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现实主义的不孝之子
我是现实主义的不孝之子——这句话来自于我为我的可能已经彻底无法出版的新作《四书》准备的后记《写作的叛徒》。在那篇后记的开头,我这样写道:
终于把自己称为“写作的叛徒”,让我犹豫了许久。因为这是一种太高的荣誉,我自知不配这样荣耀的美称,如同阿q不配姓赵一样。然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写入《四书》的后记,是想到《四书》中有许多对“习惯文学”变节的笔墨,即便称不上真正的背叛,也还是一种端倪的开始,权作为对今后写作的激励,也就这样写下罢了。
我总是怀着一次“不为出版而胡写”的梦想。《四书》就是这样一次因为不为出版而肆无忌惮的尝试(并不彻底)。这里说的不为出版而随心所欲地肆无忌惮,不是简单地说在故事里种植些什么粗粮细粮,花好月圆,或者鸡粪狗屎,让人所不齿,而是说,那样一个故事,我想怎样去讲,就可能怎样去讲,胡扯八道,信口雌黄,真正地、彻底地获得词语和叙述的自由与解放,从而建立一种新的叙述秩序。建立新的叙述秩序,是每个成熟作家的伟大梦想。我把《四书》的写作,当做写作之人生的一段美好假期。假期之间,一切都归我所有。
而我——这时候是写作的皇帝,而非笔墨的奴隶。
我,就这样去做了。努力做一个写作的皇帝与叛徒。
从这些关于文学的胡言乱语中,可以看到我对某种“写作习惯”逃离之急切,到了激愤、偏颇和张狂的地步。为什么会是这样?在准备写这本小册之时,我多少有些明悟过来:之所以要做写作的叛徒,或缘于自己是现实主义的不孝之子。有个才华出众的青年作家,曾经告诉我说,在中国的网站上,有一家网站之园地,是专供“八○”、“九○”后的孩子们上网到那里发泄他们对父母的仇恨。上网到了那儿,一如精神的犯人卸下了内心与道德的镣铐,大家就可以志同道合地谩骂父亲、母亲,共同诉说他们的可恨、可笑之处,公布父母那些不为人齿的荒唐、卑劣的行为。总之,在那儿,儿女们可以不被儿女的伦理所约束,攻谄父母如同攻击自己在世界上最为仇恨的敌人。就是说出“我真想杀了父母”那样的仇伦惊人之语,也一定有人群呼应,如同你唤出了一代人共同的心声。
青年作家与我说得绘声绘色,让我愕然不已,但我又丝毫不怀疑那话、那事情并非假情虚构。现在,对于现实主义,我也正有那园地网站上最为真情和声嘶力竭的呐喊:“我真想一刀杀了它们!”真的,对于现实主义——对于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现实主义,我就像那个开门走入仇恨父母之网站的年轻孩子:“我真想一刀杀了它们!”
我确真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不孝之子。对它们的逆叛、厌恶到了如此的境地,这让我有些惶惶不安,手足无措,如同去准备行凶而又良心未泯的罪犯。罪犯最大的敌人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的良心。而我在诅咒现实主义的时候,最令我痛苦不安的,是我灵醒明白,我无法彻底地告别它们,逃离它们;更无法真正地一刀杀死它们,置它们于死地而后快!一如一个逆子把刀搁在父母的脖颈上时,想起的却是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而那种养育之恩,又无力让这行凶的孩子放下屠刀。最终悖理矛盾的结果,就是这个逆子不得不在选择、诅咒中逃离家庭,流浪远方,到一个没有方向的写作的荒原,孑然独立,长默无语。
2控构真实
一七一九年《鲁滨逊漂流记》问世的时候,笛福不会想到他在为现实主义写作奠定着两块根本的基石,那就是经验和真实。经验是现实主义的土壤,是每个读者感同身受的必须,是作家与读者共同体验的默契。而真实则是土壤的结果,是作家的目的。是作家通过经验向读者可靠的传递,也是作家从读者那儿获得认同和尊敬的砝码。真实是现实主义作家的钱币,这种钱币越多,他就可以在读者面前有更多的换取和交换。经验不是作家的财富,而真实才是作家信誉的银行。为修建自己真实——财富的库房,以囤积美誉的钱粮,作家通过人物、环境、故事、情节、细节、心理等各种手段和砖瓦,以求建筑最为真实的景观,达到真实的无与伦比的辉煌。
当然,在走向真实的途道中,作家与读者共同蓄谋了人物——这份最为重要的合约。于是,作家严格按照合约而写作,读者严格地按照这份合约而验货。仿佛最初人们在创造钱币的时候,原是知道交换是目的,钱币只是交换便利的手段,然而到了后来,当发现钱币可以达到一切目的时,钱币也就最终成为目的了。于是,假的钱币应运而生,横行天下。如同为了预防假币在世面的流通,真的钱币便要不断地深化它的创造、制作和更新,真实也就在现实主义中不断地发展和掘进。到了现在,现实主义也就在不同地域、不同时间和不同文化背景下有了不同层面的真实:
(1)社会控构真实——控构现实主义;
(2)世相经验真实——世相现实主义;
(3)生命经验真实——生命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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