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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道花火 > 2.

2.

罗家大门外是郊区的公路,林风出了门,正好一辆的士戈然而止。他匆匆钻进去关上车门,沉声道:“快走,罗冀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

方天河点点头发动了汽车:“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欲拒还迎。”林风扬起头,泪水从眼眶里倒流回去,虽然眼梢还是红的,但是脸­色­已经回复了冷淡,“——可恶,我还真的哭了一场……先给我找个地方住吧,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慢慢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已经安排了临时住地,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方天河从后视镜里望向他,“不过你可别忘记警方的任务,罗家这几年涉足的毒品生意已经延伸到了东南亚海线,上级过问了好几次,今年之前一定要把这颗毒瘤连根拔除!”

林风冷淡的闭上眼:“我知道。”

突然一个人的气息覆过来,林风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手拿着纯棉的手帕仔细拭去自己脸上未­干­的泪迹。一个警察坐在副驾驶席上,一直没有说话,见他睁开眼,只笑了笑就缩回手。

“这是国际警察总署派遣的调研警官吴sir,协同我们对这起案件进行调查。”方天河看看林风沉下来的脸­色­,“——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虽然你也在国际警察的缉捕名单上,但是这件案子结束后你就是警方的污点证人,不会牵连上太多关系。再说你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了,对国际刑警也习以为常了吧。”

那个警察淡淡的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吴彬。”

林风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凑上去低声问:“你是想主动把手递上来被我捏成碎片么?”

他刚退回上半身,突然吴彬猛地抬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和自己几乎面对着面:“——你的态度还是一样的不好啊,林教官。”

林风条件反­射­一拳挥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吴彬的头被打偏到了一边。

方天河沉声道:“林风!”

吴彬用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脸颊上受伤的部分,毫不在意的笑了,“没事,没事。我前几年因为任务和林先生交过手,印象十分的深刻。这滋味几年没尝过了,竟然还有点想念呢。”

林风盯着他半晌,“……神经病。”

方天河所说的临时住地,是警局在市中心租下的一个公寓,由警方轮流监控,名义上宣称是方天河的家。

公寓里除了方天河和林风之外,还住着两个警察方便随时应付意料之外的情况。名义上这两个警察是保护和执行任务,实际上谁心里都清楚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监视和牵制林风。林风这个人太背景太复杂,警方需要他的帮助,同时也不得不提防这个危险人物。

林风在房子里逛了一圈,又打开冰箱来看了看,说:“今晚我要吃醋溜土豆丝,放辣,土豆丝要直径一到一点五毫米,少放点油。他妈的这两天香港太热了。”

今天轮值的两个警察都是新晋人员,一听他这话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瘦高个按捺不住:“少在那里唧唧歪歪!你以为我们警察是专门来伺候你的吗?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准挑!”

林风懒洋洋的合上冰箱门:“你们两个是新人吧?”

“……是又怎么样?给老子老实点!”

“怪不得,新人。”林风冷笑一声,“——新人就是专门伺候来伺候本大爷我的,难道你们还没有了解情况?”

瘦高个被他嚣张的态度所激怒了:“­操­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站在十步之外、背对着他们面对着电冰箱的林风,在刹那间出现在瘦高个警察的面前,风声中他的头发略微扬起又散下,声音低低的仿佛就在瘦高个警察的耳边响起:“——­操­这个词,通常都是我对别人说的,对我说这个词的人最后通常都被我­操­练得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过。这一点请给本大爷牢牢的记住了,新来的菜鸟!”

瘦高个还没来得及发怒,吴彬洗完了脸从盥洗室探出头:“哎,你们在做什么?”

“吴sir!这个人他……”

“线人也是很辛苦的,土豆丝也不是什么娇贵东西,要吃就炒一个嘛,正好我也有点想吃了。”吴彬打了个哈哈,一手一个把两个警察推到了一边去,“呐,正好你们也没事做,今晚就炒几个菜开一箱啤酒,大伙儿乐一乐!”

两个警察虽然还有余怒,但是在上司面前也不好表示出来,只得乒乒乓乓的去开冰箱洗菜。

吴彬从厨房里出来,脚刚要踩上地面,突然眼睛往下一瞥,半空中硬生生的转了个向,险险避开了林风的脚尖。

“反应不错嘛。”林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吴彬谦逊的微笑:“过奖了。”

“土豆丝稍微放点辣就可以,告诉那两个新来的菜鸟,要是放多了辣椒,我就把辣椒酱从他们的­肛­ 门里塞进去。”

吴彬低下头:“是。”

林风掉头摔上房门,在门板砸到鼻子的千钧一发时吴彬退去了半步,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遵命,”吴彬低着头,低低的微笑,“林教官。”

土豆丝【完】

晚上吃饭的时候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些荤素,开了一箱啤酒。方天河也留了下来,跟吴彬两个划酒令,面前很快就堆了高高一堆空酒瓶。

林风洗完澡出来吃饭,刚刚坐下就挑起一筷子土豆丝,哼了一声:“这叫土豆丝么?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直径只准一到一点五毫米!这个起码有一倍粗!这种垃圾还敢拿到餐桌上来?”

瘦高个警察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霍然起身:“有的吃就不错了,不想吃就滚走!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

林风懒洋洋的笑了,轻轻的、一字一顿的笑道:“——我是你大爷。”

警察忍不住一踢桌子捋袖子就要冲过来,吴彬一把拉住了他:“冷静点!不要打架!”

“吴sir,这小子他太过分了!”

“别动手!”

林风放下筷子,无辜的摊开手:“哪里出错了吗?我说错什么了?这本来就不叫土豆丝,土豆棍还差不多。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虐待线人的嗯?”

吴彬转过身来,对林风笑道:“他们已经很尽力了,再说这个直径么,目测大概也就两毫米,如果每一根都像你要求的那样粗细,这顿晚饭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已经很晚了,将就点吧啊?”

林风盯着他冷笑一声:“很费时间么?我不这么觉得。”

他起身去厨房,不一会儿拿了一只削好皮的土豆出来,从小腿上抽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仿佛是很享受一样在舌头上舔了一下。匕首的侧刃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厉光:“——没用的废物和垃圾们!看好了!”

瘦高个警察一愣,只见林风轻轻一抛,土豆飞上半空,匕首的刀光猛地从中切过。一切两半的土豆掉到桌面上,林风一手按住两个,匕首擦擦擦雪片一般让人目不暇接。林风把土豆片一横一撇,匕首绕着大拇指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圈,紧接着几秒钟之内横切上百刀,几乎比手术刀还要­精­确还要迅捷。只听当的一声匕首刀尖在桌面上一顿,紧紧十几秒的工夫刚才的土豆已经变成了几百根又长又细、直径一毫米的丝!

林风舔舐着刀刃,眯着漂亮的眼睛盯着瘦高个警察:“在热武器横行的时代,单兵作战往往过分依赖于枪械和火箭炮的使用,对于冷兵器的运用技巧明显不如上百年前的古代战士。匕首,刀剑,长枪和盾牌,这种古老的兵器凝聚着人类最初的战斗技巧和血腥艺术,一直到今天都在单兵作战陷入困境的时候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他用刀尖挑起那个警察的下巴:“一把好刀往往抵得上一把枪的分量,请用你的­性­命记住这一点,新来的菜鸟、垃圾、没用的废物!”

瘦高个如见鬼魅,慌不择路的倒退两步:“你、你……”

方天河一手按住手下,轻轻的撇开刀尖,陪笑道:“林风你也累了……我再去炒一盘土豆丝来给你好了,要不你先回房去睡一觉,吃饭的时候我给你端过去?”

林风挑起­唇­角,用刀背拍了拍那个瘦高个警察的脸:“宝贝儿,就要你炒。要是再不合格,小心我把你那 话儿剁下来切成土豆丝。”

他啪的一声按回匕首,回房去甩上了门。转身的时候衣角甩在了吴彬的脸上,带着扑鼻而来的洗浴液清香和少年淡淡的体香,吴彬怔怔的顿在了当场。

……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不要忽视你们的匕首、战俘刀、甚至是瓦片和易拉罐!微不足道的冷兵器往往会在单兵作战陷入困境的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

“好的单兵战士一定是冷兵器高手!别以为你们个个会打枪会开炮就很牛逼了,其实你们是一群毛都没长全的菜鸟!”

“看看你们这熊样,垃圾!废物!猪都比你们聪明!”

“混蛋!笨到你们这个地步怎么不撞墙自杀算了!都他妈滚回去回炉重练!”

……

那一年在南美热带雨林金黄|­色­的炙热阳光下,强烈的紫外线炙烤着每一个人的汗水,一声声虫鸣让人昏昏欲睡,伤口被汗水盐渍得抽痛,那个刻薄到变态的少年教官的吼声让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

雇佣兵基地训练学校十九区,这个少年教官就是规矩,就是准则,就是公平,就是一切的主宰和上帝。

他要你饿了两天之后跪在高达五十度高温下的地面上吃饭,你就不能坐下来吃;他要你在深夜零度的河水里泅水几个小时,你就不能上岸;他要你带着破裂的胸骨负重跑上十公里,你就不能停下来歇哪怕一口气;他要你出了一丁点小错误就跪在地上吼叫“我比猪还要笨”,你就不能不把声音吼到最大声。

他随时都有可能一脚把你踢飞,让你重重的撞上树­干­,甚至有可能因为脊椎受损而一辈子高位截瘫。他随时有可能劈头盖脸给你一顿鞭子,因为他觉得你眼神让人不舒服,他看着不顺眼。

九八届,南美十九区,十七岁的少年林教官。这几个关键词成为了很多尖端高危行业从业者一生的噩梦,甚至从此一接触姓林的中国人,就会神经紧张全身颤抖、让人难以自制。

吴彬端着一碗饭和一些菜,敲了敲房门:“吃晚饭了,给你新炒了土豆丝,开开门!”

里边没有动静。吴彬凝神静听,可以听见均匀的打呼声。

他扭开把手走了进去,又反手轻轻的掩上了门。林风上半身赤 ­祼­,下半身套了条低腰牛仔裤,光­祼­着脚躺在床上。空调的温度打得非常低,他只盖了条毯子,还被推到了胸口下,露出深深凹下去的锁骨。

吴彬站在了窗前,眼神晦涩不清。

他还记得那一天上午高达四十多度的高温下,他被狠狠的踢飞摔倒在地面上,紧接着一只脚重重踩在自己胸前,五官­精­致姣好、脸上涂着油彩、踏着军靴的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眼底的光矜贵而轻蔑,就好像是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

“菜鸟,你不适合在十九区呆下去,你甚至不适合在单兵作战这个行业里继续­干­下去。”这个少年教官的声音从此以后无数次在自己深夜的梦里回响起来,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自己脑海里,“——你不具备我所需要的学生的基本素质,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残疾,自动退出。”

那时的话音犹在耳边,转眼几年过去,眼前他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面前,少年的身体柔韧美好,给人最猛烈的诱惑和刺激。

吴彬听见自己心跳的嘭嘭作响,他咽了口唾液,喉咙发­干­。

只要看上去就能用目光感受到这样皮肤的温软,细腻紧绷的覆盖在薄薄的肌­肉­上,东方人像细瓷一样光洁和高贵的光彩。

他抬起手。

“——你打算这样一动不动的看我多久?”林风眼都不睁一下,声音懒洋洋的,“菜炒好了没有,老子已经饿了半天了!”

2.

吴彬几乎是有点慌张的退去了半步,然后定了定神把端盘放在桌面上:“好了,已经重新炒了菜,好好吃晚饭吧。”

林风坐起身:“啤酒。”

吴彬去屋外拿了啤酒罐头扔给他。林风埋头吃饭,头也不回,伸手稳稳的接住酒瓶。

吴彬想说什么,其实以他现在的地位和立场,应该可以说两句类似于玩笑的、可以拉近距离的话。他也可以就任务内容讨论两句,询问林风这个线人的相关意见,甚至他可以作为长官而吩咐一些注意事项。

他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什么其他吩咐的话,我回去了。”

话一出口他就紧紧闭上嘴。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在生命的某个时期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每一遍换来的都是林教官那个相同的回答——滚吧。

林风啪的一声打开啤酒罐子:“滚吧。”

吴彬闭了闭眼睛,走出门外。在带上门的刹那间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晚上早点睡。”

林风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

吴彬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隔壁传来两个警察打呼的鼾声,除此之外就只有房间里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安静的让人心悸。

记忆在黑暗中席卷而来,就仿佛河流一样让人窒息。吴彬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经在那个姓林的少年教官手里生不如死,他的­精­神他的意志,随着­肉­体的负荷一次次爆发极限,从血汗的淬炼中脱胎换骨。他曾经差点因为被殴打而高烧感染致死,曾经差点被教官一拳从三楼打下去摔得脑浆迸裂。他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来,不过到最终他终于可以把那个姓林的少年教官按倒在泥地里,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取得了压倒­性­的最终胜利。

那是唯一一次他这么近的触碰到林风的脸,掌心在细腻微凉的皮肤下几乎焚烧起来。

然后林风推开他,踉踉跄跄的从泥地里站起身,狼狈不堪但是居高临下,“可以了!——小菜鸟,恭喜你合格毕业了。”

黑暗里吴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恍惚间他又看到那一年夏天足以把人烤熟的金­色­骄阳,从南美热带雨林茂密的树叶间­射­到地面,在­操­场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光点。

上个世纪末九十年代中期,南美亚马逊热带雨林深处的雇佣兵培训基地,由亚裔单兵作战专家叶莲开设的高危兵种培训学校。这座神秘的培训基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为世人所知,它仅仅存在于少数官方机密记载、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流言、以及少数毕业生的恐怖记忆里。

这是一座全封闭式的无国界高危兵种培训基地,当时吴彬作为华裔英籍特殊部队的预备役队员,受英国政府派遣,成为这座培训基地的新生之一。

他隶属于九八届,经过抽签分配,被分往基地第十九区。他和其他五十九名新生一起吃过了基地提供的早餐,准备于两个小时后在­操­场上集合,接受新教官的训话。

吴彬至今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早温度就高达三十八度,他和几个一同被派遣来的预备役队员一起吃过了早饭,准备去基地各处溜一溜。

这座培训学校占地四千平方公里,提供给学生日常训练用的区域共分为二十八个区,其中第十九区占地五平方公里,生活、训练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条小河流弯弯曲曲的从十九区丛林中穿过去。河水清澈冰凉,河边上覆盖有大修建­精­致的植被,在这样酷暑的天气里无疑是消暑的大好去处。

美中不足的是,当他们走到河边上的时候,只见他们平时的位置——一棵巨大棕榈树下­阴­凉的石头平台——已经被人占了。占据这个绝佳地理位置的是一个四仰八叉躺倒在上边的东方少年,身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和几只烟头,看上去他喝多了,正悠然自得的打着鼾。

“这人也是新生?吴,跟你一样是亚洲人嘛。”

和吴彬一样接受上级派遣而来、身为特种部队预备役队员的沃瑞克是个非常高大的英国人,说话声音洪亮,吼起来就像一只大熊。当他在你耳边说话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吴彬点点头:“看起来是。”

“但是这个比玩具熊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可比你好对付多了。”阿比走上前去,粗鲁的用靴子尖头踢了踢那个少年的身体,“喂!起来!小家伙!”

少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吴彬拦住他:“另外找个地方吧。”身为同一个地方来的队友,他知道阿比这个家伙是非常好斗和逞勇的家伙。这人体重超过一百公斤,能一个人扛起小型车载火箭炮,背着一根巨大的木头能跑步三十公里。阿比和粗鲁但是生­性­豪爽的沃瑞克不同,在预备队里,阿比是个喜欢欺生、人见人怕的家伙。

果不其然阿比甩开了他:“嗨,你不懂,吴。第一次见面的新生在这里需要树立自己应有的权威,这里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你让这他们,他们就会爬到你头顶上去。”

吴彬耸了耸肩:“这家伙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可能不是十九区的新生,阿比,”沃瑞克说,“他没有穿新生的迷彩服,也没有佩戴学生号码牌。可能只是个基地工作人员罢了,在小家伙面前逞勇没什么意思。走吧兄弟们。”

他们向远处走去,阿比好像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在转身的时候踢了那个少年一下。

这一下正好踢到胃上,可怜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突然跳起来,俯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刹那间酒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混合物吐了离他比较近的吴彬一身,酸涩的腥味扑鼻而来。

无辜的吴彬跳去一步:“喂!”

少年揉着太阳|­茓­,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雇佣兵培训基地 一【完】

少年揉着太阳|­茓­,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吴彬拎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角:“道个歉就行了?马上就要去­操­场集合了,这个样子可真丢人现眼。”

“得了吧吴,又不是娘们儿,谁盯着你看啊。”

“要不然把你的衣服脱给我啊沃瑞克?”

“哈哈,这可别。你可以在这条河里把衣服洗洗或怎么着,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干­了。”

吴彬骂了一句,脱下衣服往河岸上一坐。基本家务这些人都是会做的,在特种部队里的时候没人会伺候他们吃穿住行,向洗件衬衣什么的都是小事,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少年捂着胃部咳嗽了几声,扶着树­干­慢慢的站起身:“刚才是谁踢的我?”

他抬起头轮番打量着三个人,细碎的黑发垂落在眼前,遮住了眼底锐利的光芒。他打量人的方式很少见,是从斜眼角里看人的,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他眼梢相当吊,这样一个角度真正是居高临下桀骜不驯。

其实这个少年长得很漂亮,按鬼佬们的眼光看来,真是比小妞儿还细­嫩­。很多漂亮的少年其实都非常好斗,因为天生的心高气傲和必须用拳头撑起来的男子汉气概,他们通常都有一副漂亮面孔下的劲瘦肌­肉­,比起相貌普通的少年,他们更让人感觉到气势凶猛、争强好胜。

阿比皱起眉头:“是我,怎么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踢我!”

他的说话声音比沃瑞克还大,阿比掏了掏耳朵,“因为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这个位置是我们的,下次给我记好了小家伙!”

少年向后扬起头避开阿比挥过来的拳头。大概是因为酒醉,他的动作并不那么利索,勉强避开了那一击,然后眯起眼仔细看清了阿比胸前的学生号码牌:“0098046号……我记住你了。”

“你最好记得牢一点!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否则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阿比挥拳一击,边上一棵拳头粗的小树喀嚓一声从中断裂,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之后重重的倒在了一边。

少年痛苦的揉按着眉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是中文所以阿比并不能听懂,但是从少年的表情中直觉到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他上前了一步,摞起袖子显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吴彬听懂了,那句话是:我­操­你X。

他猛地站起身,湿淋淋的手一手拉住阿比一手拉住那个少年:“得了吧兄弟们!都省省!你们想在第一天就闹出事来?”

“这不管你的事吴,告诉我这个­婊­ 子养的刚才说了什么?”

“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快告诉我!”

那少年抬起头,非常不耐烦的用英语吼道:“——FUCK YOU!”

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比猛地挣脱吴彬,然后扑了上去。

阿比有着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彪悍力气,而且一旦心血来潮就完全不计后果,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在这样的距离被直接击中的话,很可能会当场丧命也说不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彬一手甩开那个少年,然后用全身力气架住了阿比。沃瑞克赶紧冲过来抓住暴怒的队友,吴彬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拼命甩手腕:“靠,卡到了……阿比!你能不能少动点手?”

阿比吼叫着:“放开我沃瑞克!

吴彬回过头,对那个少年叫道:“快跑!”

少年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跑!”吴彬拉着他,急切的用中文说:“跟阿比斗你没什么胜算的,别逞强了,他们说十九区打死人都是不偿命的,快跑吧!”

少年还是没有动,但是毕竟喝多了酒手脚酸软,被吴彬带着跑了起来。沃瑞克用尽全身力气才架住阿比,阿比气坏了,大叫大嚷着:“有本事别跑,小鬼!”

吴彬强行拉着那个少年,连自己的衣服都不顾了,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往­操­场上有人的地方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二连三的制止阿比,实际上以往在预备队的时候这种欺负弱者的行为很常见,每一个人都熟视无睹,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的加以阻止,还带着弱者逃跑……

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太单薄太脆弱了,也许是因为这少年和他一样的华裔,和他说着同一种母语吧。

一直从十九区的树林里跑到教学楼的­阴­影下,少年猛地甩开了吴彬的手,扶着墙剧烈的呕吐起来。他好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除了酒就是清水,一直到吐­干­了才缓过劲来,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这样会失水的,”吴彬问,“要喝水吗?”

少年点点头。

吴彬跑去楼上的饮水机边上接了一杯温水下来,少年接过来,连谢也没谢一声,仰头就喝掉了。

吴彬不由得怀疑:“喂,其实你根本就不会喝酒吧?”

“……啊,会的。”

“基地里的酒­精­饮料是绝对禁止出现的,你从哪里弄来啤酒和香烟?”

“没必要告诉你吧。”

“别这么绝情啊哥们,好歹刚才是我们救了你吧。”

“那是你自作多情。”

吴彬一阵气绝。早知道就应该让这小子被阿比揍一顿尝尝味道!

“我走了。”少年把纸杯捏成一团,准确的丢进几米之外的垃圾箱里,“——记得马上去­操­场集合,不要误了新教官训话仪式。”

吴彬大叫:“喂!你吐了我一身,叫我马上光着身去参加集合吗?”

少年顿了顿,回过头来,黑发下冷静漂亮的黑­色­眼睛望着吴彬,眼梢高高吊起,在惑人的同时带着盛夏中绝对的冷冽意味。

吴彬几乎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你怎么这么烦”这几个鲜明的大字。

“离集合还有十分钟时间,足够你跑着去一趟后勤处,问他们要一套新队服。记得,是跑着去。”

少年转过身,丢给吴彬一个背影,接着扬长而去。

可怜的吴彬只得一边咒骂着一边进最快的速度跑去后勤处,所幸那些鼻孔朝天的基地训练人员并没有刁难他,甚至都没有问他要来­干­什么,一看到他跑来这里就立刻爽快的丢给了他一套新队服。

吴彬很想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领装备的,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多说什么。他匆忙道了声谢,一边跑着一边脱下上衣,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新T-恤。

­操­场上的人已经陆续集合,六十个新生在副教官们的带领下分成五排站好,每一个都背着一个足有半个人高的装备包,穿着迷彩服,顶着炎炎烈日站得笔直。吴彬跑进队列,突然看到那个少年懒洋洋的站在队伍的尽头,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人也是新生?

他绕了个圈跑过少年身边,用中文低声道:“快进队伍吧,副教官在盯着你。”

少年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不仅吴彬一个,很多队伍里的新生都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他已经不再是河岸上简单的衬衣牛仔,而是换了三层迷彩装,踏着军靴,头戴一个钢盔,虽然脸上涂着油彩但是仍然能分辨出­精­致美好的五官。他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突兀的异类,一群狗熊中的梅花鹿,随便谁都能把这只漂亮的小鹿一脚踩扁了。

阿比捅了捅身边的吴彬:“这不是河边的那小子么,他也是新生?”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眼里骇人的血­色­已经褪下去了。

吴彬摇摇头:“我不知道。”

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几个副教官一使眼­色­,为首的一个——大概是个头儿——径直走到那个少年身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点点头,从队伍边上大步走到了台前。

“立正——!”

很多人一震,犹豫着站直,哗啦啦的喧闹了几秒钟。

少年背着手,在队伍前巡视了一圈,眼神比刀尖还要锋利,“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站在这里,现在我告诉你们原因。”

他顿了顿,突然厉声吼道:“——我姓林,我是你们这六十个菜鸟的总教官!新来的菜鸟们,都他妈统统给我用­性­命记住林教官这个词!”

2.

队伍里一片哗然,嗡嗡声骤然响起。

“不会吧,这人是教官?”

“看上去真弱,跟娘们儿似的……”

“有没有搞错,我在教导部里看到教官的照片明明是个白人啊。”

副教官兜头抽了说话声最大的几个人一鞭子,大喝:“安静!安静!”

喧哗声勉强被压制了下来,吴彬望着前边那个面沉如水的少年,惊讶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比……”沃瑞克说,“……你惨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边第一排一个印度学生举起手,大声道:“报告!我有问题!”

林教官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学生:“0098013号,说。”

那个十三号犹豫了一下,接着理直气壮的问:“为什么入学报告书上写着十九区的总教官是白人,是南美著名的枪械设计师史蒂芬先生,但是实际上执教的却是林教官你?请问林教官,我看了学校的历史记载,听说上一届您曾经因为教学事故而被强制离开教官队伍,请问是什么原因?”

很多人都没有去看学校发下来的官方记载,因此一听十三号这么问,都竖起了耳朵。

“这两个问题问得都很好。”林教官淡淡的道,“首先,史蒂芬先生在上一个月执行一项特殊爆破任务时不幸身受重伤,现在正躺在我们十九区的医务室里——如果你们希望得到他的指导的话,可以现在就自行离开,前往医疗室去请求接见。顺便说一句,在未来三年之内史蒂芬先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你们要做好坐着接受他的训练的准备。”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其次么,是关于上一届的教学事故。”

林教官在队伍前转了一圈,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前排每一个学生的脸上扫过去,声音骤然大起来:“——上一届的菜鸟们跟你们是同一种货­色­!无知!愚蠢!沉不住气!自以为是!非常讨厌和烦人!而且还爱找麻烦!!所以后来我教训了他们,但是不小心教训的时候过了点儿火!”

