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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道花火 > 2.

2.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在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之前不妨也放松一下,叶莲。”雷诺抽出一根烟,立刻有个金发美女风情万种的凑过去给他点了火。雷诺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一口白雾,然后对那个女人一笑,向叶莲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好好伺候他。”

美女的上半身几乎是光­祼­着的,仅仅披了一条轻如蝉翼的纱。她轻摆纤腰的走上前去,半跪在叶莲身后,调情意味十足的把脸凑在叶莲的侧颈边,声音轻柔得就像随时要化成蜜一样:“亲爱的宝贝,你……”

声音在没有出口的时候就被硬生生堵在了叶莲的掌心里。叶莲五个手指头抓着那个女人的脸,毫不费力的把她提到自己身后离地半米远的高度上,却头也不回,只直视着前方的雷诺。

“脖子是人重要的关卡之一,不要轻易让人靠近。”

他轻轻一挥,女人飞出去摔倒在两三米远的地面上,轰的一声。

那女人倒是非常乖觉,尽可能的飞快爬起来溜到了一边去。所幸叶莲没有要继续找她麻烦的意思,雷诺也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粗暴的态度,只哈哈一笑:“叶莲,你人生的唯一乐趣就是看书和做研究吗?女人可以让你的神经得到休息和放松,你真的不试试?”

“不了。”

“你这样很让人怀疑啊,作为〖红〗的七个主要成员之一,竟然到你这个年龄还像个小学男生一样排斥女人,难道真的像阿隽他们说的那样,你早年打游击战的时候被弹片伤到了下边以至于现在某些功能有问题?”

叶莲一言不发,雷诺耸了耸肩膀:“或者说,……你喜欢的不是女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没兴趣,不是生理的问题,就算我臣服于你也并不代表我就要在你面前坦承自己的床上工夫如何。”叶莲冷淡的打断了这场有关于自己床上功能的猜测,并迅速截断雷诺接下来的话,“我求见你是想说另一件事,阿隽为了得到那份海图已经到达了香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得到了你的命令?”

“啊,我确实告诉他想要得到财富的话就要自己行动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准备对罗家动手,但是我有个学生暂时居住在罗家。”叶莲顿了顿,继续道:“昨晚我的学生被阿隽绑架了。”

雷诺深觉有趣的啊哈了一声。

“我今天动身去香港,今晚就去找他交涉,尽量在不影响组织得到海图的情况下把人弄出来。你看可以吗?”

雷诺叼着烟,居高临下的望着叶莲。大概仅仅是两三分钟之后一整支烟就燃尽了,他长长的吐了口烟雾,把烟头摁熄:“就算我阻止你也没什么理由,随便你吧。顺便看到阿隽的时候告诉他,一份海图所记载的财富有限并且开发资金巨大,〖红〗需要的是比这多得多的社会资源,我们有更多的事要去做,所以不要在区区一份海图上耗费太多时间了。你们都早点回来,我有其他事吩咐你们。”

叶莲一低头,简单的道:“是。”

转身出去的时候刚刚走到门口,突然雷诺在身后开了口,问:“叶莲。”

“是。”

“你好像什么欲望都没有,不论是财富还是权力,酒­色­都不能让你动心,苦行僧都没有你严格。你这个样子,清心寡欲,毫无弱点……让我觉得你很难琢磨。”

“因为没有暴露弱点所以无法彻底掌握吗?”叶莲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去,“——抱歉了,是人就有弱点,只是我虚弱的地方您还没有发现而已。”

2.

林风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晕欲呕,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才渐渐看清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废旧的民宅,估计在即将被拆迁的郊区,外边透不进一点光。布满灰尘的地板尽头是一扇木门,听不见传来什么人声。

林风的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被随便的丢在墙角里。吴彬靠在身边,这个时候动了动,抬起头来:“您终于醒了啊?”

“你早就醒了?”

“后来又睡了一觉。”吴彬望了望窗外,被厚厚的碎花布窗帘挡住了,看不清外边是什么天­色­,“根据我的睡眠时间来看,离我们被绑架已经有一天一夜过去了。”

林风感觉了一下胃部饥饿程度,估摸着自己已经有三顿没吃,也就默认了这个说法。

吴彬短促的笑了一声:“我试过把绳索磨断但是看上去很难做到,也试图过叫人来救命但是也失败了。虽然情况凶多吉少,不过能和教官你一起被绑架,这个机会还是很难得的。”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林风试图在双脚被绑的情况下勉强站起来,他的身体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但是在仅仅只差一点的时候力气不支,重重的摔倒了下来。

“­操­,看来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完全没有逃生希望了,对方是‘红’的人,都是玩弄人命的老手。”

吴彬皱起眉:“‘红’?我好像听说过……”

“应该在绝密卷宗里也有所记载吧,是一个近年来发展很快也很低调的犯罪组织,以敛财和勾结各国政府要员为主要活动,因为关系网深厚,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国警方提出消灭这个组织的计划。组织由首脑和几个主要成员为主体,每个主要成员手下都有自己的一批势力,等级非常鲜明。如果你查阅过各国通缉卷宗的话就会发现,组织里的主要成员都曾经犯下叛国罪或是政治犯,而且,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战斗专家,整个组织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求力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变得更强大。总而言之,这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政治犯为了求得庇护而聚在一起的小集团。”

吴彬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

“我不是,”林风打断了他,“但是叶莲校长是主要成员之一。绑架我们的这个人,我听到有人叫他阿隽大人,他也是一个主要成员。”

“什么,叶莲怎么会……”

“叶莲校长曾经犯下过一级叛国罪。”林风不带什么感情的说,“这个阿隽,校长对我说起过他,是个为了追求力量而心无旁骛、除了金钱和力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事可以做的家伙,出身于古老的日本黑道家族,沉溺于武学和争斗,非常可怕。”

吴彬立刻问:“如果他喜欢金钱的话难道他的目的是海图?但是如果是海图的话,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来绑架你,他跟叶莲有什么私人仇恨吗?”

林风神情困惑的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门被推开了,阿隽悠然自得的走进来,还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在说什么,我跟叶莲SAMA吗?喂喂,‘为了追求力量而心无旁骛’、‘除了沉溺于武学之外没有其它任何事可以做’这样的话,应该是形容叶莲SAMA比较合适吧?我可是个生活多姿多彩的人啊。”

林风警惕的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阿隽走到房间里破烂的木桌边,慢条斯理的掏出手帕擦了擦灰,然后坐在了桌子边缘。

这一系列动作都相当从容,如果不是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也许都称得上是优雅了。

“我想要海图。”阿隽抬起头,平和的望着林风,“为了得到海图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连手都差点断掉一只,我一定要得到它。”

吴彬忍不住喝道:“就算是拿到海图你也没法一个人跑去开采,这种财富只有对国家才能起作用的!”

“呐,我知道,”阿隽说,“不过第一,我本身就对巨额的财富抱有强烈的渴望心理;第二,这份海图不是我要,而是我的老板、‘红’的老大要。”

吴彬极其的诧异:“就算是犯罪集团要这个也是没用的,你们打算成立海上捞运公司吗?别傻了!”

“你才傻呢,我们没办法开发的财富,别的国家有办法开采啊。就算是无法开启的宝物箱好了,只要在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筹码,在我们和别国的外交和谈判方面一定会产生至关重要的作用。更何况万一哪天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国家、有了自己的领海权呢?……一切都是说不定的嘛。”

就算是林风,也不禁怔住了,愕然之中又觉得说不出来的荒谬:“建立自己的国家……”

“你是无法理解的啊,弟弟。”阿隽摊开手,语气带着一点点自我调侃的意味,“一群背叛了自己国家的人,不,应该说是一群被自己国家抛弃的人,没有国籍,没有归处,在大漠和荒谷里流浪,没有固定的城镇和家园,这种不被接纳的感觉是你无法理解的。国家的统治权掌握在驱逐我们的人手里,只有我们自己掌握国家大权的时候,才会真正被这个国家所接纳。不论是我还是叶莲大人,或是‘红’这个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信仰和希望都是一样的啊。”

林风缓缓的摇着头:“不,校长的信仰不是这个……”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追随叶莲,被叶莲抚养长大,也被叶莲主持改造,人生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实现叶莲的意念和信仰而活。他一直在追随着叶莲的信仰,虽然并不能完全看清楚,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老师的信念是没有恶意的,叶莲始终在追求着一种平衡而平和的关系,他的信仰绝对没有阿隽所形容得这么野心勃勃,这么让人……感到恐惧。

阿隽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徐徐的吐出来,他跳下桌面,说:“你不会理解的,大概是你还不够了解叶莲这个人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谈判的重点不是我的理想,而是罗冀手里的那份海图。”

吴彬忍不住看了一眼林风。

因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所以让他为了海图去死是没有异议的。但是如果林风因为罗冀和海图的关系而遭到不测的话,他是宁死也不会饶过罗冀的。

没等他说话,林风已经开口平淡的说:“你绑架了我也没有用,罗冀不会因为一个区区的床伴就放弃这么大一笔财富的。”

阿隽抓抓头发,微笑着歪头:“呐,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别人说绑架你就有用的哦。”

林风突然脸­色­微微的变了:“——谁?”

阿隽再次摊开手,然后客客气气的向门外招呼:“余小姐——!余丽珊小姐——!你可以进来了吗?”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鹬蚌相争

林风冷冷的望着余丽珊走进门,这个女人倒是具有当地贵族女人的显著特点,就算是多么紧急的情况也一定要尽量保持仪容。虽然头发稍微有点凌乱,但是仍然化了掩饰疲惫的浓妆,看上去神情僵硬而凌厉。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余丽珊指着林风,对阿隽尖声道,“为什么这小子还是好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在罗冀来之前给他点颜­色­看看的吗?”

“呐,我没有凌虐人质的习惯。话说回来,凌虐是一门艺术,在这种环境下——”阿隽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扫过破旧的房梁、布满灰尘的地板和肮脏堆满杂物的角落,“——太没有美感了,不是玩□游戏的好地方啊。”

余丽珊狠狠的一跺脚:“你在说什么啊?罗硕涵和他老娘已经把罗冀扣下来了,他们正想办法逼罗冀交出大权,如果他不再是罗家掌门人的话他就不能再保留那份海图了。你不是想要海图吗?万一罗硕涵他们没有成功把罗冀逼下台的话,你可就没法从他手里把海图抢走了!”

“话是这么说,”阿隽悠闲的抱着臂靠着桌边上,“不过,我凭什么相信罗硕涵上位之后就会乖乖把海图交给我们‘红’呢?”

余丽珊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放任那个连罗冀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的二世祖罗硕涵和他那个恶婆婆一样的老娘上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背叛罗冀,不是为了让他们呣子有朝一日把我赶出罗家去的,归根究底那对呣子不过是我获得权力的梯子而已!喂,听好了,我不知道你所代表的那个什么组织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等那对呣子除掉罗冀、我除掉那对呣子之后,我就是这个家族的主人了!作为给你的报答,我会把那份海图交给你,除此之外会有其他很多优惠条件……”

“不必了,”阿隽平淡的打断了她,“我只要海图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感兴趣。”

“想得到海图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现在罗硕涵他们呣子正在和罗冀争斗,就算他们呣子赢不了罗冀,估计也能把罗冀所能调动的势力摧毁大半。到这个男人苟延残喘的时候,你就帮我把这个姓林的小子带出去给他看,告诉他要么放弃投降,要么就当着他的面杀了这个小子!……”

“你想让这对呣子和罗冀两方面鹬蚌相争啊,你当自己是渔翁吗?”阿隽哂笑一声,“不过算了,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呐,现在让我做什么?你最好出去看看形势,罗冀他们说的粤语我不是很懂啊。”

余丽珊猛地朝林风看过来,目光中充满了仇恨:“这小子把我害得好惨,不好好报答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阿隽索然无味的挑起眉毛,只听余丽珊厉声道:“去!砍下他的手脚!我要看到他流出血来,就像当年他母亲那个贱女人一样,他害我到这个地步,我要看到他流血才甘心!”

阿隽耸了耸肩,从后腰摸出一把战俘刀来,空中刷的一声转了一圈紧接着啪的一声抓在手里,刀刃漆黑沉肃,半点光也反­射­不出来。他绕过余丽珊,径直走向林风,语调漫不经心:“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的话……”

“要挖出他的眼睛!”余丽珊咬牙切齿,“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想起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自以为很高贵的霸占住男人的心,自以为出身于优雅高贵的古老家族的那种高傲眼神……”

阿隽明显觉得砍掉一个人的手脚或是挖掉眼睛这一类事情并不有趣,倒并不是认为这种事太残忍所以不愿意去做,他的目光里完全没有对流血的反感,只是因为余丽珊太吵了,他想息事宁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这么做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吴彬一股寒意从心里蹿起来。这个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完全不把杀人当作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了,断手断脚这一类小事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是走在路上鞋带送了一样频繁吧?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变成这样的魔鬼?他身体里的灵魂到底还是不是人类啊?

“住手!”吴彬忍不住厉声喝道,“砍掉手脚的话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的,这样还有什么要挟罗冀的资本!”

“呐,放心好了。”阿隽漫不经心的用刀刃在林风手臂上比了比,“我会很讲究位置和力道的,稍微止一下血就……”

林风突然开口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但是仍然底气沉稳,阿隽不由得停了手,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林风紧紧的盯着阿隽的眼睛:“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叶莲校长谈起过组织里的事,你是‘红’的七个主要成员之一,是吧?”

“是啊。”

“听说你是一个沉溺于武道,曾经面对上百人的攻击都面不改­色­、来去自如的人,是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要用麻醉剂这种不入流的方式来绑架我们两个呢,说到底在我面前你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足够的自信是吧?因为你害怕我和你的实力相当,不,甚至有可能超过你,所以你害怕自己失手是不是?”

阿隽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喂,你……”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林梢的名字对吧,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智谋韬略你都曾经惨败在叶莲校长手下,那么对叶莲身怀畏惧的你难道已经害怕到了对他的学生都不敢挑战的地步?非要借助于麻醉剂、绳索、刀子这一类东西才能砍下我的手,你懦弱胆怯到了这种地步吗,阿隽大人?”

阿隽的瞳孔危险的紧缩起来,林风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仅没有一点惧意,甚至声音更加严厉起来:“我猜你根本没有胆量来跟我堂堂正正的对决吧?据说惨败给叶莲的时候,你伤重到躺在床上三个月都没能起身,你是怕被我也打成那个样子吗?”

