘息,还有呻吟。纤细,明晰,纤毫毕现,宛如午夜梦中狼群啃噬稚嫩的孩子时发出的满足的喘息,还有时而起伏的呻吟,是梦里海妖勾引渔人后在海底深处的低浅吟唱。
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我慌乱地想要挪步走开,可身体僵硬地没法动弹,却在此时听见里面女子娇喘过后的调笑声:“怎的你近段时间都不去找她了,她可是一直关心着你的伤口呢,前段时间还一直拽着丫头们东讯西问呢。”
男子略带沙哑的笑声声很快传来:“呵,没有价值的人,留着她就已经不错了,还去找她做什么?”我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立刻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朝里面看,距离很远,只看到两条交叠的身影。
“啧啧,怎么这样说话呢,不知是谁下大雨地被人捅了一刀垂着头来找我呢,”那女子的声音耳熟得厉害,“下了春、药都得不到个丫头,你这些年的温柔可真是白白浪费了、啧啧,装得还真像,亏我那时还为你打掩护,可惜……啊~恩!”那男子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那女子呻吟了一声,立刻软了下来。我握紧了双拳,浑身冰凉。
只听见那男子低低地调笑道:“滋味如何?我那天回来不是补偿你了么,我扮了这么多年,要个奖赏要了那女人总不为过吧。”
那女子娇唸道:“我又没怨你,不是买了合香散给你了么,结果你还不是没成功。怎么,看着可怜,心软了?”
那男子撩拨地女子直直地娇喘,压了声线说道:“我怎么会心软,还不是那臭小子的两根木簪子闹的,弄得我最后都没兴致了。那丫头倒是个痴情的主,人家不要了还偏偏扒上去。”
女子享受地喘息着哼了一声:“你不也是个痴情的主,啧啧,雨里站在池子里那一脸狼狈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心疼,多么痴心的男人那!”
我瞪大了眼睛,手脚发抖,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只听得那男子在里面说道:“你妒忌什么,那时她还有点用处,我还吃不准谭越那小子是不是真的不把她当回事了,有个防备的总是好的。”
“那现在呢,谭府那边怎么样了?”
“快了,”那男人又耸动了一阵,而后懒洋洋地趴在了床榻上面,一腔慵懒的声音:“和钟府的人说好了,等到这笔生意做好了就差不多了。”女子嗤笑着:“你们男人家的事情就是多,嫁了女儿给人家还要内反人家的家财,这不是明摆着亏了么,不知每天在想些什么?”
“那是钟府自愿的,我们不过是联手的合作罢了,亏的是他们,关我们什么事情?”熟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接茬,那男子翻了身覆到女子身上,“再说,你们女人家的事情就少了?我看你也扮得挺像的,整天一脸爱慕那小子的娇羞样子,被甩了还一脸怨妇相,我都为你可怜。”
那女子娇羞道:“谁稀罕那只毒蝎子,我可是心心念念地只有你呢,师兄……”
“这才乖……”亲吻声不断响起,伴随着唾液的粘腻,床上的人影再度交缠在了一起。
我握着手里的酥,沿着门板缓缓地滑到地上。
忽地听到门内的男子声音再度响起:“对了,我忘了件事。”女子道:“怎么了?”“我唤人去叫她了,”那男子呵呵笑了起来:“木樨,呵呵,木樨,你在门口听了多久,怎么还不进来,我都等急了。”
我吃了一惊,快速地爬了起来想跑,可门一下子被打开,我立刻僵住,慢慢回头。
墨发流肩,半开的白色内衫衬得内里肌肤上的红痕格外明显,眼前的男子倚靠着门板,微微弯了桃花眼,冲着我温柔地一笑:“木樨,我等你等了好久了。”那软和的声音像是三月里的桃花, 像是一把最尖锐的针直直地扎进内心最软的地方。
如此温暖而残酷的笑容。
什么是真相?!
我摇了摇头,始终不敢相信,退了一步撞上了后面的桌子,谭湛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当心着点木樨,怎么还是这么莽撞,要是摔伤了……”我看向他的眼睛,他冲我温柔地笑了笑,却是突然放手,跟上前来的女子顺势推了我一把,假装惊讶地说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而后微微眯了眼睛笑得一脸恶意:“这次摔倒了可就没有那个小湛冲过来保护你了呢。 ”
我摔倒在地上,尾骨不小心磕到,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可我却没有理会,只是仰着头傻傻地看着谭湛。“呵呵,师兄,你看木姐姐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那美人依靠在谭湛的胸上,着了一件红色的薄衫,肌若凝脂,柳眉如烟,“师兄,记得和她解释清楚,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别让她失望地回去了。 ”
“放心吧,”谭湛搂住她亲了一口,转了头微笑着看着我:“木樨,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多不礼貌啊,想听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的,唔,故事有点长,要从哪里开始讲呢?要不,就从千丝开始讲,怎么样?”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拿过季芸萱的手轻轻一吻,而后又有点苦恼地说道:“唔,可是这有点复杂呢,我怕你不懂。不如就这样来说吧,”他放开了季芸萱,蹲下身子和我面视,“木樨,你当初中的是千丝,现在中的是琼丝。”
“什么?”我惊诧。
“唔,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低了头伸出细长的手指自顾自地玩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芸萱当初下的的确是千丝,只不过那东西好解的很,银叶花便可,你还记得我当初给你喝的那碗有甜味的药么,那就是解药,”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微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只不过千丝有种特性,解完毒后三个月之内服用罗灵芝,会转化为琼丝。”
窗外雷光电闪,一道闪电利索地下来,不断闪烁的细碎索光像极了谭湛眼里的明亮。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起身子无所谓地拍了拍手:“你也知道那东西是雾影山的三宝之一,我当初偷来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啧啧,”他摆了个委屈的脸,“木樨,我为你可是付出了很多呢。”
我气得簌簌发抖,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你替我解药,替我挡暗杀,居然都是骗人的!”他摇了摇头,淡然笑道:“我可是真的有替你去解药哦。”他走过来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中了琼丝的人,闻到黑紫藤香,才会在四个月内致死。你家的小越子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特地利用芸萱来下黑紫藤,想要逼迫我替你解毒。 ”
我扭头避开他的接触,只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开始浑浑噩噩的晕眩:“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了?”
“啧啧,那时候你还有用处呢,我还拿不定他是不是真的不要你了呢,他可是只毒蝎子,知道我给你下了琼丝,逼着芸萱下毒,想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主意倒是打得好,我要是不给你解毒,你死了,他的弱点不也就没了?”
我脚一软,差点又坐到地上去,谭湛过来一把搂住我,把我压在了墙上,我使劲推他却是挣扎不开,他轻笑着用力搂了搂我的肩,而后垂首在耳边温柔地说:“不过现在,我可就知道了,他呀,可是真的不要你了呢。”
“师兄,你靠这么近我可是会着急的。”季芸萱款款走了几步上来假装嫉妒,“快快结束了,我们可以再来一轮。”
“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小妖精,”谭湛调笑着拧了把她的脸蛋,“你先去房里等着,我马上就来。”
“好,我可是先进去了。”
“恩,”他转了头来看着我,小声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晓得他不要你了么?”我惶恐地盯着他,他咧了嘴,眉梢眼角挂着笑,眼里全是怜悯:“木樨啊木樨,你记得我为你受了伤么?那刺客,可是你心心念念的谭越派来的。”
我扭了头不想听,却被他拧着下巴动不了。“你以为芸萱下得了那条密道么,那地方早就被我改过了,我只告诉了谭越一人,他可真是心急,前脚人才走,后脚就有了刺客,可笑我当时还不晓得,居然傻傻地为你挡了一针,啧啧,”他把脸枕在我脖颈,语气温柔似水,吐出的话却如同千年寒冰,“要是那时我知道他不要你了,我绝对不会救你。”
我瘫软在他身上,他放开了我,任凭我滑到地上,退后了一步揉了揉脑袋,假装惊讶地说道:“哎呀,我又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你泡了灵泉的确解了大部分的毒,不过我给你吃的那颗红莲子恰巧把你的毒又返回来了,”他看着我的脸一脸怜悯,“红莲消百毒,唯遇琼丝鸠,你大概还能活个半年, 要好好保重。”
我爬起来冲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又抱住他使劲地摇晃:“小湛,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因为那次合香散才骗我的是不是,其实你什么都没做对不对……如果是因为药的事情我道歉好不好,我们可以重新相处,我会努力忘掉他的……”我泣不成声,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后肩,拉开我的手抚上了我的脸,抹去了上面的泪水,颇为深情地说,“木樨,这么爱哭可怎么办,哭花了谁还愿意娶你?”我怔忪,眼泪越发汹涌。
谭湛觉得我的表情很好玩,弯了弯眉毛眨了眨眼睛,伸手点了点我的下巴:“这句话很耳熟是不是?你以为我后面还会讲‘木樨,不怪你,都是我的错’么?”他夸张地装着下雨那天的样子, 表情既温柔又深情。
我别了眼不去看他,他却又是凑过来笑着盯着着我,“木樨,你不会真以为我下药只是为了和你欢好吧?”
我闭上眼睛捂了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却是被他一把拉开:“木樨,你这张脸,啧啧,还真没有到引起我兴致的地步。我呀,只不过是想要尝尝谭越曾爱上的女人的滋味罢了。可惜天底下漂亮的女人都被男人迷住眼睛,钟家那嫁过去的蠢女人居然真的爱上了谭越,前日还查出怀了他的孩子,啧啧,本来还想送给他一份大礼的。”
我甩了他的手,他靠了过来,把我逼到门边,薄唇翘起,看着我惶恐地表情一脸享受:“你还是处子对吧?啧啧,本来想把玩过后的你送到他手上,看看他恼怒的表情,可惜他已经有了子嗣,不会再要你了。被人抛弃的东西我向来没兴趣,更何况那东西一点都不漂亮,脸上的麻子简直让人倒胃口,”他微眯了眼从地上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吐到我身上,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木樨,他不要你,我也不要你,你真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呢。”
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头晕得厉害,闭了眼软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蹲下身子,拨开我的头发软声回答:“因为你是谭越爱过的人。”
我抬起头,雨声淅沥,雷电乍现,他的脸扭曲起来,眼里有着闪烁的光,如同没有嗜血过的利刀,掩盖了的锋芒显露出来,带着恶意的白光:“因为我恨他。”
有时候黑夜是解救人最好的良药,虽然并不能保证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处早已身处于地狱。
可至少梦里的我们是自由的。
于是我做了一个梦。
飞跃的时光窜过腐臭的沼泽,流淌过潺潺河水,化散在黎明中的清晨雾气中。有人从湖里扬起头来,湿漉漉地光着上半身转过身来,如同深海的鲛人,姣丽蛊惑,绝色盖世。那美人款款走到我跟前,鲜红的薄唇上下张合,清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我的身影:“木樨,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许出墙哦。”
我傻傻地点头,美人光/祼的身影在吉光片羽中快速旋转扭曲,金光粼粼的山湖刹时朦胧成一片桀桀作响的葱茏树林,远处孤单着立着一座悬崖,像是一头温柔的怪兽。
那日在雾影山的悬崖上,有人搂着我的肩,带着我看下面翻腾滚动的树海,耳边是不断拂过的清风,那人有一双美世上最美丽温柔的桃花眼,还有驱除乌黑阴霾的笑容,那人低下头,把脸埋到我耳边,温软的声音不断在我耳侧回响:“木樨,我会保护你。”
人的生命很短,可记忆很长很长,想忘记却忘不了,怎么办?
答案是找一个更值得你爱的。
可那个值得我爱的人,根本就没有心,怎么办?
没有办法,结局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永远无法企及的黎明。
冤孽就是冤孽
我曾在日落的雨夜看到了一条温柔的狐狸,它很美丽,有着雪白的毛发和蓬松柔软的尾巴。
有一天我狼狈不堪地从另外一只狐狸手里逃了出来,它哄着我把我带回去。
每次我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它拱了拱尾巴把捕到的小动物送到我的嘴边,尽管我很别扭地坚决不想吃。
夜晚的时候它清亮的眼睛化成柔软的星光在我面前闪烁,我动了动耳朵,把头枕在它蓬松绵软的尾巴上安然入睡。
我渐渐肥了起来,有一天它为我穿上美丽的衣服,带上了可爱的蝴蝶结,然后带来了另外一条美丽妖艳的狐狸,笑着把我塞到篮子里交给她。
我质问它为什么,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它抚摸着尾巴上的茸毛,带着一脸笑容,尖锐的爪子深深□了我的身体。
是呢,狐狸吃兔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它对我太好,好得让我忘了它是只狐狸。
地牢的水滴声和外面的没有什么大分别,除了冰冷的触感更加接近死亡和黑暗之外。
我迷迷糊糊地抬头,干涸的嘴唇狼狈地接着从房梁上掉落下来的水滴,砸了砸嘴,用手抹了抹眼睛,这才又清醒了些。那日我很幸运地晕过去了,醒来后便已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了。
有人说的好,时间是最能让人清醒的毒药。一开始还不相信是真的,晾了个几日,把前后都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想,也就慢慢明白了。大抵是谭湛一开始还有些许怀疑,却不曾想前几日那钟家的小姐已经怀上了谭越的孩子,所以才有了清明那一出好戏。
想到季芸萱第一次来看我时那畅快的笑声,我抱住双肩低低笑了起来,想必她也是憋了许久的,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打击我的机会,自是高兴得很。只可惜了我那盒桃花酥,若是带到牢房里来,想必还能撑上几日。
唔,这地方还真冷。我拢了拢手臂,朦朦胧胧地又要睡去,牢门却是打开了,呼啦啦地进来一堆人。带头的美人一身红衫,微施薄粉便色如朝霞,手里血红的鞭子在阴暗的牢里浮着微微的光,宛如一条蛰伏出洞的毒蛇。
“怎么样,木姐姐,这小日子过得可是舒服?”下巴被鞭柄挑起,一身火红的美人冲着我笑得艳丽,如同一株裹毒的罂粟,“来人,把她吊起来。”左右立刻有人抓住我的手,把我高高地吊在墙上。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呢,”季美人握着鞭子抚了抚裙摆,侧了脸凑上来看我,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刷过我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委屈,“我可是一直盼着盼着,师兄老是不让我动手,这下可好,总算让我等到了。”我别过脸去,苦笑道:“季小姐,你又何必呢,我不过是个丑丫环罢了,与你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你和我计较不是掉价么?”
“木姐姐,女人的心眼总是小的,”她伸手绕了几圈肩上的长发,红唇勾出妖冶之色,“我可是一直都记着你那时候教训我的话呢,”她扳着手指头细细数着,“共有两次,第一次在街上,第二次是在勿羡院里,对么?”
我干哑的咳嗽了几声,低低笑道:“您的记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那么久远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都掉色了。
“那是,”她微笑着,举起鞭子在我脸上划过,看似极轻,下手却是极重,狠狠地把带着细小倒刺的鞭子按进我的右脸颊。
“啊!”皮肤被硬刺生生地割开,她又使劲按了按,我立刻惨叫出声。
“啧啧,怎么这么就受不住呢,我可是很温柔的。”季芸萱松了鞭子,伸手抹去我脸上的血迹,凑到鼻子前细致地闻了闻,而后立刻唤人拿布擦掉,“果然是臭的,贱人的血果然也很贱。”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明明是痛得抽气,我却咧了嘴朝她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回忆呢,不知你有多久没叫我‘贱人’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她眼光一凛,正要说话,身后的门却是又一次被打开,一身青衫的青年弯腰进来,看见我
被吊在墙上,皱了皱眉头,唤了一声:“芸萱。”
季小姐扭头,看到谭湛后立刻迎了上去:“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谭湛走了过来,搂住她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等会记得陪我出去,我还有样礼物给你看。”
“什么礼物?”谭湛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季小姐脸上立刻红晕潮起,满脸娇羞。
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确切的说,是盯着谭湛。他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突然走了过来,伸手抚过了我的额头,然后冲着我脸上的伤口狠狠地按了下去!