他挑起一边薄薄的­唇­角,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享受的味道。

“——很不幸的,把两个学生给打死了。”

明明是高达四十多度的烈日,却有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美丽的少年教官站在队伍中间,收起笑容,声音平缓:“事实上,教官以正常训练手法磨练学生的体力和意志,但是学生因为本身身体素质不过关或违抗教官指令导致受伤,然后进了医务室,抢救无效死亡的——这个不算教官的过失,在你们被派遣或自愿入学的时候,已经有人替你们签下了这样的免责合同。但是如果教官在训练场上出手过重,导致学生当·场·死亡的,就算是教官的教学过失。死了一个,罚教官一个月津贴,死了两个或两个以上以上,教官被强制调离教学岗位一年。”

“……报告!”又是那个十三号举起手,“难道两个和三个四个,都没有惩罚区别吗?”

林教官凑近他,轻声问:“你知道本届十九区新生一共有多少个?”

“……六十个。”

“那两个和六十个,都没有区别。”

十三号闭上嘴巴,明显颤抖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之后他仍然坚持问了下去:“我可以要求提供那两个死亡学生的资料吗?”

林教官向最近的那个副教官扬了扬下巴。

副教官啪的立正行礼,然后打开掌上电脑调出资料,面无表情的大声念:“九七届编号0097073,生于一九七七年,日裔,身高一米八九,体重九十公斤,脾脏破裂经抢救无效死亡。九七届编号0097076,生于一九七二年,日裔,身高一米九一,体重八十八公斤,头盖骨碎裂脑浆流出,当场不救身亡。完毕!”

两个身高一米九体重接近九十公斤、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壮年男­性­,竟然以这种惨烈而绝对的方式被活活打死,并且都是绝对致命的伤害。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教官环顾场内一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他。

“既然你们没有问题了,那么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林教官用膝盖顶了顶那个十三号的裆部,“——你是印度人?”

“是。”

林教官严厉的、一字一顿的道:“我最讨厌印度人!”

十三号打了个寒战。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印度人吗?”

“报告教官,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来告诉你,”林教官说,“因为印度人好拉帮结派!好团伙私斗!好在餐厅挑食!还好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私下交谈!告诉你们,这四条规矩犯了任一一条,立刻就给我收拾包袱回家滚蛋!”

他大步走进队伍,从每一行每一列中穿梭过去,盯着每一个学生的脸,“——给你们这帮新来的菜鸟宣布几点规矩,首先不准拉帮结派!不论我下达的任务还是私底下的交往,只要让我发现你们有拉帮结派成为小团伙的现象,立刻滚走!时刻记住你们是单兵作战,你们来到这座培训基地、并被叶莲校长所接受的目的是单兵作战能力!拉帮结派在这里是被严格禁止的!”

“其次!是不准私斗!教官要打学生可以,学生要单挑教官也可以,但是学生之间发生肢体碰撞就会被认为是私斗,不论情节严重与否立刻给我滚回家!我不想听你们分辨谁先动手的谁是被迫反击的,只要一发生私斗现象!立刻所有人滚蛋!”

“第三条,不准挑剔我给你们的生活条件!丑话说在前边,我就是叫你们都他妈去吃屎,你们也得照样吃下去!你们来到这里是来接受培训的,别一个一个都他妈以为自己来享福!”

“最后,如你们所见我是个亚洲人,我是个中国人。在这里我会用英语跟你们交谈,但是我要求尊重我的语言!不要求你们流利运用中文,但是必须用中文熟练掌握‘立正’、‘稍息’、‘跑步’、‘前进’、‘开枪’等等日常词汇!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不会被赶走,但是随时会被我划分为十九区的三等公民!注意这种语言的尊重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仅仅只是你们尊重我,我不会尊重你们。别他妈在这跟我说什么人权平等!在这里我就是公平!我就是主宰!我就是你们的准则!在这里像你们这样新来的菜鸟、弱者和懦夫没有人权,统统都给我记好了!听明白没有?”

六十个新生啪的立正:“明白!”

林教官刷的一鞭子抽过去:“早上没吃饭还是我虐待你们了?都一个个跟娘们儿似的?”

“明白!!”

声音震耳欲聋,每一个人都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教官看上去满意了一秒钟。紧接着他慢悠悠的走回台前,慢条斯理的卡着手指骨关节,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咔咔声。

“下边我有一些私事要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谈谈……那个号码是什么来着?”

他好像是很苦恼的揉了揉太阳|­茓­,然后慢慢的报出一串数字:“——0098……046。四十六号,出列!”

0098046号阿比的脸­色­一白,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一步。

雇佣兵培训基地 二

阿比原本就站在第一排,现在又向前走了一步,就几乎是和林教官面对面了。

林教官背着手扬起头,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漂亮的眼睛眯起来:“话说啊,同学们,刚才我遇到一件很匪夷所思、很奇妙的事情,你们想不想听听是什么事情?”

很多人都没有从他刚才的下马威中清醒过来,喏喏的不敢说话,倒是几个副教官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刚才呢,我喝多了,在河岸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睡着了。大家知道基地里是不允许提供酒­精­饮料和香烟的,基地周围被包围着高架铁网的围墙包围着,即使从铁网上越过去,最近的香烟啤酒销售点也在四十公里以外,来回呢差不多就是九十公里左右。晚上熄灯查勤是十点钟,早上点灯是五点钟,也就是说中间有七个小时是有机会偷偷溜出去买东西泡妞的时间!——当然了,只要你们能在七个小时之内跑完全程九十公里,买到香烟和啤酒,翻过两次高架铁网,并且保证不被叶莲校长养来看门的五十条野狼发现的话……我就允许你们第二天在宿舍里喝醉酒睡大觉,不用来参加训练!”

林教官顿了顿,留下几秒钟时间给新生窃窃私语和恐惧讨论。

“为什么今天我会喝醉酒呢,刚才你们当中的一只菜鸟问过我了,他说啊,基地里是不允许提供酒­精­饮料的,你从哪弄来的啤酒和香烟?”

吴彬不易为人察觉的一震,绷紧了身体。

林教官的目光却没有扫过他,只淡淡的道:“其实呢,是二十七区的杨教官打牌打输了,昨晚跑了九十公里外带和十几条野狼搏斗了两个小时,换来一箱啤酒和两条烟分给我们……现在他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宿舍里睡大头觉。如果你们也想出去买烟的话,可以解散后去二十七区的杨教官宿舍里,向他讨教翻高架铁网的经验心得。啊,话扯远了,我们接着回到刚才发生的有趣事件里。”

“刚才呢,我喝多了,所以在河岸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结果睡着睡着,突然呢,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于是我吐了,接着我醒了,醒来呢,就看到我们这位同学——”他眯起眼睛,再一次在阿比胸前的号码牌上扫了一眼,“0098046号,他挥舞着拳头,对我说了几句话。”

林教官再一次为难的揉了揉太阳|­茓­,以商量的口气,和颜悦­色­的问:“我喝多记不清楚了,四十六号同学,拜托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新生队伍里响起不明的低笑,仅仅几声之后就立刻有人闭嘴了,因为站得比较近的副教官凶狠的扫了他们一眼。

阿比嘟哝了一句:“算……算了吧教官……”

没想到林教官转头就给了他一脚:“你跟我说的是算了吧教官?嗯?”

这一脚几乎快得让人看不清,但是力道一点也没有随着快速度而有所减轻。阿比这么壮的人竟然发出一声听得见的呻吟,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一脚踢到了他小腿骨,连带着肌­肉­痉挛,他半天才勉强爬起来。

林教官厉声喝道:“我再问你话呢,没用的垃圾!”

阿比啪的一声立正,牙关咬得死紧,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是教官!‘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否则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是教官!‘这个位置是我们的,下次给我记好了小家伙’!”

话音刚落阿比就退去半步,全身神经紧绷,做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样子来。

“……他完了,”前边第一排一个新生低声对同伴说,“这教官是个狠角­色­。”

阿比显然也这么认为,他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防御突如其来的攻击。

谁知林教官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挑起一边­唇­角,那个表情……如果忽略他一贯的凶狠的话,那个表情倒是有点像“笑容”。

“虽然你在不知对方深浅的时候就贸然挑衅,行动愚蠢、狂妄、充分表现了你天生大脑沟回发育的不完全,并且动作笨拙身手懦弱,让人一看就倒尽胃口……但是你至少有那么一点是只得表扬的。”

林教官扬起头,对整个队伍大吼:“在十九区!如果你们想霸占某项公共资源,就必须靠自己的拳头去争取!如果你们想争取多一点的生存资源,如果你们不想在第一天就打包袱回家!就必须立刻学会威胁!学会强硬!学会争夺!虽然你们一个个都软弱无能不堪一击,但是如果学不会争抢的话,你们就一辈子都是地上的软虫!菜鸟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是!!”

阿比那一口气松下来,几乎蹲倒在地上。

“还没完呢,四十六号。”林教官用指关节敲敲阿比的胸膛,“有几点好心的建议我不得不告诉你——下次在贸然冲动的表现肌­肉­力量时,先把对方的水平衡量好。没有佩戴学生号码牌的不是基地工作人员就是教官,攻击前者会让你受到刑事处罚,攻击后者……可能会让你遭到灭顶之灾。”

他伸手勾下阿比的脖子,不怀好意的低声笑道:“小样儿挺壮实的,实话说,虽然我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但是十几区有好几个教官非常喜欢凌虐你这种型号的壮男,他们觉得那样让人更有快感……基地里有规定不准欺辱和攻击女­性­,但是没说不准强 ­奸­男­性­。”

阿比脸­色­苍白的退去几步,“谢……谢谢教官提醒。”

林教官挥挥手:“滚吧。”

阿比退进了队伍里。

“还有一个号码……还有一个号码……嗯,我忘了是什么号码了。”林教官背着手,从每两排队列的中间穿过。每一个学生在他经过的同时都会不由自主的退去小半步。最终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啊,对了,是你。”

他转过头,面对着吴彬。

“0098016,嗯,十六号。出列!”

吴彬走出队列,面对着林教官站好。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叫你出来,你一定觉得我对你印象不错,因为你制止了新生之间私斗的发生。还有,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在发布了禁止私斗的规定之后还会暗示他们用拳头争取权益,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迎着少年的眼睛,吴彬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林教官纹丝不动,近距离的盯着他。

“其实我对你很不满……很不满。你对于弱者有一种天生的同情心,我不管这是出于东方人的民族本­性­还是你从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在单兵作战陷入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的时候,你的滥好心会让你陷入最可怕的境地。比起贸然展示自己的肌­肉­力量,你对于看似弱小的生物的慈悲之心显得更愚蠢和更可怕,如果你和同伴一起执行某项任务,这种掉以轻心的态度会把整个小队都悲惨的葬送掉。”

年少的教官换了一个角度,从下而上的盯着吴彬的眼睛:“我看上去很弱对不对?”

吴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如果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见一个年幼的孩子,饥饿和疾病困扰着他,如果没有你易如反掌的帮助,他可能会随时死亡……你会帮助他的,对吧?”

“……”

“如果那个孩子身上的外套里绑着一公斤炸药呢?”

吴彬不说话了。

少年退去半步,平视着吴彬的眼睛,突然口气非常轻缓、甚至是温和的说:“我叫林梢,森林的林,树梢的梢,大树顶端随时会被风吹到的那部分的意思。”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但是随即就换成了英语:“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知道是谁在你入学的当天,就把你给赶了出去。”

吴彬一惊:“可是我……”

“你不具备一个单兵战士的基本素质,”林梢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立刻从哪来回哪去,离开十九区。这是命令!”

热带雨林的风带着亚马逊河特有的味道,从正午的阳光下拂过。阳光是这么刺眼,几乎面对面也看不清那凌乱黑发之下的眼睛。

“……我不能离开……”吴彬低声道,“只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能断言我以后会怎么样,人都是会改变的……我拒绝这个命令!”

林梢挑起眉毛:“你知道拒绝我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吗?”

“请给我一个机会!”

林梢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吴彬,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攻击我。”

吴彬一愣。

“攻击我,只要你能碰到我的手……就算你赢了。”

不需要他说第二遍,吴彬就像一支绷紧了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就冲了出去,与此同时一个右侧踢对准了林梢放下的手。然而林梢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轻轻一侧避过了攻击,转而就一记手刀向吴彬的胸前切来。

胸前锁骨偏,是致命点,一刀过去切断锁骨,可以造成心脏血管刺穿,呛出几口血之后立刻身亡。

长期生活在刀锋上的格斗技巧,每一招都直接毙命,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的,没有一个动作不以夺命为目标。

吴彬躲开了这一击,接下来几下击空。林梢的动作漫不经心,但是非常的实用,几乎每一下都能给予致命的威胁。吴彬就地一滚躲开下劈腿,林梢的军靴劈到墙角,刹那间训练场的墙面上细小的裂纹迅速龟裂开来,哗啦啦布满了半面墙。

“还要继续吗?我已经听见你的喘息声了。”

吴彬咬了咬牙,汗水从鬓角慢慢流下来。从英驻港军方特殊部队预备役中训练出身的队员,毕竟不适应南美酷热的天气,只运动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就已经出现胸闷、气短等现象了。

他咬了咬牙,“……继续!”

林梢回过头,那一刹那间风扬起他鬓边的头发,斜斜上扬的眼梢偏过来,从乱发冲冷静甚至是冷酷的望向他。

紧接着一记重达四百公斤的飞踢,电光火石间把吴彬整个踹飞了出去!

“吴!”

沃瑞克刚冲出来一步就被从天而降的副教官整个架住,几乎一百公斤体重的汉子,竟然被副教官赤手空拳不费吹灰之力的扔回了队伍里。

砰的一声巨响,吴彬重重的倒在了­操­场边上的泥地里,紧接着胸口被毫不留情的踏上了一只军靴,林梢居高临下的抱着臂,残忍的把脚往下压了压。

吴彬在剧痛中听见了自己肋骨被迫弯曲的声音。

“虽然表现可圈可点,但是对我来说仍然软弱得不堪一击。能够被送进这座基地的都是在预备队中服役三年以上的老资格队员,难道你所受的三年训练都训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吴彬咬紧牙关,疼痛使他不断的抽气,“……我不是废物。”

林梢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报告教官,我不是废物!”

看上去林梢很可能会当场就一脚把吴彬的肋骨踩断,­精­致姣好的少年眉目流转着冰冷的光芒,半晌之后他俯下身,加大了脚底踩踏的分量。

“菜鸟,你不适合在十九区呆下去,你甚至不适合在单兵作战这个行业里继续­干­下去。事实上,你根本不具备我所需要的学生的基本素质,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人回家,或者被我打到残疾,自动退出。”

上百公斤的重量压在胸口,吴彬勉强吐出几个字,“……我不会……退出……”

新生队伍里出现了一些­骚­动,两个副教官吆喝着让他们都闭嘴,其他三个副教官围拢过来,“Sir. Lin,通知校长让这小子滚回家吗?”

吴彬竭尽全力的想站起来,但是林梢那只军靴实在是太沉重坚硬了,就像木桩一样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林梢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中文重复你是没用的废物,”他慢慢的道,“我就让你留下来。”

“……我不是废物。”

林梢危险的加大了脚底的重量,“连我最后的退让你都不领情?”

“……我不是……废物……”吴彬咬紧牙关,断断续续的音调从牙缝间不成语句的泄露出来,“……你不懂……这是军人的……军人的……尊严……”

这句话是英语,话音落地的时候三个副教官同时闭上眼睛。果不其然一声清脆的喀嚓响声从林梢的脚底下响起,紧接着就是那个可怜的亚洲新生的惨叫。

两根肋骨在林梢的踩踏下被硬生生折断了。

“把他丢进禁闭室里去,不准给他食物和水,不准给他药。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林梢就像是踢一个垃圾一样踢开吴彬剧烈痉挛的身体,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回­操­场,“其他的人!立正!站好!”

三个副教官抬起吴彬,其中一个红头发不满的嘟哝着:“我还以为会直接把这小子踩死,谁知道下手这么轻。”

“可能是同胞的原因吧,就算是长官也会手下留情。”

“啧啧,还得把这小子送去禁闭室,我很想留在这里­操­练那帮新生啊……”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没有药没有水,这小子活不过今晚的,别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吴彬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疼得就像是在地狱里经过了一个来回。他几乎不能呼吸,每吸进一口气就会引发胸口剧烈的疼痛,很有可能碎骨已经扎进了肺叶。

他在发高热。

禁闭室类似于小型的监狱,没有窗,仅有一个小门,水泥地面上冰凉刺骨。他­干­渴得厉害,喉咙就像是横了一根五厘米长的鱼刺,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昏暗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在­阴­暗的房间里几乎微不足道。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吴彬费力的睁开眼,只见一双熟悉的军靴走进来,紧接着哐当一声重重的赶上了门。

太熟悉了,这双军靴中的一只就是踩断自己两根肋骨的罪魁祸首。

“你醒了?感觉很爽?”林梢走到禁闭室唯一的一张小床上坐下,冷眼看着地面上的吴彬,“这样像条狗一样躺在地上,还打算不打算跟我谈尊严?”

吴彬急促的喘息着。

“我的底线还是在那里,只要你说一句‘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就放你出去,还给你叫医生。很渴吧?”林梢一下一下的抛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这里有水。”

吴彬撇过头去,一个字都不说。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烧灼得昏昏沉沉的意识里飘来林梢冰冷的声音,恍惚间震动耳膜。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愤怒,觉得我是个没有人­性­的人渣,践踏学生的尊严,甚至践踏人­性­最根本的尊严。事实上你正是抱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被我所不满。”林梢顿了顿,“问你一个问题吧,你知道单兵作战失败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吴彬­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死。”

“不,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林梢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从古代冷兵器时代开始起,单兵战士就被赋予和团体作战不同的、特殊的任务,比如机密情报的运送,前锋突围,侦查战场等。这些任务使得单兵战士具有一定的拷问价值,在被生擒的时候,为了使俘虏就范,敌人往往会使用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在现代社会也是一样,你接触到的东西远远比新闻报纸上看到的更恐怖更惨烈。比方说吧,恐怖集团劫持人质后割下人质的耳朵,报纸上会大肆宣扬他们有多残忍有多变态,然而事实上这种手段并不十分血腥。有更多的办法,足够让你生不如死。”

吴彬费力的睁开眼,林梢跷起腿,还是一下一下的抛着那个矿泉水瓶。

“比方说……”他轻轻地道,“……让一百条狗来上你,让你产生一种自己都变成姆狗了的错觉。比方说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被滚油煎熟,说不定还加点辣椒加点烤­肉­酱,强迫你自己吃下去……”

吴彬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不要不相信,我的同事中有人被这么虐待过。我想如果是你,可能会崩溃进而自杀吧?不过我的那个同事保全了­性­命并成功脱逃出来了,现在在这个基地里生活得很好。”

林梢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吴彬:“你今天可能会很讨厌我,觉得我践踏了你的尊严。但是我告诉你,我今天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明天这份被践踏的自尊就可能会换回你一条命。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吴彬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蜷缩在地面上,林梢越过他,大步走出了禁闭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静寂。

驯兽场 一【完】

“听说你关了一个学生?还是英国那边送来的特种部队预备役队员?”

汇报工作结束,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林梢顿了顿,笑道:“校长也开始关心起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来了。”

世外五十度的高温天气下,校长办公室里却没有开空调。叶莲啪的一声收起水墨骨扇,在扶手椅里跷起修长的腿,“我知道你们教官都不喜欢上级轻易­干­涉自己的教学模式,但是林梢,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你手下的学生伤亡几率已经连续两年荣登二十八个区的榜首了。”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满意的话,就把那个学生直接遣返了吧。”

“是。”

林梢带上校长室的门,走廊上一个副教官匆匆跑来,见到他啪的立正敬礼:“教官!禁闭室的十六号撑不住了!”

林梢­唇­角挑起一点冷淡的笑意:“哦?”

禁闭室的门开了又关,吴彬费力的睁开眼,但是视线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到一个少年身影走进来,半蹲在自己面前。

“我听说你到极限了,是打算被遣返?还是打算承认自己的失败?”

吴彬张了张口,但是声音过于沙哑,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说大一点声。”林梢冷酷的命令。

“……我……”

“嗯?”

“我是个……废物……”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嘛,你看,也完全不难。”

林梢伸出手抓住吴彬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然后用牙齿拧开水瓶罐头,也不管他能喝进去多少,总之就咕噜咕噜的对着他的嘴灌了下去。

“咳……咳!”吴彬贪婪的喝着清凉的水,因为吞咽得太急,水流从他的脸颊边流淌下去洇进地面,看起来狼狈不堪。

一瓶水倒空了,林梢把水瓶一扔,漫不经心的踩上去,喀嚓一声把塑料罐头踩成了一团。

“看,今天你的尊严就像是这个水瓶一样被我踩在了脚下,完全一文不值,变成了一堆垃圾。以后你所看重的东西,包括你的信仰、坚持、自尊、信任……那些今天你觉得无比珍贵的东西,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人踩在脚下,在另一些东西面前变得就像垃圾一样分文不值。今天是一个开始,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

失去了他的支撑,吴彬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呛出几口血来。

“呐,我会安排工作人员把你送去医疗室的,修养痊愈之后就归队参加训练吧。”

林梢掉头往外走去,突然脚步一顿,因为地上的吴彬竭尽全力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踝。

“另一些东西……”吴彬仰望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你说的另一些东西……比信仰和尊严都重要的……是指什么?”

林梢轻轻的闭上眼睛。

“作为一个人,第一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命。作为一个军人,第一重要的是任务。还有,下次不要对我‘你’来‘你’去的,要叫我林教官。”

吴彬无力的松开手,林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禁闭室。

从那天开始起吴彬成为了南美亚马逊热带雨林雇佣兵培训基地九八届十九区的成员之一。当他把两根断了的肋骨接好并从医疗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六十个新生只剩下了四十五个,其中八个呆在医疗室里等待医生为他们结好被教官拆掉的骨头,还有三十七个在­操­场上等待被恶魔一般的少年教官狠狠的­操­练。

那十五个失去踪影的学生,已经因为忍受不了地狱般的特训,被迫自动退出了。

“今天我很高兴啊,”林梢背着手,扬着头从每两行队伍中穿过,“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每个人都屏声静气,一个字都不敢说。

“因为呢,今天叶莲校长新进的一批宠物崽子终于驯化成功,成为毛茸茸、可爱又会撒娇的小玩意儿了!”

林梢在四十六号阿比面前停下,用匕首的刀尖挑了挑阿比的下巴:“这段时间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进步神速并且都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尤其是你,四十六号。”

阿比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谢、谢谢教官。”

“当然了,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害怕被我抓到小辫子……这个我不想去追究。”林梢用匕首柄随手撞开阿比的脸,然后径自继续从学生队伍里穿梭过去,朗声笑问:“听说大家最近因为刻苦训练,所以都感觉很累,体力上有点跟不上是不是?”

所有学生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吼:“报告教官!不是!”

林梢在全队唯一的女­性­成员面前停了下来,看一眼号码牌:“十八号!”

那个美国女人迅速立正:“是,教官!”

“你养过宠物么?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团成一团的,听话忠实又喜欢玩闹的小宠物……喜欢吗,嗯?”

“报告教官!是的!”

林梢拍拍她的脸,“喜欢就好。”

他走回台前,高声吼道:“所以今天!为了表彰大家这段时间的刻苦训练!我决定带大家去饲喂叶莲校长新驯化出来的小宠物!全队分成五个小组由副教官带往十公里外的驯兽场,半个小时后集合!”

五个副教官同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是,教官!”

“全体对齐!跑步——前进!”

五个小队轰隆隆跑出­操­场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梢身后站了一个高挑修颀的男子,黑发绑成一束垂落到背心,这样炙热的高温下,他还穿着严整的军装风衣,青铜扣子扣到下巴,脚下踏着牛皮制军靴,仿佛全然不被这样的炎炎烈日所影响一般。

“我发现你其实很有些恶趣味啊,林梢。”

林梢回过头:“校长?”

“别误会,我并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叶莲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武器研究所那边走去,声音淡淡的丢下一句:“——但是给驯兽场造成的损失,我会从你这个月的零花钱里扣的。”

林梢猛地瞪圆了眼睛:“不要吧校长,太残忍了啊!”

2.

半个小时后,十公里以外的驯兽场门前,五支小队在副教官不耐烦的吆喝声中紧急集合,并鱼贯进入驯兽场中。

这座圆形建筑物位于非常靠近基地大门的位置,几乎从这里走出去十分钟后就可以到达基地大门的外沿,因此经常有些丛林动物跑进来溜达。这个驯兽场非常接近于古罗马斗兽场的建筑构造,整体环绕围墙,四周有高台,中间是凹进去的巨大空地。极目远望可以看见高台之下有几处小门,都是铁丝网构造,门边还隐约贴着危险勿入的标志。

吴彬随着队伍走进驯兽场中间的空地,突然感觉不妙,因为副教官没有一个下到场地里,他们都纷纷牵着狗站在四周的高台上,离他们大概有三四米的距离,幸灾乐祸的笑望着他们。

“喂,伙计们,”沃瑞克心有余悸的皱起眉,“那个恶魔不会又想出什么点子来折腾我们了吧。”

“很有可能。”吴彬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身影从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入,利落的着陆在高台上,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向他们。是林梢。

“尽管我很想对你们说,请尽情享受这次愉快的课外活动,但是为了我这个月的津贴着想,你们还是把动作放轻一点比较好。”林梢的声音猛然严厉起来:“——都给我听着!不准真的把校长的宠物给弄死了!否则自己去给校长当宠物!”

绝大多数学生目瞪口呆:“什、什么啊?”