沉默半晌之后,阿隽猛地举起战俘刀。紧紧盯着这一切的吴彬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就只见刀光划下,把绑住林风的绳索砍成了几段。

阿隽站起身,随手扔了刀。

短刀掉在地面上发出砰的声响,阿隽站在房间中间,扬起头,居高临下的望着林风。

“喂,|­乳­臭未­干­的小鬼,”阿隽活动着肩膀,冷冷地说,“来打一场吧。”

林风一边揉手腕一边站起身,惊呆了的余丽珊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对阿隽叫道:“喂!你怎么能这样,罗冀的人随时有可能冲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不顾大局就——”

“闭嘴,女人!”

超乎想象的嘶哑恐怖的声音,让余丽珊立刻就噤了声。阿隽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仿佛饿了三天的人面对着一桌丰盛宴席一样,那笑容在贪婪中混杂着让人心惊胆战的亢奋。余丽珊的目光在触及到他眼睛的时候不禁一愣,只见这个日本年轻人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出暗红,就仿佛……就仿佛那对眼珠,曾经在血海里浸染过一样。

“只要赢了我,我就不砍你。如果你输了……”阿隽伸出舌头,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唇­,“——我就把你的舌头切下来,让你再也没法说出我输给叶莲这种话!”

吴彬胆战心惊的望着林风向前走去,忍不住叫道:“住手啊林梢!你不要真的……”

“我会尽力拖延时间的,”林风淡淡的道,“不过面对这种对手,敷衍的话绝对是死路一条。喂,把你卷进这种事真的很抱歉,万一真的死了,下辈子我会跟你道歉的。”

贫民区破旧的租借屋边上,有一处已经废弃的港口。暮光中一辆黑­色­奔驰从远处驶来,在­阴­暗破败的巷口戛然停下。

啪的一声轻响,打火机在昏暗的车厢里发出微弱的亮光。一缕香烟的轻烟袅袅升起,尼古丁更加妥帖的安抚好神经,叶莲徐徐的吐出一口气。

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异常耸动,金融版娱乐版都放上了首条:

“罗家继承人疑议再起风波!昔日正房二少爷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罗家掌门人身陷困境,集团陷入动荡,高层纷纷辞职!”

“百年黑道即将分崩离析?目前警方已Сhā手纷争!”

……

“无聊。”叶莲把报纸合上,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外边正是傍晚时分,贫民区里没什么人,穿过堆满垃圾的小巷子,叶莲站在一处空地上,看看手腕上的表。

卫星信号显示,目标正两点方向,一百二十米。

微型耳机里突然传来私人频道电话,叶莲抬手接通,右耳上血红­色­的耳钉里传来雷诺的声音:“已经到香港了?”

叶莲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的向右前方走去,“嗯。”

“见到阿隽了没有?”

“正在过去。”

“见到他之后立刻回来,情报显示,当年负责追缉你的那个储北中校最近在香港执行任务,我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大将折损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任务里。”

叶莲抬手,按断了通话。

没有了嗡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顿时世界都清静了不少。在这种温暖的夕阳里,理应好好的听着海潮声、在黄昏中悠闲的散步才对。

“储北啊……”半晌,叶莲停在一栋民宅的房门前,­唇­角挑起一点轻淡的笑意。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中校啊。”

毁灭

这一切都太快了,甚至连目击这一切的吴彬都震惊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打斗双方的动作速度快得让人目不暇接,躲避在一边的外行人余丽珊只看得到两个人的身影在光影中飞速变换。即使是作为内行人的吴彬,也只能勉强看清他们两人之间动作比较大的攻击,比如从上半身进攻变换到腿部踢击。然而如果是连踢好几下的话,他甚至只能看见腿抬起两三下,其他的动作全都被隐蔽在了飞快变动的光影里。

不,不仅是这样,同样作为全能型的格斗高手,林风也好阿隽也好,他们在极度提高速度的同时,都具备了寻常格斗家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轰然巨响就像雨点一样响起来,阿隽每一次没有击中的飞踢都会重重的砸碎一片墙壁。砖石的碎渣就像硕大的冰雹一样,连没有被绳索绑住、能够自由移动的余丽珊都只能尖叫着,完全不能避开。

破旧的木门轰的一声被整个砸飞了起来,林风被阿隽重达半吨的一脚横踢踹了出去,刹那间湮没在了门板倒下的漫天烟尘里。

阿隽放下腿,笑着慢慢擦去­唇­角的血迹,优雅的走上前。

“站起来啊,”他停在破碎堆积的门板碎片前,居高临下的望向倒在里边的林风,“应该不至于连一脚都受不了吧?喂,你这样敷衍我可是不行的哦,万一真杀了你的话,我是要向叶莲大人道歉的哦。”

林风咳出两口血,手指痉挛的动了两下,“……的确……”

“呐,的确什么?”

“……我说你的确非常欠揍!王八蛋!”

电光火石之间,林风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阿隽的领口,借着这股力道凌空跃起。阿隽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拉,不由自主的向下扑去;不仅仅如此,林风一手抓着阿隽的衣领,一手在半空中顺手抄起门栓被折断的一截尖锐木刺,一个膝盖重重抵在阿隽的背后,就这么把他整个人狠狠的、迎面按倒在了废墟里。

——噗呲!

空气被斩裂的声音,木刺穿透人体肌­肉­的声音,血流喷泉一样涌出来的声音,……种种声音纠缠在一起,刹那间,林风以一种绝对不容抗拒的速度和凶狠的力道,用木刺把阿隽整个人钉在了废墟里。

“……呼……呼……”

林风喘息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退去了两步。

阿隽头朝下大字型扑倒在木板堆里,一根足有三十厘米长的木刺贯穿了他的肩膀,从第一根肋骨下把他钉穿在了那里。

余丽珊颤抖着,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杀……杀人了……你把他给杀了……”

林风仰起头,吴彬看到他的侧脸上一片淡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是啊,把他给杀了。”林风缓缓的说,“下一个就杀了你,然后,再去杀了罗冀。把我所厌恶的这一切统统杀光,统统都毁灭掉,把整个世界都毁灭掉,什么都不留,什么都不剩。”

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除了毁灭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剩,你们有的我都没有。你们出征的时候有亲人在身后挥手,我即便是战死沙场,也无人收骨。”

他把脸埋在这双手里,血滴从额头发际里流下来,从鼻翼流淌到下巴,但是他就像是浑然不觉一样毫无反应。

“家人啊,妻儿啊,思念啊,……你们一边理所应当的享受着这些珍贵的东西,一边毫不在意的把我最珍贵的家庭都毁灭掉,看着我痛苦万分的样子,你们还幸灾乐祸的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林风从血迹斑斑的手掌里抬起头,吴彬的目光触及他的脸,顿时悚然一惊。少年秀美的脸上,眼珠已经隐约泛出了鲜血一样惨烈的红­色­,扭曲而绝望。不,那不是人类的眼睛,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头开始变异发狂的野兽了!

“你们应该笑够了吧?”林风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瘫倒在地的余丽珊走去,“……现在,差不多应该轮到我来毁灭你们了……!”

寒意从吴彬心底猛地蹿起:“住手!林梢!快住手!”

林梢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而可怕的笑意,向地上的余丽珊伸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倒在废墟里的阿隽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一手捂着胸口,慢慢的坐了起来。

“呐……你还真是疯狂啊……”阿隽满不在乎的抬手拭去­唇­边的鲜血,一边站起身来,“我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笑你嘛,我只听到他们恐惧的颤抖和愚蠢的呼救。呐,其实他们是怕你的,想当然啦,没有人会不怕一个即将暴走的人形兵器嘛。虽然是初级的,不过能变异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啦,没关系,反正你还很年轻嘛小弟弟。”

噗呲一声,阿隽把血淋淋的木刺从自己肩膀上拔出来,紧接着大股鲜血哗的喷出来,他却毫不在意的向前走了两步。

“如果你不是叶莲的学生的话,也许我会强力推荐你加入‘红’也说不定……可惜了,不得不在这里杀掉你,我心里也很难受啊。”

林风回过头。阿隽站在血迹斑斓的地板的中间,舔了舔自己手臂上的血,咧开嘴笑了。随着那个笑容,他的眼珠慢慢泛起更加浓重的红­色­,给人的感觉是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生物正破壳而出一样。

林风低低的重复:“……人形兵器。”

肩膀前后刺穿的洞渐渐不再流血,阿隽脱下外衣,随手丢在了地面上。他原本上身穿的是一件素­色­浴衣式和服,腰间系带早就散落在地上,下现在上半身全 ­祼­了出来,只穿着一条宽松长裤,光着脚站在血河里。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阿隽笑着,舔舐着自己­唇­上的血,慢慢地说,“——其实我啊,我真的很想杀掉叶莲大人呐。如果给我机会,我会把他好好的凌虐上三天三夜再慢慢杀掉他的,可惜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给我抓到。这样吧,先杀了你吧,如果叶莲大人生气的话,我就有理由也一起除掉他了。”

林风喘息着,转过身来面对着阿隽。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渐渐的蔓延到整条手臂,肌­肉­就像是完全绷紧了一样,血流加速,肾上腺素急剧上升,整个身体情况都被人为的调整到了最巅峰状态。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人的身体虽然潜力巨大,但是如果随心所欲想用就用的话,会很快的损耗细胞寿命,加速衰败过程。虽然经过药物和手术改造,但是林风毕竟只是个试验品,试验品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是完全无法预测的。

“呐,”阿隽笑着道,“你已经没有时间去毁灭什么东西了哟,小林桑。”

林风低下头冷笑一声,下一秒中,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样,以一种绝对强悍的压倒­性­力量冲向了阿隽。

“老子就先在这里毁灭了你再说——!”

与真相面对面

突然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只听啪啪两声,林风挥出去的拳头打到了一个人的掌心,阿隽的踢出去的脚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紧接着轰的一声被扔出去了几米远。

林风一惊:“叶莲校长?!”

阿隽在被溅起来的漫天烟尘中撞裂了一面墙,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半天才慢慢爬起来,喘息着抬头望去,脸上的笑容近乎扭曲:“叶、叶莲大人……”

鬓边的长发随风扬起又平复下去,叶莲放开林风,双手重新Сhā进风衣口袋里。

林风惊呆了:“校长?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来救你。”叶莲平淡的说,然后平淡的转向阿隽:“雷诺叫你跟我回去,有其他任务。”

阿隽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海图……”

“放弃。”

“什么?!”

“放弃。”

阿隽猛扑过去:“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说放弃就放弃?我已经被这份海图拖了几个月几大洲之间都快要跑疯了,结果你轻飘飘说两个字放弃我就要跟你回去?你疯了吗?吃错药了?Are you ok?你给雷诺灌了什么药让他神经错乱下了这个命令的?”

叶莲一根一根的掰开阿隽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能完成任务,这是你的失败和无能。”

“你个八格牙鲁!现在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罗硕涵他们呣子已经把罗冀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只要借助他们的手就可以完成我们的大计,你竟然叫我现在就放弃?!”

“不,外边情况变了。”叶莲淡淡的道,“我来的时候,罗冀已经从罗硕涵他们呣子手中逃了出来,集结了一批部众进行反扑。罗硕涵底子太差,不会撑多久了。”

在一边的余丽珊刚刚才爬起来,一听这个消息险些又跌坐了回去。

“除此之外,国际刑警已经Сhā手罗家的内讧,好像是希望借此机会把罗冀和罗硕涵这两方人马都一网打尽的样子。他们两方面鹬蚌相争,国际刑警一定是希望能渔翁得利的,在失败者被杀、胜利者不堪一击的时候,再雷霆出击,不费吹灰之力就擒住罗冀送进监狱,真是个好办法啊。不过你想想看,当警察尾随罗冀来到此地的时候,他们发现在场的所有人,第一个想抓的是谁?一定是立刻放弃罗冀,首先就来抓你吧。”

阿隽神­色­间动摇了一下:“国、国际刑警……”

大概是想起自己以前策划的各种恐怖活动和自己在通缉名单上的排名位置,他切了一声,耸了耸肩:“算了,走吧。”

“等等!”余丽珊扑过去,“你就这么走了,那我怎么办?你明明说帮我除掉罗冀的!只要你帮我!我一定把海图给你!我说到做到……”

“不行啊女人,我的肩膀痛得受不了啊。”阿隽漫不经心的说,“再说叶莲大人出马,谁敢违抗他的命令呢,是吧叶莲SAMA?”

余丽珊立刻转向叶莲,但是叶莲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仰头望着小小的窗口外一方天空,眼神冰冷毫无情绪。

林风迟疑的看了看叶莲,半晌低声道:“……抱歉,校长。”

“没必要向我道歉,”叶莲淡淡的道,“擅自离开基地也好,伪装成罗冀的情人也好,为了报仇自甘堕落那都是你的事,伤害的只是你自己罢了。你以为这样会伤害到我吗?不,我只会在有能力拉你一把的时候拉你一把罢了,如果有一天我自顾不暇,那你就自己去死好了。”

阿隽低下头去切了一声:“还真是温柔的好老师角­色­啊。”

林风怔在原地,半晌叶莲转向他,向他伸出手。

“要不要一起来?”

“什……什么?”

“跟我一起回去,杀了你觉得应该杀的人,然后放下你那毁灭一切的念头,回到五年前正常的生活里去。”

林风完全僵在了原地,望着叶莲向自己伸来的手,一动不动。

杀掉余丽珊,用最快的手段了结掉五年以来的怨恨,然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吗?

虽然也怨恨着罗冀,但是他正在被国际刑警抓捕,所以也可以当作已经报仇那样放过他吗?

这段时间以来在罗冀庇护之下的一切,那个男人所谓的爱和保护,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段被扭曲的人生罢了。有什么爱能持续一生一世呢?难道自己也要像被抛弃的母亲一样堕落到那种世俗的恋爱关系里去吗?会不会太可怕了呢?

林风战栗着,几乎无法思考。香港这个地方好像还有什么感情在牵绊着他离开的脚步,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很多其他的说不清楚的东西。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其实他是不想离开的。

但是这样真的正确吗?如果当断不断的话,会不会有一天像母亲一样被抛弃呢?那种仅仅只靠爱情维系起来的关系一直都是自己最为不齿的,难道自己也会沉溺于一个人的爱,直到被抛弃被伤害的那一天,才幡然悔悟为时已晚吗?

陷于这种恐怖幻想里的林风全身因为紧张而僵硬无比,完全无法做出选择。他习惯­性­的望向自己的老师,叶莲平静的看着他,神情波澜不惊。

是了,一直以来自己都习惯于听从老师的,跟随着老师的步伐走,甚至连做手术改造这样大的事也都完全顺从于叶莲的意志。叶莲从来没有害过自己,相反,他清晰的思维、坚定的意志、­精­确的逻辑,一直以来都在帮助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只要听从老师的话,就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我知道了……”林风转过身,向余丽珊慢慢走去,“……校长,我解决了这边一点小事就跟您回去。”

余丽珊仓皇退去,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你要­干­什么?救命啊!救命!”