“木樨,痛么,我来替你吹吹,”他一边弯了桃花眼温和地笑着,一边用心疼的语气说道,眉眼神情无一不像谭湛,却又无一处像谭湛。
“芸萱这样打你,一定很疼吧,我一定会教训她的,我可舍不得你受伤,你每次受了伤,心疼的可都是我自己。”话虽是这么说着,可那手按在我脸上的力气却是越发地大了。
我吃力地张口,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他尖锐的指甲在狠狠地嵌入我的血肉:“谭湛,你能不能别玩了,木樨不过是无名小卒,何苦要您大费周章地折腾我呢?”
“折腾你怎么会大费周章呢?”谭湛一面回答一面不紧不慢地戳着流了血的伤口,然后把鲜血抹到了我的嘴唇上,退后了一步看,“啧啧,有了血色果然要漂亮许多,我都忍不住想要亲你了呢。”
我无力地抬头,只等看着他准备玩到什么时候。
“没反应啊,真是没意思。”他玩了一会,有些腻了,又凑上来替我把散乱的头发夹到耳后,“你好歹给个疼痛愤恨的表情,像个木头一样,我会很失望的。”
我面无表情地任他摆弄我的头发,斜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心不动,就不痛,我心里从来没有你,自然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他闪了闪眼睛,愣了一下,而后退了开去,眼底带着恶意的笑容:“别当我不知道,你说心里只有谭越,可却并非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他摆了摆手,“木樨,你就是太蠢太善良,对你好的人,你都会记在心里的。”
谭湛唤人拿来一桶盐水,又从怀里拿出一支毛笔,而后弯了弯眼角,长长的眉毛轻轻挑起,声音如同三月里温暖的桃花,只可惜是艳红剧毒的夹竹桃:“木樨,你痛也没有用哦。你爱的人不要你的心,可我也不想要你的心,”他轻蹙了眉头一脸惋惜:“真可惜,你的那颗心,谁也不要。”
我瞪着他,不住地睁大眼睛,就怕有液体从里面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我先走了,你慢慢玩吧,”谭湛把毛笔递给了季芸萱,又轻吻了一口,扭头看了一眼我脸上的伤口,“对了芸萱,随便你怎么玩,不过可别把人玩死了,万一玩死了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消。”
“我知道。”季大小姐目光盈盈地送着谭湛出门,转了脸望我,一脸的嗤笑,“别看了,他可不是来救你的,还是说,我们的木姐姐是不是到现在为止还沉浸在某人的温柔里?”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却又是被她用鞭子抬起下巴狠狠一刮,这次毁的是下巴。
“啧啧,还真是可怜呢,”她用血鞭拍了拍我的脸,唤人把盐水递到她跟前,拿了那支毛笔刷了刷窦红的指甲,然后往桶里涮了涮,“师兄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我要用到盐水,还特地送过来了。”
我没说话,她自顾自地拿了那笔在桶边沿轻轻敲了敲,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伸出手,仔细地从笔尖捻出一根细长的狼豪。下一刻,饱蘸盐水的毛笔重重地刷过了右脸的伤口,被挤压的盐水立刻顺着伤口的附着点向破裂的皮肤内侧快速爬伸开来,一种难以言表的痛窜进了整个骨髓,每根神经末梢都在痛苦地颤抖。
我痛苦地扯着声四肢的锁链惨叫出声。季小姐漫不经心地用毛笔刷着伤口,鲜红的血水沾着盐水顺着毛笔的不断挤压蜿蜒地流淌开来,她看着我扭曲的脸笑得格外得意:“我倒是没有想到木姐姐能叫得如此销魂,看样子这滋味一定很爽。”
我别了眼恨恨地看她,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领子,眯了眼轻声细语道:“只要谭府一天不倒,你就一天要受这罪,要怪,就怪谭越去吧。”
我闭上眼睛,有丝光线透过铁栏的窗户照到身上,季芸萱移步上前,遮住了那缕阳光,黑暗源源出洞,像潮水一般卷涌而上。我眯着眼睛,看到眼前的美人拿着狼毫笔,精致的芙蓉面绝世无双,勾起的红唇带着摇曳之色。
“木姐姐,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玩。”
嫉妒与虚妄的爱情
世界上最有活力和生机的东西莫过于阳光,即使只有微微地一点,从北墙冰冷铁窗栅里射出一线微微泛红的细长光束,被黎明里惊恐四散的尘埃围绕着形成五光十色的光环,驱散着黑暗。
我闭了闭眼,眼眶依然干涩得很,伸了手指沾了点唾液涂到眼角,又用力打了几个哈欠,这才觉得眼里湿润了点,缓缓地从角落的干草堆里地爬了下来,慢吞吞地挪着ρi股到光线照射的地面上坐下,而后仰起脸贪婪地接受着每日唯一一次的黎明。
地牢里有燃烧的火把,可照着的都是些鬼魅的身影和偶尔的呻吟,如同永无止境的黑暗,只有光线拂过脸上结了痂的伤疤时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那是我无法企及的黎明。
阳光渐渐隐去,我转了个身,麻木地听着走廊里传来层次不齐的脚步声,很快牢锁轻响,季大小姐带着一群人又再度进来了。还真是准时。
“把她吊起来,”季小姐轻盈地踱着小步子,一身的黄衫随着她的移动飘得宛如开放的花苞,她轻巧地转了一个小圈,笑眯眯地来到我面前,“木姐姐,知道我今天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你么?”我斜眼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一点都不想搭理。
她等了半天见我没反应,却不如往常那样暴躁,倒是兴致勃勃地用鞭子抬起我的脸,伸出窦红的指甲抚摸上了我的脸,饶有兴趣地沿着我的伤疤边缘轻刮,继而又是一脸的委屈,“亏我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跑过来告诉你呢,你也不体谅体谅我这柔弱的身子。”
“能让季大小姐笑得如此开心,那一定是条能把我折磨致死的好消息。”
“非也,非也,”冰凉的指甲划过脸上的疤痕,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却不以为然,边挠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啧啧,在这里待了才半个月,你怎么就能这么了解我的心思呢?不过这回你可是猜错了,这好消息我保证你听了呀,也一定会高兴的。”
我扭了脸,她拿开了手指,猛地把脸凑到我的眼前,放大的红唇上下张合,轻飘飘地吐出快意的句子:“你可知道,那谭越的儿子,没了呢。”
我猛地抬眼。
谭越的儿子?
“吃惊吧?哈,啧啧,”大概是我震惊的表情充分娱乐了季大小姐,她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掏出手绢抹了抹眼眶,一脸悲恸的神情,“真可惜,前些日子才查出来怀了快两月孩子,这么快就掉了,我都心痛呢?”
“你搞了什么鬼?”那钟家小姐虽然体虚气寒,可谭越如此呵护,那孩子有这么容易就掉的么?
“木姐姐,你有时候可真是聪明,真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容易被男人骗?”季芸萱用鞭尾轻轻扫过我的下巴,语气里尽是哀怨和惋惜,“我也想不明白呢,那钟家小姐不是出了名的药罐子么,怎么用了一大包堕胎散和麝香,她却只是掉了孩子,居然还没有死呢?”
“你……”
“不要急着责备我嘛,我可是为了你好哟。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没了子嗣,那药罐子一死,没准哪天我心情一好放你出去,你还有点机会呢,不过”她笑着用鞭子捅了捅我下巴上的伤口,又转了鞭子到脸上,嘴角挂着恶毒的笑意,“我来替你数数,这里一条,这里一条,唔,这里还有,啧啧,脸上三条,脖子上四条,你这张脸,恐怕是没有一点儿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不说话啊,没关系,我们来点新鲜的,总是画刀疤灌盐水,我也有点厌了呢,”我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她唤人拿了一把小钩子,用手绢抹了抹,而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上面的锋。
“你要做什么?”那钩子呈半圆形,上面是黑色的小齿,顶端时尖利的刺勾,即使在阴暗的地牢里都能看见边缘锐利的白光。
“没什么,别紧张,”季芸萱翘起红唇一笑,让人固定了我的头,捻着裙摆走到我面前。冰冷的锋贴上了脸上结了痂的伤疤,钩上细小的锯齿隔着温热的皮肤轻轻摩擦,如同蠢蠢欲动的野兽,只要主人一声令下,立刻撕开皮舔舐底下的血液。
“木姐姐,我以前光顾着画皮了,昨儿才想起来,其实花了皮结了痂后,用钩子一点点把痂勾起来,看着新鲜的血液慢慢从透明的粉嫩新皮底下渗出来,啧啧,这滋味一定很不错。怎么样木姐姐,想试试么?”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看着眼前姑娘一脸兴奋的笑容,身体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微妙的兴奋。
“季芸萱,你真变态。”
“什么?”她把钩子移开,又问了一遍。我的声音太低,她并没有听清。
“你真变态,”我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突然抬了眼冲她笑起来,“你老说我可怜,其实你自己最可怜。我原来还不确定,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你折磨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以前教训你的那些琐事,哈,不就是一个男人么,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的么?”
“你说什么?”她显得有些惶恐,我望着她不安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特地揭穿了真相抓了我来折磨我,没打到谭府之前就泄愤到我身上,谭越的儿子死了,你一定兴奋地发抖是不是?没有地方可炫耀是不是?所以迫不及待地跑到我这里来发泄,哈,”我望着她一脸恨不得掐死我的表情,心里充满了快感,特地放低了声音引她凑到我跟前,轻声地说道:“说穿了,不过是你嫉妒我曾经得到过谭越的爱而已。”
话一完,脸上立刻一阵火辣辣地痛,季芸萱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刮子。我笑着吐了口溢出来的血沫,看着她气得发抖的身子继续说道:“啧啧,想想你还真是个可悲的人那。当初谭越喜欢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丑丫环,如今他娶的是个气虚体弱的药罐子,没有一个比你强,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被甩了彻底。说什么只是假装喜欢谭越,同是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根本就是爱上了谭越!千方百计贴上去,人家却不要,结果因爱生恨,如今更是变态得很……”
她双眼血红,瞪着我浑身发抖,我盯着她的眼睛,只觉得憋了很久的气终于出来了,长舒了口气,慢慢地说道:“可惜你就算毁了我也没用,谭越还是不爱你。是呢,如此病态的爱情,谁会要呢?”
反正这辈子基本逃不出去了,既然每日都要受苦,又何必让折磨我的人如此逍遥?
关久了,我果然也病态了呢。
季大小姐一直在发抖,边上的人过来扶她,却是被她一把推开,她抱住了双肩,慢慢地蹲在地上,不住地喘息,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颤抖终于停止了,我看着她站了起来,梳理了一下长发,而后竟然轻笑起来。
“木姐姐,我倒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呀,没错,你说得对,我是爱过谭越,”她凑了上来,黄|色的影子在火把的反射下长长地拖在地上,恍若魑魅:“可我的心早就在被他一次次利用的时候慢慢拧碎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自暴自弃地请求师兄进入我的时候我有多痛么,你怎么会知道,那是你还沉浸在你虚妄的爱情里呢。”
我看着她眯起眼睛伸舌头一根根地舔上自己的指甲,火把的光影下如同一只刚吃饱的猫,妖娆而毒艳,带着一脸的满足和享受:“不过我后来才知道这世上只有师兄待我最好,他不断地呵护我鼓励我,还带我领略了男女之间最美妙的事情。只有那时,我才是活着的。”
“至于谭越,木姐姐,你是女人,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呢,”她伸手抚了抚嘴唇,鲜红的舌头围着指甲边缘转了一圈,低低地笑了,声音如同鬼魅,“那时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我看着她的笑容,终于确定这人是彻底丧心病狂了。
“不过木姐姐,你倒是提醒了我件事情,既然被你叫做变态,我不做点变态的事情,怎么对得起这个称谓呢,”她唤人送来一碗|乳白色的液体,用布沾了小心地涂抹在钩子上,而后将钩子贴到我的脸上,“这可是个好东西,只对破裂的伤口有作用,只要我划开你的伤口,让这东西渗到血肉里,你那伤就会快速结疤,然后每月十五的时候都有一个时辰重复着掉痂、裂开,结疤一直等到下月十五,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止。对了,我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花开花裂,怎么样,这名字不错吧?”
我看着眼前的人笑得一脸得意,闭了闭眼,低低说了声“变态”。季芸萱眼光一闪,下一刻,一股皮肉被割开的痛楚立刻传来。
季芸萱故意割得很慢,刚结住的疤痂被钩上的小齿慢慢地割开,痂痕摩擦掉落的声音让我有了种被锯脸的错觉。大概是被盐水浸得麻木了,奇异地,这回竟然不怎么疼了,只是感觉身上被人慢慢开了七个口子,鲜红的血肉缓缓地吸入了所有|乳白色的液体。
季大小姐停了手,退后了一步检验着自己的成果,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木姐姐,你现在一定感觉不到疼,不过一炷香后,你就知道了。”
她叫人把我放了下来扔到草席子上,走出牢门的最后一刻,我瞥见她血红的指甲,飘散的长发和微微眯起的眼睛。
“木姐姐,你到时候可别把脸抓花了,过明天我还有新的礼物带来给你呢,”她偏了偏头,脸上的笑容甚是可爱,“你可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哦。”
玩得就是心跳
一炷香的时间能很短,也能很漫长,特别在一只笼里的羔羊等待着饿狼开晚膳的时候。
不过唯一的区别,羊羔等到的是剥开血肉的噬咬,而迎接我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痒。伤口不断传来的瘙痒快速侵入身体的每一块血肉,贯穿每一条神经,我攥紧了双手痛苦地嚎叫出声,十指紧紧地掐进了手心里,浑身不断战栗着,整个人颤抖着蜷曲成了一团。
只有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我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牙齿不断摩擦作响,脸上的伤口快速地结痂又裂开,白褐色的痂屑簌簌地掉落下来,周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浑身几近痉挛。
只有一个时辰,很快的,木樨,熬过去就好了……
我是被滴落在脸上的水滴弄醒的。身上已经不痒了,看样子这次是熬过去了。
不远处滴落的水珠已经汇成了一小洼水,我爬到水洼边上,就着火把的光朝里面看。光线不亮,却还是看得出攀附在脸上脖子的伤疤,用手一摸,一阵粘腻的触感,微微发黄,看样子是有些化脓了。摊开手掌一看,掌心里被指甲掐开的伤已经凝固了,爬在上面的疤痕扭扭曲曲地宛如两条丑陋的咀。
我嘶哑地笑了一声,慢慢爬回了草堆,缩在角落,伸出舌头舔舔手上的伤口,理了理头发,顺便拢了拢肩上的衣服,蜷成一团,又低低哑笑了一声。
木樨,你真是丑得没人要了。
不过没关系,即使失去了一切,你还有你自己。
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加珍惜你自己。
不知是不是季芸萱下的药有什么其他的附加作用,第二天开始整个人就微微发热,眼睛干涩,脸颊滚烫,嘴里苦得没有一点滋味,再没有常识我也知道这是发烧了。整个人犯晕,站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眼冒金星,我挣扎着找了根树枝把牢房里所有能搜集到的干草全拢在一起弄了个凹槽,然后把整个身子都蜷在里面,闭着眼睛准备睡一觉,希望烧能慢慢退下去。
这一睡就是两天。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时辰,只觉得浑身酸软,摸了摸额头,烧倒是退下去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爬到牢房门口的台阶上,看到扔在那里的四碗剩饭,这才恍悟居然人神不知地躺了那么久。拿起一碗闻闻,果然,都已经馊了。虽是不知季小姐为何没来,不过有些清静总是好的。我摇摇头爬回去准备继续睡觉,却是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连忙弯腰贴了耳朵在地上,却是听到了隐约的争执声,其中一个女声正是季家小姐。
“原来是这样……那个贱人……我恨……”
“你放心,他现在可是气得很……不会干涉的……”另一个女声响起。
后面有些模糊,我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是两个女人在争执,伴随着偶尔的跺脚声。我使劲把头贴着地响听得更清楚些,却只听到最后半句,有一个女声说道:“没想到……我要这贱人死无全尸。”
那声音很熟悉,可我却一时三刻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脚步声逐渐远去,我缩回干草堆,突然胃口全无。
终于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又看见了季小姐,一身红褶子裙的女王一脸怒气地踏着步子进来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慌张,果然,习惯了就淡定了。
“你倒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呢,他居然为你,为你……”她走到我面前,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抽出鞭子狠狠地甩了过来,居然没有甩在我身上,而是把边上的墙甩出了条深深的凹痕。
“怎么?难道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看着她微微扭曲的表情猜测着,“表情如此扭曲,恐怕,是在谭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了吧?”