林梢一挥手,五个方向的副教官点点头,同时在高台上启动了铁丝网门的开关。

与此同时,在他们脚下的五道小门哗啦啦的开了,门里的黑暗中渐渐闪出一对对绿­色­的光点,低沉的野兽的嘶鸣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今天的课余活动——制服减肥期的野狼崽子!你们可以选择身边的任一一种武器,但是不准真的把野狼给弄死了!当然野狼把你们给弄死的话是没关系的。”

高台之下的场地上,吴彬难以置信的目光从林梢身上转到小门边,最开始一批野狼已经慢慢的踱出了小门,跃跃欲试的盯着这三十七个学生。

阿比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恐:“这,这样的个头,这叫‘崽子’?!”

林梢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愉快:“由于叶莲校长想节约开支,所以它们已经饿了三天了。这个方法能够非常有效的检验你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好好­干­吧伙计们!”

第一只冲出来的野狼已经迫不及待的抖了抖浓厚的鬓毛,发出了瘆人的吼声。几个胆子小一点的学生已经谨慎的退去了好几步,剩下几个胆大的,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野粮数量,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林梢心情愉快的站起身,神情从容优雅,“……­操­不死你们这帮狗日的。”

鬃狼,别名巴西狼,南美狼。这是一种全身金红­色­、有着长尾巴、­性­情并不凶悍的犬科动物,腿长而细,并且很少见的,它们喜欢偶尔吃一些水果和蔬菜。这种狼看上去体型苗条可爱,喜欢捕食小型的家畜,攻击力也不强。如果叶莲校长真的有蓄养大型宠物的爱好的话,鬃狼确实是非常适合的家养品种。

——但是没这一切都建立在鬃狼没有被恶意饿了三天肚子的情况下。在鬃狼野­性­大发的时候,它们是敢于从美洲狮口中抢夺食物的。

“阿比!小心!”吴彬扑上去就地打了个滚,起身时顺脚狠狠的踹在了一条大概一米二高的野狼肚子上。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一脚大概可以踢出上百公斤的重量,吴彬这一脚有超过两百公斤,当即就把那条野狼踢得翻滚了一圈扑倒在地面上。

阿比猛地回身,架住一只扑面而来的鬃狼,尖利的犬齿和散发着腥气的血盆大口离他的脸仅有几英寸远,阿比摔倒在地面上,刹那间就有三条鬃狼扑了上去。

吴彬一脚一个踢翻了几条狼,随即狠狠一刀扎进了阿比身上那条狼的后腰。

“FUCK!”高台上,林梢狠狠的站起身吩咐左右,“一刀子扎掉了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今晚的晚饭不要给他吃了,老子要亲自­操­死这小子!”

副教官点点头:“但是这小子身手不错,我以为被您踩断了两根肋骨之后他会有一阵爬不起来……”

“不要以为蟑螂是从东方来的就不叫蟑螂了,杰克。抛却他那让人厌恶的同情心不谈,这小子的身手倒是还值得一观。”说话间吴彬又一刀子挥过去,凌厉的刀势甚至当场就削掉了那条鬃狼的半个头盖骨!哗的一下鬃狼的大脑组织都流到了地面上,林梢脸­色­剧变,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我这个月……的啤酒钱……”

鬃狼一共被放出来五十余条,虽然有林梢的严加命令,但是在生存受到极大挑战的情况下还是有几个学生慌不择路的杀掉了十几条狼。学生人人都带伤,最严重的那个美国女人被咬掉了半个手掌,其他的或轻或重都挂了彩在身上。

吴彬穿着粗气,大腿上被咬了一口,撕掉了一块­肉­。面前一条饿红了眼的鬃狼对峙着,发出危险的呜咽声。

突然小门那边响起了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几块血淋淋的生­肉­被扔下来。吴彬面前那条野狼猛地立起前蹄,紧接着掉头狂奔而去。

那是平时驯兽员喂食的哨声,已经给这群鬃狼建立了深刻的条件反­射­。鲜血的味道强烈的刺激了神经,野狼们果断放弃了人类学生这批棘手的“食物”,掉头奔向了它们所熟悉的驯兽员。

小门一扇接着一扇落下,场地上只剩下十几条狼尸,吴彬松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地面上。

“差不多收队回去了。”林梢吩咐身边的副教官,却突然只见副教官神情一变。

“教、教官!不好!那边!”

林梢顺着副教官的手指望去,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厉声吼道:“全体退后!退后!”

底下的场地上,学生纷纷抬起头来望向林梢,然后又顺着几个教官目瞪口呆的方向望去。刹那间只见另一边的高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通向外边的大门被打开了,竟然跃进来两只巨大的成年美洲虎!

吴彬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

平时这座大门都是紧紧关闭的,因为害怕基地之外的丛林动物溜进来,所以一直派了专人持枪进行看守。然而今天不知道是谁的疏忽,竟然忘记了把门关上,饥饿的美洲虎被­肉­味所吸引,竟然一路跟进了驯兽场。

“吼——!”

美洲虎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底下的三十多个学生全都慌了。作为日常训练他们全都没有佩枪,而且刚刚跟五十多条鬃狼搏斗了一个多小时,全员挂彩,面对着雄­性­大发的两头成年美洲虎,他们连逃跑的时间都不够!

千钧一发的时候,林梢刷的从左右大腿上抽出两把匕首,从三四米的高台上一跃而下。

“教官!”

“全都到我身后去!”林梢头也不回的厉声吩咐,“打开大门让学生上高台!通知麻醉部队,快!”

他在草地上就势一滚然后迅速的弓下身,在他身后,副教官飞快的打开由场地通向高台的大门,一手一个的拼命把受伤学生拽了上去。

林梢两手各持一把匕首,稳稳的站在最前边,孤身一人面对着两头从高处猛扑下来的美洲虎。

林梢抓着匕首的手势其实很好看,手腕微微内撇,反拧刀刃,稍微一动锋利的刀面就会反­射­出太阳刺眼的光。

讲究的格斗专家不仅仅在乎力道、角度、光影的变幻,同时还会追求技击之术中的美感。流畅的搏击仿佛音乐、舞蹈、绘画,是一种极致的、­精­致而锐利的美,是一种转瞬即逝就能永恒的艺术。

林梢曾经在学生面前提过这种说法,但是吴彬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头较大的美洲虎呼的一声向林梢扑来,接着猛地晃过的反光刺到了他的眼睛。

“——教官!”

沃瑞克一把拉住他:“别冲动!”

吴彬一顿,随即大腿上传来的剧痛强迫他停下了动作。

就在这一刹那间,林梢一只手硬生生架住美洲虎的前腿骨,一只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把匕首送进了老虎的上下颚之间,锋利的刀尖和刀柄一上一下抵开了老虎的嘴巴,剧痛让老虎发了狂,猛地半空中跳起然后尾巴一扫,铁鞭一样的虎尾结结实实的扫到了林梢的大腿上!

林梢一拧眉,紧咬着牙关,猛地把另一只反拧匕首的手挥下来,刀尖深深的没入了老虎的一只眼睛。

“吼——!!”

如果是一般的十几岁少年,这时候已经被老虎疯狂的挥舞甩了出去,甚至被摔得粉身碎骨。

林梢看上去单薄的身体里,韧带在刹那间拉到极限,肌­肉­纤维爆发出巨大的、超出常人想象的力量,瞬间他的肌­肉­攻击重度达到五百公斤以上,足足半吨的巨大压力灌注在五个手指尖,让他深深的、紧紧的抓住了老虎的鬃毛。

紧接着他抽出那条被虎牙深深刮伤的手臂,又准又狠的一拳,直接打中了老虎的头盖骨!

“太、太可怕了……”那个十三号印度学生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这样的攻击速度和­精­确度,如果攻击对象不是野兽而是普通人的话……”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一拳已经足够把人整个头盖骨打得粉碎了!

“吼!”较大的老虎受此重击,刺激之下合拢了嘴巴,匕首的刀尖顿时深深Сhā入了它的下颚里。血喷出来的刹那间它疯狂在就地打起滚来,俯在它背上的林梢轰的一下子,被重达几百公斤的美洲虎活生生碾在了地面上。

“啊!”

痛苦的叫声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吴彬脑子一热,一下子挣脱沃瑞克,猛地跳下了高台。

“吴!”沃瑞克大叫,“不要下去!太危险了!”

吴彬就地打了个滚然后迅速的冲上前,从后腰掏出一把寸长的短刀,一刀剁向了美洲虎的前腿。然而他的动作因为伤痛的影响稍微迟缓了一下,就是这么一下的工夫,后边那只较小的美洲虎已经呼的一声扑了过来,眼看着锋利的牙齿就要挨到了吴彬的后颈!

林梢瞳仁紧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是吴彬回过头来的半秒钟工夫,林梢挡在了小老虎面前,用仅剩的那把匕首深深捅进了小老虎的脖子。

较小的美洲虎冲击力惊人,受此重创之下仍然一口深深的咬住了林梢的大腿,血­肉­刹那间迸溅开来。

林梢咬紧牙,吴彬冲上来板住老虎的头,竟然硬生生把美洲虎的头扳过了一小点缝隙。

林梢得到几秒钟的喘息机会,他退去半步,厉声喝道:“十六号让开!”

吴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从头到尾林梢就从来没用名字称呼过学生,十三号,十六号,十八号,四十六号……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阿拉伯数字,都是一连串代码。

就这一两秒的工夫林梢已经等不及了,他一低头从衣襟领口里咬出一段类似于细绳一样的东西,然后一脚把吴彬整个人踹出了几米远。

吴彬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教官——”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仅是他,高台上的所有学生都惊呆在了那里。

只见林梢从衣襟领口里抽出来的细绳在阳光下反出夺目的光,那不是柔软的细绳,而是特制的、柔韧的绞首钢丝。他扔了匕首,嘴里咬住钢丝的中间,一手抓着一边,在美洲虎扑过来的瞬间高高跃起。

然后钢丝紧追直下,在­精­湛而微妙的­操­纵下仿佛化作了有生命的蛇类动物,刹那间绞住了美洲虎的后腿。

美洲虎仰天长啸,林梢从高空中跃下,手臂狠狠地、果断的往后一拉,绷到极限的钢丝在血­肉­迸溅中,活生生的绞断了那头美洲虎的一条腿!

“吼!!”

锋利的绞首钢丝反弹扬起,在阳光下反­射­出血­色­的光芒,就仿佛死神的镰刀一般森冷恐怖。

较小的那头美洲虎愤怒之下猛扑过来,带着腥风刹那间高高跃起,直直的向林梢扑来。

吴彬惊骇嘶叫:“教官,你的腿……”

刚才被虎尾结结实实直接扫中的大腿骨已经出现了裂缝,紧接着又被美洲虎硬生生的咬住,鲜血在大腿上汩汩往外冒,小溪一样顺着小腿流淌下来,几秒钟工夫就已经在地面上积起了一个个血洼。

林梢面沉如水,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他一步挡在吴彬身前,面对着那头挟着腥风血雨扑过来的美洲虎,声音淡淡的波澜不惊。

“——十六号,到我身后去。”

2.

“给我一包马可波罗……再给我两瓶啤酒。好了,还要一盘炸薯片。”

“好的,马上来!”

吴彬付了钱,端着啤酒走到小餐馆外边的露天座位边。沃瑞克和阿比正对着马路上经过的女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无奈印度裔的大妈居多,每个都有着超常规的巨大身材。

这就是印度裔少女给人的永远的困惑了:在她们没有结婚的时候,她们每一个都笑靥如花风情万种,身材如蛇一般美妙销魂;然而她们结婚之后,就会立刻开始发胖,吹了气一样变成身材臃肿的超级大妈。

“也许是她们结婚以后就会吃不同食物的原因吧,印度咖喱的气味是超常规生化武器啊,”吴彬拉开椅子坐下来,“话说回来,这座小城市还真是贫穷,连个像样的餐馆都没有。”

“知足吧老兄,一个月难得一次的假期,要不是因为林教官受伤住院,本来这个假期是要被拉到郊外去野战的。”

沃瑞克惬意的点燃了一支烟,长长的吐出一串烟圈,“阿比,不要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提起林教官……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看到姓林的东方人就会神经紧张,上次看电视里那个中国片子,我活活吓出一身冷汗来。”

阿比哈哈一笑,只是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勉强:“我们……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美洲虎闯入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据查是因为看门人那天偷偷溜出了岗位跑出去喝酒,结果忘记了关门。十九区的学生没有大碍,但是林教官因为大腿骨骨裂和全身多处重伤,被紧急送进了医院里。十九区因此而中断了一个月的正规训练,也由此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假期。

叶莲校长大发慈悲,允许十九区学生搭乘食堂卡车进城去,无限制休假一天。

吴彬在学生中的伤得最重的,他的韧带有撕裂,不得不接受了手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他勉强能下床走动,因为同在医院里,所以他一直很想去探望ICU无菌治疗室里的林教官,但是得到的回答是,林教官从来不见任何学生的私下探望。

在休假的前一天他被沃瑞克和阿比拉出了医院,打着放松身心和享受人生的旗号架上了车,一起进城去风流快活。

餐厅门口的吆喝打断了沃瑞克和阿比兴致勃勃的讨论,“21号!21号的炸薯片!”

吴彬向侍应生招了招手:“在这里!”

就在他回头的时候,突然视线撞上隔壁桌子上侧坐着的一个人,顿时愣了愣,“……那不是林教官吗?”

阿比探过头:“妈呀,真是他。”

林梢和一个日本女人对坐着一边喝啤酒一边打牌。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踩着人字拖,露出五个白皙的脚趾头。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林教官穿着正常人一样的便装、脸上没有涂油彩、就像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样子,那样削瘦单薄、面目素白,柔黑的头发扫在耳后,样子清淡秀丽得就像个文静的少女一般。

坐在他对面的日本女人看不出年龄,穿着传统的和服,在圭亚那的大街上说不出的突兀。她­精­心涂着妆底,长长的眼梢扫到鬓边,­唇­彩鲜红艳丽,笑起来用一只手捂住嘴,露出两根贴着妩媚兰花指模的长指甲。

“……那是林教官的女人?他口味蛮特殊的嘛。”阿比低声道。

吴彬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的向他们走去。

“喂!”阿比一拉没拉住,在他身后低声咆哮:“好端端的一个假期,你竟然还送上门去被魔鬼教官­操­!吴,你抽风了是吧?”

那个日本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向他们走过来的吴彬一眼,掩­唇­笑道:“林,这是你的可爱学生哦。”

林梢回过头,漂亮的丹凤眼冷冰冰的扫过吴彬、阿比和沃瑞克三个人,刹那间成功的让有关于大街上女人身材的讨论戛然而止。

“……靠,”阿比舔了舔嘴巴,恐惧的小声说:“这么多女人看下来,竟然是这个恶魔教官长得最正点……”

吴彬走到桌边,微微弯下腰,这样和坐着的林梢目光稍微平齐。

“教官,我一直想去医院看你,但是一直都没能……您现在的情况如何?”

林梢一动不动的盯了他很长时间,半晌才从薄薄的、漂亮的­唇­里吐出一句:“……你是几号?”

“我叫吴彬。”

“我问你是几号?”

原来手段残酷、­性­格恐怖的林教官,只要一刻看不见学生胸口的号码牌,就会飞快的忘记谁是谁。难道他一贯是靠着号码来记人的吗?

吴彬沉默了一下:“……十六号。”

“哦,就是那个那天碍手碍脚,还逞英雄跑下来打老虎的笨小子十六号啊。”林梢说,“如你所见,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吴彬全身的肌­肉­都情不自禁的绷紧了,“那天……我只是……我听见您的呼救,啊不,您的叫声,所以……”

“你们三个在一起喝酒吗?正好我找你们有事。”林梢果断的打断了吴彬的说话,他站起身把酒钱压在盘子底下,对那个日本女人礼貌的点了点头:“那么暂时再见了,丽子小姐。我还有点事要办,回学校后我回去找你的。”

那个叫做丽子的日本女人优雅的对他挥挥手:“我会等你的哦,小林SAMA!”

吴彬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林梢看都不看他一眼,带头向餐馆之外走去。在经过沃瑞克和阿比身边的时候他勾了勾手指头,头也不回的吩咐:“你们也来。”

……来­干­什么?!被他­操­吗?!

沃瑞克和阿比对视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站起身:“林教官……”

林梢冷冰冰的哼笑:“不想回去后被罚五十公里折返跑的话,就快点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穿过几条大街,马路上人很稀少,偶尔有行人也紧紧的贴着屋檐下的­阴­影匆匆走过。因为气候炎热,连狗都趴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有气无力的吐着舌头。

阳光几乎把脚下的路面都融化了,金灿灿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四个外国人走在马路上,让这座小城市里的行人都好奇的回过头多看两眼。其中吴彬、沃瑞克和阿比都穿着迷彩T-恤,人高马大强壮有力,走在中间的林梢则是简单的学生装束,文静姣好、神情严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是这三个士兵劫持了这个学生在­干­什么坏事一样,殊不知林梢牛仔裤下的小腿上就绑着两把匕首,看他裤子后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不是塞着一把小型警用枪。

阿比走在林梢身后,正好视线对着林梢牛仔裤包裹下的臀部,随着走路的动作显得线条年轻而紧致,然后往下看,是一双修颀优美的长腿。

阿比偷偷吞了一口唾沫。千万不要再看了,他心里低声的警告自己,万一被这个恶魔变态教官发现的话,很可能会被活生生拧下头来当球踢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林梢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只见他扬起头,平静的宣布:“——到了。”

扑通,扑通。三个神经高度紧绷的学生同时抬起头,心跳如鼓,忐忑不安。

只见头顶上赫然挂着一个招牌,上边写着一行大字——吗维亚24H便利店。

林梢转过身,对着三个目瞪口呆的学生伸出手掌。

“借我点钱吧,三位,”林教官冷静的说,“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被叶莲校长扣光了……但是我还没有买牙膏肥皂,买新睡衣,订购网游杂志,还有新的游戏光碟……我还要吃玉米薯片和甘薯味夹心面包。”

轻松愉快的过渡章

就算是彪悍如小林教官,也无法抗拒最新上市的拳皇游戏的诱惑。在买完有着浅蓝­色­格子图案的睡衣和柠檬绿茶味薯片之后,林教官的目光落到了最新上市的梦龙薄荷口味巧克力冰激淋广告上,久久没有移开。

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充满希望的看了看三个人高马大的学生,“一个冰激淋三块三,如果是买四个的话,就是打折价七块九。”

三只手同时举到面前,每人手里都有一个空空如也的钱包。

“……我请你们好了。”

吴彬、沃瑞克和阿比的额角同时抽了抽。一个未成年穿白衬衣和人字拖的少年就算再彪悍再冷血,也拥有在大街等公共场所吃薄荷巧克力冰激淋的权力,而作为三个身穿迷彩服的特种部队成员,一人手里一个冰激淋走在大街上的话……

“就算是军人也要学会适当的放松,不会享受生活的人是不会努力工作的。”林梢咯吱窝里夹着冰激淋盒子,一手把零钱塞到吴彬手上,“——快滚去帮我排队付账。”

一行人走出便利店的大门,突如其来的热浪把人烤得走不动路。下午最热的时候这座小镇的气温高达五十摄氏度,汽车尾气的排放和空调箱造成的热量,导致大街上的温度比基地­操­场上还要高。

林梢一只手拿着冰激淋,一只手悠闲的Сhā在裤子口袋里,晃晃荡荡的走在前边。身后沃瑞克和阿比都在试图偷偷把冰激淋扔掉,吴彬任劳任怨的抱着三个巨大的购物袋,就像只温顺的大狗一样跟在林梢后边。

“十六号。”

吴彬一愣,迅速回答:“是!”

“现在已经三点了,你下午有安排吗?”

吴彬犹豫了一下,“报告教官,没有!”

林梢转过头来,几乎鼻尖都贴到了吴彬的鼻子上,眼睛弯弯的:“呐,既然你闲着没事的话,就帮我把东西送回学校去吧,我一个人拿不动三个袋子。”

……骗人……

你这个彪悍的恶魔教官怎么可能连自己的零食袋都拿不动……

“喂你们三个,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林梢指指自己的大腿,“这里的骨头上打了钉子,你们不要看我走路这么轻快,其实我一直在忍受着剧烈的非人的痛苦呀,知道吗?”

头顶上一只乌鸦飞过,黑线从吴彬头上重重的挂了下来。

……骗、骗人的吧……

沃瑞克和阿比在转角的时候就非常不义气的告辞了,还没等林梢想起来有什么可以使唤他们的事,他们就以要上厕所和要陪着上厕所的理由逃跑了,临走时丢给吴彬一个同情万分的眼神,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只留下两道长长的烟尘。

“我还打算让他们陪我去买冰镇啤酒的呢,”林梢不无遗憾的感叹。

“……教官……”吴彬喃喃的道,“他们这个月的津贴都用来给您储备零食和游戏光碟了……”

“呐,我说说而已,不要这么紧张。”

太阳开始西移,渐渐的在地面上拉长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林梢挺直着脊背走在前边,吴彬沉默的抱着三个比他还高的购物袋,一低头就能看见袋子里大大的薯片广告图案。

第一次……第一次在没有受到­肉­体攻击的情况下,和林教官单独呆在一起……

如果不找点什么话题说说的话,就太难堪了……

吴彬张了张口,他想说天气真热,或马路上真安静,但是实际上他说出口的却是:“……您还记不记得……”

林梢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尾音是上吊的。

“记不记得上次在禁闭室……嗯……”

林梢偏过头,漂亮的眼珠盯着他。

吴彬慌了,他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内容,也许他可以就上次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也可以打听林教官以前的职业生涯,但是他忘了使用完整的语句去表述它们。

最后他只能结结巴巴的问:“您、您当时喂给我的水是什么牌子?”

真是烂到家了的搭讪方式……

“……”林梢说:“Spring Water。”

吴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牌子。”

“……哦!”

林梢转过头,“教官办公室里免费供应,这是学校经费提供的福利,同时提供的还有果汁和咖啡,但是咖啡很难喝。”

吴彬大幅度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问:“您不喜欢喝咖啡?”

“以前很喜欢,但是有一阵子熬夜喝得太多,最后神经失调了。咖啡因摄入太多会造成醉酒一样的效果,让你恶心呕吐,最后根本就不能沾那玩意儿。劝你也不要去碰学校的免费果汁,那些都不加糖。”

吴彬看了一眼购物袋里林林总总的水果糖:“您很喜欢吃甜食?”

“以前不喜欢……但是叶莲校长喜欢,有一阵子教官餐厅里炒­肉­片都要放两斤砂糖。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

吴彬想起十九区学生中的传说,据说林教官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靠的是叶莲校长的关系。林教官几岁时就来到这座基地里,被叶莲漫不经心的放养长大,结果养出了一只丛林野兽一般的怪胎。

吴彬低着眼睛,头脑就像一台老旧的马达一样飞速的运转着,拼命思考着现在可以拿什么话题出来说。他就像个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约会的小男生一样满心惶恐,不开口的时候全身都难受的慌,开口的时候结结巴巴,舌头上就像是打了个结。

突然林梢头也不回的道:“腿不要再抖了,又不是帕金森综合症。我有这么可怕?

吴彬猛地一个激灵:“不,没有!我、我有点紧张罢了。”

“紧张?”

吴彬的目光游离起来:“其实……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您的——”

这样紧张兮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真情告白,话音未落就被林梢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校长?”

原来这时候林梢回过头去,一时没有看清眼前的路,一头撞到了站在一家商店门口的人。这么热的天,那人还披着军装风衣,一只戴着黑­色­鹿皮手套的手扶了扶眼镜,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

这是吴彬第一次看到叶莲,如果不是林梢的招呼声,他根本认不出这就是基地里大名赫赫的校长。

叶莲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大概是已经在特种兵行业里沉浮了十几年的原因,显得气度非常沉稳甚至冷漠。风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身形清瘦高挑,每一寸线条都流畅而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

眼镜后狭长的眼睛冷冰冰的看了看自己的学生,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学生的学生,零下的温度让吴彬一股寒意从脚趾头蹿起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林梢敬了个礼:“校长,我们在准备回学校!”

叶莲转过头:“那就早点离开。”

吴彬这才注意到叶莲身后站着一个东方人模样的男人,穿着旧兮兮的迷彩服,墨镜要掉不掉的挂在鼻梁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烟。那人看上去实在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如果不是他一直靠着墙站着,吴彬几乎要认为他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个人的气息很隐蔽,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刻意的隐蔽。这种气质一般来能在长期执行特殊任务的人身上发现,他们擅于隐藏自己,永远都是一副普通、木然、甚至是散漫浪荡的样子,你看过他们无数次,却一次也想不起来他们的脸。

这个男人,就是这种的典型。

林梢退去了半步,“那么校长,学校里再见了。”

叶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不要忘记明早回十九区报道。”

年轻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从身边走过,叼着香烟的男人漫不经心的挑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叶莲。

在他身后,林梢和吴彬渐渐的走远。

“呐,真是巧啊,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呐。”男人一只手懒洋洋的弹了弹烟灰,“像你这样犯下骇人听闻的罪行的人,竟然也会随随便便的出现在大街上,真是出乎意料啊。”

“如果您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的话就会经常发现我,中校。”叶莲淡淡的道。

“可惜不巧我仅仅是路过啊。”

“其实我也是路过。”

男人一只手Сhā进上衣口袋里:“——虽然很想悠闲的和人一起坐下来喝一杯,但是我们显然没有太多交情……那么叶莲,速战速决吧。”

战俘刀的柄刚刚从口袋里冒头就被叶莲上前半步,继而一把按住了。

四目相对之间两个人的眼底都倒映出对方的脸,有什么东西渐渐的在中校一贯漫不经心的脸上渐渐绷紧,显出骇人的、锋利的意味来。

“我不想见血。”叶莲低低的道。

中校一点一点的抽出短刀,“——谁见谁的血,还不一定呢。”

忠犬之爱的表白

这是吴彬第一次来到教官宿舍。传说中聚集了二十八个地狱恶魔一般的正教官的宿舍楼是白­色­砖瓦覆盖,门口站着两个持枪警卫,见林梢和吴彬一前一后走来,什么都没说就点点头放行了。

楼道里非常­干­净,大玻璃窗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泛出微微的光。

“呐,帮我把东西搬到宿舍吧,顺便请你喝杯茶。”

“不、不用了……”

“喝一点吧,”林梢头也不回的打开宿舍门,“茶叶再不喝就要过期了。”

吴彬抱着三个摇摇欲坠的巨大购物袋走进房间,没留神脚下绊了一跤,重重的跌倒下去:“啊!”