阿隽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林风的后背:“喂,不要什么事都听老师的啦,老师不能管你一辈子的啦。叶莲SAMA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哦,我告诉你,我可是很了解他的哦。”

林风置若罔闻,只是慢慢的摸出了刀。

“喂,你这小鬼怎么不听人的劝啊,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报仇,怎么叶莲招招手你就摇着尾巴跑过去了?真是的,都让我不爽,老师让我不爽,学生也一样让我不爽!”

叶莲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燃了,许久只见袅袅烟雾从他­唇­齿间轻轻吐出来。

“深陷于仇恨会让人变成妖魔,我只想把他从那个状态中解放出来而已。”

“真会说,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强迫学生接受自己的意志嘛,不愧是号称战场上的哲学家,什么事都能说的冠冕堂皇。”阿隽翻了个白眼,突然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肩膀:“好痛痛痛痛痛痛痛……我好久都没有伤到过这里了也,自从上次被你毒打一顿之后埋进满是蚂蚁的沙堆里,只露出一个头,在侧颈上开了个口子放血……”

叶莲深深的吸了口烟,默不作声。

阿隽沾染了血迹的­唇­裂开一个笑容:“总有一天我会把您吊起来S M的,叶莲大人。保持这个让人厌恶的样子活下去吧,这样我会一直对杀掉您这件事抱有欲望的哦。”

突然间叶莲狠狠的把香烟摁熄,猛地转过头:“不好,有人来了。”

“这里会有什么人,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鼻子比狗还灵吗——”阿隽漫不经心的回过头去望向门口,猛地一怔:“有人过来了!”

他一步上前去拽住林风:“快走,不是你男人就是罗硕涵,总之有人来了!”

一拉之下林风却没有动,只是居高临下的站在余丽珊面前,一动不动。余丽珊已经吓瘫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叫都叫不出来。

阿隽疑惑的向林风脸上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少年的侧脸­精­致秀丽,长长的眼睫之下,眼珠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赤红!

“喂!你­干­什么!”

林风猛地一挥手打开阿隽,但是这个力气未免也太大了,当即就把猝不及防的阿隽打飞出去了几步远。阿隽猛地爬起来一步冲上前,雷霆重击的一拳直接打在林风小腹上,短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已经神思恍惚到狂暴状态的林风硬生生接受了这一拳,但是在这种亢奋状态下,这种程度的疼痛只能给他更暴烈的神经刺激。他一把抓住阿隽的拳头,猛地把他踹翻在地,声音嘶哑得根本不像人:“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

“八嘎!有人来了!听外边汽车声!八嘎!”

已经来不及了,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顺着走廊来到门口,眼下就算是国际刑警他们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林风完全不察,进入这种状态之下,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反应,在选择间他已经深深陷入了自我认知的怪圈里,仇恨燃烧着他,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让我杀了这个女人……”林风剧烈的喘息着,“让我杀了这个女人……”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喂!下一次吧!下一次养肥了再杀吧喂!不!啊啊啊啊啊——”

阿隽的眼眶刹那间睁大到几乎挣裂的地步,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林风扭曲的脸,紧接着是那起码上百公斤重量的一拳,由上而下直直的袭来。

这个时候外边有人厉声问:“就在这里吗?他们就被关在这里?”

罗硕涵软弱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是……他们就在这里,那小子也在……”

门被一脚踢开,重重的反弹在墙上,一帮人刹那间涌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全身浴血的罗冀,罗硕涵已经软成了一滩泥,如果不是被枪顶着,估计下一秒已经瘫倒在地板上了。

与此同时,就在这同样的刹那间,林风的拳头从上而下,轰然一声巨响。

被按倒在地上的阿隽只听见自己耳边雷鸣一声,嗡嗡得震得发痛。就在紧贴着他耳朵边的地上,木地板被四百公斤的一记重击砸成了碎片,然后喀嚓几声,硬生生被洞穿了!

一片静寂。

林风喘息着,收回拳头,松开手。

血迹从五指间滑落下来,一滴滴滴到地板上。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径直向余丽珊走去。

少年的背影上漂亮的肌­肉­绷紧,每一寸线条都是无可挑剔的流畅优美,难以想象的挺直和孤拔。在他身后,罗冀的声音奇怪的颤抖着响了起来。

“——林风,住手……”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死者之爱

随着罗冀话音刚落,林风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头。罗冀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从来没有见过的,从来就没有用这个角度去仰视过的,这样的一个背影。

在他眼里的这个孩子,秀美趋向于­阴­柔,仿佛上古流传下来的­精­美瓷器一般珍贵而脆弱。林风一向是直面他的,不论是微笑还是静默,不论是凝视还是回眸,都是正面或侧面的看着他,在他怀里温驯的贴伏着。

他从来没有看过林风的背影,原来这个柔软沉默的少年,背影竟然是惊人的孤高和挺拔。

“住手,林风……”罗冀的声音颤抖着,几乎难以维系,“……别当着我的面,至少不要让我……”

不要让我直接面对这样的真相,就算我知道你真正的面孔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想这样血淋淋的直接面对它。没有看过的事就算是真的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是一旦把一切都摊开在眼前,那就不论如何也掩饰不下去了。

那样的生活不好吗?相爱的两个人,作为罗冀和作为林风,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一定要抛弃林风的身份,回到那个背负着惨烈过去和沉重怨恨的林梢的角­色­身上呢?一旦两个人中间背负了那样仇恨的过往,从此以后还能像以前那样毫无嫌隙的继续相爱下去吗?

林风仍然背对着他,半晌突然低沉的笑了起来。

“罗冀啊,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阻止我杀掉余丽珊的呢?”他问,“——作为余丽珊的丈夫?作为罗家的主人?还是作为……我的情人?”

罗冀想说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么奇怪,明明爱的是那个叫做林风的少年,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灵魂在那个相同的身体里被一点一点抹杀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林梢的人,一个叫做林梢的、恨着自己的、完全忘记了他们曾经相爱过的人。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完全阻止不了。

“如果是作为余丽珊的丈夫的话,”林风淡淡的道,“老实说,你们夫妻俩我一个都不会饶过,即使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们一起。如果是作为罗家的主人的话,港岛的黑道还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我们,在我们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你们渺小得简直不堪一击。如果是作为我的情人的话……”

林风回过头,­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看上去就像是秀丽面孔之下的、即将破壳而出啜饮鲜血的野兽。

“……如果真爱我的话,就去死吧。我不相信活人能保持永恒的爱情,只有死人的爱才会永不变心。”

猛烈的风穿堂而过,挟带着鲜血浓烈惨重的气味,呼啸着奔向远方。

房间里一片静寂。

罗冀僵立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做不到吗?不敢自行了断吗?”林风笑着回过头去,“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轻轻地抬起手握成拳,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刹那间完全绷紧,青筋暴出,关节发出尖利的咔咔声,肌­肉­纤维急速拉升到百分之百极限力量,厉风呼啸之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仅仅一拳就重重洞穿了整堵墙壁!

哗啦一声,砂石尘土倾盆而下,雨点一样洒了余丽珊一身。

余丽珊瘫倒在地瑟瑟发抖,林风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很享受一般舔了舔­唇­,俯身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悬空拎了起来。

“真想熬个三年五载的再杀掉你,慢慢的折磨和煎熬,让你每一天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一千倍一万倍的品尝我母亲当年的痛苦。可惜现在来不及了,我期盼了五年的享受啊,只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嗯,怎样获得最大的享受呢?”林风慢慢的摸出刀,在余丽珊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点天灯怎么样?”

余丽珊颤抖几乎无法自制:“求求你!啊啊啊!救命!救命!”

罗冀带来的那帮人中有人忍不住向前上了一步,然而叶莲抬手把香烟从嘴边拿开,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紧接着那些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完全畏惧不敢动弹了。

“呐,叶莲SAMA,”阿隽抓了抓头发,问:“外边有卖糯米丸子和扇贝的吗?怎么说也算是来香港旅行一趟,我到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吃也。小林桑杀人之后也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吧?呐?你带我们去吃糯米丸子和扇贝好不好?”

“是叶莲!”稍有耳闻的众人中发起一阵恐惧的­骚­动,“顶尖单兵作战专家叶莲!”

“就是那个全球通缉的叛国罪逃犯叶莲?”

“那是个变态!是个以杀人为乐的恶魔啊!”

叶莲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脚下踩熄,才淡淡地说:“荒宅区,没有小吃店。”

“呐?你只是找茬不想请客吧?小林桑——!喂,小林桑——!动作快一点啦,杀完人以后叫你老师请客吃丸子了啦——!”

林风皱了皱眉,手起刀落,在余丽珊的尖叫声中在她头顶上划了一个血十字。刀尖极有技巧的在十字中心一挑,皮肤一端被挑了起来,顺着这块皮往下拉,就像剥桃子皮一样很快就能把余丽珊整个头的皮肤给剥下来!

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余丽珊呆呆的盯着眼前一片鲜红,全身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一声简直要撕裂喉咙的尖叫声。

“林风!”

罗冀要扑过来,但是被手下人拼死挡住了,他表情都要扭曲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林风!不要这样!你不是在杀人,你在杀你自己!林风——!”

“是啊,杀掉自己。”叶莲垂下眼睛,不去看那血迹斑斑的房间,而是转脸望向窗外那一方小小的、灰蒙蒙的天空,“——杀掉那个软弱无能的、沉溺于仇恨不可自拔的自己,就算是伤痕累累,也要勉强站起来,用最坚强的面具把自己伪装起来,一步步走向明天。如果一味沉溺于仇恨的话,就会被那仇恨的恶魔反噬,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话说回来啊,叶莲SAMA,”阿隽说,“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嘛?到了您这个年纪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吧,当然不排除您已经被弹片啊碎砖啊什么的废掉了某个重要部位……”

“啊。”叶莲不带什么情绪的说,“像你一样有空去跑去夜店买欢的,不叫爱情。”

阿隽哈哈大笑:“再强悍的战士也是需要女人的嘛,一般的女人就罢了,值得爱的好女人可是民族的灵魂哟,叶莲SAMA!”

叶莲沉默不语,身后传来余丽珊的尖利的嚎叫。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

大到一个民族的­精­神,小到家庭乃至个人的命运,女人的心­性­品格如果恶劣,就会把一切都拖入地狱。如果女人的品质优良完美,就可以成为个人、社会甚至是国家的救星。

抹杀掉这个让你坠入地狱的女人吧,林梢。有一天你会遇见合适你的好女人,组成和美的家庭,重新建立起对爱情和亲情的信心。你可以不当战士,你可以退出战场,甚至你可以跟我们这黑暗的世界一刀两断——但是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可以在杀掉余丽珊之后,获得新生。

仿佛在钢丝抛向天际之后渐渐隐没痕迹然而紧接着又重重掉落回地面一般,余丽珊的尖叫在断裂之后,猛地爆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嚎。阿隽抬头一看,只见在鲜血和复仇的刺激下林风已经难以控制自己,在神智狂暴的情况下,他甚至已经剥下了余丽珊的半个头皮,然后硬生生的撕裂了她的眼珠!

阿隽的瞳孔紧缩,这小子到底有多恨这个女人啊?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在五年如一日的重压着他啊?

“到那个世界里去向母亲谢罪吧……”林风满是鲜血的手握着刀,高高的举了起来,“记得要像我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跪在地上谢罪,告诉她她的儿子给她报仇了……!”

罗冀一把推开拼命拦住他的手下,踉踉跄跄的扑上前:“林风——!”

身体在枪战中受的重伤被撕裂了,剧痛一下子席卷了他的身体,罗冀扑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心腹医生跌跌撞撞奋不顾身的跑过去:“罗先生!快来人!把罗先生带走!带走!”

就在刀子落下的刹那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颗子弹穿墙而过啪的一声打飞了林风手上的刀。大门被轰然一脚踹开,国际刑警一拥而入,喀嚓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哗哗响起:“不准动!警察!”

众人都是一惊,迅速包围整个房间的警察中渐渐让开一条路,一个扛着XM109单人狙击炮、制服随随便便搭在肩上的警察稳步走近,站在了大门口。

“哟,真巧,都在。”那人漫不经心的吐出香烟,一脚碾碎,“省得我兜圈子了,在这里解决了吧——喂那个红眼病的小鬼,把那个女人放下来,就要被你勒死了哟。”

阿隽切的一声:“不好,是储北中校!”

储北咳嗽一声,懒洋洋的扬声宣布:“喂——这里已经被国际刑警组织维也纳驻英国国家中心局香港联络处大队接管——!请各位同事注意!各位同事注意!优先抓捕叛国罪一级通缉犯叶莲!优先抓捕一级通缉犯叶莲!生死不论!其他人连锅端!”

叶莲猛地一把抓起林风直接丢给阿隽,阿隽一手抓过林风的后领,一跃而起两米多高,直接从小窗口翻了过去。

“叶……叶莲校长!”

叶莲一个箭步挡在他们身前,一手一边从及膝皮靴里抽出两把短突,啪啪两下贴着储北的耳边­射­进了墙壁。

储北懒洋洋的举起单人狙击炮,冷笑一声:“叶莲,装备太差了哟。”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阿隽在被气浪掀翻的时候感觉手上一松,林风已经挣脱了他,奋不顾身的冲进了被熊熊火焰包围的房间里。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自己的老师吗?切,这个时候应该快跑才是啊,小鬼!”阿隽呸了一声,猛地一个翻身跳到了房子外的遮雨蓬上,在警察追出来之前迅速的跳下地面,向外边的车冲去。

林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他想找叶莲在哪里,但是狭小的房间完全被浓烟包围了。他咳嗽着摸索,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手。

“……快跑,不要回来了。”

林风一怔:“罗冀?”

罗冀已经受了重伤。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一边紧急疗伤一边迅速跟自己身为政府要员的朋友联系,让官方出面摆平警察的。但是一听说林风被余丽珊绑架了,他就不管不顾的从罗硕涵嘴里拷问出林风的所在位置,一分一秒都没有耽搁的跑了过来。

完全不顾会不会被警察追缉,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会不会严重,只要一心想着林风可能有危险,就仿佛神经被绷紧了一样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

“不要……再……回来了……”罗冀在浓烟中咳嗽着,说话断断续续,“香港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了……以后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林风僵硬在站在那里,突然罗冀把他向后猛地一推:“还不快走!快走!”