她瞥了我一眼,气得不能言语,眼睛里像装了一宛子毒水,顿了顿,却是忽而妖异地笑了起来,“想知道么?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你不配知道。”
我无所谓地扭过头去,却是被她用手拧了下巴过来。季芸萱手腕不粗,力气倒真是不小,加上我刚退了烧没什么力气,她一只手抓了我双手一只手拧了我下巴用力,迫使我仰着头张了嘴合不上。
“来人,给她灌药。”我惊恐地张着嘴,看着她身后一个穿着粗布衫的男人走过来,将一小碗液体灌倒我嘴里,一滴都不剩。液体随即下肚,冰凉地顺着食道流到胃里,季小姐随即放了手,满意地看着我用手使劲抠了喉咙却什么都吐不出的样子。
“别试了,没有用的。”
我斜了一眼她愉悦的表情,停止了动作,慢吞吞地缩回角落,一眼不发。她有点不满我的反应,凑了过来,一脸的委屈:“木姐姐,你都不好奇我喂你喝了什么药么?”我瞟了她一眼,不搭理。
“木姐姐……”季大小姐笑了笑,这回倒是没叫人把我吊起来,倒是凑到我面前仔细地研究了一番我的伤疤,伸出指甲轻轻抚了抚。我缩在角落没理她,她也不恼,起了身转了转手腕,笑着地看着我:“木姐姐,你可要好好保重呢。”
我皱了皱眉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本来要给你看看我心带来的礼物,可惜,啧啧,”她猛地凑到我耳边,声音轻若呢喃,“本来还想多和你玩一会的,可惜了,在这种时候犯到我手里,恨你的人可真不少,况且……”她顿了顿,没说下去,眼神却是毒了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木姐姐,你喝下那药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点凉呢,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热起来了,”我猛地抬头,看到她笑盈盈地玩着手里的鞭子,“那滋味可是很不错的,而且全身酥软,我相信一定会让你飘飘欲仙的。”
我瞪大了眼睛,艰难地发声音:“你给我,下了春/药?”
“说春/药多俗气,你看我像是这么做的人么?”她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我,伸手拨弄了几下我的头发,“只含了一点点的春/药,大部分是酥麻散,毕竟……”她突然展颜而笑,轻轻地说道,“不情愿和无力的挣扎,才是最有趣的,不是么?”
“你……”我睁大眼睛,开始慢慢感到身体里有了一小股火焰,正在不断扩大。
“有感觉了对么?”我的眼睛惶恐地盯着她身后的一群男人,嗓子已经开始干燥,手里也渐渐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
季芸萱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一声,伸了手勾起我的下巴,摸了摸我脸上的伤疤,而后狠狠一按,我立刻闷哼了一声,只听得她不屑地一笑:“长得这么寒碜,又破了相,啧啧,你真的以为我的手下还有欲/望上你么?”
不是她的手下?那是?
她嗤笑了一声,朝门口拍了拍手,我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她叫手下牵了一只狼狗进来!
那狗很巨大,浑身油光发亮的毛发和凶狠的眼睛极其具有震慑力。
不会的!不会的!一种抠心剜骨的恐惧涌了上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季芸萱拉过狗链,把狗头抱在怀里摸了摸,又亲了一口:“乖,委屈你了,就当帮姐姐一个忙。”而后抬起头看我:“木姐姐,这可是我养了八年的虎猎,最近正好在发情期,又不好找太下贱的品种,等会可就有劳木姐姐了。来人那!”
她唤人给狼狗喂了一包东西,转了脸笑着对我说道:“为了品种不符合导致失败,我还特地给虎猎喂了点合欢散,放心吧,你们欢好的时候,我一定叫人回避,你无须羞涩。”
身体越来越热,手脚越来越无力,脸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地升高,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季芸萱!”铺天盖地地恨意疯狂地涌上来,这辈子从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是谭湛和谭越双双利用我背叛我的时候。
“火气别这么大嘛,再大你也动不了,”季芸萱看着我发红的双眼,玩弄着手里的鞭子,鞭上的刺扎到了她的手,她伸了舌头把冒出的血珠子舔去,嘴角挂着恶毒的笑,“木姐姐,这主意可不是我想到的,怪就怪他做得太绝,我和师兄这次可都是气得不行呢。你就好好受着吧。对了,虎猎虽聪明,可毕竟不是人,不会脱衣服,万一它脱不下衣服太残暴伤了你就不好了。”
季芸萱又拍了拍手,边上立刻有人上来死死地按住我。她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脸,蹲下来慢慢替我除去了身上的外套和棉裤,只留下单衫和亵裤。我瞪着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她凑近的脸,想要狠狠扇她一耳光,却是酸软地提不起力气。边上的狼狗开始低低地吼叫。
“哎呀,虎猎已经等不及了。木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打扰你们的,你就好好享受吧,”季芸萱站起来用手绢抹了抹手上残余的鲜血,然后把手绢甩到我的身上,招呼着众人走出牢门。
锁门的时候我看见她端丽冠绝的脸和唇边恶意的微笑。
“要不是怕你害羞,我还真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和畜生交/媾的样子。虎猎很厉害,若是你能怀上狼狗的孩子,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呢。”
永远能有多远?
远的能让人从千百年间荒芜的沙漠中偷窥出人类变换了万年的不老容颜。
那么,痛苦呢?
第二条线
人声远去,我浑身发热,脖子上的筋脉在不断地跳动,双颊如同火烧,喉咙干渴地要命,头脑开始一阵阵地晕眩。身后传来了狼狗低沉的吼叫和粗重的喘息,扭头一看,那狼狗已是双眼血红,前爪不住地在地上扒动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侵入了四肢百骸,身体已经酥软地动不了了,我拼了命地用手抠着地面朝前面爬去,发麻的十指立刻鲜血淋漓,十根指甲齐齐折断!
不能停!不能停!
我喘着粗气,眼前的墙上一道阴影闪过,下一刻十根锐利的爪子死死地穿透被汗浸湿的衣衫掐进我的后背,我惨叫了一声,全身却是酸软的挣扎不开。后背上感受到炙热的物事透过单薄的衣衫不住地摩擦着我的脊骨,那狼狗的唾液不住地滴到了我的脖子里。
“不要!不要!救我!”我嘶哑着声音凄厉地叫了出来。断了的指甲嵌进肉里,地上的泥灰揉进掌心,我竭力翻过身去想推开身上的野兽,那狼狗转而把爪子搭上我的双肩,前肢的狼趾嵌进了肩膀,低低地吼叫着开始舔舐我的下巴,尖锐的牙齿在滴下黄|色唾液的口中威胁地若隐若现。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野兽弓起背脊将下半身翘了起来,上面的倒刺和前端巨大的三角形愈发使那物事显得狰狞,上端不断有液体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用尽力气嘶声力竭地叫,可无力的身体和麻痹了的口腔只发出来无声地凄厉喊叫。黑夜里,牢房的火把发着微暗的光,没人听见我的声音。
我曾经以为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被最重要的两个人背叛。
可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被人利用、背叛,被人毁了脸,现在甚至连身子都脏了,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然而没有。
我醒来的时候不在牢里,而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周边的嫩黄床幔被小钩子挂在两边,头顶有稻穗金的绦条簌簌垂下来。头晕乎乎的,浑身酸痛无力,床边坐了一个人,看到我醒来,扶了我起来,端了一杯茶给我。我喝了好几口茶,这才解了干涩,身上依旧酸软,可伤口处都是沁凉的一片,已经上过药了。
头脑一旦开始思考,黑暗中倾斜的火把,朦胧中妖异的笑声,冰冷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和炙热的摩擦,我狂乱地叫了起来
“放心,我们及时把你救出来了,你并没有……”没有?我回过神来,马上动了动身子,发现除了浑身软麻无力,并没有特别的痛楚。
原来……幸好。
那人轻声笑了笑,我愣愣地看着她转身放了碗到桌上,又转回身来在我身后放了个靠垫,而后坐在我身边问道:“感觉怎么样,可是好些了?”
“大……夫人?”
一身繁复的华服,头上深簪银步,一脸不怒而威的气势,可不就是那位早已经被逐出府去的谭家大夫人。
她笑了笑:“有点急了,没来得及换下,木樨,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我是谁。”我惊恐地看着她伸手抓上自己的脖子,用手沾着什么粉末搓了搓,然后一把把脸上的一层薄皮掀了下来。
那姑娘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把手里的人皮面具一放,笑着问我:“这下,总认识了吧。”
皮下是一张美丽的容颜,唇色如朱一点,飞眉柳颜翘鼻,却是让我想起了人生中最噬心腐骨的那个雨落黄昏。
“钟小姐?”
“对,就是我,很吃惊对么?”她看着我吃惊的脸笑了笑,伸手把装在指上的指甲一个个脱下来,“看样子有一段很长的故事要讲了。”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来救我?为什么假扮成大夫人?还有……”她伸手指堵住了我的嘴:“木樨,具体的事情,等我们见了爷之后爷会亲自告诉你的,我现在只能回答你部分问题,毕竟,事情的真相,只有爷才是最了解的。”
“爷?难道是……”
钟小姐望着我震惊的脸,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极其清丽:“没错,爷就是谭家现在的家主。”
“怎么会……”我只觉得嗓子又开始微微发痛,哑着声音问道,头更加晕了,开始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钟小姐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两个人,居然是很多年没见的谭绅和谭嘉,我看着谭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站在床前,联系到刚才的易容,也能猜测到这两位也是假扮的了。
“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容兰,隶属于钟府棋部门下,这是容青和容具,”容兰指着那两位介绍给我,又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而后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三个是奉命易容成谭府的夫人和少爷的。”
“那原来的……”
“在老爷被毒死的时候就已经逐出府去了,从那之后的都是我们易容装扮的,”她的神色很沉稳,“爷在几年前雨夜那天就开始了一切的布局,包括后来秦楼少爷为了名妓争风吃醋和谭大夫人被逐出去,都是爷和钟爷的计谋,钟爷是谁,想必你也应该知道。”
“是钟夫子,对么?”
“恩,”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爷中毒的事情爷很早就知道,可那毒解不了。爷在得知老爷的毒后就打算除掉府里的毒蛇,报了老爷的毒杀之仇,然后好好扩大谭府的,可是有了变数,”她直直地看着我:“这个变数就是你。”
“什么意思?”我被她盯得有点发慌。
容兰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而后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忧伤而无奈:“木樨,你应该知道你中的是琼丝,对么?”
“你是说……”她点了点头:“没错,那个变数就是你。老爷死之前告诉了爷所有关于谭湛的事情,自然也包括你的毒,爷不愿让你死,于是不得不改变所有的计划。”
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所有之前的真相难道都不是事实么?
“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他……”我张了张嘴,艰涩地问,“他为何要杀我?还有,你们的……”
她瞥了我一眼,突而哀伤地笑了:“木樨,你完全不知道爷有多爱你。”
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好地被人利用、背叛,还有,我伸手摸上了脸上的伤疤,虽然不美,可现在,就是真的丑了。
“我和爷……根本就不是成亲,”容兰没看我,倒是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指甲,“爷知道你中的是琼丝,于是娶了季芸萱,而后休婚,最后利用她的恨来下毒。女人为了爱情,果然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爷知道谭湛不会就这么让你死,他会带你去解毒。”
周围很安静,淡色的阳光照射进来,带着温凉,容兰低低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面流淌:“我从来没见过爷哭。你被谭湛带走的时候爷面无表情,可我知道爷回了府后把自己关在勿羡院里闷了三日,出来的时候手里抓着给你写好的信,眼睛红肿的不像话。爷后来对我们说过,他这是在赌,赌谭湛会带你解毒,因为你那时候还有用。倘若你那时候真的……”她没有说下去,可我看到她眼圈红了。
“那,他为何要来山谷里杀我?”
容兰瞪大红了的眼睛看我:“爷绝对不可能杀你,爷没日没夜地赶路去见你,怎么可能是为了杀你?”
“可那……可那密道,只有他和谭湛知道。”我喃喃道,却又想起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谭湛自然也有可能骗我。
“我并不了解所有的事情,可我知道爷绝对不会杀你,你可以自己去问爷。”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情,还用婚事……让我跟着谭湛走。”
“在没有确定你的毒解了之前,爷要是告诉你,你能保证不露陷么?”容兰嗤笑了一声,“以你的性子,恐怕再怎么装,也装不像吧。爷可是宁愿你误会他一辈子,也不愿意让你有半点损失。”
“损失?……那我……”我看着眼前的丽人,伸手缓缓摸着脸上的伤疤,“容兰,你说,这些东西,难道不算伤害么?我被关了那么久,什么都受过了,甚至还有……”我闭了眼,想到了那舔着指甲妖异的笑声,那把慢慢嵌入的钩子,那些簌簌掉落的伤疤碎屑和侵入骨髓的痒……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畜生喘息和不断流下的唾液。
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每次一侵入脑海,依然让人止不住地想吐。
“那些不怪爷,木樨。”容兰瞥见了我的动作,停了良久,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而后慢慢地说道:“爷说过,一旦确认你的毒已经解了,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从谭湛那里救回来。除了琼丝,钟爷什么毒都能解,所以即使谭湛又下了什么药也没有什么大碍。世人皆以为红莲子本是三宝中传说之物,却没想到它真的存在。红莲子之毒,根本是解不了了。我们一直在监视你在谭湛那个小院子里的行动,清明那天,我们知道了你的琼丝解了,可我们也知道了,”她突然凑近了盯着我,声音很轻,可却带着一股锐利,“木樨,你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所以……”我望着她的眼睛,明明是双美眸,可我确实有点微微发抖,“根本不是他不救我,而是你们没有来救我,对么?”
假夫妻,真圆房
容兰拉开了身子,坐在床边,很久没说话,我疲软地靠在软垫上,望着她屈起细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沿。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不是么?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指节与床相撞的清脆之声。
“我们根本不想来救你的,”容兰起身拿了杯茶,又回来坐下,而后缓缓说道,“爷要我们一确认你的毒解了就把你救回来,可半年的寿命,而且……”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而后一脸怜悯地笑了笑,“被毁了容,还差点被用强,我倒是认为,你还不如在谭湛那院子里的地牢里死了算了呢,至少在爷的心里,你还算是个干净的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把我救回来了,干脆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容兰冲我笑了笑,摊手道:“要不是爷一直在催着,而且你叫得那么惨,你以为我会救你?我倒是真想让你再牢里死了,还除了爷的弱点。”
“那倒真是要谢谢你的同情心了。”我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一想到地牢里所受的耻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别这样看着我木樨,本来脸上就留了疤痕,再来这样一副恐怖的表情,就更加恐怖了。”容兰站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神嗤笑,“我真是不明白,爷到底看上你什么?你长得又丑,又笨,体质虚弱,个性软弱,遇到事情只会一味地忍受,也不懂得自己去争取,除了做点菜以外什么都不会……这样的女人,爷居然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一次又一次改变原来的计划,把早该处理的事情一拖再拖,你到底有什么好?”