林梢抢先一步抱住自己的薯片和游戏光碟,于是跟着手忙脚乱的摔倒下来,嘭的一声撞到了地板上。吴彬隔着三个购物袋跌倒在林梢身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人体的柔软和温度,就只听一阵连锁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声响噼里啪啦由近及远,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哐当掉下来,重重的砸在了他们身上。

吴彬躺在地板上抬起头,目瞪口呆。

一间起码已经两个月没有清理过的宿舍,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子,薯片的渣滓倒的一地都是;喝完的水瓶和啤酒瓶东一个西一个,没有吃完的泡面碗筷随手放在床头柜、地上、椅子上,墙上贴着巨大的游戏海报和动漫人物贴纸,每一个都摆出最炫目的造型和最灿烂的笑脸,笑容满面的注视着交叠状倒在地板上的他们两个人。

“我的腿……”林梢痛苦的呻吟,“混账,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吴彬一低头,正对上少年稚弱秀丽的脸。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吴彬猛地跳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林梢抱着小腿痛苦的呻吟:“好痛……”

牛仔裤一层层卷上去,白皙的小腿还残留着手术留下的伤痕,那样长的蜿蜒而下的一道,突兀的出现在修长漂亮、光洁润白的小腿上。

林梢非常愤怒:“你他妈走路小心一点,地上这么大的垃圾袋你看不见?野战环境观察训练都白学了是不是?这还好只是个垃圾袋,如果是炸药包你他妈也想都不想就踩上去是不是,你个狗日的,好痛……我站不起来了!”

林梢深深的吸了口气,即将出口的无数­精­彩绝伦的痛骂突然被吴彬的一个动作打断了。

吴彬俯身打横抱起他,以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抱着婴儿的姿态,把他抱到了整个房间唯一­干­净的床上去。

“……”林梢僵在了那里,呆呆的看着吴彬摞起袖子,把地上乱七八糟的购物袋收拾好,零食垃圾扫一扫装在袋子里扔掉,地上积了很久的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子打开流通空气,连桌面上的灰尘都被抹布擦了又擦,整个房间在二十分钟内焕然一新。

“……青了。”林梢把小腿伸给他看。

“药酒呢?”

“……没有那种东西。”

吴彬盯着他的小腿和光­祼­的双足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去拿来了剪刀,坐在林梢面前,低头去仔仔细细的修剪过长的脚趾甲。

林梢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眼睫一扑一扑的,细碎­精­致。

吴彬很早以前就知道林梢长得很好看,虽然整天裹在作战服里,脸上涂着油彩,随时随地都在粗鲁的大声骂人……但是他五官长得很好,绝对出乎标准之上。

今天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林梢普通打扮的样子,这样素白­干­净的脸,有些稚弱又有些清明,在南美丛林这样残酷炎热的地方,所有人都粗糙而强硬,所有人都有着黝黑的皮肤和粗壮的肌­肉­,没有哪个人长得像他这样。

这样的林梢就像个异类,就像南美充满危险和未知生物的亚马逊河流丛林里,突然出现了来自东方的神秘青鸟一样。

“教官……”

林梢抬起眼皮:“嗯?”

吴彬不敢抬起头,只低垂着视线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其实不是很想用教官两个字来称呼您……”

在一座女­性­稀有、并严禁侮辱女­性­的军事基地里,队友之间互相帮忙和解决生理需求的现象非常普遍,几乎每一个区里都会发生。甚至在普通的军营里,这样的事情也算不得少见。

暗示并不明显,因为林梢皱起了眉。

“我想……”吴彬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液,“……其实我对您抱有好感。”

房间里安静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

林梢说:“基地里是严禁谈恋爱的,这个我在第一天就告诉你们了吧。”

吴彬的心脏一缩一缩,但是头脑里却有些缺氧一般的感觉。

“就算只谈生理欲望不谈心理需求的话……我到下个月才成年,这个你知道吧。”

“我……其实……”

林梢站了起来,声音平稳而眼神残忍:“上一个在学校里谈恋爱的情侣已经被遣送回原部队了,你可以选择离开,或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离开这里,回到驻英部队。

或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作什么也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部队从来都是同­性­之间感情抚慰滋生的温床,没有哪个部队会真的以严厉手段来处置这种关系。吴彬的第一个感觉是荒谬,第二个感觉就是不甘。

“那您自己呢,今天那个日本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要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直接告诉我你是打算离开还是打算留下!”

“我不打算离开!”吴彬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是我也不打算忘记这种好感。接受不接受是您的事。”

他站起身想离开,林梢在他身后淡淡的道:“——其实我蛮喜欢你的。”

吴彬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喜欢,是教官对于学生的喜欢。如果你愿意,以后你会成为一个顶尖的特种兵,可能会转成军官或高级警官,甚至可能会进入调查局工作。物质条件虽然是一个很俗的东西,但是毕竟是人生得到幸福的保证。总而言之,你的未来还是比较光明的,如果你不会在退役之前就死掉的话。”

林梢一根一根的卡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

“感情会让你犹豫,让你的­精­神和意志受到影响,让你消耗毅力。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遗忘的话,我来帮你好了。”

吴彬猛地回过头,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眼前一道劲风袭来,快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重达上百公斤的拳击力量就让吴彬整个人飞了起来,撞碎了玻璃,从走廊上直接掉了下去!

飞起来的刹那间他听到林梢冷冷的说:“那个日本女人北村丽子,是我的同事,十五区的正教官。”

耳边风声呼啸,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剧痛刹那间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寸知觉。

吴彬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后颈磕在了石阶锋利的边缘上,温热的血流淌出来,很快他失去了知觉。

有些身体的记忆会一直伴随着你,随着你的呼吸一起融入血脉,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微小伤疤之下,里边却模糊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剧痛难忍的空洞。

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那些伤疤,那些痕迹,是那个人曾经出现在你生命里的证明。

那次的坠楼事件给吴彬的后颈留下了一个红­色­的伤疤,把衬衣的后领翻过去,可以看见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痕迹,总是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吴彬慢慢的把衣领翻折过去,正好挡住了那道伤痕。浴室的镜子里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面对着自己,面容沉稳,神情老练,每一道微小的线条都严格的遵守着警方政府最苛刻的要求,连脸部外表都是如此。

一个最利落整洁的警官,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督司,回归后军警组织改编,一份厚厚的卷宗掩盖了过去的一切。

那些过往的记忆都永远的锁在档案柜里不见天日,唯独这道伤疤,无时不刻的提醒他遇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以及,有着怎样的结局。

喀嚓一声浴室的门开了,方天河拿着牙刷走进来:“哟,早啊吴sir!”

“啊,早啊。”

方天河挤过来刷牙,一边满嘴泡沫一边问:“吴sir脸­色­不大好,昨晚很晚睡?边上那两个小子打呼噜,吵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外边传来乒乒乓乓开门的声音,然后拖鞋噼里啪啦的走到餐厅,林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人呢?我要吃­奶­黄包和小粽子,还有你菜鸟!我不喝咖啡,这杯咖啡给我换成牛­奶­!”

吴彬注视着掌心,印着方天河奇怪的目光,半晌才慢慢的笑道:“……是啊,我也做了整晚上的梦。”

外边客厅里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瘦高个警察跑过去接起来,嗯嗯几声,接着就急匆匆的走到浴室,在门口探出头:“吴sir方sir,外边的人打电话进来,说罗冀已经查到这里,正开着车过来。”

吴彬和方天河对视一眼:“带了多少人?”

“没有带人,就他自己。”

方天河问:“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是来找我的。”林风站在浴室门口,对他们耸了耸肩,一脸完全的无辜,“——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只要你主动放手,对手就会自投罗网。”

地下聚会【完】

罗冀把车停在公寓楼下,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有过很多情人,从来没有哪一个像林风这样纵容,给他任­性­的权力,给他充分的自由,甚至默许他从罗家轻易的跑出去,因为害怕阻挡他的人吓到这个小东西,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而不去阻止。

这个孩子,明明非常温顺妥帖,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样温暖柔软、毫无破坏力。罗冀有很多同好此道的朋友,各自都养着个把美貌妩媚的男孩,一个个都妖妖调调、风情万种。那些人都带着冰冷的物质欲望的气味,除了美丽的表皮之外什么也没有。

林风不是那样的。这孩子是个真实的人,贴心而温暖,是个真正的情人而不是眷养起来的宠物。

昨天晚上他和余丽珊大吵了一架,这个女人做了很多比这更过分的让他恼火的事,但是罗冀一直没有真正动怒,只是不动声­色­的暗中警告。余丽珊的家族和她多年在罗家经营起来的势力对罗冀来说很重要,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抛弃这个女人。然而昨天晚上极其愤怒的时候,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如果这个女人能从罗家滚出去的话就好了”的想法。

罗冀把自己深深的陷进汽车的座椅里,点起一支烟。

突然外边有人敲了敲车窗,罗冀转头一看,是林风。

林风穿着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浅灰­色­运动裤,拖着一双白­色­的人字拖,像是早上刚刚醒来,下巴上还挂着一点牙膏沫。他低着头搓了搓手,低声问:“您来这里做什么?”

罗冀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大拇指腹轻轻的擦掉他下巴上的牙膏沫。

林风稍微躲了一下,随即就被罗冀一把捏住了下巴,强迫他抬起眼来看着自己。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我看你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罗冀没有提昨晚的事,也没有提余丽珊。林风迟疑着说:“可是您夫人那里……”

“嘘,”罗冀举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现在看到你我心情很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让我败兴的事。”

林风还在犹疑,罗冀看看左右没人,突然上前一把把他拦腰扛起来,直接丢进了车里。

林风拼命挣扎:“别!别!……不要在这里!”

挣扎中罗冀一个膝盖牢牢的卡在林风大腿之间,□而下流的摩挲了几下,“宝贝儿,回家再叫,别在这里叫得这么勾人。”

林风立刻闭上嘴巴,警惕的看着他。

罗冀哈哈一笑,在林风细白的侧脸上拧了一把,起身去开车。

罗冀带林风去的地方是一家圈内很有名的酒吧,门口百米以红地毯铺陈,整座建筑物分为几大区域,由大量黑玻璃打造,互相之间有花园小径相通。巨大的落地玻璃墙上缀以各­色­霓虹彩灯,如果是晚上大灯一打,整个建筑物看上去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只差在门口挂上大大的富贵两个字儿。

林风下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罗冀帮他打开车门:“没事,穿随意点不要紧,都是熟人。”

林风迟疑的伸出一只脚踩在地毯上,简单一只白­色­的人字拖,露出五个洁白秀气的脚趾头。

罗冀一把把他拉出来,直接搂到自己怀里。

林风脸­色­微微的红了:“有人看着……”

两个门童已经见惯,视若无睹的一左一右打开门,鞠躬迎接客人进门。

“没事,你看,他们都不看。”罗冀凑到怀里林风的耳朵边上,轻声笑起来:“谁敢看你,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林风一震,罗冀拍拍他的脸,轻飘飘的道:“我说着玩玩的,逗你呢。”

从大厅里进去,一个穿杭绸旗袍的美女领班含笑迎来,罗冀从卡夹里抽出一张钻石卡在她面前一晃,美女掩­唇­笑道:“哎呀,罗先生又来了,好长时间不见!恰巧今天您的几个朋友都在楼下玩牌,您也凑一桌?”

罗冀点点头:“带我们过去。”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个细微的语言差别立刻被美女领班敏锐的捕捉到了。对于一般风月场所的少年来说,就算长得再好再得宠,对于主人来说也不过是玩物罢了,不当人看的。一般的情­妇­娈童,谁会拿来说“我们”呢?

美女转眼一看望见罗冀怀里的林风,笑容可掬:“这个弟弟生得真漂亮!怎么称呼?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咱们这里玩的东西少,但是楼下多,姐姐们陪你打麻将要不要?”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罗冀微微的笑开了,把林风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别打趣他,他较真,经不得逗。”

林风偷眼看了看那美女,又小声问罗冀:“你带我去见什么人?”

“都是朋友罢了,互相认识一下。你要是觉得闷,就叫她们带你去吃现养着的龙虾。”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在一楼,下到了负一层,电梯门一开,是一条装潢富丽的走廊。几个包厢都是特质的单层水晶玻璃门,每个门口随时有两个侍者等候召唤。美女领班走到走廊尽头一扇门前,刚刚打开门就只听里边传来笑声:“看看是谁来了?罗大少!最近都不看见你,你被老婆关在家里啦?”

罗冀一步走进去,挥挥手权当作打招呼。几个人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几个人连忙正襟危坐,还有几个人随意的躺着歪着,笑容满面。

从这些人的反应中,可以一眼就看出彼此地位的高低和影响的大小。一个小圈子往往等级森严不可逾越,在这里尤其能看得出来。

罗冀搂着林风,对众人笑道:“我被这个小东西关起来了。对不住,对不住!郑少你既然这么想念我,下次直接来寒舍做客就好了,鄙人绝对是管饭的。”

先前那个开玩笑的人哈哈大笑,从沙发上站起身。他说话的口音是纯正的国语,没有一点粤语的腔调,在港岛上流社会中非常的罕见。

一般来说上流社会私密的圈子里接受的都是港人,就算不在香港长大,也没法把国语说得字正腔圆,有些人说外文比说国语还溜。这个大陆人能在他们这样的小圈子里占据这么高的地位,就说明他一定有逾越常人的过硬后台在撑腰。

“呐,这个是郑少,是个打牌经常输到脱裤子的家伙。”罗冀拍拍林风,转去对那个男人笑道:“这是林风,我……内弟。”

“哈,余丽珊能有这么水灵的弟弟?她爹妈生得出来?”那个男人明显看出了罗冀的托词,却也不明说,只伸出手来跟林风握了握,笑容满面的道:“敝姓郑,单名一个平字,这里大家都很和气的,你不要怕。”

林风垂下眼睫,微微的向后退了半步。

郑平愣了愣,罗冀一手搂着林风的肩,笑道:“他胆小。”

郑平诧异了一下:“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你哪次带来的人不是见人就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贴上去,这孩子挺单纯的嘛。你从哪挖来的宝贝?”

林风猛地挑起眼皮望向罗冀。

罗冀竟然尴尬了一下,伸手去盖住林风的眼睛:“他胡说八道来着,乖,别听。”

林风掰开他的大手,眉心微微的皱着,眼底流动的光芒细碎斑斓,仿佛被打破了的水面。

罗冀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转过头去对郑平笑道:“咱们先不提那些事。咱们先把这圈牌打了,回头我还有件事要求你。”

2.

罗冀打牌怎么样林风是没有见识过的,何况他们玩的也不是普通的桥牌,而是德州扑克。

牌桌上除了郑平和罗冀之外还有两个做钢铁建材的商人,不知道这个郑平是什么背景,那两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牌桌上没几轮就输给了他上5位数的赌资。罗冀看着他们周瑜打黄盖,看了半天把牌一弃,笑道:“郑平,按理说既然是我求你办事,就应该在牌桌上表示点诚意。不过你这个水平要输给你太难了,我水平不够,难以办到啊。”

他拍拍坐在身边的林风:“还是你来吧宝贝儿。”

在场的有好几个人都貌似把注意力放在牌桌上,实则一直不停的偷眼看罗冀身边这个漂亮的小东西。林风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腻在罗冀身边低声笑问:“你不怕我把你家底子都输进去?”

“只要别把你自己输进去就成了。”

郑平一边翻看自己的两张底牌一边笑道:“这把跟定了。我猜猜你这次要求我什么,是关于罗家和楚汐签的新合同?这个可不要找我,刘辙是专门搞海路的,这条航线权在他们家手里。”

林风看看自己的底牌,一张梅花Q一张方片3,不是什么好牌。他原先以为这个郑平也是个商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政府当后台,怪不得那伙生意人都得顺着他。

林风和上牌,“跟。”

罗冀坐在身后搂着林风,一边帮他看着牌,说:“跟那个没关系,是关于余丽珊。”

郑平对荷官点点头示意自己也跟,“——余丽珊?我早说这女人不是个省事的货­色­,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娶媳­妇­儿么是一辈子的事,要是娶回来个不好看的岂不是一辈子都相看两相厌。”他伸手去作势挑了挑林风的下巴,“你这小宝贝儿被欺负了?”

罗冀打开他的手:“已经有家室的人就规矩点!”

林风往罗冀怀里微微躲了躲,小声说:“跟。”

荷官翻出最后一张荷牌,是个方片10。郑平把底牌一翻,笑道:“哎哟,同花顺!拿钱拿钱!”

罗冀爽快的推出两万块钱筹码,隔壁两个钢铁建材商人一人输了四万一人输了八万,两个人都输得心甘情愿并且满脸堆笑。

郑平把牌一推:“不打了,你们两个净是在那输钱,打得都没趣味了……回去我给你们写一张条子,你们说的那件事就算是揭过了。下次做事­干­净点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真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能老是抓着你们不放?”

其中一个人忙不迭的敬酒:“果然还是郑先生大方,这件事说真的不能怪咱们,上边那局长胃口太大了,搞得我们下边做事的也很为难……中午在豪门包个房间,我请了!”

罗冀在边上点头道:“原来你不是想赢钱,是想玩刺激的啊。最近楚少给你批的零花钱挺多的是不是?”

郑平哈哈一笑:“我缺那点儿?……话说回来,是不是余丽珊欺负了你这个小宝贝儿,你想把他弄大陆去?”

林风猛地回头看罗冀,罗冀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他肩膀上,对郑平道:“实在不瞒你,其实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一件挺棘手,还有一件就容易多了。首先是最近余丽珊闹得挺不像话,我有点烦她。她当年拿罗家的产业在大陆抵押了几处贷款,她家那几个兄弟偏偏又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几年下来都赔得差不多了。当时她是用我的名义去做的这件事,所以现在银行都想追帐又不敢追。当年我容忍她,但是最近她这个样子,就算我忍得,我们这小宝贝儿也忍不得。人家小孩年纪小小的就跟了我,不能总是让他受委屈呢吧。”

郑平点了一支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哥们你也别绕弯子,说这么多我也明白了。你是想让我逼着银行去追她的帐。”

罗冀说:“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挺简单,单看你多大能量了。要是能让她在大陆吃几年牢饭我也没什么意见,真要是办成了,回头就在这里我请你一桌。”

“再说吧,”郑平漫不经心的弹了弹烟头,“第二件事呢?”

“还有就是不瞒你说,我们家这孩子,是台北林家的人。”

郑平猛地坐直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林风几秒钟,才揶揄的笑道:“行啊哥们,你倒是有本事,他们家人你都能弄到手……台北林家可老出美人了!”

罗冀哈哈一笑。

台北林家是诗书世家,香火悠久的书香门第,极其的注重家风教养。他们家养了几代姑娘都是当地著名的美人,以前当地有个说法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娶林家女,则才­色­德艺都无一不得,可生不二­色­。

现在林家败落了,败落之家的美人大多是怎样坎坷的命运,当然不必言说。郑平偶然能通过宴席酒桌上隐晦而卑劣的传言听说一些,大多不外乎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一类的艳­色­传闻罢了。

他以为罗冀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弄来这么个林家的小美人带在身边,一定是中间弄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罗冀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是也不好明说,只含糊了几句,说:“——你也知道当初我在大陆置办了一些地皮商铺之类,原本是洗底用的。这一阵子我看余丽珊几次想对我们家这个孩子下手,就想着趁早给这孩子留条后路,省得将来有一天万一我顾不上他的时候,他落到余丽珊手里去。你看什么时候抽个空给这孩子办个大陆身份,然后把我那些产业转到他名下去,也算是我提前给这孩子准备的压岁钱。”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一星期就给你搞掂。”郑平把烟一摁,对林风挑了挑眉毛,非常不正经的笑道:“——咱们孩子也能变成个小富翁了,到时候别忘记敬你哥我一杯。”

强制催款书【完】

郑平还相当有点手段,没过几天就打来电话说一切都办妥了,叫罗冀记得携家眷请他一桌。

罗冀正坐在书房里看文件,林风蜷在身边的沙发上睡觉,白皙光­祼­的小腿垂在厚厚的深红­色­地毯上,让人联想起午睡的小猫。

“现在可不行,得等到你把余丽珊那事儿也办成了。银行那边怎么说?”

“你就赖吧你。那行长差点抱着我大腿叫爷爷,余丽珊贷了十亿资金,说好每年归还百分之四十的利润,但是至今一分钱都没见她还。十亿啊,都他妈够修一条河的了。”

罗冀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余丽珊背着他贷了不少资金,但是不知道数额竟然这么大。

如果她自己在外边快活的话也没什么,但是她一边自己快活一边还要Сhā手罗家的事,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罗冀皱起眉,郑平在电话那边轻松的道:“我已经让总行向她发出强制还款的信了,估计她今天就能收到。如果她限期不还,你就可以把她起诉上法庭去。后续如果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记得叫你家小美人好好敬哥一杯!”

罗冀笑道:“一定一定。”

他放下电话,林风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光­祼­着双脚轻轻的走下地来。柔软的脚掌在厚厚的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走路都像一只踮着脚尖溜出去偷鱼吃的小猫一般。

罗冀伸出手臂,一把把他拦腰抱过来。林风小声惊呼了一声,被他狠狠的勒进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这小样儿,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家伙在打什么坏主意。”罗冀扳过林风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余丽珊这个仇也给你报了,高兴吗宝贝儿?”

林风一只手撑在罗冀肩膀前,竭力的撑开一点距离:“你……你说我有什么坏主意?”

罗冀有些心不在焉的嗯嗯着,转手不老实的伸进大大的衬衣衣摆,继而滑进了身上这小美人儿的光洁的背脊。手掌上拿枪磨成的粗糙的茧在肌肤上摩挲着,引发细微的刺激和颤抖。

林风的声音低软,近乎于呢喃:“大白天的……别……”

罗冀几下扯掉他的上衣,开到低温的空调冷气刺激着光­祼­的上半身,林风打了个寒战,本能的偎进罗冀高温的怀里。

罗冀倒抽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起来:“乖,自己坐上来。”

林风颤抖了一下,身下器官被恶意摩挲和玩弄,大腿内侧绷紧到忍不住发抖。他迟疑着久久没有动作,脸­色­红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罗冀沙哑的笑了,有力的手臂把怀里柔软的小美人举起来,然后对准位置重重的放了下去。

“啊……!”

林风拼命的扬起头露出修颀脆弱的喉咙。罗冀从他的喉管上一路亲吻往下,在少年清瘦的锁骨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齿痕。

罗冀在床上往往有些粗暴,他喜欢这种强势和主动、甚至带点虐待的床事。这孩子这么娇贵而脆弱,让他有种恨不得捏在手心里活活捏碎、一点一点吃下去的欲望。

林风瘫软的俯在罗冀耳边,声音带着模糊的哽咽:“让我出来……”

罗冀的手伸下去,残忍的把他的欲望禁锢在掌心里,“乖,现在不行。”

最终发泄出来的时候林风无力的俯在罗冀手臂里,大腿内侧的肌­肉­痉挛着,发出沙哑而无助的呻吟。罗冀肆无忌惮的发泄在了他身体的最深处,没有带套,微妙的刺激让林风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乖,去冲个澡然后跟我去公司。”

罗冀在林风的后腰上捏了一把,林风白皙的手臂还有点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半晌才慢慢的抬起身,接着脚尖刚一接触到地面就差点踉跄着摔倒。

罗冀眼明手快的一把把他抱起来,不怀好意的亲了亲他的耳朵:“看来得我帮你洗了。”

林风紧闭着眼睛,脸上飘红,不愿意睁眼看他。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早过了下午上班的时间,林风打着哈欠想睡觉,但是被罗冀拉着扯着强迫着带出了门,扛着扔进了车。林风嘀嘀咕咕的抗议,罗冀贴在他耳边哼笑:“再嘀咕一句就在车上办了你!”

林风立刻闭上嘴巴,过了好一会儿,不无委屈的说:“我就是困么,连睡觉都不给……”

“年纪小小的别一天到晚睡,不是看你窝床上就是窝沙发上,整天睡眼惺忪的,骨头都要睡得酥了。”

林风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我以前出过车祸,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身体就不行了,总是­精­神不好,他们说是撞到了脑子的原因。”

罗冀猛地看向他:“车祸?”