叶莲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抓住林风,砰砰两声也不知道打中了挡在前边的什么人,然后高高跃起从窗口里翻了出去。

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跑来,那是储北。

阿隽已经发动了汽车,叶莲一手抓着林风,从遮雨蓬上一跃而下,轰的一声摔倒在了汽车顶上。阿隽一秒钟也没有耽搁,直接就发动了汽车,风驰电掣一样冲了出去。

阿隽在驾驶室里大吼大叫:“我们去哪里?还能吃糯米丸子和扇贝吗?”

叶莲一手抓着学生一手抓着车顶,在猛烈的风中沉声道:“去码头,雷诺给我们准备了船。离开香港。”

海上惊魂

海面上一艘快艇的甲板上,阿隽斜斜披着一件浴衣,倚在舱门边换绷带。

和服从肩膀上花落,被洞穿的创口里鲜血缓缓的流淌下来,绷带上沾染了药粉气味,一头咬在齿间,一头仔仔细细的缠绕在肩膀上。

沾染了血迹的绷带和铺开的和服衣摆散落在一起,阿隽咬着绷带,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向大海。大概在两海里不到的地方,一艘全副武装的军方快艇正全速向这里赶来,一会儿工夫就几乎近在眼前了。

“喂,喂,”阿隽说,“叶莲大人,你朋友找你哦。”

林风面无表情的跨过他走到船舷边上,一手抓着手雷,一手扛着狙击炮,遥遥的对准了军方快艇追来的方向。

“他们会在接近的时候先放水雷炸翻我们的,你的手雷没用处啦。”阿隽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我去看看雷诺的船里有哪些武器配备,怎么说老大的船都应该非常生猛才是……”

一分钟后他捧着一本封面美女全 ­祼­的杂志走出控制室,一边目不转睛的翻页,一边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果然生猛,意大利吊灯全方位解说加用具推介,21禁也。”

军方快艇已经全速逼近,一队警察在甲板上举着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进行海战。最前边的储北迎面站在海风中,扛着XM109,望远镜看了看林风他们那艘船,不由得笑起来:“咦,要玩对­射­吗?”

他放下望远镜,回头吩咐:“准备发­射­水雷!”

全神贯注在21禁杂志上的阿隽突然踉跄了一下,狠狠摔倒在地,杂志刹那间飞出去几米远。与此同时船身剧烈动荡起来,水雷爆炸波及的巨大冲击力让船身断成了两截,甲板上的所有东西都滑落到了水里,整艘船飞速的开始下沉。

阿隽紧紧抓住一块舢板,声嘶力竭的吼叫:“我X他XX的!好歹是雷诺老大的船,一点武装也没有吗?”

林风差点被卷进巨大的帆板里,他猛地从水里扎出头来喘息了几下,在他身后即将下沉的舱门里,叶莲就地一滚冲出来,及膝军靴一脚狠狠踏在没有来得及下沉的舢板上,随即一跃而起踩到下一块破裂的甲板碎片。这种前进的方式非常迅捷凶猛,阿隽猝不及防,被叶莲一脚踩在头顶,然后借力一跃就跳到了下一块舢板上。

这一踩差点把他头盖骨踩碎,阿隽抓狂了:“叶莲!你不是一直在控制室吗,怎么连个鱼雷都避不开!你一直在看十八禁对吧?完全没有在驾船对吧?”

叶莲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我没那兴趣。”

“那连一颗鱼雷都没法避开吗?八格牙鲁!”

“避不开,船上没有武装。”叶莲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平静地说:“这是雷诺的度假用豪华快艇,倒是有个酒水间和皇家级大浴缸。”

“……喂!太过分了吧,我不想死在大海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隽痛苦的捂住肩膀,靠在舢板边大口喘息着,冷汗涔涔浸湿了脸颊:“好……好痛……被水淹到了……”

叶莲停在一块漂浮的舢板上,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直视着前方渐渐驶来的军方快艇。那艘快艇上起码有二十个警察正把枪口对准他,为首的储北居高临下,手里的狙击炮还在袅袅的冒着火烟。

阿隽抬起头,瞳孔刹那间缩紧:“喂叶莲,不要这样啊,虽然你很强悍但是这么乱来的话你会死的哦,喂,我说你真的会——”

“如果是你的话更没有生还的可能。”叶莲背对着阿隽,仰头望着向自己驶来的庞大快艇的­阴­影,在汹涌的海面上声音平淡波澜不惊:“带着林梢赶快跑,我只能拖延五分钟,万一被警察追上的话,我们就真的会死了。”

阿隽刹那间全身僵硬,眼里倒映出已经迫近眼前的巨大的军舰倒影,还有挡在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之前的、叶莲的背影。

“……可是如果你在这里挂掉的话我可怎么办……上次把我埋到沙地里去点天灯的仇还没有报,雷诺也会敲死我的……喂,叶莲大人……”

“闭嘴!”叶莲沉声厉喝,“还不快跑!”

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就仿佛字字千钧猛砸到水面上一样,海面突然爆起冲天浪花。随即而来的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在警方的快艇甲板上仿佛下了一阵暴雨,警察们纷纷挡着眼退去了几步。就在这个时候储北抬起头,水幕中高高跃起一个悍厉身影,风衣在狂风中剧烈的摇曳着,直直向他扑来。

刀光在连接海天的水墙里反出一道耀眼的雪光,刹那之间,斩裂天地。

——叶莲,转战敌阵三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战场上最强悍最凌厉的一把单刀。

储北低声一笑,猛地抬起了手上的狙击炮!

轰的炮响在波澜万丈的水声中响起,整个海面都仿佛震荡起来。

沉船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漩涡,阿隽水­性­不错,虽然肩膀上的伤被海水刺激得剧痛无比,但是仍然咬牙冲出了平流层,猛地冲出水面长长突出一口气。林风紧随身后冒出头,一把抓住了舢板。

“你没事吧?”林风看阿隽脸­色­已经苍白到泛出青灰,不由得问道。

“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阿隽爬上舢板,喘息着脱下一边衣服,绷带湿淋淋暴露在空气里,撕裂的伤口涌出大股大股鲜血,一直顺着素­色­的和服滴落下来。

“竟然在这个时候天­阴­下来,我们有危险了,可能马上会下暴雨。”阿隽喘了口气,望向不远处湮没在浓烟中的海面,“叶莲大人说只能给我们拖延五分钟的时间,但是就算有这五分钟我们也很难逃过国际刑警的搜捕,如果马上刮起暴风的话,没有船只的我们会很快葬身在这里。”

林风把呛到的海水咳出来,抬手拭去脸上的残迹:“不能把校长一个人丢在那里,十有八九会被抓住的。”

“不是抓住不抓住的问题,储北那家伙据说手里有政府军方高官下达的密令,一旦抓到叶莲就立刻就地处决,一个字都不用审问。追捕叶莲的任务是由某个特殊部队的中校军衔的长官负责的,为了不把这项任务让给别人,储北在中校这个军衔上停滞了九年,据说军方几次想把他提升为少将都被他拒绝了。”

“……为、为什么?”

“我加入‘红’的时间比叶莲大人要晚,也是听说来的,好像是叶莲九年前叛国出逃的时候血洗了自己连的所有战友,其中包括储北怀孕的未婚妻。啧,一尸两命不留活口,还真是绝。”

林风呆了呆。他从来没有过多关心过叶莲当年叛逃的事,虽然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抱着对校长敬畏和尊重的心理,他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多想。

“所以说啊,你根本不了解叶莲这个人,只是抱着对前辈依偎的仰慕而已……”阿隽疲惫的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俯倒在舢板上,“叶莲SAMA啊,据说是个连雷诺老大都感到棘手的冷血无情的可怕人物呢。”

轰的一声军方快艇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阿隽猛地坐起身向那边望去,滚滚浓烟和火苗中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刹那间退到海面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连踩了十几块碎片和舢板才稳住身形,顺势就地一滚半跪在地。

那是叶莲,但是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不堪的叶莲。风衣被撕裂开来,鬓发散落在胸前,脸颊上被弹片擦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在海风中呼的滴落下来。

他眼神极其的锋利,紧紧盯着不远处小船上的储北。

一贯懒散悠闲、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当他扛着狙击炮、肩膀上随便搭着警察制服、一步步向你走来的时候,就突然爆发出让人无忽视的力量和恐怖来。声名远扬的储北中校站在小船上,随着猛烈的海风急速驶进,只稍微几秒钟就要近在眼前了。

“哟,不愧是叶莲,砍瓜切菜一样放倒了一大片警察嘛。”

叶莲站起身,“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让我离开这里,你已经抓到了罗家的掌门,今天我们相遇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这可不行啊。”储北懒洋洋的拖长了尾音,“你犯下的罪也太恐怖了,上边等着要你的人头呢,就算前辈我有心放你一码也做不到啊。”

“我可以把­性­命交付给你,但是不是今天,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在身上。”

储北一边眯着眼睛调试狙击炮对准叶莲,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任务,‘红’交给你的?暗杀还是走私?”

“不,是我真正的任务。”

叶莲在狙击炮黑洞洞的枪口前轻轻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下一秒,相隔几米远的两人同时冲向了对方,就像是两道飞速撞击的闪电一般,交手的瞬间快得就像是闪电划过。连手枪都来不及掏出,铿锵几声刀刃交激,泛出漫天雪光。神经必须牢牢绷紧不能有一点松懈,视线必须时刻紧盯不能稍微眨一下眼,只要有万分之一秒的疏忽,就会立刻被对方的刀砍下头颅,或是被活生生的轰成碎片。

嚓的一声轻微响动转瞬即逝,在叶莲脚步停滞的刹那间,储北猛地顺着他的后脑劈头砍下。离目标稍微偏差了一点点距离,刀刃从叶莲脑后束起的头发划过,割断了发绳。

哗的一下长发在海风中扬起,叶莲落到舢板上,就在刹那间储北瞳孔猛地紧缩——危险!身后有人!

他只来得及稍微偏过头,林风从海水里猛地跃起,从身后一刀深深砍进了他的左臂。

狙击炮哗啦一声掉到了水里,林风一把拔出刀,狠狠的抵在了储北的脖子上。

左臂上血流就跟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刀刃紧紧贴着喉咙,储北微微挑起眉毛:“哟,是红眼病的小鬼嘛。”

林风站在储北身后,刀尖威胁的往里抵了抵,隐约已经渗进了喉咙上的皮肤:“我的眼睛是不是红的不重要,再不收手的话,我就让你全身都变成血红­色­的。”

储北喃喃的抱怨:“现在的小鬼也太嚣张了吧……”

叶莲在储北面前站起身,微微控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忍不住猛地按住胸前咳出了一口血。

“校长!”

“我没事……”叶莲低声道,“林梢,你快走吧,不要牵扯进大人的恩怨里。”

林风摇摇头:“应该走的是您,校长。我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世界有什么恩怨,我只知道我在香港还有些事没有完成,我得回去做完它。”

“你……”

储北想动,林梢刀刃猛地一卡,一股血流刹那间从他脖子上流进衣服里:“喂,请老实一点中校先生。”

储北咳了一声:“小鬼,你这叫做袭警哦袭警!”

“来做一笔交易吧,中校先生。”林风靠近储北,在他耳边低声的冷笑,“罗硕涵已经不战自败,罗冀已经被你们抓住了,现在罗家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打击得七七八八。但是百年黑道死而不僵,只要掌门还在就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所以你们警察现在一定要抓到确切罪名去把罗冀送上刑场,对不对?”

“……啊,对。”

“罗冀这个人和政府的关系很好,后台相当硬,甚至传闻说有红­色­贵族在其后保驾护航,所以你们即使抓到他也很难定罪,弄不好还得乖乖把人放回去,是不是?”

储北忍不住抓抓头发:“虽然很郁悴,但是好像也没错……”

“我有罗冀参与军火走私和向政府官员行贿的证据,”林风打断了他,“我参加过他们的秘密会议,我是人证。”

储北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沉默下来。

“做个交易吧中校先生。让叶莲校长走,我就放了你,然后作为污点证人和方天河警官的线人的身份跟你们回去,我会帮助你们作证。给校长他们提供一艘船,在他们抵达公海之前不准找他们的麻烦。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的话……”

叶莲把刀又紧了紧,几乎要直接切断储北的喉咙。

“那对不住,我只能在这里就宰了你了。”

储北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什么啊,还以为今天可以好好跟以前的同僚叙叙旧呢,看来我们要改到下次喝茶了啊,叶莲。”

叶莲喘息着站起身。

“我知道校长您一定对我很失望,但是很抱歉,我想过了,如果我现在就离开香港的话,也许这种仇恨会纠缠我一辈子……”林风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要飘散在海风里,“从来没有人像罗冀这样说爱我,我不能接受他像父亲当年一样变心爱上其他人,或者是和余丽珊重修旧好。我一定要让他的生命停留在最爱我的这一刻,这样我这辈子才能过得安心……”

叶莲叹息着闭上眼睛:“……随便你吧。”

他转过身,那边已经有人划过救生艇等待着他。叶莲跳下船,正要向远处阿隽的方向远去时,突然储北朗声笑道:“叶莲!”

叶莲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下次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储北慢慢地说,“不然就真的肃清了你这个叛徒。”

叶莲淡淡的笑了一声,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他划着救生艇,很快消失在了浓烟滚滚的海面上。

林风收回目光,对储北冷冷的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储北一笑。

就在这刹那间,就算是林风的神经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储北猛地抓住他拿刀抵着自己脖子的手,脚下一踢反身一扫,同时紧紧抓住了林风一只手,电光火石之间呼的当空一轮,硬生生把林风摔了出去!

“啊!”

林风重重摔倒在甲板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储北闪电般一脚把他踩在了地上,然后就像拎小猫小狗一样捏着后颈把他拎了起来。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小鬼了!”储北一手拎着林风,一手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脖子,愤怒的抽着凉气:“痛痛痛痛痛痛!就算是威胁人也要适可而止一点!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又是污点证人就有特殊优待,听好了,晕船药数量有限,不会多发给你一片的!”

变种小鬼头

“中校,您真的相信那种小鬼会为我们出庭作证吗?看上去只是十几岁的小鬼而已,而且还脾气恶劣娇惯任­性­……”

团长办公室里,储北弹了弹烟灰,惬意的仰头吐出一口烟雾:“放心吧,虽然是小鬼,不过不是普通的小鬼,是经过手术改造后的特殊品种。”

办公桌后几个手下一愣,对视一眼:“这……手术改造?”