我低头,没说话,不是不懂,而是她说的,全都没错。
做人糊涂,做事永远处于被动,受了伤害只会自怨自艾,不是软弱又是什么?
可悲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却依然改不了做鸵鸟的个性。
她顿了顿,又轻轻嘬了口茶,回旋上升的雾气将那张清柔的脸掩饰得朦朦胧胧:“你不必用如此愤恨的眼神看着我,若是我不救你,你恐怕一辈子都在呆那牢里不了解真相。而且,”她用茶盖研了研茶杯,“虽然我讨厌季芸萱那小蹄子,可她好歹会耍点计谋争取,”她一脸不屑地低头看我,讽刺地说道,“可在我眼里,你连她都不如。”
“容兰,”我直直地看着眼前丽人一脸鄙视地表情,张了口问道:“你……是不是很爱谭越?”
“你……”
“因为爱他,所以对于他爱的是像我这样懦弱的人,感到很不满是么?”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一笑:“你倒是想得很清楚。”
“既然你知道谭越爱的是我,就不怕把我救出来后我和他讲?”
“你不会的,现在爷正处在关键的时候,需要极多的人手。你若是对他说了,他必定恼怒,到时恐怕会坏了整个计划,”容兰走到了门边打开门,大片的阳光铺撒在地上,“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就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我可以等到事情结束后讲。”
容美人竖立了个手指摇了摇,走到我面前,凑到了我脸边,而后笑得一脸意味不明:“木樨,我还忘记告诉了你一件事情。”
“什么意思?”我警戒地盯着她越凑越近。
“木樨,其实我还要感谢你,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能和爷成亲。 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穿着爷给的大红嫁衣嫁给爷,”她再次坐到了床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眯着眼睛浅浅地笑了起来,满脸幸福的表情,“我记得那天爷牵着我的手把我从花轿中拉出来,在喜堂上和我三拜成婚,还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席。”
我咽了咽口水,万分艰难地吐字,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下雨的黄昏。
“所以说,那婚事其实是真的了?”
“不,那是爷为了引诱谭湛他们入套安排的,爷那时并没有碰我,”容兰的眼睛很亮,脸上泛着微红,“爷是个很心细的人,那三天的流水席其实是为了补偿我而开的。”
我皱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扭回头来带着一脸胜利的微笑,我瞧得清清楚楚,莫名地觉得有点害怕,直觉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眼前的美人菱唇微张,吐出的的声音又轻柔又得意:“木樨,我根本不怕你告诉爷。难道你希望他虎毒食子,为了你而忍心处理掉自己的孩子?”
“孩子!”我猛地直起身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不是说你们之间不算是成亲么?”我一直以为如果她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婚事和孩子,也都应该是谎言才对。
“别这么着急,当心你的伤。”她把我按了下去,还捡起掉落的被子替我盖上,“说到这里,我还要谢谢你呢,爷有段日子天天醉酒,一月前我去了他的别院,他呀,把我当成你抱了呢。”容兰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平坦的小腹,缓缓地抚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去找回春堂的大夫诊过了,的确是喜脉。”
“可季芸萱说……”
容兰眯了眯眼睛:“她是不是说我怀了两月的孩子,而且还被她打掉了?那是爷想出来的,这样才能逼得他们早日动手,至于麝香那玩意,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听着听着,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又怎么会让你出来冒险救我?”
容兰瞳孔微缩,而后低低地回答:“爷不知道他抱了我,也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爷那天醉得很沉,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是我。”
“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我望着她的表情,突然觉得很好笑,“你为何不告诉他?”而后又不等她回答便接了下去,“我知道了,以谭越的性子,若是知道你自动献身做了这种事情,恐怕到时候遭殃的反倒是你吧?”
“你……”
我笑得得意:“容兰,你打击我又有什么用?说到底,如果谭越到现在为止爱的都是我,即使你怀了他的孩子,又有什么用。他既然能生生地把季芸萱弄成现在这副德行,对于欺瞒了他的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饶恕的吧,如果他还知道了你当初在地牢里面的见死不救,你说,他会怎么样?”
“我自然是知道他会怎么做,可木樨,做人是要赌的,你以为为何我不告诉他而是告诉你,”弯了眼睛,眸含秋水,本来就娇柔的脸更显得柔弱,张嘴轻齿,“我赌的,就是你不会告诉他。”
“你,就这么笃定?”
“以你的个性,是不会看着他毁掉自己的孩子的,即使你恨我,”容兰站了起来,一脸怜悯地望着我,“木樨,你就是心太软,好听点叫善良,难听点就叫做愚蠢,若是爷真的知道了大发雷霆,木樨,恐怕你这辈子都会活在爱人为你亲手杀了孩子的阴影里。”
我闭了闭眼,用手捏了捏眉头:“你,到真是很了解我。”我的确不够狠。
“自然,我在谭府待的日子几乎和你一样长,怎么会不了解你,”容美人边说边走到门口,“依我看,你还是好好享受剩余的半年时间吧,我可以保证这半年内我不干涉你和爷的生活。我有足够的耐心。”
“慢着。”
“怎么了?难不成是想告诉爷?”
“我不会告诉他地牢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告诉他你怀孕的事情,可我也有条件。”
“哦,”容兰转了头回来合上门,颇有兴趣地盯着我看,“什么条件?”
“我先问你,谭越知不知道我还能活半年?”
“他还不知道。”
“那好,不要告诉他。”
她笑了笑:“这个自然请你放心,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他知道。”
“第二,”我看着她,“让我走。”
“你要走?”这下她终于吃惊了,“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会走得远远的,不过靠一季之力恐怕是比较困难,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
“你要走,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我自然愿意帮你,”她翘起眉探究地看着我,“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要离开呢,还以为你会一直粘着爷呢?”
我冷冷地一笑:“你前面说了那么多话,不就是在暗示我自动离开么,况且我若是自己离开了,既不会知道我半年后就要死了,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她舒展了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倒是没想到你如此大方。”
“我不是大方,你若是真的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会这么想的”我往床上懒懒地一躺,伸手抱了边上的枕头垫在下巴下面,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禁低低笑了一声:“我本来就是个懦弱的人,只想安安稳稳本本分分地过好一辈子,而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被男人利用,被女人毁容,还被你们耍得团团转,就因为我爱上的男人是个不简单的主。”
她没说话。
我揉了揉脸,上面的疤涂了药膏,可还是痒得很。我想起来以前经历的一切,突然觉得一切是多么可笑:“容兰,就因为两个男人我成为了你们一堆女人的牺牲品,羞辱,毁容,现在还有孩子,你以为我还想再这地儿待下去么?一堆男人女人的破事儿,我再也不想搅合进去了,这日子你们谁爱过谁过去吧!”
真相1号
容兰思考了一阵,皱了眉沉吟道:“木樨,你现在还不能走,爷现在的事情才处理了一半,你你一走他势必会分心。若是我现在帮你,倒时候还会成了谭湛搜寻的要点,反而会稿费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我不会现在走,既然你们把我救了出来,意味着谭越已经和他们正是撕破了脸,想必布庄的生意敬重,也差不多到了尾处了吧。”
她点点头:“没错,不出意外的话,月底便可完结。”
“那等到结束时,我自然会离开。不过,我还有个小要求。”
“什么要求?”容兰皱了皱眉,看着我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我眯了眼睛,微微笑了笑:“放心,只是在走之前要做一件事情,到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情?”
我伸手指了指脸上的伤疤,她瞳孔微缩,稍稍睁大了眼睛,语气有些古怪:“你,要对付季芸萱?”
我点点头,她立刻反对:“不行,尚且不论你动了她可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坏了爷的计划,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你想动她,你觉得可能么?”
“放心,我不会动她,只是给她点女人的小教训,至于动不动得了她,”我冲她裂开了嘴,带了点挑衅地说道,“容兰,不就不信你对她没有怨恨。”
她望着我,良久没说话,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慢慢说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我笑起来:“你答应就好,等我见了谭越,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自会去找你。”
“爷明天就会过来,既然我们交易达成,你自己想好到时候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我点点头,她再度打开了房门,跨了一致脚出去后又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看我:“你就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帮你?”
“虽然女人对情敌都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不过若是那情敌乖乖识相地要离开,还帮忙教训剩下的情敌,没有女人会不愿意送她一程吧。况且,女人的怨恨和妒忌是很强烈的。”
大概是我现在的脸笑起来实在不怎么好看,容兰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说道:“你倒是有点变了,看上去没原来这么……唯唯诺诺。”
“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了,既然只剩下半年好活,何不干干脆脆好好活一次,”我挑了挑眉,耸肩摊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要是一直活在情感纠纷里,恐怕我到死了抖只能是个牺牲品,女人,总得对自己好点不是?被动懦弱了一辈子,我总要坚强一次。”
都快死了,总得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要是一直被男人和感情牵着鼻子走,那我这辈子就不仅是个悲剧,而注定是个惨剧了。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推了窗子打了顶小竹伞,拖了件毛绒绒的大衣穿上,慢吞吞地走出了屋子。这里是谭越以前买的园子,离谭湛那个地方比较近,所以那天他们救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到了这里。
下了雨的青石板有点滑,一踩上去就会有污水从两块板之间的缝隙里溢出来,带起咯吱咯吱的响声,特别有让人使劲踏下去的欲望。我紧了紧大衣,一路抬起脚踩着石板朝湖边的小亭子出发。
亭子不大,我收了伞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找了一地儿坐下,靠着亭柱子望着对面的湖泊,天气微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知觉得就想起了很久之前某人送的那顶暖暖的大绒帽子,还有另一个人直接捂上来的披风。那大披风捂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暖的颤抖,还带着一股子的桂花香。只是可惜了,那顶帽子一开始就是道具,而那披风,那人在为我披上的时候就都把一切计算好了吧?
我低低笑了一声,不愧是两兄弟,一个善于骗人,一个善于利用人,都是一样的狐狸。
不远处有人轻声咳嗽,我回过神来,看见亭子外有人撑着一把青色竹伞笑岑岑地望着我。俊眉修目,温文有礼,一身的青色长衫,一对温柔的桃花眼,水色朦胧之中令人回忆起细雨时的烟雨江南。
我向他欠了欠身,那人走进了亭子收了伞,坐到我边上向我颔首,连声音都透着江南的味道:“木樨,很久没见了。”
“的确如此,夫子可安好?”
“还不错,你……”他盯着我脸上的伤疤,微微皱眉,“你过得,似乎不是那么好?”
我摸摸脸上的疤痕,笑了笑:“你何必又装作不知道呢,容兰想必都已经和你说了吧。”
“她只对我说你受了伤,我确实没想到居然在脸上,”他长叹了口气,“木樨,你受苦了。”
“夫子不必忧虑,木樨的身子自己知道,既然您来了,那么谭越……”
“小越还没回来,他昨儿一听到你被救回来就急着要过来,不过被府里的那些人困住了,现在正在拼命往路上赶,估计傍晚就可到了。”
“府里的那些人?是谭府呢,还是钟府?”
他看了我一眼:“看样子容兰都告诉你了。”
“她没全部告诉我,“我摆了摆手,盯着他,“我相信你会告诉我的,这也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不是么?”
他微微一愣,而后舒展了眉头,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你似乎变了不少,虽然本来就不笨,不过现在看起来有了点锋芒。”
“那是自然,”伤疤犹在,记忆自然也不会消失,“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我总要知道理由吧。”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笑了笑,慢慢抚摸着大衣上的绒毛:“我有足够的耐心。”
“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应该知道吧,我是谭辛的老友,所以尽管不怎么教书,却还是留在这里拿着薪饷过着小日子,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左右了,却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二十年前,正是人生的大好年华,为何要委屈自己蹲在小院子里做个教书先生?
钟夫子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其实有点不好说出口,我是为了看一个人,也是为了躲一个人。”
我盯着他等待下文,他转了头没看我,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湖面,似乎沉浸在一种回忆的氛围里,“我师承毒医,在深山里修炼医术和武功,师父死了之后就下山开始闯荡江湖。那是后年纪小,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后来被人暗算受了重伤。我怕被人追杀,不得不逃到一座深山老林里面,可惜后来伤势过重,我直接在一户人家门口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伤口都被包扎好了,是这户人家家里的女儿救了我。”
我试探着问:“所以你后来和她产生了感情?”
通常这种情况都很容易产生奸/情。
“没有,”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要是那时真的产生了感情,就没有后来的一些事情了。”
我听着他继续讲:“那户人家一直住在深山里,那女儿从来没下过山,所以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出于一种当时年轻人都喜欢被崇拜爱慕的心理,我和她说了很多有关外面的事情,等我伤好了要离开的时候,她求我带着她一起走。我答应了。”
“然后呢?”我听着听着,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诡异的熟悉,于是催着他讲下文。
“既然把人家带下了山,就要对人家负责,于是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直到两年后她对我说她喜欢我。”钟夫子伸手抚了抚额头,苦笑了声,“木樨,是我的错,我只把她当妹妹,何况我在被人追杀之前就爱上了一个人。而且她还……总之,她说没关系,可我却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正巧那时我有位信得过的朋友,所以我将她托付给那位朋友,然后拜托他带着她回家。我偷偷溜走了,可是大错就这样铸成了。”
我隐隐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线索像被一根针一样穿了起来。
“我离开了之后,去找那位我爱的人,就在那时,我遇上了那时谭家的家主——谭辛,也就是小越的爹。我们是情敌,其实我连情敌也算不上。”他看向我,笑得一脸温柔,却是带着沧桑,“爱我的女人我不爱,我爱的女人不爱我,那时候尽管追飞烟的青年才俊很多,可她心里只有谭辛。”
“飞烟?好耳熟的名字。”
“飞烟全名龙飞烟,”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江南第一美女,也是江南第一名妓。当然,是清倌。”
“她就是谭越的娘!”我曾经听人提起过,霎时所有的线索都链接到了一起,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那位岂不是……”
“我那时候受伤被人追杀时逃进了山里,杀我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循着血迹找到我,我那时阅历尚浅,并没有想到什么,直到后来才发现……”钟夫子看着我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那座山,其实是……”
“其实是雾影山,对么?”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盯着我, 点了点头:“那是鬼医的山,除了当年我误打误撞闯了进去,又因为以前也学医是也算是有副防毒的身体,平时是没有人敢闯进去的。”
“所以其实那位被你抛下的小姐根本就是……”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谭府的二夫人寒心。”
真相2号
很久以前二夫人曾说过她爱的人爱上了江南第一美女,几个月前之前老头儿曾说过他家的女娃儿被一个臭男人拐跑了,难怪如此相仿,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
那江南第一美女是名妓龙飞烟,而那臭男人,是钟夫子。
“我第一次见飞烟的时候是年度花魁出游的时候,车帘掀起时我就爱上了她。从那之后我就成了春楼的常客。春南飞烟,色艺双全,而且温婉不娇作,又是清倌,虽说是妓,可那些江湖公子明里不说,暗里可都是在暗暗地较着劲。我和谭辛初识正是在飞烟第一次求良的时候,”钟夫子抚了抚额头,低笑了一声,“那是我刚下山不久,因着学医习武,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号,又与飞烟相交甚深,故自认为她心中的两人理当是我。”
“结果却不是?”
“那是自然,飞烟摆那个求良赛事根本就是为了谭辛,那赛事比的是布艺。”钟夫子沉了声音,苦笑加深,“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早已经互许终身。要论布艺,有谁比得上谭府,结果不言而喻。春楼赛事一落幕,谭辛就带着飞烟走了。”
“可……”我皱起了眉头,有点奇怪,“照你这么说,那位龙飞烟又怎么成了谭府的三夫人?”
如果俩个人相爱至此,谭府老爷又如何会委屈心爱的女人?