“要不是方天河,我连住院做手术的钱都没有……哈欠……差点死在医院里……总之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嘛。”

林风懒洋洋的蜷缩在宽大的车后座上,找了一个最温暖的角落,舒舒服服的打起了吨。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在了怀里,一个声音沉沉的,仿佛叹息。

“……别再提方天河了,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吃一丁点的苦……以前的事都忘了吧,还有我呢,我护着你……”

你不会的,林风睡意朦胧中这么淡淡的想。

你们都是一样的,爱情这个东西,看上去天长地久矢志不渝,实际上几年、十几年后就会变质,脆弱而不堪一击。深情的丈夫可以变得薄情,慈爱的父亲可以变成魔鬼,何况是你我。

——何况是带给我如斯痛苦的你,和对这一切都怀着如斯仇恨的我。

汽车停在公司门口,罗冀拉着林风上到最顶层的办公室,把他安顿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然后赶着就要去开会。

“别乱跑,好好的呆在这里。要是回来我发现你不在,今天晚上就给我小心点。”

罗冀说得声­色­俱厉,大概是太严厉了一点,林风眨了眨眼睛,有些畏缩的蜷进了沙发里。

“……”罗冀叹了口气,揉了揉他额前细碎的头发:“今天余丽珊收到了总行的强制催款书,她一定会很愤怒,会迁怒到你头上。我不在家的时候没人能制住她,公司里也不保险,只有我办公室不是随便能闯的。虽然我警告过她,但是她嚣张惯了,难保不会找你的麻烦。”

罗冀转身刚要走,突然被手被抓住了。

他回过头,林风忧伤的看着他。

“……如果给你选择的话,你是要我……还是要余丽珊?”

罗冀久久的看着他,这孩子的目光是如此柔软,以至于要把人深深的陷进里边,再也拔不出来。

罗冀闭了闭眼睛,淡淡的道:“乖,不要问我不可能的假设。”

他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咔哒一声关上了门。特助在外边工作,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老板,有什么吩咐?”

罗冀大步向电梯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里边有个孩子,要是他有什么要求一概都满足,但是不准他出来。还有我离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记住是任何人都不准。”

特助毕恭毕敬:“是!”

办公室厚厚的桃木门里,林风久久的盯着被禁闭的门,几乎可以想象出外边罗冀大步离开的样子。

半晌他­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仿佛带着一点厌弃的笑意,“……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2.

余丽珊怒气冲冲的从电梯里冲上来,长达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铮亮的地板砖踩碎。

顶层几个上来送文件的部门经理看到她这个样子,都识相的纷纷避开。可怜特助躲不开,硬着头皮站起身,勉强笑问:“夫人有什么事?罗先生他不在办公室,如果您要找罗先生的话我帮您打个电话如何……”

余丽珊一把推开他:“让开!”

“夫人,罗先生临走时吩咐谁都不准进去,您看是不是……”

余丽珊倨傲的盯着特助,比了一个大概的身高:“这么高,一个妖­精­样子的男孩子,罗冀他带过来的,现在是不是在里边?在里边的话就给我开门!”

特助为难的迟疑着,“夫人,这……”

余丽珊今天中午的时候接到了强制催款书。她当年是拿着罗冀的名义去抵押贷款的,这样做并不合法,稍微推敲一下就会失去法律效力,甚至会构成犯罪。她知道罗冀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只是这个男人一贯不好去计较这些事,他知道是知道,只是懒得挑明罢了。

几年下来她以为罗冀已经足够忍耐了,谁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催款的文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有罗冀在背后指使,这个男人想给她个颜­色­看看,他在警告她,在表示他的愤怒。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忍不住了?余丽珊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贷款资金,罗冀从来不跟她计较金钱!他计较的是她Сhā手林风的事情,他是为了那个叫林风的小男孩出气!

这个认知让余丽珊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她余丽珊是什么人?没嫁之前她是个千金小姐,是罗老爷子在世时亲自指给罗冀的、明媒正娶通告全港的大少­奶­­奶­。罗冀是个庶出,他母亲没身份没地位,他自己少年时就被送出去,罗家的权势的光耀他沾不到一点边,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么个大少爷的存在。要不是娶了她这个千金小姐,谁知道罗冀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心理优势在,她觉得自己是下嫁,觉得自己是罗家的女主人,觉得自己有权力Сhā手管理罗家的产业。罗冀没有明确的告诉过她这些是不被允许去做的,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罗冀的默许。

但是今天,这个心理优势被一个叫做林风的、一个失败女人的儿子所打破了。

余丽珊没有敏锐到一眼看清事实背后的意义,她只隐约的感觉到自己在罗冀心里的地位被动摇了,如果林风不除,她终会有一天地位不保!

特助为难的道:“夫人既然要进去的话,不如我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罗先生?如果罗先生发怒下来,我怎么承受得起……”

余丽珊柳眉倒竖:“那我的怒气你就承受得起了?告诉你,我还是罗家的女主人,这个公司的股东之一!我说的话也是算数的!你以为罗冀能解雇你,我就不能解雇你了?要么现在就给我开门,要么你立刻就给我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特助迟疑着,这个时候突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风踩着一双拖鞋懒洋洋的扶着门,仿佛刚刚才惊醒一般,半天才把目光对焦在了余丽珊脸上,“哟,这不是罗夫人吗?”

余丽珊气得说不出来话。

林风轻松的笑着,退去了半步,“来,您进来说话。”

部门经理在台上指着PPT图像做总结报告,台下每人面前一个屏幕做动态演示。总经理抹着汗看首座上面沉如水的罗董事,突然每个人的耳麦里都响起电话铃声。

“内线,顶层董事办公室特助打来的,请求罗董事通话。”

本着公开透明的会议原则……罗冀接通了公用频道,紧接着特助带着一点紧张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麦里响起:“罗先生,夫人她不听劝阻闯进了您的办公室,和林少他发生了一点争执,我觉得有必要通知您一声……”

面面相觑之后所有人的目光的都偷偷移到了首座上大老板的脸上。

罗冀脸­色­铁青,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会议继续,我先出去一会儿。”

余丽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其实是不想和林风发生什么争执的。

人总是有一个心理,就是厌恶某个人到一定程度之后,反而就不想对他的所作所为做出反击了。因为挑衅来得太明显太频繁,甚至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来自于某人暗下里的攻击,所以逐渐产生一种高高在上懒得纠缠的心理,觉得一次次的反击会有失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样频繁的挑衅和攻击来得太过拙劣,让所有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的话,那么这种不予理睬的做法是可取的,因为对手的攻击本身就会给你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但是林风不同,林风知道怎么样才能高明而隐蔽的挑起余丽珊的怒火,他知道余丽珊最恐惧和憎恶的是什么,他知道如何让余丽珊主动发怒甚至是失态。

林风把余丽珊让进办公室,就像主人一样倒了杯茶,轻轻放到余丽珊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一系列动作熟稔而轻巧,余丽珊火不打一处来,哼笑一声说:“我也不绕圈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多少钱?”

林风恰到好处的做出一个略略有点惊讶的表情:“罗夫人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我问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罗冀!”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余丽珊厉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那天表演得再好你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绝对是林凤的儿子,不然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出现在了罗家?你这样……你这样年轻这样漂亮,怎么就偏偏要死要活的爱上了罗冀?罗冀被你迷得三魂五道的,但是我看得很清楚!”

林风垂下长长的眼睫,眼神在茶气袅袅中有些朦胧不清。半晌他轻轻端起青瓷杯子喝了口茶,动作矜贵悠然,不带一点烟火气。

“我是不是林凤的儿子,是不是抱着其他目的来到罗家……这些事实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冀怎么想,罗冀怎么认为。他认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他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就是什么。至于您所调查出来的真相,只要他不相信那是真的,那它就分文不值。”

林风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平和的望着余丽珊,“如果您觉得我危及到了罗家,您尽管把您认为的真相去和罗冀说好了。只要他让我走,我绝对不会在罗家多留一分钟。”

他眼底的一点点轻蔑让余丽珊无法控制的愤怒起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歹也算是罗家的主人!我坚持要让你走,谁敢多留你?”

她猛地站起身,从­精­致的皮包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刷刷的写了一串零然后撕下来,往林风脸上扔去:“拿着这笔钱,滚出我们家!”

林风一把抓住那张即将被甩到自己脸上的支票,然后冷笑一声,轻轻的按在了桌面上,“罗夫人,你以为我缺钱么?”

他伸出一根细瘦的手指晃了晃,“——不,我不缺那种东西,我对物质也没什么欲望。我曾经是个通过训练和手术改造出来的战斗机器,身体神经和肌­肉­纤维都异于常人,我的心,这里——”他轻柔的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这里有一股怨气,每天都折磨着我,让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让我整日整夜的痛苦不堪。这种痛苦让我无暇顾及金钱、权力、地位等一切享受,除了复仇之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报复的快感,才能把我从地狱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他轻柔的声音里仿佛有一股魔力,让余丽珊僵硬在那里,手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完全无法动弹。

林风微微的笑起来,拉起余丽珊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你听到声音了吗?有没有听见哭泣?还有痛苦的咆哮和充满了仇恨的怨念,……这些魔鬼深深的扎在我心里,无时不刻的对我哭泣着,无时不刻的提醒着我血洗五年前的耻辱和仇恨。”

林风凑到僵硬的余丽珊的耳边,声音轻缓近乎于微笑。

“——那是你带给我的耻辱,以及你带给我的仇恨。”

时光首尾相叠【完】

罗冀推开慌张的特助然后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猛地撞进视线的就是余丽珊把林风狠狠推开。林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青瓷茶杯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脆响摔碎在地。

“你­干­什么!”

余丽珊猛地回过头,桌面上还放着那张大额的支票,被倾倒出来的茶水弄湿了一角。

“罗冀,你听我解释,你必须立刻把这个人弄走,你必须……”

“你没有资格对我要做的事情指手画脚!”罗冀拿起那张支票重重的撕成碎片,脸­色­一片铁青:“——你能给他的我都能给,有这笔钱你不如去早点还了那十亿贷款!”

余丽珊手足冰凉:“罗冀你怎么就不听劝,他真的是林凤的儿子,你看看他来了以后发生了多少事情……如果你不赶紧悬崖勒马的话罗家真的会毁在他手里的啊!”

“那不关你的事,你多关心关心怎么还银行的贷款吧!”

“……你真的要逼我还钱?”余丽珊难以置信的摇着头,“罗冀,你不能这么做,你明明从来都不计较这些的……”

“凡事都有一个底线,余丽珊,我一直不跟你计较,但是并不代表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计较。”罗冀的声音冷冰冰的,打断了余丽珊即将出口的咆哮,“——还有,如果你再就林风的事情跟我胡搅蛮缠的话,我就真的把你送到大陆去吃几年的牢饭。你等着!”

余丽珊的泪水慢慢充溢了描画­精­致的眼眶,但是罗冀完全不为所动。

男人啊,男人都是这样。你对他而言还有价值的时候,你的泪水就价值千金;他不再爱你的时候,哪怕你流再多的血,他都会视若弃履。

透过朦胧的泪水她看见跌坐在罗冀身后沙发上的林风,面目姣好的少年冷冰冰的注视着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清楚的看见林风­唇­角的一点冷笑,就像是嘲讽着什么一般。

其实这是多么相似,五年前的林凤和五年后的余丽珊。来自港岛的千金小姐把自己扮作一条美女蛇,轻而易举的从禁忌情感游戏中获得快感,征服痴情的男人,打败比自己美丽的女人,享受着刺激和愉悦,然后游戏结束,拍拍手抽身就走。余丽珊以为自己是真正的胜利者,谁知道当年她并没有放在眼里的那个俊秀少年,竟然会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林凤并不可怕,她那俊秀的儿子,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妖!

余丽珊的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五年前那个被她够上手的男人粗暴的抛弃了结发妻子,对跪在地上哭泣的林凤冷冷地说:不准再就余丽珊的事跟我胡搅蛮缠!——五年后这个被林凤的儿子迷惑了心神的罗冀,果断的抛弃了她,对余丽珊的泪水不为所动,说出了“不准再就林风的事跟我胡搅蛮缠”这样的话!

连台词都如此相似!

这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还是个­精­心策划的险恶的陷阱?

余丽珊缓缓的摇头:“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还是夫妻……”

我们还是夫妻——五年前,那个娇美温柔的林家小小姐,也曾经这样流着泪乞求……

一切都重合了,时光首尾相叠,中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虚空中哭泣的林凤和跪坐在地上的余丽珊的身影渐渐重叠,刹那间她真真切切的品尝到了五年前林凤那锥心刺骨的痛苦。

“太迟了,余丽珊,”罗冀居高临下,却没有看她,只微微的扬起头。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Сhā手我的事情,我给了你太多纵容,以至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位置和本分……”

罗冀的话戛然而止,林风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他的腰,手臂微微的颤抖着,细瘦的手指几乎要掐到他的­肉­里去。

“别这样罗冀……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不能让你出去之后被人说是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就休掉了自己身份高贵的妻子……”

罗冀微微有些动容。

林风的声音强压着哽咽,泪水顺着腮,渐渐的流到下巴。

罗冀转过身去,轻轻的抹掉林风脸颊上的泪水,低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自责。”

林风因为剧烈的吸气而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怕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但是以后呢?你今天为我而得罪了罗夫人,但是她终究是你的妻子,跟你伴随一生的人。有一天我老了丑了你不要我了,但是罗夫人仍然会陪伴在你身边,到时候你想起来曾经因为我而伤害过你的妻子,你会怎么样对我呢?”

罗冀僵在了那里。

“我见过的太多了……我见过的背叛和离别,爱情和伤害,我看过父亲把母亲赶出家门,我看过父亲为另一个女人不惜伤害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林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乞求一般望着罗冀的眼睛。这目光是这样深,好像能深深的看进罗冀的眼珠子里去。

“罗冀,我不相信你,”他流着泪说,“我看过的婚姻由背叛组成,我从来没有看过两个人能天长地久生死白头。所以我不相信爱情,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罗冀呆呆的看着怀里的林风,过了很久很久,好像他只能保持这个动作,完全无法移动了一样。

……这就是爱情吧……他这么想。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爱情了,有一点点疼痛,好像心脏都要蜷缩起来,一下一下震动着胸腔的感觉……

“……我会让你相信的。”罗冀的声音­干­涩沙哑,就像是强忍着什么强烈的感情一样,勉强的笑了笑,“乖,我不会……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苦,所以你要相信我。乖,咱们还有一辈子要走。”

林风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千万滴伪装的泪水里从有那么一滴是真的,不是收发自如的廉价液体,也不是来自于几年刻苦修习的潜伏伪装之术,而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痛,所以才流泪。那一刹那间林风想起几年前一个相似的片段,母亲的泪水,母亲的伤痛,原来是都来自于这样所谓的爱情。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这么容易就能弄到手。男人由于轻信和愚蠢,背叛了当初婚姻的誓言,于是就成就了所谓的爱情。

母亲啊,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的爱情,所以才会流泪的吗?

真是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啊!

林风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泪水汹涌而下,他几乎弄不清那是真是假。

罗冀把他温柔的搂进怀里,低声劝慰。

这一切都渐渐的和五年前那相似的场景重叠起来,余丽珊跪坐在地上,仿佛看见五年前那个痴情的男人搂着风情万种的自己。她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输给林凤的儿子,不是因为长相不好或感情不够真切,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林风那样的手段。一个强势的婚姻第三者其实并不可怕,只有会把自己伪装得柔弱无助、软弱可欺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高手。

余丽珊看不下去了,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冲出了门。

她不是林凤这个可怕的儿子的对手,她必须除掉这个人。不论花费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让林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2.

罗冀结婚很早。在美国念完金融管理硕士的那一年,他被罗老爷子召回了港岛,一个叫做余丽珊的千金小姐即将奉家族之命父母之言,成为他的未婚妻。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非常会享受生活,在家里很受父母的宠爱。她长得还可以,身世背景都很好,总之,不是个难以接受的妻子人选。”

在父亲卧房之外的和室里铺着榻榻米,阳光透过纸门外的树梢,投下斑斓的光影。游廊之外有一片大湖,青青的竹筒接满了水,随即倾倒下来,磕在布满青苔的山石上,发出咚的一声。

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好枪快车,脾气急躁行事偏激,非常的­阴­霾。他不喜欢女人,从来不耽于声­色­,说话走路雷厉风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让年幼的罗冀非常害怕。

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渐渐的和缓下来,有时也会大声的训斥儿子,但是为人做事已经渐渐的不那么激烈了。他开始喜欢和风,开始喝清酒,甚至开始信教。

罗冀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某天早上,身为侧室的母亲突然冒昧的破门而入,一向温柔端庄的脸上布满了泪痕,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跪倒在父亲身边低低的啜泣:“先生,这是远方寄来的……给您的丧报。”

父亲闭上眼睛,半晌叹息着低下头。

“……他骗了我一辈子,对我没说过一句真话……临到死,终于没骗我了啊。”

从那天开始起父亲深居简出,甚至开始研究佛教,对于权力等争夺开始渐渐淡漠,甚至对家族的发展都漠不关心起来。他一生有两个女人,母亲是出身卑微的侧室,但是到了晚年,却是父亲唯一带到静室里去陪伴说话的女人。至于罗家的正房大夫人,则在那个时候掌握了权力,开始一步步的成为罗家说一不二的当家者。

这个局势对于侧室所生的大儿子罗冀非常不利,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失却了父亲的宠爱,在罗老爷子百年之后的继承人问题上,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罗老爷子竟然亲自出马,给他指了大财团家的千金小姐余丽珊作为未婚妻。

罗冀跪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之后,透过袅袅茶雾看到父亲日益衰老的脸。年幼时他记得父亲是那样英挺而强硬,脸部线条就像刀削一样坚毅,然而如今岁月渐渐染白了父亲的头发,甚至散发出老年人一样的垂暮之气来。

父亲是真的老了,罗冀想。

“我知道你未必会喜欢这个女人,也许你心里在怨恨我为什么擅自安排你的婚姻……”

“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婚姻的事情当然是父亲做主,我没有意见。”

父亲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完。”

罗冀沉默了下来。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去见了那个叫做余丽珊的女人。她其实并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在未来成为罗家的女主人。看看罗家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其实罗家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女人来当家。这个家族在最危难的时候,是男人的手将它支撑起来的,也是由男­性­的思维作为主导来指引它前进的。女人,尤其是像今天的大夫人、以及未来的余丽珊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适合来掌管这个家族。”

罗冀终于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

“因为余丽珊是你现在的阶梯。”

父亲安详的饮了口茶,清淡的香气在空中缓缓的散发开来。

“罗冀,你太退让了。你的退让使你完全不被这个上流社会所认识,更别提接纳了。你的弟弟锋芒毕露,很多人都支持他,很多人都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甚至你母亲也一样这么做……不,这不是她懦弱,你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很成功、实际上我最痛苦的时候,是她的存在和你的降生,给了我唯一的安慰。”

罗冀连忙站起身来:“父亲言重了……”

“我没有。”罗老爷子打断了他。

“……”

“也许你现在认识不到,但是将来你有一天也许你会发现,男人的智慧只是个人的智慧,而女人的智慧是整个种族的伟大。你母亲一辈子我都对她非常满意,唯一不能赞同她的一点,就是她不希望你继承罗家,而我则希望你在我死后,带领着这个家族,继续走下去。”

“你这些年过分韬光隐晦了,”父亲继续淡淡的道,“我不得不安排你和一个名媛的婚事,借助一场盛大的联姻来让你被上流社会所认识。”

罗冀张了张口,半晌才说:“……抱歉,父亲。”

“没有必要道歉……事实上,余丽珊进门之后,以她的­性­格来看一定会和强硬的大夫人引发婆媳冲突。你未必有那个心思从他们呣子手中夺权,但是余丽珊作为你的妻子,会逼迫你和她一起对抗强势的婆婆。她是你可以借助的力量,一个托着你上升的阶梯。”

这个话里的意思,几乎就是直接在任命罗冀成为家族下一任的掌门人了。

虽然心里并不赞同父亲,但是罗冀仍然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我想,以你的­性­格来看,一定是不会喜欢余丽珊这样的女人的。你这样独立并且强硬,一定会和她产生很多冲突,也会争吵甚至是针锋相对。但是在对抗大夫人和你弟弟这方面,你们的利益一致,她是你重要的助力。在你没有坐上罗家掌门人这个位置之前,你千万不可以抛弃她……”

父亲突然罕见的笑了笑,望着自己年长的儿子,眼神里有点温情的味道。

“……等到有一天你功成名就了,如果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话……就和余丽珊离婚,再把自己真心所爱的人追求到手吧。”

父亲站起身准备回到静室。罗冀匆忙的站起来,完全没料到父亲会给予这样的教诲,声音甚至有点结结巴巴,“——但是父亲……您这么说让我很惶恐,为什么……”

父亲头也不回的大步向门外走去。

“没有什么好惶恐的。人一辈子总要真心爱一次,不管对象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好人还是恶棍……你都要努力争取,一定要得偿所愿。”

从来没有被这样教育过的罗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木质走廊的尽头。

和室里茶香渐渐的散去,霍山黄芽清淡的气味矜持而文静,虽然转瞬即逝,却和父亲最后的身影一样深深的印在了罗冀的记忆里。

这个他曾经爱戴过、曾经敬畏过、曾经怨恨过、曾经想念过的父亲,留给他权力和财富,交给他责任和使命,指给他方向和路途,最后还教他要相信爱情,教他要得偿所愿。

那一天罗冀在父亲的和室里,跪了很久很久。

勺子上的剧毒

林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躺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睡意朦胧的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睛。

罗冀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醒来,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醒了?想吃什么吗?”

林风摇摇头,翻了个身,把头缩在臂弯里。

这个姿势就像是一只懒洋洋打盹的小猫一般,只露出耳朵尖,在夕阳的映照下,连细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罗冀转过扶手椅,捏捏林风的耳朵,低声笑道:“乖,起来听我说话。”

林风固执的把头紧紧钻到沙发的一角里去,这小东西近来越发懒得出奇。罗冀一把把他捞起来,紧紧的禁锢在怀里,拼命前后摇晃他:“你给我起来来来来来——”

“别晃!别晃!”林风鸵鸟一样缩起脑袋,义愤填膺的指责:“你说过你要对我好要照顾我的,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啊?”

“我有责任促进你良好的生活习惯,……你看你这一身小骨头,再睡就要睡酥掉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罗冀咬着林风的耳朵尖,含混不清的低声笑道:“我是你的饲主兼喂养员,当然要义不容辞的承担起监管你的义务。或者你想现在睡个够,然后到晚上­精­神十足的做一些其他事?比如……”

林风一个激灵,猛地笔直坐起身,眼神炯炯,­精­神万分,仿佛刚才哈欠连天的那个不是自己而是罗冀一样。

罗冀笑起来,揉了揉他额前柔黑的碎发:“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想起我父亲来了。也许你听说过他,他当年上位的时候罗家几乎四分五裂,他一手撑起了这个家族,并且超越了祖辈的辉煌。小时候我很怕他,也曾经很恨他,但是他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什么话?”

“他说人这一辈子总会爱一次,如果遇见自己真心所爱的那个人,就一定要追到手。”

罗冀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林风,眼神近乎是温柔的。

“我知道你经历过那种事情,一定会对爱情和婚姻有不信任的心理……我也很想给你一个家庭,但是我不能和余丽珊离婚。”

林风呆呆的望着他。

罗冀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他抬手轻轻的覆在林风漂亮的眼睛上。

“你还是选择了余丽珊……”林风的声音细微的颤抖,“……果然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妻子……”

罗冀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问我如果给我选择的话,余丽珊和你选择哪一个?现在我告诉你,我绝对是选择你。”

林风依偎在那里没有动,罗冀能感觉到他的眼睫在自己掌心一扇一扇的,就像蝴蝶轻薄柔软的翅膀。

“我不能和余丽珊离婚,不是因为我选择了她,而是不论是我还是罗家,都经受不起离婚的丑闻……如果我跟她离婚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因为你,以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和八卦能力,她能让你我都身败名裂。我倒是不怕,没人敢把我怎么样。但是你怎么办?如果你是个女孩子那我­干­脆娶了你就没事了,你偏偏又是这么个一点伤都受不得的小家伙……”

林风许久没有说话。罗冀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突然沉静得不像是平时的那个人了。

林风坐在他腿上,按理说这样一个男孩子,再怎么单薄也总有个五六十公斤。然而林风的体重似乎出乎意料的轻,他的骨骼好像没什么重量,罗冀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整个搂起来。

有时罗冀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林风的骨头不是钙质的,好像他正在渐渐的化作一股烟,随时都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自己身边一样。

“……没关系……”林风轻轻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总有一天你会不计代价的抛弃那个女人……”

最后的话音轻得几乎是耳语,仿佛是一阵轻风,从­唇­齿间眨眼的工夫就飘散而过了。

这样轻淡,这样漫不经心,然而这种独特的用词和口吻,都给人一种类似于痛恨的错觉。

林风没有让这种感觉持续下去,他站起身略略有些羞涩的对罗冀微笑:“我饿了,你负责喂养我吗?”

罗冀忍不住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我特地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八宝粥,你个挑食的小东西,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下次不准了。”

林风笑着跳开,在罗冀追上来的刹那间拉开门躲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愉快的笑声。每次都是这样,罗冀总是说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是前边总会加上下次这两个字。他其实没有办法真正的拒绝林风的要求,除了和余丽珊的婚姻。

——除了这个最关键的婚姻。

罗冀以前很少在家吃饭,大多时候都在外边。后来林风要人陪着,他只能推掉大部分应酬,专门回家陪这个腻歪人的小家伙。

他走到楼下,林风已经规规矩矩的在餐桌边坐好了,两条光­祼­的小腿还在椅子下晃来晃去的。厨师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放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句:“林少,请慢用。”

林风漫不经心的用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两下,突然抬起头,目光从厨师脸上一瞟而过。

厨师正要退走,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他前边就是椅子,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扑倒在桌面上,林风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他,微微的笑道:“师傅,小心啊。”

厨师慌慌张张的一把推开他,大概是突然意识到太生硬了,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多谢!”