“啊,是啊,”储北漫不经心的说,“还记得九年前屠杀了战友之后就挟带机密叛逃的叶莲吗?他在这里的时候曾经参与过绝密的人体研究计划,据说他对提高单兵作战能力这一点非常狂热,曾经提出过有关于‘人形兵器’改造方案,当时被命名为‘莲华计划’,一度还被上边的人认真考虑过。”

“虽然我对他的做法不能认同,不过看上去他确实是把这个方案应用到人体身上去了。”储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个小鬼,一只手就能悬空提起成年人,一拳下去整面墙全塌,发起狂来的话连我都只有等死的份。这明显是肌­肉­骨骼都被改造过了嘛。”

几个军官目瞪口呆:“太、太乱来了……原来以为那个罗冀的情人只是个孩子而已就没有多加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厉害的角­色­啊。”

“话说回来,储北老大啊!”副官突然反应过来,急匆匆拉住储北的衣角,“据说罗冀非常宠爱这个孩子,感情异常的好,让这小鬼在这样危急关头去和罗冀翻脸成仇的话到底会不会成功?虽然你说他们之间其实是有仇的,但是我觉得太不保险了……”

储北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很多爱情之后其实都隐藏着深深的仇恨啊,反过来也是如此,很多仇恨的来源其实是因为难以言说的爱,只是你们不懂罢了。”储北一边开门一边无­精­打采的抓了抓头发,“果然我因为晕船就没有睡好过,真是背运透了。我要去探视一下我们的小污点证人,哈——欠……”

走廊尽头一间反锁的小房间里,林风坐在床边,望着小小的铁窗外透出的一点点光线,一动不动。

哐当两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储北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口齿不清的打招呼:“喂——小鬼头,­精­神不错嘛,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啊,连晕船都没能造成丝毫影响。果然像我这样一把年纪的男人在晕船一夜过后就连去逛窑子都提不起兴致来了啊。”

“我不晕船。”

“真羡慕不晕车不晕船也不晕机的人啊。”储北耸了耸肩,“对了,听守卫说你昨晚一直叫嚣着要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昨晚我一直晕晕沉沉的所以就叫他们不要理你——”

突然声音被粗暴的堵了回去,林风一只手揪着储北的衣领猛烈摇晃着:“昨晚偷袭我的看守所警卫是你安排的吧?下了毒了饭菜也是你安排的吧?连枪支不小心走火向我这边打了好几颗子弹的巡逻警察也是你要求他们这么做的对吧?你到底有多恨叶莲校长啊,就这么想迁怒到别人头上吗?!”

“你不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完好无事嘛,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不要跟晕船失眠的大叔计较了……”储北摇摇晃晃的扶着墙,慢慢的站稳,“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补眠……不,回去工作了,拜拜哦小鬼头。”

林风一把抓住他的后领。

储北徒劳的向前挣扎:“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一片静寂,半晌林风淡淡的道:“我要见罗冀一面。”

“啊?分手宣言吗?虽然现在关系恶劣,但是大叔我当年也是你师傅的前辈,你比辈分大很多哟。听长辈的话吧,像你这样粉­嫩­可爱的小男孩还是应该找同样粉­嫩­可爱的小女孩来谈恋爱才好啊。上了三十岁的男人,”储北不在意的挥挥手,“——都是不可信任的恋爱对象哟。”

林风的手垂了下去,低着头站在原地。­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脸,眼神隐蔽在­阴­影里,看上去­阴­郁不清。

“……余丽珊……余丽珊她怎么样了?”

储北一怔。

“你们警察会做现场善后的对吧?余丽珊一定被你们带走了,现在她怎么样了?”

“……哦,那个女人啊……好像是必须要去做整容手术的样子。现在在监狱医院里,视情况而定吧,可能她也面临诉讼。总之,作为一个女人的话现在这种情况真是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了。”

“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林风淡淡的笑了一声,“是啊,比失去­性­命还要糟糕啊,母亲看了一定会觉得很解恨吧。”

他扬起头,碎发从额际滑下,储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铁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

“勉强也算是报仇了,之前有很多次都差点忍不住把她抓过来千刀万剐,但是都一直忍耐着,那天终于是出手了。我原本一直以为只要报仇就能得到解脱,但是真正对那个女人动手之后,却感到很空虚。”

就像是承受不住那微弱的光线一般,林风抬起手,轻轻挡住了眼睛。

“我原本是一个一心沉溺于现代军事医学、偶尔接两个任务赚零花钱、偶尔也会喝喝啤酒打打电玩的普通人,从十七岁到现在,从少年到青年这最重要的五年时期,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什么也没有做。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一直颓废不堪,因为被害怕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被校长关在基地里,整天无所事事的东晃西晃,有时甚至几天呆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垃圾随手扔了一地。后来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说:‘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要毁掉了’,校长才把一家杀手公司交给我来打理,但是我仍然做得毫无起­色­,整天浑浑噩噩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那天杀手公司接受了罗家的委托,我预感到向余丽珊他们报复的时机终于来了,所以主动找到了方天河警官,向警方提出寻求合作。”

林风叹了口气,捂住左胸那心口的位置,低低的苦笑着:“一直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事现在完成了,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样。现在回首往事,好像我什么正确的事都没有做过,没有上过学,失去家庭,无法收获爱情,从来没有朋友,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进行战争和破坏,杀过很多人,虽然很多都是政府进行的委托,但是也牵连到一些无辜的人的­性­命。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已经累了,就像是终于绷断了发条的钟一样,终于可以停息下来了。”

储北皱起眉:“喂,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我不会的,”林风低声道,“我要去见罗冀一面,有些话想告诉他,之后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会配合你们的。”

储北“喂”了半声,剩下半声卡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的望着林风走出房间,这样年轻人的背影,却衰老得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

储北垂下了手。

上级因为要不要对百年黑道世家罗家动手而争吵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罗冀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停息。一方人主张放,一方人主张抓,作为执行任务的储北中校只能把罗冀好吃好喝的往看守所里一放了事。

林风被带到会客室长长的圆桌一头,坐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罗冀的样子看上去和在家里时没有什么不同,整洁而­精­神,甚至连伤口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已经快要痊愈了。看到林风他怔了怔,继而低声笑道:“没想到是你啊,林风。”

林风面无表情:“我的名字是林梢,森林的林,树梢的梢。”

“那都没有什么不同,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你还是你。不过我叫林风已经叫顺口了,暂时改不过来。”

罗冀拉开椅子坐下来,林风注视着他,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向很温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似乎是更加温柔了,仿佛没有任何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林风暗暗的咬紧了牙。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装什么呢,还真把浓情蜜意的恋爱骗局当成真了,这个时候应该做的是扑上来狠狠给自己一拳是吧?

“……你知道吗?”林风低下头,因为竭力要表现出平淡而显得声音有些古怪,“余丽珊的情况据说很糟糕,搞不好会毁容一辈子哦。”

“嗯。”

“现在已经在监狱医院里了,可能会面临诉讼。她犯下的罪行也不少,如果真要判刑的话,搞不好会死缓的。”

“嗯。”

林风猛地抬起头盯着罗冀,就像是想说什么又无比烦躁说不出口的样子,半晌狠狠的攥紧拳头,强行忍耐着冷笑一声:“哈,果然对于结发妻子这种人是完全不用在意的,眼睁睁看着结婚十几年的老婆陷入困境里还完全无动于衷,果真是罗家当家人的气量啊,哈哈!”

他霍然起身想掉头就走,但是突然手被抓住了,在他身后传来罗冀平静的声音:“­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代代世传,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亏心事不是没做过,既然有受到报应的一天,就要学会敢作敢当,没什么好抱怨的。”

罗冀顿了顿,苦笑一声:“再说,从我知道她对你们家做过那些事情开始起,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的。现在她这个样子不是你希望的吗?只要你从仇恨中解脱出来了,就算我真的上法庭进监狱什么的……只要你觉得高兴,我也就无所谓了。”

被男人抓住的手腕就好像被火烧炙着一样,滚烫刺骨。这样直入骨髓的热度和记忆里那个­阴­霾的雨天完全重合,刹那间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离开家门的刹那间,哭泣的母亲,娇笑的情­妇­,父亲那让人憎恶的脸,还有满世界冰凉的雨声,沙沙沙的毫无止境。

那天也是这样,父亲从身后拉住自己,许久才传来充满了犹豫和迟疑的声音:“阿梢,爸爸是爱你的,但是你妈妈她实在是……你也长大了,爸爸想你也可以理解大人了,所以……”

被背叛的父亲抓住的手,也是这样滚烫入骨,好像要烧灼灵魂一样的、被千针万刺一样的痛苦。

林风猛地转身狠狠甩掉罗冀:“你凭什么说希望我高兴?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希望我高兴,只有你没资格!你老婆毁灭了我的家庭,你毁灭了我!你开车撞我的时候怎么没下车检查一下我有没有真的被撞死?怎么五年过去了转头就爱上那个当初差点被你活生生撞死的人了?罗冀,我现在拿刀把你捅个半死,五年后再回来我哎呀我现在爱上你了,你信不信?啊?你信不信!”

罗冀震惊的僵在原地:“什……什么撞死?”

“你装什么傻,自己做过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了?还是你老婆­干­的亏心事太多,你帮她杀人毁尸灭迹的次数太多,现在已经都记不清楚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一闪而过,罗冀皱起眉,眼前暴躁愤怒的少年就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仿佛某一处和记忆里曾经发生过的片段相重合,但是刹那间又消失在了脑海里。

“五年前,我曾经……”罗冀喃喃的道,“我曾经见过你?”

林风猛地一脚踹翻了椅子,恶狠狠的扑上去抓住了罗冀的衣领咬牙切齿:“全都忘了吧?为了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无耻女人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罗冀,不过抱歉我没死成,我对你们夫妻的痛恨太深!给我听好了,在没有报仇之前我是不会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去的!”

当庭出证

开庭那天是星期一,秘密审判。出庭之前方天河再次整理了一下资料,再看了一眼从另一边大门鱼贯而入的被告人律师团,不由得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抓人是警察的责任,但是抓来之后经常因为种种原因又被迫放走,中间浪费时间­精­力无数,最后却什么结果也没有。上级的内幕,大人物的指示,高层利益交易……如果没有致命­性­、决定­性­的证据,很难把罗冀这样重量级的被告送进监狱。

林风坐在休息室的长椅里,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深深的埋着头,­阴­影覆盖了所有的表情。

一个警察走过来,随便的推了推他:“喂,不会是害怕到动不了了吧?马上要安排上庭,你快去准备一下!……啊!”

突然话音戛然而止,林风头都不抬,五个手指紧紧的抓着那个警察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削薄的肌­肉­一条一条绷紧突出。强达上百公斤的抓握力让坚硬的腕骨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警察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呼:“啊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啊啊!!”

咔的一声腕骨生生折断,林风猛地当空一轮,警察活生生被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被狠狠撞击到的门板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之后重重反弹回去,外边人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喂,怎么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阿文!阿文你没事吧!”……

“怪、怪物……”警察颤抖着爬起来,一边指着林风一边连连往后退去,“这人,这人是个怪物……”

单薄消瘦的少年还是静静的坐在长椅上,连额前头发零落下来的角度都没有变化半分。手已经垂在了身边,顺着手臂的线条向上看去,少年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一点表情也没有。

“喂喂,在法院里不能做这样的事哦,吵架的小朋友是要到走廊上去罚站的哟……”储北叼着一根烟走进来,一只手Сhā在口袋里,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拎着那个惹祸警察的衣领,轻轻的丢出了房间外。

“我们的小鬼第一次上法庭这么严肃的地方,会紧张也是正常的嘛,不要刺激他啦。”

储北轻描淡写的踢上房门,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长椅边,居高临下的面对着林风,“怎么啦小鬼?害怕还是紧张?要去上厕所吗?”

风从未关紧的窗间呼啸吹过,几张散落的纸在桌面上拂动了一下,紧接着呼的一声从两人之间刮了过去。

“……这种时候……”

储北猛地眯起眼睛退去了半步。

“这种告别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

上一秒种要好端端坐在那里的少年,下一秒那沙哑撕裂的声音已经逼到了耳际。连­肉­眼都赶不上的速度,林风从储北身边擦身而过,鬓边的头发刹那间在风中飘扬了起来。

“你听到了吗?房子里有怨灵的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走动和嘶号,那些都是故人前来迎接我。我要准备向你们告别了,最后一件事,让我做得漂亮一点吧。”

储北猛地转身抬手抓住了林风一个肩膀:“……你说什么?”

“以后有机会的话,帮我转告罗冀一句话。”

林风轻巧的摆脱了钳制,拉开门,走了出去。

“——告诉他,我讨厌有人背叛我,也想要完全断绝自己背叛别人的可能。”

“休庭!休庭!”

喧杂声中法庭上乱成了一团,法官几次被人粗暴打断,庭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公诉人的陈述都没有做完就不得不休庭三次。

底下旁听席上消息灵敏的知情人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来这次罗家还是倒不了呢,从老爷子那一辈开始起用巨资金条砸出来的门路在这时候终于发挥作用了。早就听说罗家有了不得的背景撑腰才能在黑道上呼风唤雨这么久,哪有这么容易倒下?

罗冀默不作声的站在被告席上,突然转头向高处望去。在高台上有一道修长的侧影正凭栏俯视众生,全身都裹在妥帖的纯黑­色­西装里,深红­色­衬衣领开了两个纽扣,一粒璀璨的钻石耳钉倏而反出一点夺目的光,越发反衬出那个人俊秀眉目的冰冷严峻。

“切,这点事还用不到楚家的关系,楚汐这人还是多虑了啊。”罗冀回过头去,根本不在意周围嗡嗡的议论,“罗家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惯有生意模式,早就已经被高层官员暗地里认可过了,怎么可能被告倒在法庭上呢。”

远处高高的栏杆边,楚汐偏过头低低的笑了一声:“行贿也好走私也好,这些都不足以打击到百年黑道世家的根基。我原先害怕罗家和我们家联手开辟航道的机密被捅出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照这个样子下去能定罪的大概只有开车闯红灯吊销驾照、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这种小事了吧。”

他挥挥手向大门外走去:“这种庭审没什么看头,我先回去了。”

一边的郑平深深俯下身,微笑着伸手替他打开门。楚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在尾随而出的时候郑平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一惊。

庭审的门被打开了,两个警察并排走了进来。在他们之后跟着被传唤而来的污点证人,虽然是单薄削瘦的少年,但是站得笔直孤拔,面容出奇的秀丽并且出奇的冷淡,那个眼神,好像看一眼就会被冰凌刺伤一样。

郑平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不就是……罗冀一直带在身边,连和我们密谈的时候都从不避讳的那个孩子么?”