夫子长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木樨,你理当明白,就算她是江南第一美人,她的身份依然是妓。”
我恍然大悟,门第之见,古今通用。
“谭辛的母亲闹得很厉害,以死要挟儿子。可谭辛固执得很,说什么都不答应离弃飞烟,最终那位老夫人气得得了重病,临死前虽是同意飞烟跨进谭家大门,却是逼着谭辛娶了大夫人,而且下了禁令:不论今后谁进谭家大门,龙飞烟都只能做最小房。”
我无语,难怪二夫人晚进谭府,名分却是比龙飞烟更高。
“那您后来又怎么和他们在一起了?”按理说夫子你的戏份早就结束了。
“我啊,是个蠢人那,我那时伤透了心,又被人追杀,所以那时候带着寒心四处游山玩水,有意避开他们的消息。”他微微一笑,眼角带了几分无奈和感慨,“直到寒心向我表白,我仓皇地逃开,却在无意之中听到了飞烟做妾的事情,于是急忙赶去谭府要带飞烟走。”
“她肯定拒绝了。”
“没错,她拒绝了,为了爱的人,她自然不愿跟我离开。可我不甘心,于是找了个探访友人的借口,要在谭府小住,”我看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重新把目光转向了亭子外面的朦胧烟雨中,“我那时候其实算是赖在谭府不走,而且还经常捣乱,他们本该赶我走的,可我受到的是谭府上下的盛情款待。后来我才晓得,其实是谭辛吩咐下人好生待我的。他着实是个大度的人,所以我渐渐地也释怀了,即使我依然爱着飞烟。”
雨渐大,亭子上的屋檐被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台阶下的青石板像是被冲刷得打了磨,偶尔能听到远处湖上的蛙鸣。
“那,后来又怎么会牵扯到呢么多的人?”我的回答把钟夫子从呆神中拉了回来。
他微顿了一下,而后回答,声音如同叹息:“一切都在那个时候改变了。你还记得我把寒心托付给那位友人了么?”
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我在谭府住下,与谭辛夫妇的关系日益好起来,最后我们结为兄弟。不久我收到了友人的来信,信里说他被寒心毒伤,而寒心自是逃跑了。他伤势不轻,于是我匆匆拜别谭辛和飞烟,急忙赶去为友人疗伤。没想到我为友人疗完伤想再回来的时候,以前的仇家找上了门,我受了重伤,过了好几个月才好。”
“那,寒心夫人去哪里了呢?”
“我正要说到,养好伤后回到谭府的时候,谭辛已经娶了寒心。”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摆了摆手:“你无须惊讶,飞烟告诉我,寒心遇上了强盗,谭辛救了她,她便硬是跟着谭辛回家,说是要报答谭辛。”
“她一说报答,谭老爷就娶了她?”好牵强的理由。
“没有,谭辛爱着飞烟,又怎么会答应,”夫子停顿了一下,语气极其平静,可双眸却是深峻异常,“寒心某日趁着谭辛醉酒的时候……然后她有了身孕,于是谭辛不得不娶她。”
我无话可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寒心由此成了谭府的二夫人,不久之后,飞烟也怀孕了,”他淡淡地说道,目光却转沉,“然后很快就掉了。”
“难道是……”我惊讶地看向他。
“不是寒心,那时候查出来并不是由于毒物引起的,所以我对她失了警觉,”他用手拧了拧眉头,有点乏力,“飞烟的身子在流产后大不如前,而我那时候也开始和谭辛一起建造谭府的地庄,最初是为了防大夫人的,结果现在却是用到了寒心身上。”
我想起容兰曾说过她是棋部的人,于是将疑问问出了口。
他点点头:“没错,地庄分为棋部和攻部,为了隐蔽冠以钟名。飞烟的身子差,调养了好几年之后又怀上了,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结果……”
美人如斯,逝如秋水。
“那为何小越子被安置在勿羡院里?”
“大夫人有二子,二子均不成器,而且彼时其娘家势力正强盛,有吞并谭府布庄的打算。若是那是小越被当宝,想必会成了靶子,毕竟他是飞烟的儿子,而老爷最宠飞烟。”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却是又有了新的疑问:“那谭湛呢,我记得您还是谭湛上山前的师父。谭老爷并没有冷落他,难道谭越不能用来做靶子,谭湛就可以?”
“你误会了,”夫子神色平静,“我并没有顾此失彼,大夫人的二子由赫赫有名的楚夫子来教,而我这个无名小卒自然是教导三少爷的,顺便可以保护他。况且寒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点无须担心。”
“那谭越……”
“飞烟死后,我成了小越私底的师父,而上辈子的恩怨我本来准备等到他成|人了才告诉他,”夫子闭了闭眼,语气沉重,“直到你中毒和谭辛的死。”
“我听容兰说过,谭老爷早就知道他中毒了,对么?”
“不算早,他在死前的半年意识到自己中了慢性毒药,可毒已经扩进了五脏六腑,根本就来不及了。”
“那是寒心夫人下的,对么?”
他微微点头,继续说道,“那是布庄生意受到了梅府的打击,我一直以为是大夫人做的手脚,直到查出了谭辛的毒,我才意识到其实那是寒心做的,只怪她一直呆在自己的阁里,我们都大意了。”
“所以,谭越才在老爷死的那天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我想起来那个雨夜少年埋在我怀里发出的压抑的哭声和咬牙切齿地宣誓:木樨,负过我们的人,我一定会报复回来。
“对,谭辛死的那天晚上告诉了我娶寒心真正原因,因为他知道寒心当年因我而受了情伤,所以为了补偿我对她造成的伤害,他娶了寒心。”他伸手抱住了头,青色衣袖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仅仅能听见低沉的声音,“木樨,你的毒也是那时候他告诉我们的,知道我和飞烟那段往事的人只有寒心,我却没想到他们早看重了小越,而且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一夜之间死了父亲,知道了真相,而且连喜欢的丫头都中了绝毒……果然是件很惨的事情。”我转了身,把目光投向了外面,亭子外雨下得哗啦。
八九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少年冰凉的双手牢牢地箍住我腰,全身发抖地在我背后咬牙切齿地哭,而后那个对人清冷而温和的少年从此消失。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被完全蒙在鼓里的傻丫头,根本想不到他已经背负起所有的仇恨。
身后夫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的事情简单多了。因为你中的是琼丝,所以小越设计与季芸萱完婚后休婚,然后利用女人的仇恨心来给你下了黑紫藤。谭湛知道你还有用,不得不带你解毒。而与此同时我们派出容兰与谭府联姻,而后钟府假意与梅府合作,其实是为了把梅府的根挖起来。之后你赶回了谭府,以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你们为何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倒是任由我傻傻地被利用被欺骗。
他一声长叹:“木樨,老爷死时小越是要告诉你的,可是我还不信任你。”
这我能理解。
“那后来呢?”
“后来一是怕你受不了中毒的打击,二也是……怕你知道了真相,不小心泄露出去,再者小越也不想让你背负过多的压力,他想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决一切事情,让你好好生活。”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好好生活,说得还真是简单,”我背对着他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恐怕我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夫子,你可知我在那牢里受了多少苦?”
“光看你脸上的伤疤,我就知道你受了不少苦,”钟夫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哑而带着愧疚,“木樨,这些事情的起因在于我,是我亏欠了你。”
“夫子何必道歉,”我笑着转身,斜了眼看他,“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只不过我这个可怜的丫头从头到尾都被埋在鼓子里,连受了伤都不知道原因。”
“总之事情起由大抵如此,你的伤,我会努力医治。”
“夫子,没有人和你说过,伤了的身子能医,伤了心的难医么?还有,”我面对着他伸出小指抚了抚脸上的伤疤,粗糙的触感,能感受到厚厚的痂层,“钟夫子,你能治好‘花开花裂’么?”
“花开花裂?”
“那可是季小姐在牢里给我用的上好伤药。每月十五的时候都有一个时辰重复着掉痂、裂开,结疤一直等到下月十五,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止。”
他皱了眉头:“我没有听说过这种药,不过解药应该不算复杂,我会去研究替你治疗。”
“既然如此,有劳夫子了。这月十五快到了,我可不想再受那苦。”
钟夫子起身拿了伞,向我点了点头,眼神略显愧疚:“我会尽力的,还请你……不要过于怨恨。”
“我一个小丫头,就算恨了又如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冲他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给自己凭添烦恼。还有,夫子,您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
他猛地转头向我,眼神略带讶异。
我一脸笑眯眯:“夫子特地比谭越早过来,又大清早地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谭越不让他知道,或者是已经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向他保密的吧。”
白莲花
他放下了伞,细长的桃花眼盯着我,良久没说话。我又冲他摆了摆手,他微微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木樨,你果然聪明不少。”
“我并不聪明,只是有些东西装在心里太久了,再不吐出来就要腐烂了。”
“那次到山谷里杀你的人,是我派来的。”
“又是为了谭越,对么?”
他闭上了眼睛,眉里隐含疲倦:“情字最伤人,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我转身就走,后边传来他低低的叹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恨他,他也有苦处。”
我停住,没回头:“夫子,下次留情时记得清理干净,省的日后再惹出来一堆乱摊子。”
细雨渐小,竹影梳斜处有人穿行而来,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出现在湖畔,绛红衣袂拂过池畔,引得水间的蛙争相跃湖,一时间莲上水珠簌簌滑落,打湿了一片纹湖。
“木樨。”那人轻唤,一双妙目流转含笑,如墨乌发被风卷起,隐隐带着流动的光晕。
我裂了嘴笑了笑,嘴上一疼,蓦然间发觉已经裂了皮,用手一抹,隐隐的血红,伸出舌头舔了舔,雨水落在上面,带了点咸腥味。
隔得较远,那人急切地走了过来,最后几步更是跨了上来,一把被他抓住手腕拖到跟前,原本的嘴角挂起的微笑立刻消失,细长的眼里带着全然的愤怒:“他们居然敢把你弄成这样!”
我哑然,谭越脸色阴沉,身体微微发抖,手上的动作却是格外小心翼翼。左手轻搂了我在怀里,右手轻触着我脸上的伤疤。他的眼线很长,微微上挑,细长的眼里清澈而明亮,装满了隐隐的恼怒与心疼,瞳孔里映出那张生疤的脸。
我没动,身体的触觉感受到那只手细细抚摸过脸上的粗疤,点上了我的唇,而后向脖子探去。自从被救出来之后我就没照过镜子,不过无需想便可知脸上颈上的重新裂开再合拢后的粗褐色泽,和那根细细滑过的月瓷般的手指。
“木樨……”他长叹了口气,弯了腰轻轻地把我搂住,坚实的胸膛,劲瘦的腰,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迎面扑来的是微凉的雨丝,洒在脸上几乎要使人落下泪来。
禁锢在身上的力道不重,却很牢,微微颤抖的身躯昭示了他压抑的情绪,令人想起刚出生的幼兽,固执而心疼。我叹了口气,几乎忍不住地要伸手抱上他的后背,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爷。”
我立刻撒了手把他推开。
远处追来的女子没有打伞,一身素色绪锦长裙被斜布的雨丝打湿,挽起的长发几缕飘散在背后,脸上微潮,美目明亮,胜似画中娇娥。
女要俏,一身孝,这话当真是一点没错。
容兰过来给谭越行了礼,而后似乎才意识我的存在,向我微微点头,又别了脸去仰头对谭越说:“爷,您怎么一下马就过来了,雨天也不打顶伞,要是病了……”
谭越没说话,眉墨如画,面目温和,眼睛却是渐渐眯了起来,透出几许妖惑,直盯得容兰低下了头不敢继续说话。
“抬起头来。”
容兰听声,半抬了头,从亭外伸进的树被雨水打磨得绿亮,谭越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里慢慢摩挲,意味不明地问:“木樨,可是你救回来的?”
我皱眉,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却见容兰的身子微微发了抖,咬着的下唇泛出了白色,“是。”
“你可还记得我先前说了什么?”
“……记得。”
谭越用手指刮了刮叶子的边缘,随意把叶子朝亭外丢了出去,“记得,重复一遍来让我听听。”
“一旦发现木樨有任何危险,不惜一切代价带回。”容兰抬着头回答,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玉色右颊上清晰地浮现了一道血痕,边缘呈锯齿状。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谭越漫不经心地问道,随手又扯了一片叶子。
“属下赶到时,木樨已经被划了脸,是属下无能……”还没有说完,那张脸上又多了一道血痕,顺着上一道的伤痕渗出的血夹杂着雨水缓缓地流淌,右脸上一片狼藉。
我看到谭越已经开始抚刮第三片叶子,扯了他的衣袖,“你这又是何必?这伤原本就是我激怒了季芸萱造成的,并无关他们的事。”
他没停,倒是抬了眼看我,暮光泄下,黑亮的眼睛嵌在脸上流光四溢。“木樨,他们没做好事情,理当领罚。更何况……”他微抬手,下面的女子一声闷哼,左脸也立刻被重重地划了一记。
耳边传来谭越清冷的声音:“连我在场都如此不懂礼数,前几日我不在时你们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我扭头,容兰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此时更像是被雨水漂白了一样。她扭了头盯着我,如同一尾毒蛇,半晌才冲我低下头屈膝行了个礼:“谭夫人好。”
我愕然,她抬了头,眼中的屈辱不予言表。
谭越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偏着头冲着我笑得温柔:“木樨,这称呼如何?”如同做了好事要讨赏的孩童。
我仔细看着眼前的人。肌似鹅肪,眼若星辰,暮色金芒碎裂在他的发上,在细雨烟色中出奇的美,带着一种惑人的艳。
艳得让人中毒。
我没答话,谭越皱了眉,一时间冷了场子,没有人说话,听得雨淅淅沥沥地落到地上,被青色的石板完全淹没了声迹。直到有个声音出来打了圆场:“容兰啊容兰,你怎么能连我都没看见呢?”钟夫子一手捧胸心碎状的样子,语气委屈至极,“好歹你还看见了木樨,啧啧,难道真是我老了这么不中用了,坐在哪里都被人无视?”
容兰抬了头,冲着他行了礼,轻轻叫了声“钟爷”,夫子捞起雨伞笑了笑,拍了拍谭越的肩膀:“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我们就先走了。”说罢飞了桃花眼抛了个媚眼,撑起伞唤了容兰一起走。
“你回去告诉容青容具,”谭越突然开口,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剩下的那四刀会加倍算在他们身上。”容兰的身影稍稍僵直,而后慢慢地走远。
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谁都没有先开口,僵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他憋不住了过来把我裹在怀里,下颚抵上了我的额头,带着微凉的潮湿感,我任他抱着,听着他在耳边低低地诉说。
“木樨,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瞒着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木樨,等这次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和你成亲,我们可以当一对正大光明的夫妻。”
……
“木樨,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了,我再也不放开你。”
我没有反应,麻木地被他抱着,他察觉到了我的僵硬,拉开了些距离,细长的指牢牢锢住了我的肩膀,双眼润泽地看着我,清瞳透亮,红唇张合:“木樨,我知道是我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我望着眼前的人,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微凉的滑腻,拨开他额间下垂的碎发,手指顺着他的脸颊下滑,谭越有些不解,却是抿了嘴任我动作。我移了手轻轻按到他的胸口,慢慢收拢了指甲,而后重重地拧了下去!
他没预料到,冷不丁袭来的痛楚让他咝地倒抽了口凉气。我笑着摊平了五指按在他胸口轻轻揉着:“痛么?”