林风也不喝粥,笑吟吟的托着腮,竟然跟厨师闲聊上了:“前一阵子没看到过师傅啊,您是新来的吗?”

“不、不是……是夫人她吃不惯这里的口味,把我从外边调进来的。”

“哦,那您以前是伺候罗夫人的了?罗夫人对您真不错!”

厨师抹着汗讪笑,连连点头:“是!是!”

林风眼珠子一转,问:“罗夫人每个月开你多少薪水?”

“这个……差不多是我以前酒楼薪水的两倍,夫人有时心情好,也赏些东西下来,所以……所以……”

罗冀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用刀叉切割面前的牛排,一边笑道:“吃饭就好好吃饭,你缠着人家大厨问工资做什么?”

林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唉,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人出去打仗的时候,两种人是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军医,还有一个就是厨师。跟厨师打好关系总不会错,要是跟厨师弄不好关系的话,很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

罗冀摇摇头笑了笑,只当是林风又别出心裁的出了什么新鲜主意,便不再过问,只切了一块牛­肉­放到嘴里。

谁知道听了林风这话厨师突然脸­色­剧变,几乎站立不稳,刷的一下冷汗就这么下来了。林风正舀了一勺八宝粥,一抬眼看到厨师这个样子,慌忙站起身:“咦师傅,你怎么了?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厨师见了鬼一样挥开他,连连退去几步:“没……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只听叮的一声餐具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只见罗冀捂着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然后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林风猛地转过身:“罗冀!”

罗冀眉峰剧烈的震动了几下,嘴­唇­发紫,眼珠上迅速的布满了血丝。他只痉挛了几下,紧接着就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

林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猛地冲上前一步,翻开罗冀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厉声道:“快去叫医生!打电话给医院!他中毒了,快准备洗胃!”

那个厨师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不是,不是我……”

林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刹那间眼底掠过一点残忍的笑意。

“把这个厨师给我关起来……待会儿我要好好的审问他。”

人心之毒

罗家的家庭医生在第一时间赶来做了急救,紧接着被直升机运往私人医院,作进一步的清洗和解毒工作。

林风也跟去了医院,在直升机上罗冀的意识稍微清醒了几分钟,大概是因为搬运中动荡的缘故,他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心腹医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转头问:“小林公子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

罗冀望向林风,半晌微微的笑了笑,把手伸过去。

林风抓住他的手,罗冀张开嘴,费力而断断续续的问:“你……你没事吧?”

林风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很好。”接着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罗冀这才放下心,又合上了眼睛。

林风侧坐在他身边,脸­色­沉静,眼神轻淡。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松开手,转眼望向窗外。

罗冀的心腹家庭医生正好调试仪器,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个秀丽的少年正望向直升机之外的天空,那些飞速逝去的流云倒映在他清澈的眼里,深深的望不到底。

他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身侧生死一线的罗冀放在心上,他好像正专注的望着天空中某团无形的气流,周围的任何一切人和事,甚至包括罗冀,都完全不曾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曾经听罗冀带着纵容的口吻说起过这个少年,他有多可爱有多单纯,有多么的眷恋自己,虽然有时腻歪得有点烦,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暖和柔软的,就像是喜欢蜷缩在人膝盖上团起来睡觉的小猫一样。

但是此刻他突然发现,林风好像并不是像罗冀说的那样,他坐在那里的时候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远离地面、远离众人、远离这纷乱的一切的事情。

就仿佛哪怕罗冀这时候突然死了……他也不会回过头来看上一眼一样。

“……是我的错觉吧。”家庭医生低下头去低低的道,竭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闪烁着红光的仪器调试上。

医院已经做好了手术的一切准备,罗冀刚刚被运送到医院里就被立刻送进了急救室。当天晚餐的一切都被送去化验分析,结果很快送出来,那份牛排和八宝粥里都被投了毒,而且是通过刀叉和勺子的途径传递到食物里的。

“看来的确是那个厨师所为啊。”林风拿着那份报告单,低声的笑起来。

大概是被他这种奇怪的态度所震慑到,保镖心里有些发毛:“但是林少,具体的情况我们还需要对当天大宅里的所有人进行排查,所以现在最好还是把所有人都拘禁起来,然后等罗先生醒来之后一个一个的审问比较好吧!”

“我不这样认为。”林风优雅的合上报告单,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个保镖,“事实上,因为惧怕被审出主谋和幕后真凶,真正投毒的那个人很可能会选择自杀或被灭口,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防范下一次类似的危险事件了。为了抢在幕后真凶毁灭人证之前采取行动,我们必须立刻回到主宅去,对那个厨师严加审问才对。”

“但是林少,没有罗先生的命令我们不能……”

“不会让你承担后果的。”林风微笑着把手搁在那个保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的笑起来,“你们留在这里,我回主宅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保镖一惊:“但是罗先生严格要求我们保护您的安全……”

“我不会有事的。呐,这是我的命令。”

林风和保镖擦肩而过,大步走出了检查室的门。

虽然罗先生的要求必须要遵守,但是眼下这个兵荒马乱的状况谁也没有权力强行留下这个娇贵万分的小林公子啊……保镖望着走廊上跑来跑去乱作一团的同僚们,很是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林风的身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罗家没有留下多少人,厨师被临时关押在一间小房间里,林风没费多大工夫就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见到了他。

“切,还真是粗暴啊……”

林风自言自语着,用两根手指夹出那团塞在厨师嘴里的布,丢到了一边。厨师被反绑在地上,见到他的时候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更向里的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要做出一副很害怕我的样子,我并没有强迫你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吧。”

林风退去了半步,清瘦的腰身依靠在厨房的案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厨师,“——在几个星期前你开始往我的饮食里下铊的时候,就应该得到了余丽珊的丰厚报酬……如果不是被我及时发现的话,可能现在我已经因为铊中毒而开始身体器官衰竭,一步步的走向死亡了。”

每个人都可能接触到建筑材料中的金属铊,但是铊中毒在今天已经非常少见了。这种慢­性­毒素发生作用的周期非常短,在中毒一到三个星期之内就会出现毛发脱落、下肢无力、足部疼痛、运动障碍等现象。当人体毒素累积到12毫克每千克的时候,就会致命。

林风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没有这么嗜睡,但是最近他越来越想睡觉,身体疼痛麻木,神经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麻木感。这种不适是隐约的,如果不仔细回忆的话甚至很难感觉得到,最先发现异常的不是林风自己,而是罗冀。

罗冀只是奇怪为什么林风变得越来越嗜睡了,他睡觉的时间变长,开始讨厌活动,厌恶室外的阳光。他以为是林风这个小家伙变懒了,所以只开玩笑一般捎带一提,然而因为职业习惯而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非常敏感的林风则从罗冀的提醒中发现了严重的情况。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甲上出现了白­色­的横贯线条,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的话能分辨出来,这种线条被医学上称之为“米氏线”,是铊中毒的明显症状之一。

叶莲是个医学专家。他对于人体的秘密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也经常对自己的学生提到各种诡异的中毒现象。其中铊中毒被称作是最易被误诊、也是最险恶的慢­性­中毒情况之一,其唯一有特­色­的外部征兆——米氏线,曾经在课堂上被提过多次。

林风在发现自己手指甲上的米氏线之后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每天和罗冀同进同出,接触的人和事都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食物。罗冀在美国长大,习惯于吃西餐,而林风喜欢甜点,所以在食物中下毒是余丽珊唯一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利用铊元素来投毒,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神经失调致死……这种方法实在是太恶毒了。”林风的目光转向那个厨师:“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被发现的话自己会遭到怎样残忍的对待吗?”

厨师震动了一下,低哑的说:“我没有办法……从我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为太太他们家服务,我还有妻子儿女,我不能拒绝……再说太太告诉我最多一个月你就会、会送命,我想如果只是一个月的话,也许没有人会察觉……”

“算算看也有一个月了。”林风叹道。

厨师突然抬起头:“少爷,求求您告诉我!我每天都会在您的饮食里下铊,但是为什么您一直……您到现在还……”

“啊,这个问题嘛。”

林风走到他面前去,蹲下来,平视着那个厨师布满血丝的眼睛。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个时候的确已经毒发了,不过余丽珊不知道我曾经被手术改造过,肌­肉­纤维和内脏器官都具有极强的韧度。比方说吧,我的骨骼曾经被替换成特殊的合金材料,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轻度和硬度,即使是从十层楼上跳下去也只是摔断几根骨头罢了。”

厨师呆住了:“为什么?这样的话,您……”

“因为某些原因所以细胞新陈代谢的速度会很快,一些毒素在还没有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就会被新细胞飞快的替换掉……从而产生减轻毒­性­发作的效果。”

“也就是说,您根本就没有、没有中毒?”

“啊,也不完全是这样。”

林风站起身,不再多做解释。

人一生中细胞分裂的次数是固定的,加快细胞替换的速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自行削短了细胞维持的时间,从而……

……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为了成为叶莲最优秀的试验品,或者说,为了贯彻叶莲的某种意念和信仰,这些牺牲都是不得不作出的。

“呐,总而言之,为了报答你,我已经把你的妻子儿女从余丽珊他们家接出来并且安置在安全的地点了。虽然我不是个非常有钱的人,不过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费我已经准备在一个秘密的帐户上了。”

厨师深深的跪下去:“……谢谢您。”

林风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那么,我既不打扰你了。余丽珊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呢,你在这里好好的构思一下该怎么说吧,等见到了罗冀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一下啊。”

厨房的门开了又关,在静寂的空气里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响。

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厨师跪倒在地,发出嘶哑的哭泣。偶尔可以听见一两个含混不清的人名,那是他苦苦思念的妻子和儿女的名字。

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他第一天在饮水里投下致命的铊元素开始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久病的妻子从此会得到良好的治疗,两个孩子也被送到最好的学校里去。林风会代替他照顾他们,­精­心而周到,比他这个丈夫和父亲做得还要好。

而他原本的主人余丽珊,会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林风穿过罗家空无一人的庭院,一直走到后院深深的角落里去。

在那片大湖的另一畔有着一间木质的小宅院,很久以前是惩罚犯了罪过的家族子孙的静室,后来就变得荒芜了。罗冀上位以来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就好像那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样。

人字拖在不满灰尘的游廊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风停在一扇门前,从怀里拿出钥匙来,打开了粗重的大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道光线­射­进许久不见阳光的房间里,几秒钟之后里边传来一个­干­涩女声的诘问:“……是谁?”

林风推开门,步伐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优雅的走进低矮潮湿的暗室,声音平稳冷淡,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

“罗大夫人,是我。”

­操­纵【完】

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女人抬起头,逆光处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整个人都裹在晦涩的披风里,兜帽覆盖了大半个脸,只看见微笑着的­唇­角和­精­致的下巴。

“……你又是谁?”

话音里昔日罗家说一不二的女主人的威严还残存可辨,然而更多的是凄凉的沙哑和无奈。女人是最经不起时间的,支撑着­精­神的赫赫声威一旦烟消云散,整个人就会迅速的衰老下来,连保养良好的皮肤也会立刻松弛,无力的耷拉在两颊边。

林风走进房间里,随手关上了厚重的木门,小屋子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是谁并不重要,也不是您需要关心的,我只是奉罗冀之命前来看看罗大夫人您过得如何罢了。啊,还有您的儿子罗硕涵少爷,罗冀对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当家人的弟弟可是关注备至呢。”

少年细瘦纤长的手指轻轻擦亮火褶子,然后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猛然蹿起来的烛光下两根拈着火褶子的手指优美得就像兰花一般。

这样明亮的天气,长久不见阳光的屋里非常­阴­暗潮湿,连一盏电灯也没有,只能靠几支烧剩下来的蜡烛头来勉强维持照明罢了。

林风转过身,果不其然,墙角里那个衰老女人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扭曲和可怕:“跟罗冀说我们呣子不劳他­操­心,滚!”

“唉,这个态度可不好,怎么说您也曾经是优雅富足、权柄在握的罗大夫人啊。”林风走上前去,毫不在意的跪坐在布满了灰尘的粗木地面上,微笑着注视眼前的罗大夫人,“——还是说这几个月的监禁生活已经完全泯灭了您的斗志?我所听说的罗大夫人,可是个相当强势并且智慧的女人,而不是像您这样只知道虚张声势、毫无风度、智慧咆哮的泼­妇­呢。”

兜帽的­阴­影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从罗大夫人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鼻尖下秀美的­唇­,自始至终都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和文静仿佛少女。甚至在说出泼­妇­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笑意的弧度都没有一点变化。

罗大夫人内心奇异的憎恨被这笑意所完全点燃了,她骤然尖叫起来:“滚!滚出这个地方!滚!告诉罗冀他这种人休想来怜悯我!他算是什么东西?下贱女人生的庶出儿子,就凭他也——就凭他——”

“就凭着这样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出的儿子,也一样击败了您身份高贵的正室夫人,并且把您拘禁在这简陋的房子里。”林风稍微抬起脸,向周围望了一圈,目光在触及墙角发馊的饭菜和破败的木头桌椅时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转过头。

“也难怪啊,”他淡淡的道,“这样的生活条件真是养狗都不如,竟然用来对待身为贵族的您和罗硕涵少爷,也难怪您会愤怒到连身份和气度都不顾了。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吧,一个衰老虚弱、长牙舞爪的女人,满口都是粗鄙不堪的话,强烈的怨念笼罩在您脸上,让您看上去比乡下野­妇­还要愚昧粗俗……”

啪的一声脆响,罗大夫人猛地拿起面前缺角的饭碗向林风扔了过去。少年只是轻轻的侧身一避,那个饭碗就呼的砸碎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你这个下人没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愤怒的女人霍然起身,因为强行忍耐的愤怒和强撑出来的威严而微微的发抖,脸­色­也僵硬得可怕,“回去告诉罗冀!我们呣子就算是死,也是罗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和他父亲唯一的正室之子!罗冀那种小人,一定会被天谴!他会遭受报应的!”

一直隐没在­阴­影中的少年突然抬起头,目光微带欣慰的望向盛怒中的罗大夫人。

“对,就是这个姿态……不过我倒是从来不相信天谴,我只愿意由自己的力量来复仇。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谴上的人,通常都只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罢了。”

愤怒的罗大夫人稍稍冷静下来,她低下头看见少年的眼睛,那显露出来的脸在黑暗中就像是玉雕而成的一样,非常­精­致而冰冷,没有一点常人的温度。那秀美的容­色­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一样,然而他眼神里的冷酷和残忍是那样有力,让他的脸显出一种异常强硬和可怕的意味来。

罗大夫人警惕的退去了半步:“你到底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难道是罗冀派你来试探我们呣子?”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房子的后门响起轻微的吱呀声,一个胡子拉渣的男子走进来,一手拿着一个大木盆。罗大夫人见到他,立刻叫道:“硕涵!”

罗硕涵之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后来骤然被软禁,日子着实不好过,很多家务和粗活都必须他自己动手来做,于是他只能想办法开凿了一个后门,每天偷偷溜出去在后院里种一点蔬菜之类。近乎于侮辱一样的条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场深重的刻印,他的母亲虽然衰老了,但是气势和敏锐的头脑还没有变;他则是变得麻木不仁、消沉不已,整天唉声叹气,就像个病人一样神经质。

林风只看了他一眼,心下微微的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呐,看来这就是罗硕涵少爷了。日子过得真不容易啊。”

“硕涵!”罗大夫人扑过去,“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你快来看看!”

罗硕涵浑浊的目光打量了林风一眼,冷笑起来:“没什么好说的,一定是罗冀派来试探我们的,说不定罗冀还会叫他来杀掉我们……母亲,不要犹豫了,我们杀了他吧!”

罗大夫人犹疑了一下:“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母亲你就是这样,如果早点杀了罗冀那小子的话,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罗硕涵逼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林风的脸上:“就是因为母亲你心慈手软,不然趁早把罗冀那小子毒杀,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不要被这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等我杀了这小子,然后咱们冲出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让罗冀好过!……”

罗大夫人一阵心悸。儿子说的这一切都很有诱惑力,连她自己都无法抵抗这长久的艰苦生活所带来的神经质的愤怒和压力。这个少年看上去清瘦单薄,应该是非常好解决的,如果杀了他然后逃出去的话……

她的目光落到林风身上。这个时候她发现,林风稳稳当当的跪坐在那里,发梢垂落到眼前,披风散落在地面上,双手自然的交叠在膝上。那个样子非常的安静甚至是婉约,好像罗硕涵的话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好像死亡的威胁压根就不存在,根本就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样。

这不是懦弱,也不是被吓呆了。罗大夫人和她一无所用的儿子不同,她是见过大世面的、掌过权的女人,她能看出来这个少年身上的危险和威压,那种深不可测的压力不是罗硕涵那种人能比拟的,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少年给人带来的震慑。就连罗冀……也许就连现在的当家人罗冀,都不会给人这样肃厉和可怕的感觉……

罗硕涵危险的逼近了一步,顺手抄起边上一截带着铁钉的凳子腿,高高举了起来。

“等杀了他……”罗硕涵眼底闪烁着危险的、病态的光芒,“等杀了他,我们就从这个狗笼子里出去……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2.

尖利的铁钉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发出类似于哨声一样的啸响。刹那间罗硕涵重重的把凳子腿砸向林风的头,这一下又快又狠,如果砸中了,估计林风的脑袋会当场迸裂也说不定。

罗大夫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林风一把抓住了罗硕涵的手腕,铁钉在他头顶上仅仅几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一切都静止在刹那间,罗硕涵咬紧牙,低沉的咒骂了一句,下狠力向下压自己的手。然而少年看上去细致秀美的手竟然蕴含着可怕的、压倒­性­的力量,五根细瘦的手指就像是钢铁铸造的一般,紧紧的攥住了罗硕涵的手腕骨。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是没法伤到我一根头发的。”林风连眼皮都没有抬,声音安然甚至于冷淡。

“该……该死!”

罗硕涵猛地要挣脱手腕然后再砸下去,然而紧接着林风手一扬,刹那间爆发出来的骇人的力量把罗硕涵整个拎了起来!

罗硕涵少说也有七八十公斤,林风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竟然就把他挥起来,就像手上抓着一只兔子一样把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圈!

罗大夫人惊叫一声,踉踉跄跄的后退,免得被罗硕涵绕圈子挥过来的脚踢到。她的儿子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昏头涨脑的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被林风狠狠的掼到了地面上。

重达上百公斤的撞击力让罗硕涵发出一声惨叫,地板上的灰尘迸溅起来,久久没有散去。

“硕、硕涵!”罗夫人扑了过去。

罗硕涵在地面上抽搐着,脸­色­惊恐就像活生生见到了鬼。

林风拍拍宽大衣袖上的浮灰,还是跪坐在那里,神情文静秀丽,微微的向前俯身低下头:“呐,冒犯了。”

罗大夫人霍然起身,瞪视着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谁叫你来的?你想­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唯有仇恨可以指使我,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命令我的。”少年微微的扬起下巴,在黑暗中盯着罗大夫人苍白的脸,眼神深邃而冰冷,“——我在这里嗅到仇恨的气味,您的仇恨,罗硕涵少爷的仇恨,对于失去权势和被人侮辱所产生的怨念的气味,在这个院子里久久盘旋不去,所以才引来了我的注意。”

笼罩在­阴­影里的少年的脸这样安然而冷酷,一半是仿佛天神一样的美貌,一般是仿佛恶魔一样的可怕。刹那间罗大夫人产生了深深的、混杂着厌憎和恐惧的感觉,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人,而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披着美丽人皮的魔鬼。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复仇。”少年微笑起来,“——替您复仇。”

罗大夫人踉跄着退去了半步。

林风视而不见,微笑着道:“今天晚餐的时候罗冀被人下毒,误食了含有强烈置幻作用的毒药,现在在医院里紧急抢救。做晚餐的是余丽珊的厨师,经查实,投毒者是余丽珊。因为侵吞罗家产业和屡次惹怒罗冀,余丽珊正面临着被大陆方面银行起诉追债的困境,因此她对罗冀怀恨在心,铤而走险在罗冀的晚餐里下了毒。”

“这不可能!”罗大夫人失声道,“余丽珊和罗冀是利益共同的,她不可能想要毒杀罗冀,她没这么愚蠢!”

“呐,事实是怎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冀怎么认为。”

林风站起身,宽大的披风垂在地面上,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下他静默的侧影。他的脸一半在烛光映照之下,一半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上去诡秘而奇异。

“余丽珊即将和罗冀正式翻脸,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势,她需要助力。她需要您这样曾经掌管过罗家的女人给予她指点,关于如何当一个失去丈夫的罗家女主人,关于如何……联合起来对付罗冀。”

林风对僵硬站在原地的罗大夫人笑了笑,那笑意几乎是轻淡而羞涩的,真正就仿佛是一个害羞娴静的少女一般。那淬了毒汁的一字一句从他秀美的­唇­齿间说出来,声调平稳优雅,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点凶狠。

“我不能为您做得更多了。我会把大门的锁开着,今晚罗冀会住在医院里,余丽珊得到了错误的消息,她以为罗冀在家,所以她马上会赶来。也许——我是说也许,她可能会经过这里也说不定哦。”

少年转身向门口走去,手指触到木门把手的时候罗大夫人忍不住道:“等等!”

林风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嗯?”

“你究竟……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你是罗冀的手下?”

林风推开门,因为长年得不到润滑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湮没了风中轻轻一声冷笑。

“罗冀?……他那点力量,根本就没被我放在眼里过。”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审讯

罗冀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接着无数条导线,身边布满了冰冷的医疗仪器,病床边上,心腹医生正弯腰看着他,满脸都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罗冀慢慢抬起扎着针头的手,医生想拦住他,但是被罗冀用眼神阻止了。

罗冀缓缓的、费力的摘下氧气面罩,咳了两声,低声问:“有什么异动?”

“没有,厨师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别人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您来审问。”

罗冀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费力的抬起眼向周围望去。在环视了空无一人的病床周围之后他稍微露出一点失望的眼神,医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个……罗先生,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罗冀没有做声。

医生当他是默许,便低声道:“罗先生,那个叫做林风的少年,我看您还是稍微提防他一点比较好。可能只是我的错觉罢了,但是他好像没有您说得那么……那么和善,相反有时候他给人的很奇异,甚至于可怕……要知道我在为您服务以前当过法医,见过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也有不少,那个少年身上总有股似曾相识的血腥气味,让我觉得他没有这么简单。”

医生懒了罗冀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忍不住又道:“当然您如果只是宠爱一个美丽的少年就罢了,如果过分信任他的话,很可能会陷入可怕的陷阱里边……”

“我没有过分信任他。”罗冀突然淡淡的道。

医生恭敬的低下头去。

“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他曾经因为家庭的原因而被亲人背叛,他不会相信别人,而且非常敏感,容易被伤害。因为他无法承受一点点怀疑,所以我必须做到至少看上去对他完全没有危险。”

罗冀叹了口气:“就像是把刚出生的幼猫从母猫身边抱走,小猫会非常警惕和恐惧,这个时候就算它抓你挠你,你也必须做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来。因为只要你稍微反应一下,它就会认为你准备伤害它,哪怕从此以后你使出全身解数去讨好,它也再不会亲近你了。”

医生忍不住打断他:“可是罗先生,我真的觉得他没有那么简单!您抱来的可能不是一只小猫,而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小老虎!”

“……那你就把这种感觉当作是错觉好了。”

医生在病床前重重的低下头:“非常抱歉罗先生,但是身为罗家的手下,我没有办法对有可能伤害您的事装作熟视无睹。您知道吗?在您昏睡期间有人目睹林风离开了医院,他一个人回到了罗家不知道在­干­什么,如果他真是这么关心您的话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

“算了,”罗冀淡淡的打断了他,“通常来说被自己养的小动物所厌恶,都应该是主人的错。”

医生还想急切的说什么,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林风走进来,看到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条件反­射­­性­退去了半步,“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罗冀的视线越过医生,向林风温柔的招了招手:“没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林风顺从的走过去,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皮肤苍白到透明,连一点瑕疵都没有,就好像是个无机物一样没有一点人气。

在和医生擦身而过的时候,林风轻轻的微笑着低下头:“呐,这段时间以来真是辛苦您了啊。”

医生难以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出了病房。在关上房门的刹那间他看见林风坐在床边上望向罗冀,而罗冀微笑着,几乎是很温柔的拉住了林风的手,看上去无间无隙,没有一点是虚假的深情。

医生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关上了病房的门。

罗冀在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没有过问投毒事件的一个字,也没有见余丽珊。余丽珊好几次请求去病房里探视,但是都被罗冀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林风在医院里。这个少年每天都跟随着罗冀,时刻形影不离,如果放余丽珊进来的话他们两个人可能会当面撞上,引发出严重的后果。

所幸余丽珊最近好像在忙着其他什么事,一直遮遮掩掩的,罗冀不想见她,她也未必真心想见罗冀。她最近被银行催促得很紧,罗冀在中毒前就不想帮她,中毒后就更不愿意见她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银行交涉的,竟然到了这一步都没有被送上法庭。

七个星期之后罗冀出院了。毒素在体内腐蚀了内脏器官,虽然现在可以出院,但是他必须在家里静养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有可能会在将来产生一些器官问题。林风对此似乎有些忧虑,趁着医生来做最后检查的时候他忍不住问:“您说毒素会给身体留下后遗症,也许会是器官方面出现问题,按照罗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看来,这些后遗症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呢?”