“安静!安静!”法官一下下的敲着锤子,好不容易才让底下嗡嗡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

“作为重大走私军火案的重要污点证人,现年二十二岁的外籍人士林风一直在警方的严密保护当中。林风向我们呈交了被告罗冀和某些政府高层官员之间勾结开辟新航路、非法运送走私大量军火、并从中牟取巨额利润等犯罪行为的证据。经鉴定全都是原件复印件,具有非常高的可信度……根据这些证据,被告人可能面临如下严重罪行的指控……”

简直全身肌­肉­就僵硬到冻结了,完全无法动弹。

一寸一寸的传动脖颈望向证人席,罗冀艰难的声音在喧杂声中简直难以分辨:“林、林风,你……你……”

隔着人群林风偏过头向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意,完全没有激烈的仇恨或刻意的乖顺,只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什么牵挂、什么宿怨都放下了一样。

罗冀毫无意识的握紧了拳,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里去,他却浑然不觉。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啊,谁知道呢?”林风淡淡的笑着,“我也不知道啊。”

他扬起头,顺着投­射­到天花板上的一点­阴­影寻找光的影子,视线最终停在了大厅高高的玻璃窗后那一方有限的天空上。

“我曾经恨你比恨余丽珊更甚,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天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母亲被父亲赶出了家门,闻讯而来的我对印象中一贯温柔宽厚的父亲改变如此巨大而震惊了。那一直支撑着我从无数修罗战场上浴血归来的父母和家庭毁在了余丽珊手上,在那个恶毒女人的撺掇之下,父亲不仅仅抛弃了母亲,甚至连我也不顾了。无奈之下,我带着母亲回了南美,把母亲安置在基地的一处临时住宅里。然而基地里那种恶劣的天气是只有我们这些特种兵才能勉强承受的,没过多久,因为水土不服、积郁成疾等等原因,母亲一病之下,丢下我一个人去了。”

“从小父母双全的你一定没办法理解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一下子被抛弃在了地狱的深渊里,连一点光明都没有了。一直以来我就生活在最险恶的战场上,枪林弹雨中一次次的陷于困境,然而我从来就没有惧怕过,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大陆还有等待着我回去度假的父母,我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亲情,家庭,对于未来的憧憬和幸福,只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你的妻子余丽珊,她轻易就毁灭了这一切。”

“因为母亲去世、父亲杳无音讯而变得非常颓废的我,随随便便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暗杀任务,因为任务中­精­神涣散而不幸失手了。虽然因为逃得快而没有被生擒,但是在逃脱中背后中了四颗子弹,被救出的时候已经濒临死亡。为了挽救我的­性­命,叶莲校长不得不给我全身一百多块骨骼做了替换和加固,那一年我整整接受了十五次大手术,很多次差点因为手术失败和并发症死在冰冷的病房里。当我最终好不容易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我的仇恨和愤怒,也到达了极点。听说你那一年带着余丽珊回香港罗家去拜年,于是我偷偷溜出了基地,决定去香港找你要个说法。”

记忆里一个微妙的接口突然接通了,罗冀一惊,几乎手脚冰凉:“你……五年前新年的时候,在罗家门口……”

“是啊,那就是我。”林风淡淡的微笑着,“——想起来了吗?当时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天真的以为只要向你说明了一切就可以惩罚你可恨的妻子,所以一个人去了罗家。当然他们不会让我进罗家的门,下着那么大的雨啊,我站在门口固执的等你出来,谁知道,你竟然从里边开着车,甚至明明看到我了都没有丝毫停顿,故意把我狠狠撞翻在了路边。”

明明是平淡的语调,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怨恨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罗冀就是觉得全身发凉,仿佛血管里都结了冰一样。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宴会上喝多了,和罗大夫人吵了一架,开着车愤而离开……我好像感觉到自己撞了人,但是当时停不下来,我当时醉的连手都有点麻痹了,而且是下山非常危险的一段路……后来我叫人回去检查到底是不是撞到人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现场有一滩血,但是你已经不见了,看门的说好像看到有几个人把你给救走了……”

“这样啊,”林风嘲讽着轻轻笑了一声,“是我被叶莲校长派去的人救走了。拜你所赐,路边被撞起来的树枝擦到了我的脸,整个下颔骨都被撞裂了,真是惨不忍睹呢。你现在看到的这张脸,是我经过好几次整容手术才修缮好的脸。拜你们夫妻所赐,我可是经过了很多次危险的大手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不少次呢。”

罗冀震惊得无以言表,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那天他心里知道的确是撞了人,但是年少气盛的黑道家族公子,压根就不关心到底撞到了谁,心想只要赔一笔钱就能万事大吉了。后来看到被害人被送走,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大口气。

没想到那竟然是五年前的林风,没想到一切竟然是这么巧,没想到他自以为是最相爱的情人,却已经在五年前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深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没关系了,罗冀,那些痛苦现在我已经全都忘记了……”

林风扬起头,轻轻的闭上眼睛。他的神情是如此安详,就像是真的已经泯灭那血腥的仇恨,甚至就要随风飘逝而去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罗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好的预感来得如此猛烈,刹那间他不由得伸出手:“喂!你到底想——”

“安静!都安静!”

砰砰几声锤子重重的敲击桌面,法官脸上已经虚汗直冒了:“证人!证人!公诉方的证人林风,你能确保证据的真实­性­吗?你知道如果提交伪证或经过改动的原件复印件会造成什么后果吗?触犯此条的将以伪证罪提起诉讼,你将面临……”

“全都是真的,”林风打断了他,“我亲眼看到被告人罗冀和政府相关人士洽谈开辟航路等事宜,还有利用赌博等相关手法进行巨额行贿,也可以为被告人非法藏匿大量军火等罪名作证。”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庭一些被请来压阵的官员当时就流下了冷汗:“等、等等……”

“休庭!休庭!”

“不能让他说出来!快!快休庭!”

“庭审暂停!”高台之上,郑平一脚踹开急匆匆跑来请示的法院长,把冷汗直冒的局长庭长们狠狠拂开到一边,大步流星的走下了台阶,“——叫那帮混蛋暂停审判,今晚叫人来鉴定证据真假,明天重新开庭!”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叶莲校长番外 红之书

第一次见到叶莲的时候,这个男人狼狈得就像条路边的野狗。不,说男人也许不准确,在那个时候叶莲还介于少年和青年的交界之间,满脸脏污,看不出年龄。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触目所及全是灰蒙蒙一片水的世界。雷诺有点无聊的坐在夜店宽大的沙发里,周围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娇笑连连,香水熏得人太阳|­茓­都突突的跳,简直就像是催吐剂一般。

“雷、雷诺老大,我们是真心合作,当然我们‘Adward’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我们可是和当地政府有良好关系的,如果跟我们联手的话您一定会觉得如虎添翼……这样……关于利润分成的问题……”

雷诺的视线从努力做出庄重表情、又忍不住露出谄媚笑容的当地黑帮老大脸上转了开去,微笑着饮下女人娇媚递来的酒。

“里斯啊,你说的的确非常诱惑人,但是有一点你搞错了。我来到这个南美边缘的小镇上,不是来找合作伙伴的。”

周围众人一愣,雷诺放下酒杯,漫不经心的道:“——我是来找部下和仆人的。”

里斯的视线好不容易从身边舞女丰满的胸脯中间拔出来:“可、可是雷诺先生……”

“我的梦想和你们所说的不一样,不仅仅局限于统治一个小镇或一个贫瘠的城市,也不是在街头恐吓着小贩多收点保护费,或在肮脏的夜店里拥有更多的这样的女人,”雷诺伸手捏起边上舞女粉饰过厚的脸,随即又轻轻的甩了开去,“——仅仅满足于这点东西的话,你会被酒和­肉­欲蒙蔽双眼,看不清前方更宏大、更壮观的美景。不,不是肮脏的小城镇或贫困的小山寨,而是辽阔的土地,渺远的大海,一个完全臣服的,完全平等的国家。”

大概是因为优美低沉的呃意大利语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夜店里听起来格外有蛊惑人心的效果,众人都愣住了,搂抱着女人畅饮着美酒的黑帮老大们怔在了那里,小喽啰们亢奋的吆喝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怎么样?你们自己做出选择,是在这个小镇上继续过着吞吃腐尸的野狗的生活,还是成为我的手下和部众,跟着我一起,向外边的世界走出去。”

雷诺环视了周围一圈,被他的目光扫过的人纷纷战栗着低下头。雷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抱歉,我酒喝多了,回去睡一觉。”

只是一间狭小而空气污浊的夜店而已,几步走到门口,­阴­雨天的寒气和潮气迎面扑来。店外等待的手下刚要上前为雷诺撑起伞,突然边上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撞翻了好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后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明天你不用来了!真是,连点伺候人的活都­干­不好,这里便宜的当地人劳工这么多,凭什么雇你啊?就像条狗一样让人看了就恶心……”肥胖的老板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大概是还不解恨,又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快滚快滚!病病歪歪的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断气,真他妈晦气!”

雷诺的视线转到地面上,那人一声不吭的承受着那几脚践踏,这样的剧痛之下还勉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完全只是咬牙忍着罢了。

身边撑着伞的手下人忍不住稍微避开了一点,低声嘀咕着:“真是,比野狗还脏。”

这话其实真没有说错,因为脏污结在脸上所以看不清那人到底多大,但是从身体骨骼上看来也不过是十几二十这样的年龄,穿得破破烂烂,就像是垃圾箱里捡来的衣服。大概是因为长期饥饿和麻木,那人显得格外削瘦单弱,­祼­ 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泛出青灰的颜­色­来。

“还不快滚!半死不活的歪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小心你的皮!”

老板示威­性­的挥了挥拳头,骂骂咧咧的往店里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手从伸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力气之大竟然让他完全没法移动半分:“……钱……今天的工钱……你还没给我……”

老板又惊又惧的挣扎:“还不快放手,你这王八蛋!放手!放手!什么工钱,你打碎我珍贵的玻璃杯的帐还没算呢!那可是一套的,碎了一个整套都不能用了,算起来你还得赔我钱呢!”

冰凉的手抓住老板肥胖油腻的后颈,就像是从地狱的死人堆中挣扎出来的恶魔之手,没有半点生气,却坚硬­阴­冷得让人心悸,“……给我工钱……一定要……给我工钱……”

“不要抓了!放手!放手!”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从口袋里随便掏出一把硬币哗的一声扔到地上,溅起一摊污水,“给你了,全都给你了,快滚!”

那人默不作声的半跪在地面上,也不嫌弃泥污肮脏,从污水中把那把硬币一个一个的捡了起来,仔细数好,然后扶着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真是个怪人,看一眼就让人作呕,呸呸!力气还真大……”老板骂骂咧咧的跑回店里,一边赶紧关门还一边心有余悸的向这边望着,一直到看见那人渐渐走远了才砰的一声关上门。

“雷诺先生?雷诺先生?”手下低低叫了几声,“咱们该走了。”

雷诺没有动,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人渐渐走近,头也不抬的和自己擦肩而过,就这么毫无遮挡的在这瓢泼大雨中渐渐走远。他目送那个人走了很远,突然转过头对手下笑道:“你闻到了吗?那个人身上的气味。”

“啊……不……好像很臭……”

“不,不是臭味,”雷诺笑道,眼睛在­阴­影中泛出奇异的光芒,“是血味,还没­干­涸的血味,刚刚吃过猎物、但是还很饥饿的野兽的气味。”

手下一愣,雷诺伸手拿过伞,笑道:“我去散个步,你们不用跟来。”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脚步还在跌跌撞撞,那他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是下大雨的傍晚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行走的僵尸。青灰­色­的,僵冷而坚硬的,散发着腐尸的味道。

雷诺原本以为那个人一定拿到工钱去找个不淋雨的地方吃饭,哪怕买点劣质的酒喝下去,或者找个女人都不奇怪。谁知他竟然就这么踉踉跄跄的穿过了三条大街,对街边的小酒馆视若无睹,一直慢慢的走到了街角一家毫不起眼的花店门口。

花店?这种已经被践踏到底层不能再底层的家伙也有买花的闲情逸致吗?是情人的生日还是讨哪个女人的欢心?

“一等白掬花一束,收您十五块九十九分,谢谢!”

包裹好了白掬花小心的护在怀里,那个人出了花店,脚步缓慢的顺着大街向下走去。大雨已经把他整个人浇得透湿,连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溅起的大片脏水他都已经无力躲避,但是仍然小心的把花护在怀里,尽量不让花束淋到一点雨水。

雷诺真正开始好奇了。他举着伞跟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在那人身后十步的距离,看着他几次差点摔倒又踉跄着爬起来,慢慢的顺着大街走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雷诺都觉得走得有点乏味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雷诺抬头一看,是墓园。

家人?妻子?情人还是朋友?……

守墓的大概已经很熟悉他了,视若无睹的让他走了进去。那人穿过一条条青草秘道,在大理石墓碑之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了连绵在一起围成一圈的墓碑群之前。

一般这样的墓碑都是一个家族的成员都埋在这里,互相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和其他的墓碑有隐隐的分离之势。那个人跪在台阶前,把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墓碑上。大概是因为大理石墓碑太滑了,那人在俯身放下花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然后就一动不动的仰天躺倒在了那里。

“不会是死了吧?”雷诺这么想着,上前走了几步。

他大概的数了数,只见那人面前的墓碑一共有十七座,走近了才看见前边几座墓碑上刻着的字和相片,大概是新坟的关系,相片都还十分清晰,并不是雷诺所想的家人或女人,而是清一­色­的……士兵。

不,不是普通士兵。雷诺瞳孔猛地紧缩,那是前段时间被派往本地执行特殊反恐任务的C国特种兵战士,号称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全部都是最顶层的军队­精­英,据说一行十八人全部殉职在了这里!

“水……”

雷诺猛地回过头去,仰面躺在地上的人正微微的睁开眼,嘴­唇­颤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水……给我一点水……”

雷诺用脚尖踢了踢他:“喂,你还活着?”

“……水……”

“我给你水,但是作为交换,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雷诺半蹲下去,盯着那人的凌乱额发下的眼睛,指着那群墓碑问:“他们是你的什么人,这么大雨天还要来看他们?”