他抿了抿红唇,眼里立刻憋出了点水盈盈的光泽。
“疼。”
“我当日所受的痛楚,可是远胜于你今日的百倍。”我柔声说道,重新聚拢了指甲旋转地拧了他的胸,这下他有了准备,却不敢反抗,只是咬着唇低低地叫。我拧了一会,松了手,又多拧了几下,指甲掐进肉里,狠狠按在他胸口,他立刻瘪了嘴哀哀地看着我。单用指甲勾起肉拧出来的的痛感自然比用整只手来的剧烈,不用看也知晓衣服底下的肌肤一定是青紫的一大块。
“是不是更痛了?”他没回答,眼中渐渐浮现若隐若现的水光。
“你知道那些刀划在我身上有多痛么?”我伸手摸上了他的嘴唇,痛得被咬得雪白,“不是刺在身上的,而是被你们一刀刀Сhā/进心里的。”
“木樨……我……”他心痛地看着我,伸手想摸我脸上的伤疤,却被我避开了,他上前一步把头枕在我颈窝,如同一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木樨,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笑了。
“谭少爷,你知不知道你就像一个孩子?”我把他的手拨开,整了整他的衣服,“孩子年纪小,做错了事情的时候可以撒娇,可你早就不是孩子了。对着别人能妖能柔能无情,独独对我倒是如此娇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眼前的男子长发垂坠,脸色苍白,微微泛红的眼里满是深情:“因为那是你。”
“是我,哈,”我不禁笑得更大声,“我原来也以为如此,后来才知道是我不自量力了。”微眯起眼睛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发慌,“谭越,你说你都是为了我好,可你根本不信我,你一刀刀欺我的时候,”我摸着心口,温柔地说道,“这里都记着呢。”
“木樨,我喜欢你。”
“木樨,人家千山万水地赶路,就是为了看你一眼。”
“木樨,对不起。”
“我的夫人,自然带什么簪子都好看。”
“不过大夫说近来夫人身体好了许多,孩子的事情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原来我的记忆竟是一场空。
里面或许有珠宝,可我已无能辨别真伪。
我低低地说道:“你不是爱我,恐怕只是习惯我的陪伴了吧。毕竟,爱的基础是信任。”
“木樨,你应该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他猛地靠了过来,抓住我的肩,俯下身来,微凉的唇瓣贴上我的嘴角,触鼻是淡雅的桂香,味道如此凉薄。
“谭越,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什么?”
他停了动作,眯起眼睛细细地看我。我轻声笑了,慢慢说道:“你在我心里就是一朵白莲花。”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远处满池的白莲衬得他的绛红衣衫愈发显眼。
“白色莲花被称为‘希有之华’,色纯而净,如此稀有的白莲花,不正和你一样么?”我踮起脚尖,仔细地望着谭越的脸,而后眯眯微笑,“你若说为了我好,我信。不过以爱之名的借口彻底洗白了私心,外表纯洁无辜的白嫩,内心污咀血流。你倒也算是一朵稀有的白莲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谭越跨上来几步扯住我袖子:“木樨!”脸上已经微带怒容。
我被他拉得跌了一下,转身望着他那张动人而略白的脸。微微凸起的眉骨,略显妖媚的细长凤眼,眼底泛着微微的水光,却又是有点微薄的妖艳,唇若红珠,肌似鹅肪。长发被一根深红木簪轻轻挽起, 剩下长长地顺着红衣流纹披散下来。
我伸手抽走了他头上的那根深红簪子,而后替他拢了拢散下的碎发。
“这是我送你的簪子,现在你给我的已经断了,这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手一扬,红光一闪,簪子入湖。
“还有一句话。不要叫我谭夫人,你和我,谁都配不起。”
谭越望着湖的方向愣了愣,突然转了头勾了嘴对我笑,两眼弯如新月,绛衣墨发,红唇桃面。美人如斯,即使散了头发,依然是动人之极。
“木樨,至少,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不会。”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现在不能离开。
他满足地笑了,压低了视线,凤眼里竟然透了隐隐的魅气。
报复开始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寻人问了容兰的住处,带了瓶伤药去找她。容兰的屋子在湖面的最北边,红砖砾瓦,静静地伫立在湖边。朝阳细射,如同一根根金线,交错纵横。我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道:“谁啊?”
“是我。”
只听到里面有杂乱的人声,悉悉索索一阵响声过后,里面的人唤道:“进来。”推了门进去,容青正坐在容兰的床边,容具在边上站着,床脚的凳子上放了一堆大小不等的药瓶。
“你来做什么?”
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送药的,顺便跟你说些事情。”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多谢木姑娘了,我们不需要的,如此金贵的药膏还是留着治理姑娘脸上的伤疤吧。”是坐在床边的容青。
“容青。”容具低声喝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搭理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斜躺在床上的容兰。她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转了头去淡淡地说道:“你们俩个先出去吧,我们有事要谈。”
容青愤懑地瞪了我一眼,又说道:“容兰你可当心点,别弄伤了木姑娘,不然我们有要吃苦头了。哦,不对,应该叫潭夫人。”
“容青!” 容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了起来,扯动之间露出容青的半截手臂,上面多了数道暗红的灼痕。想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那是……”
容具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了一句:“是容青放肆了,请木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说罢拉着容青从侧身走过。
容青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却在走过我门口的时候被我用力拽住了手臂。
“咝——”他惊怒地瞪着我,想甩开我的手。我微微一笑,手指使了暗力狠狠地掐了下去:“容青,想必谭越也对你的这只手用了点花招。啧啧,一定很疼。”
“你!”
我望着他快要突出来的眼睛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松了抓住他的手悠悠然说道:“你的爷能因为那四刀差点毁了你的双手,若是他知道了你如今对我怨恨颇深,还如此冷嘲热讽,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容青怒极,攥着的双拳爆出了隐隐的青筋:“你也不过是仗着爷。”
我哑然失笑,裂了嘴看着他怒发冲冠的表情:“我就仗着谭越。”
容具上来挡在他前面,“木姑娘,我们没有遵守爷的命令保护好你,这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容青还年少,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木姑娘不要过于计较。”这话说得好,不卑不亢,若是我真的计较下去,倒成了我小气了。
“我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们无需介意。”他冲我点点头,拉着容青立刻出门。
我合了门,将刚抓过容青手臂的左手举到眼前,张开五指,细碎的鹅黄晨光透过木扉倾泄而下,包的五指边缘闪着柔和的光泽。
“你倒是……”
背后传来了容兰的声音,我吹了吹左手,转身笑道:“我怎么了?”
“容青是我们这儿年纪最小的,爷向来对我们温柔,特别是对容青,所以昨儿那伤……”她没看我,低低说道,“再说他本来就不明白为何爷独独对你……的确是伤了他了。”
“做主子的有了错惩罚手下,做属下的被罚了全怪到我头上,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不救我出来的,”我走了过去坐到她床边,“果真是主仆,都是一个样子。”
“那你……”
“我不会真的去对谭越说的。那人有这么忠心的属下,也是种福气呢。况且,若我真的说了,他也未必会真的严惩容青。他说得对,我也不就是仗着谭越罢了。那人能把我捧上天,也能把我扔下渊,既然她现在能让我仗着,我又何必自贱去让别人欺侮?”
“当初是我不救你的。”
“我知道是你,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也没反对不是?如今看这情形,怕是巴不得呢,倒是你,”我把伤药放到凳子上,“男人家的,伤了两条手算什么,又不是废了。女人家的,弄伤了脸,怕是一不小心就会留疤的。”
她警觉地看着我,眼里带着微微的不解。
我轻笑,“放心,这药是你们家那位爷找来的,效果好得很,你要是怕我使诈,我可以先涂了给你看。”
她笑了笑,伸手拿了药瓶子抹了药涂到脸上,“我倒是越来越弄不清楚你了。”
“我不也没弄明白你么?”我伸手拿了铜镜给她,看着她慢慢把药在脸上均匀得抹开,“倒是也没想到被最爱的人毁了脸的女人看见情敌还能如此镇定。”
“爷本就公私分明,况且我那时的确没救你。虽然那时怨恨,可后来就想明白了,”她合上瓶子,静静地看着我,“我和你不同,你中了花开花裂,脸上的伤比我要难治愈的多,而且你会离开爷,而我脸上的伤,过些时日就好了。最重要的是,我会陪着爷一辈子,我有足够的耐心,又何必在这时候与你犯冲?与一个快死的人争气,有什么意思?”
“真是聪明的女人,”我拍掌,“比那季芸萱和容青聪明得多,倒真和谭越是天生一对。”
她笑得温柔,“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不过是为了各自想要的东西而努力罢了。好了,你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要你帮个小忙?”
她皱皱眉,猛地抬眼,瞳孔一缩:“你是说季芸萱?”
我点点头:“下一个十五就要来了,我想在此之前……当然,要找谭湛不在的时候。谭府现在的生意如何?”
“谭府的生意目前全被梅府 与钟庄压制,谭湛中了爷的计谋,梅府一直在与钟府合作。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何时出门,而且,你准备如何报复她?”
我笃定地说道:“他明日晚就会出门。”
“你怎么知道?”
“明日晚钟府家主会与他会面,”我冲她眨了眨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笑眯眯地说道,“至于报复,你以为我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她眯起眼睛,“是钟爷给你的吧。那会面,也是钟爷设计的吧。”
“果然聪明。”
“倒是没想到他会帮你,”她叹了口气,“这样做风险终究是不小的,你可考虑清楚了。”
“自然,”我站了起来,替她把凳子上的药瓶收好,“钟夫子会找人暗助,你无须过于担心。”
“木樨……”容兰掀被下地,一身白内衫,青丝垂背,显得额外楚楚动人,除却脸上的那些疤痕。“其实你等到月底爷就会处理了梅府,到时季芸萱自会吃到苦头。”
我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懒懒地说道:“容兰,你应该最清楚,男人的报复和女人的报复,是完全不同的。何况,若不是她划花了我的脸,谭越也不至于迁怒到你身上。”
她被我说中了痛脚,本能地抬手摸涂了伤疤的脸。我走上前去,仔细瞅了瞅她脸上的伤:“可惜如此美丽的一张脸,怕是要好些时候都挂着这么丑陋的伤疤了。”
她抿了抿嘴:“明日晚动手?”
“明日晚上,你带我去谭湛的院子,至于其他的,钟夫子都会安排好的。”
容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又问道:“我始终没想明白,他为何会帮你?”
我转身打开门,细碎光线泄入,散到脸上让人微微眯起眼睛:“人总有做错事情需要别人保密的时候。再者,这是他欠我的。”
“还有一句话。那是什么药?”
我没转身,扭头对她笑,“是好东西。”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了,入夜的时候容兰来找我,我穿上黑衣携了东西跟她出门。门口早已栓了一匹马,她催促着我上马,而后自己也跨了上来。不消一会便到了谭家小院,她把栓在对面的街角,扔了块黑布给我:“快把脸蒙上。”
院子的后门开着,从里钻出个青衣打扮的小厮,容兰举手便要把他砍晕,却是被他一把抓住,压低了声音:“人在卧房,主屋周边已处理妥当。”这是钟夫子派来的人。
容兰问道,“其他地方呢?”
“没有,怕被怀疑,只把人移到主屋卧房。”
容兰点头,“多谢,我们处理完后在此处汇合。”那青衣小厮颔首退下,走了几步又回来说道:“从此处左转尽头便是,路边已经处理。二位速度尽快,若是谭三少回来就不好处理了。”
“我们知道,还有那人呢?”
“下了药捆了扔在隔壁书房。”我点点头,拉着容兰快速顺着走廊跑向谭湛的屋子。
风水轮流转
“还有其他人?是谁?”容兰被我拉着,一边注意这边上的动静一边轻声问道。
“自然是给季小姐的大礼。”越靠近屋子,就越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了上来,如同攀附脚踝而上的藤蔓,不是落幕后的诡异,而是豺狼般饥渴的兴奋。
谭湛的屋子离其他屋隔了不少的距离,这也是我为何要挑在这里的原因。屋门大大的敞开着,明亮的灯火在穿堂的冷风中不住摇曳,卧房的门微微侧开,内里有东西不住响动的声音。
我推了门进去。玄色的床,床椽头懒散地垂下一片片藤黄|色的面纱,层层交叠,细薄的遮住了后面那个不住扭动的身影。容兰走过去掀起了帘纱挂到床边,床上的人完全显现在我们的眼前。一身的单衫杏子红,腰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被一条皮带粗细的暗黑软带牢牢扣在床上。白皙的皓腕被金色的锁链束缚,链子的一头一直捆到了床头。双瞳剪水,绝世芙蓉,若不是口里被硬塞了块帕子,想必会更加诱人了。美人显然是惊惶得很,看到两个黑衣人出现在床前,脸憋得通红,动作愈发激烈。
我笑着掀了脸上的黑布,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的美人:“季小姐,可还认得我?”季芸萱又惊又怒,一双杏仁眼张得死大,瞳孔里明晃晃地映出我的影子。
“哦,瞧我多粗心,忘了你不能说话了。”我说着转身拿了桌上的银筷,用筷子小心地夹出了她口中的帕子,帕子塞得极深,夹出来的时候满是她口中的津液,在晦明的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帕子一拿出,她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啧啧,钟小姐,你看,季小姐的口水,真不是一般的多。”我夹着那块帕子冲着容兰晃,容兰厌恶地看了那东西一眼,拿了边上的脸盆接住扔到一边。
边上的季芸萱在听到“钟小姐”这三个字是更加激动了,两条修长纤细的腿在床上不住挪动,红色衣衫翻飞,张了口就要唤人,却是只发出了低低细哑的声音。
“真是的,叫你别激动,明明都喂了点药了,”我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铺满床面的青丝,温柔地说道:“别担心,过了这个晚上你的嗓子就能复原了。”
“木樨……钟……你……你们……”她瞪着眼睛,吃力地发声,每说一句话都要花极大的力气,“两个……丑贱人!”
容兰扯了脸上的黑布,立刻走上来甩了她一耳光,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房里,季芸萱的脸被打向了一边,她屈辱地扭过头来,脸上已经红肿了一块,隐隐看得见上面的五指印。
“钟小姐,要温柔,对待美人如此粗鲁,美人可是要伤心地。”我笑着说道,拿出块手绢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容兰扮演的钟小姐自是我们先前商量好的,虽是报复,可也不能冒险让谭越的计谋露了馅。
床上的人突然低低地笑了,被唾液浸湿的红唇在倾泻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润泽:“钟兰,你如此……背叛钟府……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没了孩子……脸上还有疤痕……呵呵……”她喘了口气望向我,眼里是恶毒的恨意:“木樨……我只恨当初没杀了你。”
容兰别了头,再转回来是一脸的悲痛与愤恨,她现在扮演的是被人下药失了孩子脸上还受了伤的女人。“木樨,你的药呢?”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乐呵呵地掏出来,把白瓷小瓶子递给她。
“这药怎么用?”
“这药啊……可是很有来历的。”我瞥了眼季芸萱的表情,觉得心情大好,“钟小姐,这是我从世外高人那里得来的药,名叫花裂花开。”
“花裂花开?”容兰转着手里的金边小瓶重复道。
“是呢,花裂花开。说起来,季小姐或许觉得此名耳熟,”我带着笑意转向了季芸萱,她的脸已经从惊怒转为惊惧。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可以明显觉察到她在微微发抖,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
“季小姐曾经给我用了花开花裂,那滋味可真是好得很,”我收回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笑道,“我这药也有那花开花裂的功能,只不过,”满意地看到她惊惧地睁大双眼,继续说道,“这花开,指的是脸上,而这花裂嘛……”拿着银筷的手慢慢下滑,细长的筷子没入了她的双腿之间,隔着杏红色的衣衫轻轻戳动。
“这难道是……”
我微笑着转向容兰:“这可是绝世好药,除了每月十五那一次疤疼,每月十四的晚上,还会觉得下、身奇痒无比,浑身如同烈火燎原,啧啧,到时候季小姐肯定会□。今日就是十五呢。”
容兰皱了眉,张了张嘴,最后说了一句:“木樨,会不会太狠?你下得了手?”