医生遗憾的欠了欠身:“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只能尽力而为。不过罗先生身体根基非常好,也许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定。”

林风­唇­角颤抖了一下,罗冀以为他紧张,安慰­性­的按住了他冰凉的手。

手指尖触到少年的脉搏,心跳出乎意料的快,并且杂乱不稳。

“……那到时候……”林风轻轻的问,“……他会死吗?”

罗冀以为那是紧张和恐惧,他不知道那少年手上冰凉的皮肤下,其实正隐秘的传递着兴奋的脉搏。

“也说不定吧……”医生为难的笑着,“十年二十年过后,可能医疗界就已经研究出更先进的治疗方案了,所以其实也不必这样担心。”

林风垂下眼睫,温和的微笑:“这样啊,……”

在乘车回到罗家的一路上,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心理上到了极限,林风一直背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眼睫扇羽一样覆盖下来,从侧面看去神情貌似是安静的,仔细打量的话,却有些自始至终挥之不去的焦躁。

车没有在罗家大门停下,而是转去了偏门,停在后院一栋青灰­色­砖瓦院子前。罗冀拍拍林风,低声道:“下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风条件反­射­­性­的伸手去扶他,但是被罗冀挥开了。他自己走下车,虽然行动还暂时有些迟缓,但是非常的稳当。

林风跟在罗冀身后看着这一切,眉心皱出了细小的纹路。

灰暗的院子里,大门口站着两个石雕一样的警卫,一左一右端着冲锋枪。穿过大堂里边有一条长长的、幽深的走廊,在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站着贴身保镖,看到罗冀他们走来,立刻欠了欠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向的关系,石头房间里非常冷,林风刚走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在墙壁上方,而且仅仅是半开着,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的光线也非常昏暗。

房间中间的木椅上坐着一个人,被反绑着,面对着前方的审讯台,两条腿都在不停的发抖。林风定睛一看,是那天的那个厨师。

短短几个星期的工夫,厨师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两鬓边的头发都显出了大片的灰白­色­。

林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睛。他知道什么叫做一夜白头,看起来只会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其实是真的,总有那么一种痛苦和绝望可以泯灭你生存下去的勇气,让你一夜之间须发近白,十几年的时光在短短刹那间从你身上悄然溜走,带走你的生命力,只留下一副由仇恨驱使着的悲哀的躯壳。

厨师咳了两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罗、罗先生……”

“听说你终于决定要交代了,我觉得很高兴,再拖下去的话于我于你都非常不利啊。”

罗冀拉着林风在审讯台上坐下,这是一个面对被审讯者的方向。林风一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坐下,但是罗冀坚决的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您……”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把你也带来,”罗冀打断了林风的疑问,声音近乎是温情的,“我觉得你也差点成为投毒事件的受害者,所以处理的时候不能瞒着你,总不能让你觉得跟着我的话自己的生命安全没保障吧。”

“……”林风无声的低下头:“是。”

“那么我们开始吧,厨师先生。”罗冀转向几步之外的犯人,声音比石头房间里的气温还要冷淡,“——第一,在背后指使你对我们下毒的人是谁?”

厨师抬起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突然房门被一把推开了,医生急匆匆的走进来:“罗先生!夫人她在门口,说一定要见您!”

“她来做什么?”

医生犹豫了一下,“夫人说……说怕您在审讯的时候被其他人误导……所以一定要来参加审讯……”

没有等罗冀开口,林风平静的打断了他:“夫人说的是我。”

他站起身,征询的眼神望向医生:“您需要我先行离开一步吗?”

罗冀坐在林风身边,当林风站起身来的时候,从他的角度是看不见少年的脸的,只有医生才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着什么样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目光呢?带着巨大的压迫和居高临下的残忍,虽然是用征询的口气在对自己说话,然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对自己的憎恨和厌恶。

刹那间医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少年的防备都被完全看穿了,这个认识让他不由得有点狼狈。

“小林公子……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

“林风,”罗冀稳稳当当的说,“你留下。”

医生忍不住劝解:“罗先生,夫人她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她——”

“叫她在隔壁房间等我。”

医生迟疑了一下,这片刻的犹豫险些点燃了罗冀的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如果她还敢跟我胡搅蛮缠的话!就叫她滚!”

医生吓了一跳:“是!是!”说着赶紧关上门,匆匆的跑回去向余丽珊汇报去了。

一直都不言不语暗中忍耐着的人,只有到了最厌恶和最憎恨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滚这个字。

罗冀的神­色­非常可怕,几分钟之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他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望向厨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在背后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

厨师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余夫人……”

虽然声音压抑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但是余夫人三个字还是清晰的传到了罗冀的耳朵里。

林风默不作声,从眼角望过去,只见罗冀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要猛地拍案而起扑上去杀人,又好像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而竭力压抑着。

余夫人三个字一出口,一切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厨师咬紧牙,一字一顿的说:“夫人她说,她说她想让您死!”

零度以下的体温【完】

罗冀很久没有做声,沉默的坐在那里。

光线从高高的石头窗口上洒进来,窗下的罗冀正好处在一个­阴­影里,看上去晦暗不清。

厨师低着头,光听声音就可以听出他牙关在咯吱咯吱的发抖,“夫人希望在您万一有什么不测的时候,以遗孀的身份继承这个家族。还有小林公子的粥里也被投了毒,但是剂量更大,……”

罗冀突然开了口,低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指使你投毒的人到底是谁?”

这声音沉沉的,听不清是什么意思。林风坐在他身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悚然一惊。罗冀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不相信吗?难道罗冀是不希望余丽珊受到惩罚?还是他其实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余情未了?

那边厨师张口结舌的愣在原地,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是、是余夫人……”

罗冀盯着厨师看了几秒钟,突然冷笑一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淡淡的道:“嗯。”

林风完全听不出来罗冀这短短的一个嗯字里包涵着什么想法和暗示。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好看清楚,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有自己无法看透、深不可测的一面。

果然是百年黑道家族培养出来的掌门人么?林风暗中咬了咬牙,掩饰自己无法压抑的焦躁。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好办了,厨师爽快的交代了自己从余丽珊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他得到了一大笔钱,他的家人受到钳制,一切动机和理由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是罗冀好像并没有在意厨师说什么,他闭着眼睛听着,是不是的嗯上一下表示自己还没有睡着,等到厨师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的时候,罗冀站起身,轻描淡写的吩咐手下:“把他关押回去。”

手下沉默的一点头,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把厨师带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罗冀没有回头,话却是对林风说的,“我等一会儿就回来。”

林风柔顺的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罗冀的脚步走出房门。他是去了隔壁房间,去见那里等待着他的余丽珊。

他们会说什么?罗冀到底相信不相信?明明人证物证皆在,他为什么没有百分之百的相信是余丽珊投的毒呢?一向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林风从来没有遭遇到这么难以勘测的情况,他咬紧牙关,无意中触碰到自己的手,感觉自己手指一片冰凉。

这其实是非常不好的生理反应。

像他们这种人,都经过严格的审讯模拟训练,防止在任务失手落网被擒的时候遭到敌人的审讯。他们可以面不改­色­的隐瞒真相,可以利用身体、眼神、动作、言语等各种因素迷惑敌人,就算遭受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情报一个字。就算是面对吐真剂和测谎仪,他们也能抵抗一阵子,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而叛变投降。

做到林风这个等级,抵抗审讯这门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唯一有可能透露他真实想法的就是他的皮肤温度。

只要他想试图隐瞒什么或心情亢奋的时候,他的手就会变得冰凉,有时候还会不易为人发觉的颤抖,只有拼命抓着什么才能压抑下来。

林风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异样。罗冀的那些心腹保镖都在身边盯着他,一双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就像侦测仪一样扫描着自己,连呼吸的频率都不会放过。

我讨厌这一切,他在心里默默的想。我讨厌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夫妻是假的,爱情是假的,荣耀和信仰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罗冀关上房门,余丽珊立刻站起身来,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不是我!”

罗冀冷冷的看着她:“厨师指证是你,物证毒药都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想杀你,你想一想啊罗冀!我们结婚十多年,我什么时候做过真正要害你的事了?”

罗冀沉默不语,余丽珊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绝望的摇晃他:“罗冀,我知道你因为当年林家的事情恨我,我给你惹了这么多年的麻烦,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林风,你恨我想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但是罗冀你想想,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我是你的妻子,是罗家的女主人!如果你死了,我还有现在的地位吗?”

她这话倒是完全出自于内心。余家的小姐这个名头现在根本不值钱,罗冀的妻子,这个位置的含金量才真正惊人。罗冀还不是十分资深的罗家掌门人,这个时候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其他族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来掌控罗家的。

“你想想啊罗冀,我也曾经帮助过你对不对?我们一直是相互不­干­涉的,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只有我能作为你的妻子帮助你度过难关,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怎么可能是我要下毒杀你呢?”

余丽珊描画­精­致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罗冀想起她总是喜欢不停的尝试更换睫毛膏,加长的,加重的,闪光的,各种各样­色­彩的,这个女人对能塑造第二张脸的化妆品总是这么狂热,以至于很久之后他都不再能记得这个法定妻子的真正的脸。

然而林风完全不同,他极少用化学制剂,洗脸只用清水,头发里总是柔顺­干­爽,散发着少年温暖­干­净的气息。

“……我在让人搜查那个厨师住处的时候,发现了铊。”

罗冀的声音低沉,却像惊雷一样让余丽珊刹那间苍白了脸。

“林风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很不妙,我以为是因为他暗地里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知道是这个原因。余丽珊,下绊子或打小报告这种事我能忍受,但是铊中毒不行,太恶毒了。”

余丽珊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关于这次的投毒事件,”罗冀退去了半步,不动声­色­的摆脱余丽珊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这次中毒的事,我不会再追问了。”

余丽珊声音颤抖:“……你……你还认为是我……”

“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没有下一次了。”

罗冀没有看余丽珊一阵青一阵白的脸,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余丽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刹那间给人一种她喉咙的哦要因此而撕破了的错觉:“罗冀!就算是为了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离开那个林风吧!他会把我们都毁灭掉的!”

罗冀打开门,头也不回。

“不行,我爱他。”

他关上石头房门,余丽珊在冰冷的房间里,因为恐惧和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刺痛耳膜。

林风在房间外,低着头站在罗冀面前,轻声道:“我……我在那边房间里有点冷,所以……”

罗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单薄的肩上。做工­精­良的西装外衣,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和人体残留的温暖,一直沁入到人的肌肤里去。

林风想说什么,罗冀打断了他,淡淡的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接着他拉着林风的手,顺着长长的、­阴­暗的石头走廊,慢慢的向外走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是说不要哪样了?擅自离开他指定的地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风脸上神­色­无异,被抓在罗冀掌心里的手指却止不住的颤抖着,一片冰凉。

2.

被层层戒严的建筑笼罩在清晨淡淡的雾霭里,叶莲从卡夹里抽出一张黑卡,密码和虹膜检测通过,大门无声无息的在眼前滑开。

合金墙壁映出他清瘦笔直的倒影,头发绑成马尾,鬓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耳际,血红­色­的钻石耳钉在发际中若隐若现。黑­色­的风衣上银扣一直扣到下巴,双手Сhā在口袋里,脚下踏着沉重的及膝黑­色­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袖口中偶尔露出来的一截清白­色­手腕之外,就完全看不到多余的部分了。

“每次看到你都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啊,叶莲大人,不论冬夏都是同一种姿态,难道你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类的正常冷热感觉了吗?“

走廊拐角里拐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披着浴衣,端着一杯咖啡,摇摇晃晃的从身边擦肩而过。叶莲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公式化的嗯了一声,“原来你从越南回来了啊。”

“不要说得好像我会死在那里啊,对待同伴应该有温柔一点的态度。话说回来虽然我讨厌越南军队,但是我更讨厌你们国家的特种兵,一个个都如狼似虎完全不怕死一样。呐,你们民族的战士都让我讨厌,即使是对待在历史上有着深仇大恨的敌国也那么不计前嫌,还派出­精­锐部队去帮他们对付我,差点让我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呢。”

叶莲扫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关节处有明显缝合的痕迹,想必那里曾经被齐根炸断过。

“你太掉以轻心了,越南军队是敢于用铁锹铲除美军手榴弹的。”

年轻人咽下咖啡,“你在指责我并且赞赏越南人吗?是你们国家的特种兵把我逼到布满毒蛇、沼泽和地雷的丛林里去的。在他们协助越南人作战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脚下的土地上曾经沾染自己同胞的鲜血,他们就这么站在自己父辈倒下的战场上,帮助自己曾经不同戴天的仇人来对付我……”

“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叶莲打断了他,“我早就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者了。”

年轻人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啊,我忘记了。”

“话说回来,海图到手了吗?”

“啊……没有,任务失败了。我赶到他们交易地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把纸杯揉成一团,准确扔到五米以外垃圾桶小小的入口里,“现在海图已经被传递到了香港那一带吧,据说是当地最有名望和地位的家族在保管这份海图呢。”

叶莲皱起眉,“罗家。”

“什么?”

“港岛近年来最强盛的家族是罗家。”

年轻人摊开手:“这样巨大的财富应该由政府来保管才对吧。”

“政府没有能力不引人注目的在那片海域上进行开采,必须得到当地家族的支持和掩护。罗家和政府的关系一向都很好,把海图交给他们保管应该是最妥善的。”

“那你怎么想呢叶莲?我觉得从那个罗家手里盗走海图,比从政府手里夺食要容易得多啊。”

叶莲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波澜不兴,“这种问题,还是交给组织集体讨论吧。”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身后传来年轻人愉快的声音:“呐,那么叶莲大人,既然你不动手的话那我就抢先一步往罗家派人了哦!”

叶莲头也不回:“随便你,总之任务得到的财富都是要上缴组织的,这一点别忘了。”

身后传来轻松自得的小调声,想必那个断了一只手还丝毫都不吸取教训的人很快就会把他的杀手部下派往香港吧。

在这个组织里好像没人会把断手断脚这一类的事放在心上,每个人都在本能的追求强大的力量,再利用力量来敛财,通过财富取得更大的权力。为了实现最终的目的,他们毫无顾忌的进行暗杀和犯罪,利用一切罪恶的途径去扩大组织的势力。

在走进会议室的大门时叶莲抬起头,大门上空雕刻着半只眼睛,眼睛里流出鲜红的泪,凝结在眼角下方的位置,浓墨重彩的一点血红,就像是杀人时滴下的血一样。

那是罪恶者的图腾。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早上林风还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罗冀把他拎着耳朵捏出来:“不要再睡了,乖,至少在我去公司之前给一个早安吻吧?”

林风乖乖的吧唧一口,可惜完全没对准位置,重重的亲在了罗冀的外套领口上。

罗冀揉揉他头发,转手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在他怀里:“这个是送你的圣诞礼物,好好玩吧,不然天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你就要长成一只小猪了!”

林风无­精­打采的睁大眼睛:“电脑?……你想让我网恋嘛?”

罗冀捏捏他的脸:“我这么个帅哥放在这里,­干­脆就跟我网恋了吧。”

林风躲闪不及,被某帅哥非礼一把后晕晕乎乎的坐在床上,一直到十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真是的,这种生活再过下去就会彻底变懒惰的吧……”林风一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边爬下床,一把冷水泼在脸上,好不容易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上网打游戏是每个青少年时期的男孩子都会偷偷去做的事,林风也不例外。后来他渐渐断了网游的瘾,但是偶尔在大街上看到最新格斗游戏的广告,还是会心痒痒一把。

林风打开电脑连上网,管家突然推门进来,笑容满面:“小林公子,不先吃了饭再……”

电脑屏幕上是普通的网游界面,端坐在电脑前的少年全神贯注的选择玩家角­色­,用罗冀的账号充值,准备毫不心疼的大批购进极品装备。

看来人民币玩家的确是存在的。

“等我半小时……嗯……二十分钟就下来,我要先进去新手村打怪兽。”

完全普通的、爱好正常的少年,管家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那个游戏,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那一款,林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迫不及待的试玩,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管家点点头:“那我过二十分钟再来叫您吧,抱歉打扰了。”

林风没有回头,听到房间门关上的声音的管家脚步离开的声音,过了十几秒钟之后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切换了游戏画面,熟练而迅速的登陆了自己的邮箱。

上次登陆时间是半个月以前,这次上去后多了一条未读邮件。紧急­性­最高,类属机密,竟然是叶莲亲自发来的。

“听说你现在还在罗家。有人准备对罗家动手,目的是海图。小心被牵连。”

林风皱起眉头。海图这个称谓大概是指描绘海底矿藏和石油的图,但是这和罗冀有什么关系?难道罗家掌握着海底矿藏这样巨大的财富吗?是什么人打算对罗家动手,难道他们打算暗杀罗冀?

林风匆匆回复:“知道了,谢谢老师。是什么人要动手?”

选择了发送邮件,他切换到游戏界面去,心不在焉的杀新手村的­鸡­。大概过了五分钟,新邮件弹出对话框,上边竟然只有短短一句话:

“不要Сhā手,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你应付不来。”

“可是老师……”林风喃喃的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看到罗冀死在别人手上,还特地通知我这一声……反而让我更忍不住想Сhā手啊!”

他叹了口气,断了线,抓起一边的电话。罗冀这个时候已经到达了公司,不过他刚刚到达的时候不会立刻开始工作,都会先小憩一会儿,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绝对是他自己接,不会假手给秘书或其他人。

手机仅仅响了两声,那边传来罗冀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了,才半个小时就开始想念我了么?”

“是呀,”林风漫不经心的对着话筒吹气,“让我去公司看你吧好不好?如果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的话,小心我离家出走去当不良少年哦。”

罗冀哈哈大笑:“你去吧,最好去当酒吧男孩,然后我把你给买回来当宠物养,可他妈带劲了……”

来自于成|人世界不良幻想的哈哈大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林风甩上了电话。过了一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来,林风在电话那边懒洋洋的命令:“快说你求我去看你,快说!不然今晚我就去睡客厅哦。”

罗冀还想嘲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突然变得很温柔,声音都小心翼翼的带着抚摸一样的温情:“嗯好吧,我想你了。过来公司吧,中午我们一起去楼下新开的餐厅吃饭。”

颐指气使的准不良少年终于心满意足的挂上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嘀嘀声。罗冀注视着电话半晌,默不作声,脸上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助手在身边停顿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罗先生,最近情况特别险峻,在您身边布下了重兵保护,这个时候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接过来的话……”

“我知道。”

助手一愣:“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会顾不过来。”罗冀淡淡的道,“所以才要把他接来。”

“这个……恕我冒昧,我还是无法理解——”

罗冀摇了摇头,制止了助手的疑问,“你不需要理解,到时候……到时候看着就行了。”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逐猎与暗杀【完】

罗冀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避讳过他对林风的喜爱,办公楼顶层的办公室一般是不经过通报不准进去的,但是每次林风要溜进去的时候守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家夫妻不和,董事为了一个出身普通的秀美少年而冷淡夫人,这件事情很多高级经理都心照不宣,见到林风的时候大多是一副亲热讨好的样子。

官场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枕边风,高深莫测,威力强大,诚独一不二之无上暗器也。

林风是个从小生长环境比较特殊的孩子,对于官场、人际、关系学这类传统知识完全不了解,也想不到为什么一路上遇见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办公室白领­精­英们会对自己这么热情。那个为了保养皮肤不出现皱纹平时连笑都要掩嘴作淑男状的一级助理竟然抛下他老板,亲手把林风恭恭敬敬送进电梯,脸上笑得跟掬花一样。

林风战战兢兢的看着淑男助理的笑脸隐没在电梯门之外,恐惧的回头:“罗冀,他是看上我了吗?”

罗冀沉思片刻:“不,他看上我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那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罗冀?”

“不会的!我怎么会不要你!”

“但是我不打算要你了诶罗冀。”

“什、什么,你打算抛弃我?”

电梯门打开,写字楼大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他们要去的餐厅在穿过小巷的一条街以外,罗冀看看­阴­霾的天空,竖起大衣领子就大步走下了台阶。在他身后林风却迟疑了一下,去前台匆匆拿了把伞撑起来,快步赶上前去,撑在罗冀头顶上。

罗冀突然拉起林风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嗯?”

“十几年以前我和余丽珊结婚的时候,我父亲说我不会和她过一辈子。人类作为单独的个体,只有在遇见特定对象的时候才会有‘想和这个人生活一辈子’的想法。”

罗冀偏过头,看着林风,眼神里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东西,非常的温柔:“虽然我比你大不少,也不是个生活安全稳定的男人,但是我非常想和你一起陪伴着度过余生。不论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也不论你将来会选择什么,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你觉得怎么样呢?”

林风微微张开口,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勉强笑了笑:“不要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啊,这么严肃的人生话题,总要给人一段考虑的时间吧。”

罗冀点点头:“那给你半个小时好了。”

怎么听都像是在搞笑的一句话,林风却吃不准这到底是在认真表白还是在威胁什么。他撑着伞站在了街道边,看着罗冀上前去推开小餐馆的门,回过头对他微笑:“还不快进来,不想吃这里厨师秘制的大虾了不成?”

这只是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下雪的天气里没有多少客人,壁炉在墙角里熊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木头桌椅边偶尔有两三个零碎客人在等外卖,靠墙背对着他们坐着一桌看上去像是中午出来吃饭的办公室白领,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应生在收银台后打瞌睡了。

也不知道罗冀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厨师烧菜倒是很正点。林风心里焦躁,嘴里没滋味,只略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透过蒙着薄薄白雾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餐厅门口的街道边停着一辆黑­色­捷豹,车里隐约有人,外边站着两个西装男,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餐厅里的动向。林风被他们装作无意的扫了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戳戳罗冀:“这是你的保镖吗?”

“是不是太愚蠢了所以看上去不像是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帅哥培养出来的保镖?”

“……帅哥,拜托你前边不要加这么多定语啦。”

罗冀非常自我满足的哈哈一笑,“确实是保护我们的,但是不是我的人。”

林风微微一怔,脑子里飞快掠过叶莲邮件中的几句话。如果不是罗家的人也开始注意保护罗冀的人身安全的话,难道罗冀手中真的有一份让人垂涎的海图?政府一般会派出保密人员去保护民间掌握重要社会财富的家族,这一点林风最清楚不过,他也曾经被“借调”去保护过南美当地的重要人物。

罗冀压低声音,轻轻的笑道:“是大陆派来的正规军哦。”

林风眉梢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猛地回过头,一眼就触及到罗冀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看我?难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吗?他是不是知道了……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不会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来注意我一个普通路人的反应呢,政府人员或海图什么的,明明跟我这个路人身份是没有关系的啊……

林风脑子里刹那间转过万千思绪,脸上却在稍微一愣之后立刻显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和政府人员也有关系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罗冀紧紧的盯着他:“林风,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最好还是尽量透明比较好,你做什么让我知道,我做什么也让你知道,不仅仅是指晚饭在哪里吃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出去鬼混这一类小问题……”

林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罗冀顿住了,半晌叹了口气:“既然吃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林风顺从的站起身,罗冀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种类似于碗筷碰撞的声音叮当响起,紧接着靠墙那一桌的客人突然飞快而敏捷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四个人分别占据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箭步向罗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林风猛地抬起头,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察觉到向自己冲过来的那个人把手伸进怀里。他在掏武器!能放在冬天胸口口袋里的除了小型枪支之外不作他想!

目标是谁,自己还是罗冀?不对,有三个人是向另一边冲过去的,目标一定是罗冀!自己只是个可以顺手解决的、没有胁迫价值的连带受害者罢了!

多年养成的神经反­射­让林风刹那间全身肌­肉­绷紧,这一刻他的肌­肉­纤维已经到达了普通人难以激发的最高潜能水平。有人研究过数据,据说当普通人在全身肌­肉­绷紧到达极限的时候,纤维可以承受把一辆大卡车拉动起来的力量,可想而知人类的潜能有多么惊人了。

当然,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在自愿状态下发挥这种潜能,他们所能利用的肌­肉­强度只是全部潜能的百分之一罢了。只有经过手术改造过的特殊­肉­体才能承受这种纤维强度,在短短几秒钟之间让全身的力量提升到最强标准,以林风这种肌­肉­厚度,他可以爆发出十几个他这样体型的普通人同时爆发得到的力量,同时他的神经可以自由控制身体速度,让他的动作比百米田径运动员的冲刺速度还要快。

只要顺手抓起桌上的餐刀,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就可以在那人开枪之前切断他的喉咙……

林风的手在被大脑阻止之前就抓住了餐刀,然而紧接着,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看到了身边罗冀的目光。

罗冀在看着他。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三个杀手同时扑过来的紧急时刻,罗冀竟然还在看着他。

林风脑子里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一样猛地清醒过来。他是在观察我有什么反应!他在看我到底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还是表现出一个特种雇佣兵的自卫本能!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林风动作僵住的刹那间,那个向他扑过来的杀手已经掏出了枪。一切慢得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枪口缓缓的对准林风所在的方向,食指伸向扳机,就要扣下来。

是的,我在杀手的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顺手解决掉、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羊羔罢了。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他感受到疼痛,因为用力过大,餐刀迟钝的刀刃深深切进了他自己的手指里。

就在这几秒钟的工夫,那个杀手已经冲到了林风面前,眼看着枪口就要对准了他的心脏。

2.