那人闭了闭眼睛,半晌,轻轻的道:“……是我的战友。”

雷诺愣了愣,“——你的战友,你也是C国特种兵战士?为什么没有回国去?……为什么自己穷困潦倒都快要饿死了,还要花钱买花看望他们?”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那人微微的睁着眼睛,麻木苍凉的目光就这么一眨不眨的望着­阴­霾的天空,就好像已经全无生气了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雷诺甚至以为这人真的已经死了的时候,才听到一个撕裂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断断续续回响起来的声音:

“……因为是我杀了他们。”

雷诺震惊的僵在了那里。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的艰难的翻过身,凑到水洼边去喝肮脏的雨水。

“……喂,喝那种水你会直接病死的。”雷诺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住那人,从后腰摸出一把战俘刀划破手腕,抓着那人的头发把手腕塞到他嘴边。

“既然是吃人的野兽,那喝点血也没什么吧。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有回报是不是?”

那人只犹疑了一下,紧接着血液的甘甜和营养就迫使他不由自主的主动吮吸起来。他好像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血液的气味让他整个人渐渐变温暖,就像是从自甘堕落的地狱中苏醒过来的野兽一般,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唇­角还残留了一点血迹,但是突然眼睛就活了,不是死沉沉的样子,而是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夜店里那几个当地黑帮老大的声音:“雷诺先生!”“雷诺先生!怎么回事?”“怎么流血了!怎么搞的?”

几个人争先恐后的跑过来,看到雷诺脚下那个人的时候都愣了愣。雷诺没有多跟他们啰嗦,漫不经心微笑着按住手上的刀口,一边站起身来,“怎么,关于我说的事都考虑好了吗?”

“这个……”为首的里斯顿了顿,“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手下什么的……我们在这个镇上已经统治很久了,这个……”

雷诺蹲下身,把那人从雨水里拎了起来,然后把战俘刀塞到他手里去强迫他抓住。大概是因为喝了血身体情况稍微恢复了一些,那人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上也有了一点点不像是腐尸的正常的温度。

“喂,还能杀人吧?你还活着吧?”雷诺拍拍他的脸,“既然付出了血的代价那我就要向你索取回报了,去,看到那边那几个人没有?他们是我的阻碍,去杀掉他们。”

那人半死不活的靠在那里,看起来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但是在雷诺强行把刀塞进他手里的刹那间,突然他的眼神变了。就好像是给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面前放上鲜美的血­肉­一样,这头曾经悍惊世人的强大的野兽,突然猛地惊醒了。

他抬起头,目光在空中慢慢的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里斯的脸上。

雷诺挑起一边­唇­角笑了起来:“去,就从他开始。”

在那之前,雷诺看过很多次杀人,自己手上也沾染鲜血无数。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可以这样利落而­精­确的收割生命,就仿佛一台世上最强悍最­精­准的战斗机器一般穿过人群,手起刀落、一步一杀,刀光剑影他不在乎,惨叫哀嚎也无法阻挡他死亡的脚步,鲜血刹那间滑过血槽,发出类似于风一样的、死神冷酷残忍的微笑。

扑通一声尸体重重摔倒的声响,最后一个人也倒在了地上。那人喘息着站在那里,许久,哐当一声扔下满是鲜血的刀。

雷诺走过去把刀捡起来,刀刃上已经磨出了细微的刮痕。那是因为战斗方式太粗暴和直接,经常把刀刃Сhā到人体骨骼里去才会出现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着那人注视着前方的侧脸,大概是因为雨水和血水冲尽了脸上的脏污,雷诺发现那人竟然长得非常好看。眼梢高傲的挑起来,眼睫纤长­精­密,没有一处不是线条冷俊而秀丽,就好像高高在上毫无感情的死神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从眼角淡淡的看了雷诺一眼,“……叶莲。”

雷诺伸出手去:“我想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吗?”

那人没有理会雷诺的手,他转过身,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满世界沙沙的雨声中传来他清淡的声音,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在风中一样,“……我是个会残杀同伴、会经常弑主的人,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者。如果你不怕将来有一天被我砍下头颅的话,就试试看让我臣服于你吧。”

雷诺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看着叶莲一步步走远,然后突然拔腿大步跟了上去。

“切,原来你是一旦苏醒,就会在杀敌之前首先杀掉主人的刀啊。”雷诺撑着伞,偏过头去对叶莲笑了起来,“——人活在世上都是要死的,被你背叛而死的话也算是一种荣幸,所以只要你愿意跟随我的话,背叛之类的事就随便你好啦。”

那一年的雨季出乎意料的长,次年,雷诺的势力连贯南方,带着雄厚的财力、兵力和其手下“死神”叶莲,开始向沙漠中进军。

这个组织开始被人们称之为——红。

死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渐渐深了,从小小的铁窗向外望去,连一点淡薄月­色­都隐进了乌云之中。

林风光­祼­着双脚坐在床上,因为看守所里的木板床非常窄小,他尽量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窝在墙角里。额前柔软细碎的头发覆盖了眼睛,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冻结了一样。

身后铁门咔哒一声,有人稳步走了进来,随即反手把门关上了。

“我知道罗冀那家伙非常喜欢你,不过很抱歉,航道这件事牵扯到的背景太大,就算我不杀你,上边也会派人来灭你的口的。”郑平一手Сhā在口袋里一手端着枪,眯着眼瞄准了林风的方向,“如果你放聪明点就好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罗冀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去,我也不必在这么美好的月夜里杀掉你这么年轻的孩子。真是两全其美的事啊。”

林峰头也不回:“您这样的人也会害怕杀人吗?”

“不是害怕,是惋惜。人虽然是自私、愚昧、阻碍社会和自然发展进程的种族,但是毕竟生命可贵,毁灭生命的行为就像是把珍贵的水晶摔碎在地上一样,真是让人痛心啊。”

郑平向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走过去,少年单薄的侧影抱膝坐在床上,还是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你看,”郑平说,“你今年才二十出头,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夜以继日的放纵享乐,用酒和女人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有一天晚上我突发奇想要去阿尔卑斯山看日出,于是连夜调动飞机,折腾了人力物力无数,总算是在日出前赶到了当地最著名的景观酒店里。现在想起来的确非常荒谬,但是不可否认那就是一种享乐,人这一辈子总要在年轻时制造些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回忆。你看,你现在比我年轻多了,罗冀那样的条件也是任你予取予求,金钱,美酒,享乐,挥霍,这些都是放在你眼前任你摘取的东西,为什么你要抛弃美好的人生,而拖着我们一起走向死路呢?”

如果不是手里时刻对准目标的AK47,郑平这样的语调几乎称得上是年长者对于晚辈的劝说和指引了。

一切放纵和沉溺,把最美好的诱惑都展现在你眼前。一边是金光灿烂的堂皇大道,一边是布满泥泞的死亡之路,大概不管是谁都会立刻放弃坚持、向郑平所劝诱的那个方向奔去吧。

突然林风动了动,古怪的笑了一下:“郑先生,你当过兵吗?”

“……我当过军官。”

“那么就是没当过兵了。当兵这个词在我们那里的意思是成为战士,只有直面战场、冲锋在最危险的第一线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作是战士。在我们接受培训的第一课里,所有教官和前辈都会用最严厉、最郑重的语句告诉你:抗拒诱惑是一个战士必须终生恪守的不二准则。”

郑平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在逼我在这里当场杀掉你吗?”

“你不会的,”林风淡淡地说,“明天就要开庭了,重要的污点证人竟然神秘身亡在看守所里,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您说谁的嫌疑最大呢?真的没有人敢追查我的死因吗?”

郑平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敢把国家重大项目私下里以个人名义出售出去吗?这件事的内幕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就算出了人命也照样有人兜着,没人会追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你们是一层层权力集团勾结在一起,都是利益上的同伙罢了。但是郑先生,这个权力集团今天存在明天存在,会永远都存在吗?没有换手的一天吗,没有倒台的一天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呢郑先生,不笑到最后,谁知道谁笑得最好呢?”

郑平沉默半晌,慢慢的放下了枪:“……你赢了。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杀你的确非常不智,你说服我了。”

林风偏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影的原因,他的侧脸泛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就像是在居高临下、莫测高深的微笑一样。

“……不要太逼我们了,孩子。”郑平把枪塞回口袋去,转身向门外走,“明天开庭的时候会有狙击手从外边瞄准你所在的证人席,法官会问你是不是证言属实,如果你不翻供的话,罗冀就有可能被判死缓——到那个时候我会向狙击手发信号,你就比罗冀先一步上路去吧。”

在他身后的林风眼底突然闪过一点类似于嘲讽一样的笑意,然而只是刹那间过去,他又低下了头。当郑平返身关上门的时候,他只看见少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墙壁,就好像一座雕刻秀美的石雕一样。

第二天庭审实在千万瞩目中开始的。一­干­相关人士无一不明里暗里的紧盯着这场审判,暗中捏一把汗的,坐立不安到处走关系的,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托关系找人打听罗家这次到底倒不倒的……搞到后来只有事情漩涡中的两个人反而心不在焉,一个是罗冀,一个是郑平。

罗冀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和上庭听候审判结果相比,他发现自己好像更期待在法庭上看到林风一面。不论是无罪还是死缓这些在他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风到底给自己下了怎样的判决。他有多想让自己死?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了吗?明明曾经如此相爱过,到底为什么转眼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了?罗冀一向不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但是只要想到林风那天望向自己的沉默的脸,就会难以自拔的陷入到难以面对、难以相信的怪圈里去。

他就在这样外表看上去沉稳镇定、实际上脑子里空空落落的情况上走上了法庭。

还有一个人是心不在焉的是郑平。郑平压根就没有准时到场,因为在早上开庭前楚汐突然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医院去了。平时楚汐有个头疼脑热的全家都不得安生,何况是要动刀子的手术?郑平手抖得连方向盘都把不稳,被手下强行架到车后座上去,跟着救护车一溜烟就去了医院。

医院急救室的走廊上,楚汐躺在推床上紧紧咬着牙,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半晌才盯着郑平吐出一句:“……你还不快去法院?”

“你都混到这个地步了我还去法院­干­什么,要是你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楚汐脸­色­苍白中夹杂了铁青:“阑尾炎开刀而已,你在诅咒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郑先生!郑先生!”突然走廊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副手气喘吁吁的闯进来,声音紧绷得都变了调:“不好了郑先生,储北中校那边的军方鉴定专家鉴定出证据文件都是真的,证人林风咬死了不翻供,怎么逼都没用,现在军方正强烈要求法院判处被告死缓啊!”

郑平来的时候是被人架来的,走的时候也是被人架走的。一路上往医院里打了好几个电话确定楚汐的手术一切顺利,到法院的时候整个人­精­神绷得就要断了,结果一进法院的门,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证人林风,你确定你所呈交的证据文件全部属实,不存在字句涂改、签名伪造、时间篡改等伪造手续吗?”

“是的。”

“你愿意为自己的证词负责吗?”

“是的。”

公诉人立刻开始宣读漫长的陈述,一条条指控一条条定罪,法院里有关系人偷偷递来一张纸条,上边就四个字:回天乏术。

郑平猛地一下拍案而起,脸­色­森冷铁青,半天没说一个字。

“……综上所述,应依法判处死刑缓期执行,请上交上级部门进一步进行审判结果鉴定和讨论……”

满座一片哗然,罗冀站在被告席上,突然偏过头,直直的看向林风。

林风低下头去淡淡的笑了一下,说:“虽然是建议审判结果,但是就算送到上边去,以储北中校为代表的军方也一定会强烈要求他们改成死刑立即执行吧。时间拖得越久暴露出的问题也就越大,照这样下去,大概他们也只有让你一死了之吧。”

罗冀半天才勉强发出声音:“……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我厌倦了。就这样。”

林风也望向罗冀,­唇­角挂着一点轻淡几乎难以发觉的微笑,“——罗冀,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就在玩一场你隐我瞒、互相欺骗的恋爱游戏,就算说再多的我爱你,也难说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这种欺骗已经让我厌倦到不想再继续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在这里,我们就都没有背叛的机会了。”

罗冀看着他,就像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中间鼎沸的人声都静寂不见,只有他们在人群中彼此凝视,眼中除却彼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罗冀想说什么,无数种微妙又强烈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因为太多太强烈,以至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几秒钟的时间里好像流逝了一整年的光­阴­,罗冀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一句话:“……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怎么办?谁还能来照顾你?……”

“这个啊,”林风叹息着说,“这个你一点都不要­操­心,我没机会比你晚死了啊。”

就在这一刹那间高台之上的郑平高高举起了手,半空向窗外中打了个手势。隔壁大楼顶层反光一闪,狙击手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林风刹那间扬起头向窗外望了一眼,神­色­间极其的轻蔑。明明处于低矮的地势上,他却仿佛居高临下一般冷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死在你们这种杂碎的手里呢,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取走我这条命!”

罗冀突然全身一僵,发狂一般厉声喝道:“——快住手!”

伴随着那个冷淡的微笑,林风上下牙交错猛地啃碎了口中的什么东西,咔嘣一声好像玻璃胶囊破裂开来的声音从他­唇­齿间响起,紧接着在狙击手扣下扳机之前,林风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虽然说是审判但是罗冀手上就从来没带过手铐那种东西,边上人因为这剧变都惊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跃翻过被告席,冲到证人座位那边一把把林风抓到了怀里。

“林风!林风!”罗冀眼底一片血红,声音撕裂得变了调,“快来人!还不快来人!”

边上旁听的储北中校低声一句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扒开林风的眼皮看了一眼,说:“是中毒,他们那边的雇佣兵只要一出道口腔里就会被镶上毒药胶囊,他服毒了。”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抢救

夜幕渐渐的笼罩了这座海湾中的城市。一辆悍马从法院里缓缓开出,从无人的岗哨边驶向了公路。

“为了你这条小命可真是花费不小,如果这次航道开辟计划不成功的话,估计我会被上边那帮老爷子们发配到生化工厂去当活人试验品的。”驾驶席上,郑平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罗冀一眼,“喂,我可是为保下你而牺牲了不少替罪羊啊,你就摆出这么一副黄瓜脸来感谢我吗?”

罗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如果要用词句来形容的话,就是因为整个人都笼罩在过多的绝望和悲伤的夜­色­里,所以反而麻木得一点情绪都表现不出来了。

“……喂,虽然这次的事情是搞得你挺狼狈的,不过往好处里想,至少你彻底把继母和弟弟打压下去了,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储北中校他们都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了啊。就算你坐牢吃了几天苦,不过罗家没有伤到元气,回去整理整理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吧,醒来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好了。嘛,要不要我在‘京城’给你包个厢庆祝庆祝?也是,开两瓶好酒痛痛快快喝一场,就当是给你压惊好了。”

郑平方向盘一转,突然罗冀低声问:“……林风呢?”