我扭头,递给她一把精致的匕首:“我还真下不了手,还是你来吧。”上辈子连鸡都没宰过一只,这辈子要下手划脸,还真是挺有难度。
“下不了手?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我讨好:“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弱质女流,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反正您打也打了,就由您动手吧。”容兰撇了撇嘴,拿了匕首坐到床前,犹豫着如何下手。
季芸萱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不要脸的贱人!丑贱人!”容兰瞳孔一缩,眯着眼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而后立刻撒药到她的伤口上,伤口立刻凝结。这眼睛一闭一眨之间,季芸萱连叫都没来得及,脸上已经多了道丑陋的疤痕。
“什么时候药效开始发作?”容兰转头问我。
“唔,大约小半时辰后。”
她点点头,“好,要划几刀?”
我挠头,“你三刀我三刀,六刀吧,别划得太整齐,错中复杂的才有美感。”
“要求还真不少。”容兰嘀咕着,扔了药瓶给我,扭了头举起刀子,“我来下手,你来撒药。”
划到第二刀的时候,季芸萱还在哑着嗓子使劲叫唤,第四刀的时候,她痛得不住挣扎扭动着身子,第六刀的时候,只剩下愤恨的眼睛和脸上撒了药的疤痕。
“钟小姐,我才想起来,其实找把小钩子,用钩尖头一点点把脸上的疤痕挑起来,然后再撒药,再挑起来,再撒药,你说她的脸到后来会不会腐烂?”
“木贱人,你是个变态!”
我轻笑,“你知道我变态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至于这么惊讶么?”凑上身把剩下的药细细地撒进还在流血的伤疤,仔细地吹了吹,低喃道,“你划花我的脸,找狗来的时候,我就变态了。而现在,我不过是重复你那是对我说的话罢了。”
“你……”
“风水轮流转。季小姐,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容兰推了我一把,有点不满:“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快点把事情办好,等谭湛回来就麻烦了。”
我点点头,用银筷子戳了戳 季小姐脸上的疤痕,引得她直抽气,“钟小姐,我们去隔壁书房把季小姐的大礼搬过来。”
书房就在卧房转角,入门便是两张巨大的美人图,纤手素衫,流转含笑,其下是一章暗红玄桌,桌后摆放了一张檀木椅子。
“就是这个人?”容兰厌恶道,“这就是你的大礼?”
“没错。”椅子上捆了一个壮汉,浑身的肥肉油乎乎的,脸上满是麻子,猪肠嘴里露出黄|色的斑牙,流出恶心的口水,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
“钟夫子找到的,这是牢里要斩的罪犯,正好废物利用。”
容兰厌恶地皱眉,“真的要拖这个人过去?”
“恩。”昏迷的肥猪很重,饶是容兰会武,我们二人还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拖到卧房里。
季芸萱一看到这个男人,立刻明白了我所说的大礼,拼了命地挣扎起来,低哑着嘶叫起来:“木樨,贱人!……贱人……你们都是贱人!……臭贱人……丑贱人!……一辈子没人要……”容兰刚把肥猪拖到地上,闻言眯起眼睛,走过去又狠狠甩开了两耳光:“记住,你才是贱人!我倒是要看看过了今夜还有没有人敢要你!”
我摆摆手,“钟姐姐息怒,何必与她一般计较,和贱人计较会显得自己人品低下的。”
“要不要在身上再开几刀?”她拿了匕首凌空甩抛了几下,我走过去接住,与她一起坐到床沿,“不要再开刀了,药都用完了,若是坏了……”我冲地上的肥猪努嘴,“划的太惨,连他都失了兴致,到时候可就不好玩了。你说对不对,季大美人?”
她扭曲了脸,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冲上来咬死我,“你这个……贱人,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我拿了刀抵住她的锁骨,面带微笑吐字:“你信不信我直接让你下地狱?”拿着刀子用尖端慢悠悠地从她的锁骨向上滑动,锋利的边缘能感受到她微薄的颤抖,经过筋脉的时候觉察到颈动脉里血液欢快地奔腾。
“真是的,我果然还是太善良了,”我扔了刀子,委屈地望着容兰,“下不了手呢。”
她一脸鄙夷:“你就装吧。”
季芸萱看着我们之间的互动变得愈发激动,不过我想那可能是她的药性终于开始发作了。她开始不断喘息,脸上的皮肤变得粉红,很快蔓延至全身。不断的喘息声和呻吟响起,连她低哑的诅咒都变成了撒娇。
“真可怜,钟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帮她把衣服脱了,看她这样子得多热啊?”
容兰面无表情:“要脱你自己脱,我嫌她脏。”
我抿抿嘴,伸手开始剥她身上的衣服,季小姐穿得不多,杏红衫子里只得一件暗红肚兜,我笑着伸出小指勾起她脖子上的红色兜带子,望着她毒得要流出水的眼神:“不要这么看着我,万一我忍不住在你心口上捅一刀就不好了。”而后一把扯掉了她的肚兜,光、祼的身子立刻露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流动着如玉的光泽。
“啧啧,真是美丽的身体,可就是不知道过了今夜还会不会美丽如初呢?”
季芸萱气得不能言语,喘息声愈发明显,唯有眼里如同装了一宛子毒水,我站起身来,听得到她呻吟着嘶喊:“木樨,你不就仗着谭越……等谭越不要你……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活!”
我扭头,嗤笑道,“可惜,他现在宁愿要我也不要你。就算他不要我,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男人去死么?”
“你……”
“人若施我一针,我必还他一刀。季芸萱,你当初找到是狗,好歹我找的是个男人,我已经够仁慈的了。”地上的肥猪动了动,想来是麻药过了快醒了,我收了药瓶子和匕首,叫容兰送了肥猪身上的绳子。
“他快醒了,你下药没?”
“已经有人帮忙下了,我们现在走吧。”
她颔首,蒙上了黑布,把已经开始动弹的肥猪拖到了床边,而后拉着我出门。出门前我最后望了一眼,季芸萱挣扎着嘶喊,脸上的伤疤开始脱落,扭动的身体如同一条白鱼。醒了的肥猪翻身压上了她。
出了主屋的时候,我听到了肥猪的喘息和女人凄厉喑哑的嘶喊。
“真恶心。”
容兰嗤笑,“现在觉得恶心,当初是谁想出这个主意来的?”我随着她与后门的人会合,而后上了马开始一路狂奔。速度很快,脑海里不断闪现季芸萱像白鱼一样扭动的身体和当初野兽口里流下的腥臭液体,下马的时候脸色发白,趴在路边开始干呕。
“吐不出来的,”容兰把马交给了边上的小厮,过来拍我的肩,“做都做了,想必现在也已经成事了,再恶心后悔也没什么大用处。”
我用手抠了抠喉咙,呕不出什么液体,起身擦了擦嘴:“容兰,我还不够狠。”
她诧异地望着我。
“那肥猪是事先被人阉割过的。”
“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不过就算那肥猪没了根,那位季小姐恐怕这辈子都有心理阴影了吧。”
“恩,她每月十五不得不找人交合,而且那时她脸上的疤也开始脱落,”我点点头,“恐怕到时有没有人愿意要她还是个未知数。”
“木樨,你忘了一点,她不是和谭湛在一起的么?师妹有难,师兄定会相助。”
我摇摇头,突然裂了嘴笑:“容兰,你说一个男人回家看到自己的女人毁了容,被别的男人压在床上,而且那女人中了药还拼命迎合,心里会怎么想?即使那个压她的男人没有根。”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
“明明没有被别人毁了清白,却是被自己的男人误会嫌弃。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容兰没说话,紧紧盯着我,良久,长叹了一声:“木樨,明明不敢下手划脸 ,可你比你自己想的要……”
“要更变态,是么?”我低低笑了起来,喃喃说道,“伤身无用,伤心才能制胜。”
自己报复,才能体会到快感。
别院里未点灯,我告别了容兰,摸摸索索地朝着卧房的方向走。路边竹林排伫,被风吹得刷刷作响,偶有月光透露,衬得地上的阴影张牙舞爪。我紧了紧衣服,冲进了自己的小院子,却发现里面点了灯。
推了门,迎面一阵菜香扑鼻,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点,桌后坐了个美人。绛红单衫,墨发垂肩,容貌如画。
你就装吧
我皱皱眉,那人看见了我,立刻站了起来,殷切地拉着我到桌边坐下,又转身给我盛了碗白饭,夹了一口要送到我嘴里。我扭头,只觉得地别扭得很,他又要上来,被我皱着眉头一瞪,立刻瘪了嘴唇小媳妇一样怯生生地不敢再动。
我闭眼,无奈地拿起筷子夹了口桌上的芦笋,细长的的笋尖入口,清香鲜嫩。转了筷子又夹了块虾子,正要送入口里的时候却又停住,实在是因为边上的视线过于强烈了。搁了筷子,挪了凳子望他,对面的人两眼亮晶晶,看我搁了筷子一脸欲诉难开的表情。
“谭四少爷,您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回答我的话,倒是一脸专注地盯着我:“木樨,这菜肴可还符合你口味?要不你再尝尝那虾子?”
“还行……”我回答了一半突然意识过来,“这菜……不会是你做的吧。”
他点点头,伸出双手,夜火下细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其上有着微微的薄茧和被火灼伤的暗褐色痕迹。左手食指上有道长长的暗痕,肉里微翻,血迹已经结住了。
“这算什么?”我抓起那根食指看了看,从里间拿了一小卷布回来,拿剪子剪了一小段,用手按了按他的伤口,而后快速地用纱布绕了几圈。
“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我没抬眼,听着他细声在边上说道:“一个时辰之前,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我眯眼,抬头险些撞到他的额角,布还没有缠完,手里下了狠劲揪着两端的纱布用力一拉,拉到伤口食指充血,他脸上的小得意表情立刻消失,痛哼一声。我冷笑着又狠狠打了个结,然后抓着他的手指上绑好的纱布套子用指甲狠狠一刮,刚绑紧的纱布套子带着指上的血迹被快速扯下,不用看也知道伤口又裂开了。
“一个时辰之前?说得倒是好听,敢情你谭大爷特地留着伤口来我这里博同情?”
他用嘴吸了吸指上的伤口,一脸怨念地望着我。
“我倒是不知道谭大爷还有自残的嗜好。只可惜,伤在手指上,啧啧,你这代价也付得太小了。”
“木樨……”谭越被我鄙夷的眼神看得一脸委屈,两只凤眼里立时泛起了微微的水光,配得唇上沾到的血迹,倒是显得愈发妖艳了。
“木樨……好好歹我做了这么多东西,”他瞥了眼桌上的菜,低哑地说了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回来这么晚,就先吃点填填肚子。”
我抚额,“谭大爷,我在你们家做牛做马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生意这么忙,就别跟我在这里装委屈秀深情行不,我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起。你回去好好照顾你的钟家小姐行不,别来我这里装巨婴。”
他暗了脸色,却是没发脾气,反倒是继续软绵绵地装委屈:“木樨,你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我气结而笑。婚事假,圆房真,孩子都快落地了,我是猪才会信了你的谎言。
刚从季芸萱那里回来就觉得浑身不舒畅,此时被某人一阵搅糊更是觉得浑身上下乏力得很。我摆了摆手,催着他快走:“天色也不早了,您就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
转身要进房的时候被人一把扭住,转脸看到谭越披着长发双唇闭得死紧,睫毛覆住了眼睛,看不清楚什么神色,令人莫名地害怕起来。
“木樨,我这几天一直在跟着师傅学做菜,从下午开始到现在才做了这么多菜,你就如此绝情,连尝一口都不肯?”他抬了眼,细长的眼里光芒晦涩难测。
“终于不装嫩了?”我反倒是觉得舒坦了,伸手拉了拉他的长发,“少爷,要是一桌子菜就能把先前的事情全部抹杀掉,那做菜的早就当皇帝了。”
他握了拳头,隐忍地看了我一眼,暗哑地开口:“木樨,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抓着头发的手上有几点东西滑落,我哑然失笑,该哭的应该是我吧,怎么害人的倒是先变成林黛玉了。
我放了手:“谭越,就算你对我的心没变,我对你的心也早就变了。”
“变了?”他猛地抬眼,看了我良久,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信。”
我叹气:“信不信由你,若是你没什么事情,那就早点去睡吧,过几天还要回谭府处理事情的,不是么?”
手被人拉住,谭越从后面把我抱住,下颚压着我的额头,双手缠在我的腰间。漆夜中红袖翻飞,倒影在边上的床帐上随着烛火摇曳。
“木樨,我与大娘二娘的暗斗早就已经开始,越货、杀人、打压、破产,”他压着我的头不让我动弹,手指慢慢抚上了我脸上的伤疤,“我不想你知道,六年前那个雨夜,甚至更早之前就开始报仇的孩子有多么肮脏,那双手里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我每次看到三哥在你面前晃的时候都恨不得想直接杀了他。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埋好的计划就此报废。”
“所以你就一次次骗我,伤我,对么?”
他抱得更紧了,“我不能让爹白死,也不能让他们费心布了多年的局破灭。”
“所以你就牺牲我一个人对么?”我冷笑,转身挣开他,“谭越,我从不怪你为了报仇牺牲我一个小卒子,我也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多得甚至为了我改了大部分的计划。”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我只问你一句,”我上前一步,贴近他的胸口,抬头深深地望进他幽深的眼睛,“你为何要将这一切都瞒着我?”若是你不瞒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细碎月光倾泻下来,伏在眼前人的脸上将每一细处都打磨得完美无瑕。乌黑泛光的墨发,鹅肪似的肌肤,微微凸起的眉骨,细长翘起的丹凤眼,艳红的双唇,无一处不勾魂夺魄。
“我只是……”
我摆手,“别和我说是为了怕我受伤所以想把我蒙在鼓里弄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兔,等到事情结束后才放我出来继续和我一起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我虽是不聪明,也没笨到什么都信的程度。这至多能算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什么?”
谭越闭了闭眼,伸出手像是要搂紧我,却是停在半空中,显得额外突兀。半晌,他慢慢放下了手,侧了脸,长发遮面,不让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木樨,是我不好。”
“不说么,我来替你说罢,”我抱了双肩,好整以暇,“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谭少爷 虽然心里喜欢个丫头可又不信任那丫头,怕那蠢丫头一个不小心把事情透露出去,所以什么事情都遮着掩着不说出来。结婚的时候把丫头扔到仇家手里以为叫人看着就万无一失,结果眼看着报仇的目的快达到了想把丫头要回来,就故意演出一场怀子堕胎的好戏刺激仇家。笨以为仇家会丢了那丫头自己好捡回去好生安抚,结果仇家的女人变态把丫头虐得死去活来,派去的人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于是终于开始心疼了。”
走过去把他的脸扳回来,长长的眼睫毛遮掩了整个眼睛,阴影下使得他的脸显得特别小,倒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自以为什么都安排好了,结果却适得其反。我说的对么,谭少爷?”
谭越抬了眼,扇了两下眼睫毛,一句话没说,黑色的瞳仁里映出点点的光火,眼神幽深似水。
“谭越,信任是爱情的基础,没有人会愿意被自己的爱人蒙在鼓里的。”我按着胸口,只觉得心口开始暗暗生疼,低哑着嗓子,声音很轻。
“你究竟是对我们的爱情太有信心,还是真的不在乎?”
“木樨……”他伸手过来想抱我,被我避开。
“容兰对我讲过,我被谭湛带走的时候,你关在勿羡院里三天没出来,我信。”
“谭越,你以为你自己承担一切就是最好的。殊不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瞒与大男子主义。”
“既然两个人都痛苦,何不干脆把往事忘了好好过各自的日子?”