如果死了的话……

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风以前听人说起过濒死感受。那是一个曾经因为任务失手而被敌方擒获的同事,他遭遇了诱供,但是抵死不招,最后对方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就在被执行死刑的时候他被自己的战友救了出来,经过抢救,从鬼门关逛了一遭之后重返人间。

“死亡啊,就像是玩网游GAME OVER一样,看到自己倒下的刹那间总会电光火石的回忆起一生最重要的时候,比如在新手村里第一次晋级,第一次打怪,第一次刷到极品装备,……不过那就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呐,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想起爹妈啊,想起哥们啊,想起第一次考不及格吧?你有女朋友吗,看上去好像没有,临死的时候你会后悔自己还是个小处男的哦……”

那个时候林风一笑置之,尽管他时刻面对着死亡,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可能会死。

年轻人总是气壮山河,年轻人总是­精­气旺盛,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有一天会戛然而止,HP耗尽,然后GAME OVER。

游戏的话可以退出重来,人生呢?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

他还不想死,但是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好像没有更多的选择。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涌现出对罗冀的强烈的恨意,这种仇恨是井喷式爆发出来的,强烈得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咆哮着对罗冀这个人的没齿痛恨。如果林风就这么死去了的话,也许他到死都会无法瞑目,说不定下辈子转世投胎都会牢牢的记着对罗冀的仇恨。

杀手从桌面上跳下来,在半空中掏出枪,然后落到地面上。

食指按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尖开始变­色­。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几乎就是刹那之间,突然林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扑倒。就在他后脑勺着地的那一秒钟,连神经都来不及感到疼痛,就只听子弹出镗的一声巨响,砰!

林风重重的摔倒在地,一个男人压在他身上,然后迅速的起身掏出枪,砰的一声那个杀手仰天倒地。

“都住手!警察!”

餐馆的门被撞开,门外黑­色­捷豹里的人冲进来举起枪,店堂里一片混乱,尖叫和杯盘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另外三个杀手见状不妙,有一个刚想逃,被那个扑倒了林风的男人一枪打中大腿,当即摔倒在地。

“都不准动!举起手来!我是特别行动部门一组组长吴彬,警察!”

林风张开嘴。这是他第一次在枪战现场保持这么长时间毫无动作,一脸震惊。

突然他被一双手用力拉回去,罗冀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手掌用力到几乎青筋暴起,还一边拼命摇晃着林风:“你没事吧?你没有受伤吧?说话!快说话!”

因为看到吴彬而产生的恍惚的惊慌和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在罗冀眼里毫无疑问的被理解为恐惧和害怕。林风被摇晃了好几下,突然低头剧烈的咳了几声,好像因为过度的惊恐而产生了肠胃痉挛等不良反应。

罗冀紧紧的把林风按在怀里,声音因为少见的惶恐而变得有点嘶哑:“抱歉,抱歉,我真的搞错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

“……你想看着我死吗?”

罗冀一愣,林风慢慢的推开他,站起身。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落地玻璃窗后的漫天雪影里,就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没有重量,稍微不小心一点就会随风飘走,再也回不来了。

“罗冀,”林风说,“你就当作我刚才已经死掉过了吧。”

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扶着墙向外走去。警员押着那几个杀手往门外走去,见这个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少年走过来,都纷纷忍不住的让开一条路。

经过吴彬身边的时候吴彬拉住他,想说什么,但是林风轻微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谢谢警官。”

这个样子的林风就好像和五年前某个时刻的影像重叠起来,恍惚间吴彬好像又回到了时光逆流的某个原点,他不由自主的松开手,目送着林风的身影缓缓的走出门。

……也曾经是这样在­操­场上,倾盆大雨,满地的泥水,他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断了几处,只知道神经在燃烧着咆哮,除了眼前那个少年教官,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是他的结业考试。

那天他终于第一次把自己的教官按倒在泥水里,哨声响起,胜负已定,迷彩服上满是泥浆的少年教官摇摇晃晃站起身,虽然满身狼狈,但是神情桀骜居高临下,一如当日初见的时候。

他说:“可以了!十六号的小菜鸟,恭喜你毕业了。”

那个时候的吴彬如同五年后一样,只能呆呆的站在雨水里,看着少年教官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慢慢离去。

一切的光影、­色­彩和角度都不由自主的重叠,五年前他看着这个人离开,还以为那就是永诀。五年后他再一次在漫天大雪中目送着少年远去,明明是重逢,却好像变成了再一次的告别。

林风推开餐馆的门,没有带伞,就这么慢慢的走进大雪中,渐渐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吴警官的爱情问题

“老板,加一碗面,再来两串叉烧!”

“再来一箱啤酒!”

街边的大排档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喝得满面红光,一点也不受外边深夜寒气的影响。任务结束之后一组的组员们通常会凑份子吃一顿,这是他们第一次全体搬迁到港岛执行任务,刚下班就忍不住跑来街头品尝正宗香港小吃了。

吴彬一手抓着一罐啤酒,一手夹着烟,满脸颓废的坐在角落里。灯光的暗处里只隐约看到他­阴­霾的眼神,制服外套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衬衣松了两个纽扣,领带歪歪斜斜的,好像被主人粗暴的扯开后歪到了一边。

坐在边上的警员喝得半醉,大力猛拍吴彬的肩膀:“组长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是失恋了吗?还是被驴踢了?要不要帮你叫两片药啊?哈哈哈……”

有人唧唧歪歪的怪笑:“别提醒他,组长一定是在想白天那个小美人啦。”

“哪个小美人?哥怎么没看见?”

“你进来的时候人家都走了!啧,那个罗冀也真是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么鲜灵水­嫩­的小情人被枪抵着,要是老子啊,被那样的美人儿看一眼,说不定骨头都酥了!”

“骨头酥了你还怎么扑上去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吴彬抓抓头发,叹了口气:“别闹了,那人真发狂起来,你们全部上去未必是他一个的对手。”

边上的警员伸手来作势要摸吴彬的额头:“哟,组长酒没喝多少,怎么人先醉了啊?”

众人之中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些把黄段子都当成餐桌必须调味料的家伙笑得格外幸灾乐祸,一个个都叫嚣着组长要不你趁虚而入把那小美人儿收了吧,如此美­色­当前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反正任务结束以后就回去了,也不怕将来有麻烦……

吴彬心里一阵厌烦,猛地把啤酒罐头一摔:“都他妈闭嘴!”

笑声戛然而止,店堂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大排档的纸门被推开了,一阵寒风从门板的缝隙中猛地吹了进来。吴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套着牛仔裤,正反手关上门。雪花挂在他的头发上,被融化的雪水从发梢流淌下来,一直洇进后颈里去。那后颈的皮肤被柔黑的头发衬得越发润白,微微的低着头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在灯光下仿佛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少年转过头,头也不抬的对老板吩咐:“两罐啤酒,一碗饭,两个小菜。”

吴彬眼睛一眨不眨,是林风。

他还穿着中午从餐馆里出去之后的衣服,单薄一件贴身的毛衣,一条低腰牛仔裤,鞋子里大概都进了水。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没有,脸­色­看上去真不好看,如果是普通少年的话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冻僵在哪个桥洞里了吧。

吴彬突然把烟头在桌面上狠狠摁熄,起身走了过去。

他身边警员惊恐万状的小声嘀咕:“不会吧,我只是开玩笑的而已,组长要谈恋爱了吗?”

“说起来……谈就谈吧,看上去不也挺浪漫的嘛。”

“喂不要说话!”一个警员按住他们两个的嘴巴,“不要打扰组长开始施展的猎艳计划!”

吴彬站在林风面前,灯泡在他身后的房梁上悬挂着,他的­阴­影覆盖在林风身上。林风啪的一声把啤酒开了罐,抬起头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

林风喝了一口啤酒,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切了一声,不满的抱怨:“怎么能用洋葱丝来代替笋丝,太他妈骗人了吧。”

吴彬呆呆的看着他吃饭,半晌说:“我很会炒鱼香­肉­丝……下次来我家,我炒给你。”

林风头也不抬的吃饭,咀嚼声中含混不清的反问:“凭什么?我们很熟?”

“……”吴彬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林教官?”

“……”

“也是,像您这样每一届都呆在基地里带学生的教官,手下伤残学员无数毕业学员更是无数,怎么会轻易记住别人呢。既然如此真心把您当作教官的我还真是傻,五年了,现在在您心里还是罗冀最重要对吧?其他人不管怎么样都能随便忘记,没错吧?”

其实吴彬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话的,这样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抱怨得不到大人宠爱的孩子一般,特别幼稚并且强词夺理。

他知道自己姿态难看,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拍案起身赶紧走人的冲动。

可惜林风的话把他牢牢的钉在了原地:“……你……不就是九八届的那个十六号么。”

“……是啊。”

“早说号码不就好了,谁记得你叫什么啊。”

……您真的只靠号码来记人吗我亲爱的林教官?

“话说回来,”林风喝了一口啤酒,把嘴里的食物送下去,“——你怎么会当了警察?我以为你一定会回到原部队去在特殊部门服役呢,其实­干­雇佣兵这个行当也比­干­警察要赚钱啊。”

“回归后资料送回原部门,我在香港做过一段时间。这次是执行特殊任务来到香港,顺道兼任和罗家有关的任务。”

吴彬没有说百分之百的实话。这个任务原本是交给他上级部队的一个同事的,他在看到有关于线人林风的资料之后,强烈要求兼带执行有关于罗家的任务,这种意志让上边的官员们非常震惊,最后不得不被他的坚定要求所说服了。

他来到香港,那种想亲眼看到林风的意愿是这样强烈,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结果他确实看到了,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罗家最近好像很危险,罗冀手里似乎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林风吃不准吴彬到底知不知道海图的事,叶莲给予的情报他通常都看过之后立刻毁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即使是同事之间都有所隐瞒,何况是吴彬。

吴彬勉强笑了笑:“没事,不用告诉我。”

林风耸了耸肩,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几口啤酒送下去,紧接着把空手啤酒罐拧成了一个麻花。

“有烟吗?”

“哦,有。”

林风接过烟叼在嘴上,凑过去就着吴彬手里的打火机。一阵烟雾袅袅升起,渐渐模糊了昏暗的灯光。

吴彬轻轻的问:“林教官。”

“嗯?”

“你和罗冀……你对他是真心的吗?”

林风笑了起来:“真心?我真心想把他送上法庭还差不多。”

吴彬看了他一眼:“非常抱歉,不过我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总觉得你好像对他也不是完全抱着任务的心理……后来想起来我感到非常后怕,如果当时罗冀不出手救你的话,你真的会让自己面临生命危险吗?这种男人值得你跟他在一起吗?你真的愿意……愿意……”

愿意爱上那种在危机时不会保护你的人吗?

林风淡淡的打断了吴彬:“我没有。”

“什么?”

“我说我没有爱上他,吴警官,你对线人的私生活关心得太多了。”

吴彬低下头,半晌闷闷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个样子让林风想起五年前那个基地里的学员十六号,规规矩矩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个子,就像一只温驯的大狗,沉默而顺从的抱着三个巨大的购物袋,里边装着零食、杂志和游戏光碟。

林风深深的抽了口香烟,又缓缓的吐出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那个人原本说怎么怎么爱我,结果事到临头,我突然觉得他说的全都变假了。其实本来我是有点相信的,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我……现在看来世界上的爱情也就那样,都是蠢人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并、并不都是自欺欺人……”

林风挑起眼皮,略带点讶异的望向面前深深低着头的警官。

“其实我对您的感情从五年前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变……”吴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从胸腔里闷闷的发出来,“……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像罗冀那样,请您至少相信我对您的感情……”

林风刹那间有点混乱感。这只温顺的巨型大狗一直到现在都生活在五年前吗?他不是被自己从三楼打到一楼去了吗,怎么这小子还他妈越打越贱?敢情这哥们不是玩少男初恋的悸动情怀,他是玩真的啊?

真是太荒唐了。林风站起身,把被拧成麻花一样完全扭曲的啤酒罐丢到桌面上,懒洋洋的说:“别傻了十六号。”

他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吴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林教官,在我心里您一直是高不可攀的梦中的对象!请您不要在罗冀那种人身边玷污自己,请您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林风问,“继续高不可攀的站在队伍前方抽打你们这群菜鸟吗?”

他抽回手,不带感情的宣布:“高中学园的基地培训模式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已经毕业了,醒醒吧。”

吴彬想抓住他,但是林风已经叼起那根烟,转身向门口走去。情急之下吴彬从桌子后冲出来拦住他,但是仅仅眼前一花,一股大到扭曲的怪力迎面把他踹出了几米远,轰的一声重重倒在墙边上。

林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整票压在钱柜边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排档单薄的纸门,消失在了外边的漫天风雪之中。

“……组长!”

“组长你没事吧!”

“那小子也他妈太怪力了吧,他的腿是金属合成的吗?你醒着吗组长?组长!”

“喂喂喂,要不要叫救护车……”

吴彬被警员们七手八脚的抬起来,因为剧烈的撞击,脑海里还暂时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用力甩了甩头,低声问:“林风呢?”

“啊?什么啊组长?”

“那个人呢?”

机灵点的警员立刻接口:“那个人啊,已经出去了,往前边去了……”

吴彬猛地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警员,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外边还下着雪,路上很滑,吴彬差点在台阶上滑了一跤,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爬起来就顺着林风离开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组长!”警员跑到门口,“你到底­干­什么去啊!”

吴彬置若罔闻,顺着林风离开时的脚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喂……”第一个开起那个小美人玩笑的警员忍不住颤抖着说,“我怎么觉得组长是真心爱上那小子了啊,谁来告诉我这只是错觉?那人好像是……好像是罗冀的情人吧……”

身后一片沉寂,大家都张口结舌,没有人能回答他。

神秘的夜袭者

视线在大雪中变得很模糊,深夜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小店边上偶尔闪烁着霓虹灯,却一点人声也没有。

顺着脚印踉踉跄跄的往前追去,拐过凄清的小巷,在大屿山坡地的一处台阶前,林风扶着巷角站在那里。

他没有撑伞,还是那件单薄的毛衣,领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后颈。一截手腕撑在电线杆上,清瘦得可以见到骨骼以及皮肤下蓝­色­的血管。

见到他的时候吴彬突然站在原地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去。林风望着脚下不远处的市区,连绵的雪片中可以看见连成一片的万家灯火,就仿佛仙境中的斑斓灯海一般,一片辉煌。

吴彬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身上,夜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他这样眺望着远方,就好像对其他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了一样。

“您在看什么?”

“……灯。”

吴彬一愣:“什么?”

“灯光。”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林风把外套裹得紧了紧,“我在看灯光。”

“你看,从这里望下去,小半个港岛的灯火都能看见。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家庭的团聚,父母庇护着孩子,老人指引着年轻人,有的在吃晚饭,有的在看电视,母亲在洗碗,父亲在抽烟,孩子在玩闹……”

“一切都是这样平和安详,充满了幸福,只是什么都不属于我。”

林风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从五年来到现在,吴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教官的脸上出现这种孤独的表情。他总是桀骜不驯的,严厉到几乎恶趣味,但是稳稳当当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可以依赖。这是他第一次从林风的身上看到哀伤,这巨大的反差几乎让人无法把他和那个南美丛林间野兽一般的少年教官当成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年前我毕业前夕您从基地里无故离开了,叶莲说你回国去处理私人事物,您一直走了一个月,直到我毕业考试当天您才回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您很反常,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问您到底是为什么……”

吴彬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风突然因为剧烈的、闪电一般的痛苦而呻吟了一声,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左肩,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

“您怎么了?”吴彬跑过去抓住他,“没事吧?怎么回事?”

林风扬起脖颈,因为左肩骨骼处传来的剧痛刺激得他脸­色­发白,一时间连呼吸都像刀割一样。

吴彬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拨打999:“喂,请转到急救中心,我需要叫一辆救护车……”

突然手机盖子被啪的一声合上,林风艰难的喘息着,紧紧按着手机,对吴彬摇了摇头:“不要叫救护车,动静这么大会被罗冀发现的。”

“可是您……”

“只是天气的关系罢了。”林风扶着电线杆,慢慢的站起身,“五年前我回到基地后不久,也就是你毕业离开没几天,我接了一个任务是去保护重要人物,但是因为状态不好心神不定,一时疏忽被打中了左肩……虽然接受手术后挖出了子弹,但是从此关节就不太灵敏了。后来叶莲校长帮我换了一个合金的人造关节进去,当时技术有限,现在人造关节的寿命已经到了,所以在磨合方面经常会出一些问题。”

“每次到湿冷的天气就会犯毛病,不过……”林风咬了咬牙,“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吴彬低声问:“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任务中疏忽大意?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关你什么事?”

“您可以不告诉我,”吴彬盯着林风的眼睛,“但是我关心您的心情却不会变。我会自己去调查相关记录,凭我现在的地位,只要愿意下功夫疏通关系的话有什么调查不出来?”

“……”林风沉默了一下,冷冷的苦笑了一声,“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从街道居委会里翻翻离婚记录就出来了。那一年我父母离婚了,因为我母亲无处可去,所以我把她带到了南美基地里。呐,仅此而已,父母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可是一辈子的啊。”

吴彬难以置信的摇头:“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嘛。”

林风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把吴彬的外套脱下来随手丢到了雪地上,一步步踉跄着向前走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心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那个林教官,其实只是个在人­性­的背叛和恶劣之间束手无策的普通人而已。抱歉打碎了你对我的幻想,不过我现在只想报仇,为了平复我心里的仇恨,别说是付出身体的代价了,就算是这条命都交付出去我也在所不惜……”

吴彬冲动的冲上前去抓住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精­神上到了一个极限,林风没有像以前那样迅速狠厉的把吴彬摔开。他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连吴彬紧紧抓在他肩膀上的双手也没有挣脱。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吴彬的手指深深掐进林风单薄的肩膀里,因为用力过大,几乎连指关节都突兀的暴起了出来,“……不管你怎么轻贱自己,我都希望你能一直高贵下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这样压抑以至于卑微,因为强烈抑制的情感而显得尾音颤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略了,因为渐渐的从他的指尖传来林风身体的战栗,他颤抖的频率是这样明显,以至于好像马上就要倒下来一样。

吴彬用力扳过林风的肩膀,发现林风正在无声的哭泣。他的左眼因为以前受过伤而无法流泪,右眼里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一直滴落到下巴上。

不知道为什么吴彬鼻腔里酸酸的,他跪倒在了林风面前的雪地上。

“您可以不答应任何人,不接受任何人的爱也永远不爱上任何人,包括始终对您抱有感情的我。”吴彬的手撑在膝盖前,在雪地里紧紧的抓着一把雪握成了拳头,“……请您一直这样孤独的活下去,宁愿自己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也不要下到凡尘里来轻贱自己的身份……”

林风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泪迹在深夜里渐渐风­干­,皮肤紧紧的,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那一刹那间他几乎丧失了力气去做任何事,连稍微眨一下眼都做不到。他只能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眼底空空茫茫的,半晌才轻轻地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

那一刻他几乎苍老得无法动弹,他就这么转过身,离开了跪在雪地上的吴彬,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了回去。

要去到哪里呢?

在这样一个千家万户都团团圆圆的夜里,连月亮都圆满无缺,万家灯火映照在天际,好像没有任何愁苦和怨愤,整个人世间都被幸福美满所包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快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唯独他是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家在何方。

热腾腾的晚饭,响彻着欢笑的电视,满屋子追闹的孩子,慈祥可亲的父母……大家都忙着让自己更幸福一点,没有人注意到高高的山阶前,漫步目的的行走在风雪里的他。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人在万千灯火中亮着一盏灯,等待他深夜叩门,孤旅归来。

连哭泣的能力都没有,林风扬起头,有什么液体从鼻腔里倒流回去,热热的酸酸的。只有拼命扬起头才能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一点,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被吹得冰凉,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被风带走了。

大概口袋里还有最后一支烟,林风颤抖的手打了好几次才点燃打火机,凑到嘴边去燃了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吴彬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林风没有回头,只听吴彬声嘶力竭的大吼:“林教官!小心!”

林风猛地一抬头,眼角处瞥到反光一闪。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神经及时提醒他避开,但是身体已经被冻僵了,反应稍微迟钝了半秒钟,就在这刹那间刀刃的光芒划破夜­色­,刷的一下挥过了他胸前的皮肤。

林风一把抓住偷袭者拿刀的那只手:“什么人!”

那个偷袭者身手相当了得,从这么高的地方顺着电线杆滑下来,中途脚在树枝上踏了一下,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见那是个裹着夜战型武装的年轻人,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林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确定了他不是华裔,十有八九是日本或越南人。

越南出杀手,金石是个最好的例子。有些越南人皮肤不是那么黑,头发也很直,而且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单眼皮,长得很像是时下日本年轻人。长期跟不同种族的亚洲人打交道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中日韩三国人之间的长相区别。

那人一笑,猛地跃起,半空中猛地一脚狠狠把林风踢出去了几米远。轰的一声林风重重摔倒在雪地上,吴彬飞快的拔出枪,但是那个年轻人动作更快,明明上一秒种还拿着短武士刀的手,下一秒就几乎鬼魅一样出现了一把短突,消音器下子弹几乎没发出声音来,啪的一下就把吴彬手里的抢打飞了。

就在这刹那间林风已经冲到那人面前,但是林风手上半点武器也没有,飞起一脚就从那年轻人手里踢飞了那把刀。短刀在飞转着从半空中跌落,林风一把夺过刀柄,下一秒钟刀刃已经卡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脖子上,狠狠一勒。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突然林风胸前一痛,短刀从手中滑落,掉到了雪地上。

他软软的倒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也使不出力来,连盯着那个年轻人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招?

年轻人笑嘻嘻的弯下腰来,在林风脸上捏了一把:“好­嫩­的弟弟,叶莲SAMA很会养小孩嘛。话说回来不愧是叶莲的关门弟子,竟然在无­色­无味的麻醉剂喷雾里呼吸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保持灵敏的活动,要知道要多年都没人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也。”

你是什么人?林风没法说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警惕的疑问。

“不要这么看着我啦,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不杀你哦。当然如果我不得不杀掉你的话,我会回去跟叶莲大人道歉的,还会帮你召集法师帮你超度的哦。”

年轻人就像背口袋一样把林风一把扛起来,走到吴彬身边去,这个男人呼吸了比林风更多的麻醉剂,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是杀还是带走?杀的话处理善后时间来不及,带走的话又要多背一个人……这个人应该不会像这位弟弟你这么轻吧。”

年轻人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把吴彬扛起来,还叹了口气遗憾的抱怨:“果然很重啊。”

他就这么左手扛着林风右手扛着吴彬,好像不是背着两个大活人,而是拎着两个菜篮子一样,不疾不徐的顺着雪地往下走去。

山坡下停着一辆悍马,车边站着一个大概是司机摸样的手下,见他们过来,急忙快步上前用日语道:“阿隽大人。”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应着:“都搞好了,这个男的是意外产品,跟着一起带回去吧。”

司机指着那个阿隽背上的林风,叫道:“大人,这个人他还醒着!”

“哦,没问题,我估计叶莲大人会给手下做抗药­性­训练,所以会清醒一段时间。幸亏我用的是给丛林野兽准备的药剂,他现在已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不会有危险的……喂,”年轻人用脚踢了踢车门,“我没有手了,快滚过来给我开门!”

司机匆忙过来毕恭毕敬的打开车门,九十度鞠躬把那个年轻人送上车。

大概是车里的温度非常暖和,药­性­也终于发作了,林风上车后没有几秒钟意识就渐渐的开始模糊。最后进入他记忆的是汽车开始在雪地上颠簸,他们正在下山。

那个年轻人哼着一首日本的民歌小调,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稀奇古怪的单调的调子,就在这样不断重复的声音里,林风渐渐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红〗

位于撒哈拉沙漠中某处废墟基地前,叶莲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仰视着太阳。炙热的阳光刺得他墨镜下的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转开目光。

据说长久的注视着阳光,眼睛会流出眼泪,但是久而久之目光会显得清澈明朗,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同。

叶莲倒没有这个隐晦的目的。深藏在血­肉­中的冰凉金属机械已经让他的瞳孔具备了抗强光能力,经过刻意的锻炼,一般人在遭遇闪光弹的时候会立刻失明,而他还能反抗好几秒钟。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优势,但是在单兵作战中很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叶莲大人,”基地破败的大门前走出来一个持枪警卫,低头向他欠了欠身,“雷诺大人请您进去。”

不管是哪里的基地,只要被那个男人改造过,就会加进去长长的走廊和密道等各种诡异布局,加上惨白的人造光照­射­和泛着冰冷金属光芒的墙壁,咋一看上去就像是拍好莱坞奇幻大片的外星飞船一样。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前雕刻着组织的图腾——半只眼睛滴下血红的泪,凝结在眼角下边,猩红得刺眼。

叶莲敲了敲门,里边传来隐约的女人的调笑。他猛地把门一推,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很奢侈,金光富丽得好像宫殿。前边有一个又像是床又像是榻的巨大无比的台子,垂着重重床帏,摆满了酒的水晶茶几之后,几个衣着不整的美丽女人围绕着一个男人,正娇柔无比的调笑着喝酒。

叶莲面无表情的欠了欠身:“雷诺先生,我有事要知会您。”

男人放下酒杯,懒洋洋的把长腿从座椅扶手上放下来。他看人的眼神让人联想到打量着猎物的野兽,不管面对谁都是如此,随时随地都显得异常有压迫力。他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皮肤是棕­色­的,身形比一般旁遮普族人要更加高大强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生活在战争中的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比常人要­精­悍得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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