谭越红了眼睛,上来拉我,语气又轻又软,宛如当初表白的时候:“木樨,我只爱你。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不瞒你。”
我推开了他的手,退了一步惨笑:“谭少爷,木樨只是个小丫头,脸毁了,你又何必抓着我不放呢?就算我再笨,知道心被人掰碎了揉散了,好不容易拼起来,总不会蠢到再次乖乖地送到人家手里吧。”
“有了伤痕的东西,再勉强合起来,裂缝还是存在的。轻轻一碰,还是会碎的。”
“我不信。”谭越猛地上了一把拉住我把我拖到他怀里死死压住,狭长的凤眼里隐隐透出丝妖异,艳色红唇略为勾起,月光之下显得整个人都妖异起来。
“有了裂缝的心,就让它死去。你要是没了心,我就把我的给你。”
容兰+药
我被他压在怀里,一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却是笑得有些酸涩。你以为你在演台言么?
他眯了眯眼,伸手摸上了我的脸,轻轻说了一句“呆子”,然后直接亲了上来。濡湿的舌头刚碰到我的嘴唇就被我扭头避开,他愣了愣,又吻了上来。我的双手被他抓住牢牢不得动弹,情急之下张了口狠狠咬了他一口。
谭越突然吃痛,立刻伸手抹嘴,嘴上已经有了一个鲜明的牙印。我看着他的表情黯淡了一下, 下一刻,却是更加柔软地吻了上来。印在伤疤上的亲吻柔软而哀伤,如同一只走失的小兽。我挣扎不开,扭了脖子向后仰,脖颈上的伤疤被他轻吻到,只觉得更加敏感而麻痒。最后我张了嘴狠狠咬住了他白皙修长的脖子。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松开了手,脖子上有着隐隐的血痕。
我们面对面站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忽而弯眼一笑,笑容格外苍白:“木樨,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么?”
胸口一阵熟悉的闷痛传来,脸上有了微微的麻痒。我抬眼看向窗外,月移中天,已是子时。季小姐下的药还真是准时。用手背抹了抹唇,强压□内翻腾的血气,冷笑着看着他:“倒是没想到谭少爷居然对我这张鬼脸还这么有兴致,是不是憋得太久没有地方舒缓,所以是人都能上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我,睁大的漆黑瞳孔宛如两枚把我钉死的钉子,“我只对你有兴趣。”
只对我有兴趣,哈,不晓得容兰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呢。
熟悉的麻痒感觉越来越重,我已经能感受到皮肤底下肌肉的颤抖。
“可我对你没兴趣。”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用手捂了左脸和脖子下了逐客令:“天色也不早了,谭少爷不累,我忙活了一天可是累垮了。要不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我捂着脸,半边嘴唇已经开始觉得发麻。
他没有说话,仍是这么望着我,眼里幽深暗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偏了头去,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即是如此,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背过身去,脸上的麻痒已经开始,竭力控制着不让身体发抖,硬是憋出一句“慢走不送。”
身后传来们开了又合上的吱嘎声,谭越终于走了。我立时瘫倒在地上,指甲死死地嵌入手心。满目发烫,一阵阵麻痒如同电流般从伤口处穿入四肢百骸,脸上脖子上的肌肉开始不住地抽搐,仿佛有冲在皮肤下游如。
门突然被打开。
我侧躺在地上,咬着牙抬头,头发散乱,脸蹭在花石地上咯得生疼,眼睛几乎对不准焦距。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冲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扳开我的嘴放了一截什么东西进来。我无意识地咬下,有液体流出来,有人在大声呼救,紧箍的手指被人硬生生扳开,掐入了一个更加柔软的地方。我想说话,可手脚软绵绵的,毫无力气,连带着浑身的麻痒也淡了起来,眼前一片白光,视线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染金地面被金斑洒遍,万物拢在一片朦胧玫瑰色之中。
浅雾之中有人转过头来对我笑,看不清脸,只是觉得温暖。
唯有扑眠香桂,萦绕不散。
双手被人抬起,有人擦拭了我的手臂,嘴上有些许湿润的触感,我动了动。
“醒了就快点起来吃药。”身子被人扶起来,能感觉到背后是柔软的靠垫,底下是软绵绵的床。我眨眨困涩的眼睛,脑子还晕得很,又迷迷糊糊躺了一会,这才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我半靠在床上,眼前端着汤药一身姚黄连袖衣裙的容兰。
她瞟了我一眼,没好气地把药递过来,“喝药吧,不烫了。一睡就睡两天,真有你的。”
我没做声,接过药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不是我住的那个小房子。她身后是张玄色书几,边上配了些红木椅,墙上胡乱地挂着几张画,隐隐看出是几只圆滚滚的东西。桌上摆了熏香,隐隐闻得出是桂花的味道。
这地方实在太过熟悉。
我们回到了谭府,这是谭越的房间。
“我们怎么……到这里了?”一张口就觉得嗓子干涩得不行,连忙捏了鼻子喝下一口药。这药味道古怪,除了酸涩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异味感,有股诡异的腥气。
容兰斜了眼看我:“你一晕倒,爷就马上派人找了钟爷,钟爷说药材都在谭府配药一定要回来,所以为了你大家都提前回来了。”
我皱皱眉,“所以那时候冲进来的人是谭越?”
她望了我良久,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没错,是爷。”
“他人呢?”她没说话,我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时候痒得受不了口里咬着的东西,怕是谭越的手吧?隐约记得似乎是被咬出血了。
“他受伤了?”
“恩,”容兰说道,语气极其平静,“爷那日发现你后就叫人来,怕你咬伤了舌头就放了自己的手进去。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你咬了爷的手不放,双手还掐着爷的腿。爷那时明明痛极,却还是不让我们把你拉开,反倒是叫我们先处理你身上的伤口。”
“他没事吧?”被咬了几口,不至于伤重死了吧?
“处理不及时,伤口有部分溃烂,现在正卧床休息。”
我看了眼四周,没错,的确是谭越的房间。我在这里,他去哪卧床休息?
容兰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吐出三个字:“勿羡院。”
“勿羡院?”
她没看我,扭了头坐在床边,“爷自从你被带走后就搬到那里去了。你要是有空,”她的声音很低,“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他吧。”
我沉默着点点头。即便是路人,关键时刻救了你的命,你也是应该感谢的,虽然那个救你的就是祸害你的根源。
“还有,”她转身拿了枚镜子递给我,“照照镜子,看看你脸上的伤疤。”镜子里的脸还是一样,上面的七道疤痕收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皮肉外翻了。伸手摸了摸这些疤痕,微微发痒,却是不疼,也没原来那么厚的结痂了。
“花开花裂的解药配出来了?”
“没错,钟爷让我告诉你一声,前两天已经灌了你两碗药,今个儿是最后一碗,你喝了这碗药毒就能被彻底除去了,到时候再用药膏涂涂就会慢慢痊愈的。你快点喝吧,省得药凉了我还要再去煎一次。”
我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虽是上了药,可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暗色红痕。
“你的伤呢?”
“没是么大事情,钟爷让我下午去找他拿药,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痊愈了。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的伤势吧。”
我捧着药捏了鼻子几口就喝了下去,愈发觉得这药味道古怪。
“这药的味道为何如此诡异?”
她没好气地看着我,“你以为天下间所有的药味道都是一样的么?喝了药就赶紧睡吧。”说罢收了我的空碗,站起身子走到门口,合上门前又停住,我疑惑地望着她,却听她用某种复杂的语调说道:“木樨,养好伤了过两天就去看看爷吧。”
“谭越他,被我咬得真的很严重么?”
她摇了摇头,语调有点生硬:“不是。你咬的伤不严重,不过……只是爷连涂药睡着的时候喃喃的都是你的名字,你伤好了,就去看看他。”
我不禁失笑:“容兰,以你的立场,应该是阻止我去看他才对,怎么倒是千方百计地劝着我去呢?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之前这么僵。”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得到她淡淡的声音:
“我说过我不和将死之人计较,也说过这半年不会打搅你和爷,我说的话必能做到。如今我只需安心地做一只黄雀便可。至于让你去看爷……”她停顿了半晌,方才回答,“我也不过是想让爷安心养伤,好处理剩下的生意。”
青丝垂肩,风拂姚黄裙摆,美人如斯,连背影都甚为动人。
冷静自制,而且颇有手段。
谭越你何德何能,有个这么爱你的女人。
这一睡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伤口清凉,看样子是昨晚有人趁我睡着给我上过药了。早上的天气还有些许寒冷,批了件外衣出门,玫瑰色的细光碎片洒在身上,倒是给人带来一点暖意。
我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想来是还太早,大伙儿都还没起罢。谭园和勿羡院有条直接抵达的通道,是谭越当初下令建造的。我跺了跺脚,紧了紧衣服,慢吞吞地顺着乌黑的通道进了勿羡院。
东篱西井,地落青苔,暗青的藤蔓攀附着搭起的竹黄架子蜿蜒而上。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得让人心里发凉。一种莫名地情绪涌了上来。
这院子承载的东西太多,如今再次踏入,更令人感觉恍如隔世。
回忆加望伤
门没有关,风一过,老旧的门扉扇着,发出吱嘎的声音。进了门从里面合上,转身立时就看到了躺在侧转角床上的人。长发如瀑般垂到床脚,一身云锦单衫,胸襟微敞,露出里面雪青色的内衬。
我走过去坐到谭越床边,他睡得很老实,被子乖乖地盖到脖子,缩到被子里,闭着狭长的眼,眉骨微微凸起,眉头微皱,双眉之间小小地弓起一个丘。
明明睡得那么熟,却不知是在烦恼些什么。不自觉地笑了笑,回神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轻轻按在了他的眉头上,不由得怔了怔,收了回来。却是看见了谭越脖子上的被咬的伤口,破了皮的伤口涂了层透明的膏药,皮下的隐隐血痕呈如月牙状。
活该。
他的嘴唇虽白,却也不是毫无血色,我站起身来,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准备回去。走了几步却听到后面一声呻吟,扭头一看,原是谭越翻了个身子,面对着我的方向,身上的红晕被子大半滑了下来,一条修长白皙的腿搭在边缘。我没动,床上的人不自觉地咕噜了一声,扭了扭身子继续睡。
我走过去把他的被子捞起来,拨开他脸上缠绕的黑发,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我把被子盖到他身上,被子底下却是滚出个圆乎乎的东西,掉到我脚下。捡起来一看,深紫的云锦缎面,上有金色的流纹云彩,那东西长着长长的两只耳朵,翻过来的正面还被讨巧地绣了两粒纽扣和一只三瓣嘴。
忘了是哪一年中秋,却是清楚地记得这是我花了个把月仔仔细细缝好的兔子抱枕。手里抱着兔子坐在床边,兔子还是热乎乎的,可见是被人搂在怀里睡了一晚上。年数久远,两只金红的长耳已经破了,却是看得出被人用同色的细线缝过了,很蹩脚的绣工。
手无意识地捏着肥硕的兔子,望了眼床上的熟睡人。那人一手搂了被子,左手上被缠了一圈纱布,嘀咕了一声咂咂嘴,嘴微肿,是前两天被我咬的。
看了他一会,自我哂笑,鼻子一阵微微的酸意涌起,眼睛里立时就觉得有点湿润。
那年中秋,喝醉的人手里捏着一只肥兔子,携了一身的酒香软绵绵地对我说从小就喜欢我,声音动听至极。
而如今,我们之间连拥抱和亲吻都已经成为了奢侈。
回忆是一道坎,过不去的时候就是刻在心头的伤疤,即使跨过去了,偶尔回头想到,记忆也已经变成了难堪。
我轻轻掀起谭越的被子,把手里的兔子塞到他微拢的怀里,又合上了被子。床上的人稍稍地动了动,被子又滑了下来,雪青色的单衫滑落,里衣敞开了大半,松垮垮地挂在半腰上,原本白皙如玉的胸口上是青紫的掐痕,大部分充了血,有的已经有些转黑了。而我看到的是他心口的一道伤疤。伤口不大,只有小半个小指的长度,却是很深。
虽是我拿指甲掐了他,可那心口的伤,绝不是指甲能扭出来的。
不过,也不关我的事。
我起身,又停下,回头望了他人一眼,他搂着兔子睡得正香。太阳升起了一半,有微红的光线从窗户里透了出来,带了点微薄的温暖。
转身要走,腰间突然一紧,脚下一滑,有人丛后面紧紧勒住我的腰,把我往后拉坐到床上,一双细长光滑的腿快速地缠上了我的膝盖。
双手按在他的手上往下压,却是被他死死抱住,颈间一热,微热的下颚抵在我的肩上,如墨长发垂下来覆上了两人的衣衫。
“木樨,你别走。”
颈子上一片潮湿。
“你什么时候醒的?”
背后传来的声音很轻,却带有软糯的味道:“在你调戏我的兔子的时候。”
我猛地用手肘捅了他的胸口,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我立刻挣开了他站了起来,“谭少爷装得好像,我说怎么盖得好好的被子一会滑上滑下的。”
他面对着我揉着胸口,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我没有,我只是……”
“别说出那种‘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的蠢话,”我瞥见他胸口的青紫痕迹,看着他皱着脸揉胸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觉着心疼,“也是,好好穿着的衣服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敞开掉了呢,原来是谭少爷故意春光微露来勾引我的。可惜了你现在那一身青青紫紫的皮,我还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没说话,受伤的左手缓慢地抚这心口,咬着嘴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望着我,眼睛睁得不小,亮晶晶地,看上去真是委屈至极。
我扭头,“别装的这么纯行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粗使丫头不长眼睛欺侮了谭家家主,我可不想到时候出来一堆人把我绑了送到牢里去。您就好好休息,我就先退下了。”
“木樨。”
后面传来一声叫唤,我停住,转头。
“你的伤势,好点了么?”
“钟夫子制出了解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我……”他顿了顿,却是没有说下去,我等了一会,不耐烦地要走,他这才开口。“木樨,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盯着他,他坐在床上,见我不动,站起来要上前。
“你不用过来,有什么话这里说就好,我还有事,没空陪你瞎腻糊。”
谭越抿了抿嘴,坐下,却不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我,眼里幽深难测。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摇摇头,“你过来坐下,我保证不会碰你分毫。”
耐不住他的眼神,我走了过去挑了个离他较远的位子坐下,“现在可以说了么?”
他点点头,把被子扔到一边,拢了那只原来被挤到床脚的兔子在怀里,头压在兔子上,微薄的阳光照在身上,周身泛上了一层淡色的光晕,缠绕绵延的黑丝如同墨玉。这样的美人,若是没有那自私变态的脾气,那该有多好。
对面的人抬了眼,张了红唇,吐出的第一句话就很有杀伤力,“木樨,十四那日晚上你去哪了?”
“不是在您园子里么?”我回答,心里有些暗惊,看样子谭越还是知道了。
他伸手捏着兔子的耳朵,扫了我一眼,眼神幽深似水,“木樨,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么?”
“你既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况且那根本与你无关。
“原本那日晚就要问你的,只是到后来……”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木樨,你这么做还是太危险了,若是谭湛提前回来……”
我冷笑,“大少爷,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我危险不危险关你什么事,您要是真的关心我,当初我被人花脸灌药的时候您在哪里?怎么这会反倒是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谭越猛地站起来上前一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我们是……”他突然语塞,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慢慢地坐回了床上,手有下没下地摸着怀里的抱枕,“木樨,不管怎么说,下次还是同我商量一下为好。”
我没理他的后半句话,“谭少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扳着指头算,“第一是主子和丫环的关系,不过这丫环我老早就不想当了,所以不算;第二,算是爱人关系,不过哪有人会瞒着自己的爱人把她往坑里推的,所以也不算;第三,利用关系么?我现在被你弄得如此凄惨,至少也为谭府,不,是钟府的未来发展做出了一份贡献。”
他望着我,黑眸深深的,仿佛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
“木樨,我知道我那时不够信任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
我一摊手,无所谓地回答,“那好,既然你认为如此,我们就不算是利用关系好了,那么如此下来,”我凑身前去,替他抚了抚颊边散乱的黑发,温柔地笑道,“谭少爷,原来我们最大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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