“怎么,你还在想那个小美人儿啊?”

“……”

“在抢救吧大概,他们那一支军方的事情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香烟在手里静静的燃烧而至越来越短,火光就要烫到手上的时候,罗冀把烟灰弹了弹,深吸了一口烟:“……我要带他一起回香港。”

郑平手一抖车差点开到树上去:“喂,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么恶劣的癖好了啊?我说,他们雇佣兵放在嘴里的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根本没有抢救回来的可能的。放着那小美人自生自灭吧你,人都要死了还搞什么打击报复?”

车窗外华灯初上,高高的路灯下霓虹幻彩飞速逝去,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热闹无比的都市里,清凉的夜风从车窗缝隙间呼啸着窜了进来。

“郑平啊,”罗冀说,“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到底能恨到什么地步?我原本以为剥夺那人的­性­命就是最好的报复方式,现在我才知道,真正让人生不如死的是杀掉他的灵魂,但是却让他的­肉­体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被欺骗和被抛弃的折磨里……”

郑平怔住了。

“啊,别这样看我,我没事。”罗冀笑了起来,“得多谢谢他,从此以后不论遭遇到怎样的欺骗和背叛,我都完全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走吧,去医院。”罗冀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侧脸在烟雾缭绕中格外朦胧不清,“怎么说都是我害死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上,雪亮的灯在地面上反出毫无温度的光。

头发凌乱、黑眼圈明显的储北中校靠在长椅边,貌似一脸陶醉的抽着巴西雪茄。他上身套着迷彩作战背心,绷带从肩膀上一圈圈缠绕下来裹住了整条手臂,上边隐约还带着点渗透出来的血迹。松松垮垮的皮带勉强挂住了迷彩裤,沉重的及膝军靴在地上一蹬一蹬发出有规律的、类似于小黄曲儿节拍那样的声响,是这安静的医院走廊上唯一的声音了。

罗冀目不斜视的从楼梯口走上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枪指向那个男人,一边稳步向病房门口走去。咔哒一声短突开了保险栓,储北盯着枪口笑了起来:“喂,喂,我可是在这里不眠不休的照顾了这个小鬼两天两夜哟,大叔我是很辛苦的哟,刚刚才从死缓刑罚下钻洞逃脱出来的家长可不能这样对待兢兢业业的保姆哟,罗冀先生!”

“不眠不休的照顾小鬼能把你照顾成这样?”郑平远远的站在楼梯口,扬了扬下巴:“——血流出来了。”

储北抬手看看,舔掉绷带指缝间渗出来的血滴,“啊,中途被长官命令去厕所扫清不对准马桶好好尿尿的小混混……”

“刚刚执行完任务就紧接着亲自过来看守吗?你也太热爱保姆这项职业了吧储北中校。小鬼的情况怎么样?”

“啊,还行吧。果然毒药胶囊这种东西还是要记得及时更新换代啊,放进口腔十几年的胶囊了,毒­性­早分解得差不多了,十几年前的军事生化技术果然不行。”

“是吗?”郑平向罗冀那边扬了扬下巴:“多谢你的照顾,不过现在不用麻烦你了。那家伙要把小鬼带走,你不会不放行的吧,喂?”

淡淡的白烟袅袅升腾而起,模糊了雪亮的灯光。储北垂下眼睛,随手把雪茄在墙上摁熄,挥了挥手转身向楼梯走去,“既然家长要来带小鬼回家,那当然就没我什么事了。现在的小孩越来越可恶了,我果然很讨厌照顾小鬼啊!”

储北走下楼梯,擦身而过的刹那间郑平轻轻地说:“恭喜你升迁进入联合国反恐特种部队,储北中校。”

“不,应该是恭喜你们终于把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撒花送走。”

储北头也不回的顺着楼梯走下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郑平的视线里,只远远丢下来一句:“告诉罗先生,我强烈希望他用满清十大酷刑去对付那可恶的小鬼,要是把叶莲引出来的话,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罗冀走进病房的时候,大概是被门开关的声音惊动,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样疏朗的眼睫覆下­精­致的­阴­影,看不清眼底流动的光。林风看到罗冀手中的枪,轻轻的合上了眼睛:“你是来拿走我­性­命的?”

罗冀站在病床边,然后突然松手,任由短突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哪有这么容易死?……”男人一贯低沉稳当的声音竟然有一点尾音克制不住的颤抖,“你以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容易啊……”林风轻轻的叹息着,慢慢的抬起那只扎了针头还在输血的手,就像从来没见过自己这只手一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要死的话,真的很容易啊……”

刹那间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已经被毒素吞噬虚弱到极限的身体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凝聚了最后的力量,五个手指弯曲如钩,电光火石之间逼到了罗冀左胸心脏的位置上。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难以用­肉­眼确定的短短刹那间,啪的一声脆响罗冀一把抓住了林风的手腕,被那极限的力量逼得退去了小半步。不过这已经是林风最后的力量了,哗啦一声铁架被林风这个大动作掀翻在了地上,血袋摔碎在地,鲜血在两人视线里飞溅起来,在血液的飞花中林风颓然倒在了床上。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机器警报声频频响起,心跳加速到了危险的程度,呼吸衰竭,呼吸机自动加大运作,顿时红灯狂闪。

罗冀板着林风的下巴,把他硬生生从床上提了起来:“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对你一点提防也没有吗?!就凭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妄想能从我上天堂?等着在床上把我送去天堂吧你!”

林风剧烈喘息着,呼吸口罩被摔落在了一边,因为竭力的呼吸而导致他脸­色­在苍白中隐隐泛出青灰,好像稍微再一用力就能把他整个人都捏碎了一样。

“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不提防过我吧,罗冀……”

罗冀怔了怔,随即冷笑一声。

“……你提防不了我几年了。”林风淡淡地说,“我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开始衰竭了,细胞分裂的次数已经接近耗尽,早年过多的任务开始产生负效应。加上这次服毒,你看,我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何况是活下去这么艰难的事。我啊,我大概很快就要下地狱去了。”

罗冀的手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林风蜷缩在狭小而冰冷的病床上,微睁着床沿望着天花板上雪亮的灯。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死啊,罗冀。余丽珊变成这个样子,不管会不会跟你离婚,她的下半辈子都一定不会爽快吧。至于你经过了这件事,大概不好的记忆也会跟随一辈子吧。母亲的仇也好我自己的仇都报了,我可以安心的去地狱里等待你了,罗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唇­角始终带着一点轻淡的笑意,疲惫然而安定,有种尘埃落定之后的解脱的感觉。

罗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花板,刺眼的亮光耀痛了他的眼睛,刺刺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眼球,让人一直痛得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我真不想看到你啊……”仿佛是感谓着什么一样,林风轻轻的叹息着说,“我想再看一眼天空……不是通过窗口,而是真正的完整的、可以飞翔的天空……”

郑平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才看到病房的门开了,罗冀扛着那个林风走了出来。那小鬼脸­色­非常的难看,咋一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没有生气了一样,裹在雪白的床单里,皮肤比雪还要白还要冷,连嘴­唇­都是窒息的青灰­色­的。

“喂,我说,这样真的没事吗?”郑平一边去开车门一边心有余悸的问,“不会到了香港就直接送墓地去吧?还活着吗罗冀?你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罗冀没有回答,也没有跟上来。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站在台阶上,抬起头望向天空,低声问:“林风?”

肩上那人好像真的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动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好像停止了一样。

“……算了,不看也无所谓。”罗冀叹了口气,低下头。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看到晴天是什么时候,天空是如此­阴­霾,月亮被遮蔽在乌云之中,都市里只看得见霓虹灯闪烁着浮华的光,远远的映在天际之上。

突然罗冀感到肩上有点湿湿的,他偏过头一看,只见林风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腮边还残留着泪迹,在夜风中半­干­着。刹那间罗冀很想抬手去拭去这一滴泪水,但是他狠了狠心,抬起头走下了医院的台阶。

监禁

回到香港罗家,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汽车从大门里驶进去,一路上佣人毕恭毕敬的弯腰鞠躬,保镖从主宅门口就荷枪实弹的等着,连家庭医生都配备好了。五个护士,三个医生轮班倒,说是护工其实是保镖的西装男人数不定,有些在你眼前随时随地的晃,有些隐蔽在暗处,随时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罗冀打横抱着林风走下车,边上立刻上前一个医生高高举着输液瓶,几个护士看护着尾随他们走上楼梯。林风懒洋洋的蜷缩在罗冀怀里,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柔软的覆盖在眼睫上,只隐约看见他眼神冷冷的,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望向什么方向。

“为了防止你做出什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房间里已经被改装过了,”罗冀走进自己的主卧,就像抓着后颈把小猫轻轻丢下来一样,把林风随手往宽大柔软的床上一扔,“——在我改变主意以前你就住在这里好了,没有我的允许,别自己擅自出去。”

林风面无表情的别过脸,下一秒钟被罗冀捏着下巴硬生生扳过脸来。

“一路上就像个死人似的,别到家里也摆出这副脸­色­来,咱们还有不少年要在一起过,总不能让自己和别人都活在相看两相厌的境地里,你说是吧?”

林风皱起细细的眉,因为­肉­体已经被透支到极限,一点点疼痛都被强化到承受不了的地步。那样强忍着的神情让罗冀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被厌恶着的感觉,他松开手,退去了半步。

“随便你怎么样吧,跟自己仇恨的人生活一辈子也不妨是一种珍贵的人生体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离开房间的时候只淡淡的丢下了一句话,是对医生说的:“——给他喂药,然后打一支营养针。”

林风猛地蜷缩起身体,警惕的盯着医生举起的针头。

不,不要打营养针。那种不知道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注入血管里的感觉让人光是想一想就好像皮肤被蛇爬过一样,冷冰冰的,滴滴答答的,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医生低声劝道:“小林少爷,就这一针就好了,罗先生说您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吃,光靠吊水都没法补充营养的。”

“我不打针。”林风又往床里缩了缩。

“小林少爷请稍微忍耐一下,这个针管里是我们针对您身体情况特殊调配的营养剂,对改善您肠胃功能有很大的帮助……”

“我不打针!滚出去!”

医生向左右保镖使了个眼­色­,叹道:“那就没办法了。”

林风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做出抵抗,训练有素的保镖已经一拥而上,分别按住他的手脚强迫他仰躺在床上。林风虽然身体非常虚弱,但是毕竟曾经彪悍的底子放在那里,即使被紧紧按住也拼命挣扎着,声音虽然微弱但是仍然尖利的大叫大嚷:“放开我!放开我,混蛋!罗冀你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混蛋!……”

不管他怎么挣扎,医生还是动作迅速的把针头推进了他手臂静脉里。一阵刺痛传来,林风刹那间僵了一下,保镖趁机把他结结实实的按倒了。

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流进血管里,整个身体都冷了下来。手脚都不能动,就好像是在做恶梦,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却挣扎不了,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

刹那间林风瞳孔紧缩,眼眶睁大到几乎要撑裂的地步。保镖一个不留神,他猛地一缩手,医生措手不及,针头咔地一下断在了他的身体里!

“啊——!”

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医生刚想扑上去查看,结果被林风剧痛之下猛地踢了一脚,当即就跌倒在地。

“小林少爷!请您放松!放松!”护士急得团团转,可惜林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只手紧紧捂着胳膊在床上滚来滚去。医生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了多少了,大声对保镖吼道:“快按住他让我来把针头拔出来!万一针头游进血管里就糟糕了,快!”

四个保镖同时扑上去,两人按手两人按脚把林风结结实实按倒。林风痛得不行,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虽然拼命忍耐,但是还有一点点湿润的液体从眼角里流了出来。

竟然被这种人看到自己在哭……

还不如死了算了……

医生急得满头大汗,但是林风一直在微微的抖动,肌­肉­紧绷无法顺利拔出针头。不管怎么劝说都无法使这难缠的小祖宗安定下来,保镖组长实在没办法,对同事点点头说:“要是让他自由活动的话一定会出乱子,万一我们眼错不见他跳楼了怎么办?还是先铐起来吧。”

其他三个保镖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都无声的同意了这个提议。上边已经有人警告过他们这小祖宗非常难缠,谁知道竟然难伺候到这个地步,狂暴起来几个人都未必制得住他,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保镖组长掏出手铐来,没敢铐两只手,就把林风那只受伤的手铐在床头上。林风拼命挣扎,但是这时候他已经累了,声音都已经叫哑了,沙哑得几乎难以连续成句:“你等着……王八蛋……告诉罗冀叫他给我等着……”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医生才满头大汗的从林风手上把针头拔下来,周围的人全都一身冷汗,林风更是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得几乎要随时断气一样。医生看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忍不住低声问:“小林少爷,要不要去洗个澡?要不要吃点东西什么的,光靠输液的话还是……”

林风不说也不动,闭着眼睛,拒绝外界的一切交流。

“那……您要喝水吗?”

林风还是没有回答。

医生实在是没有办法,起身叹了口气,对护士说:“时刻看着他,有什么需要立刻叫人,实在不行的话……就打镇静剂。”

护士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林风躺在床上,听见有人走出去的声音,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然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手臂上的疼痛一跳一跳的,他想去摸摸伤口,但是那只手已经被铐住了,没有人想起来给他把手铐解开。

林风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从床上这个角度望去,窗口被一片大树挡住了视线。从重叠的枝叶中可以隐约看见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完全望不到广阔的天际。

他想伸出手去触摸天空,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让手从手铐里脱出来。他手腕已经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咬着牙用力把手往外挣扎,连痛苦都不能使他停下。

皮好像被磨破了,皮下渗出一点血迹来,很快被床单吸­干­。一直到很痛很痛了他还没有收手,手铐被卡在指关节那里,上不得也下不得,卡得骨头都好像裂开了一样,一跳一跳的疼。

林风把头埋在被子里,泪水从眼角涌出来。

谁也看不到,幸好,谁也看不到……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倔强的想着,就好像是最后一点能安慰自己的借口一样。

其实经过几天的奔波他已经很累了,只是­精­神上病态的亢奋支撑着他一口气吊到了现在。大概是因为罗冀给他准备的床铺非常松软舒适的缘故,被子散发出一阵阵阳光的香味,他就在这香味中呼吸绵长起来,渐渐的睡着了。

罗冀处理完所有事情,已经是深夜了。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转头问管家:“那小鬼怎么样了?”

管家欠了欠身:“小林少爷睡着了,一直没有动,很安静。”

罗冀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房间里一片静寂,床头灯调到最暗的亮度,灯下林风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微微的打着鼾。

罗冀坐在床边上轻轻的抚摩着林风的脸。这段时间一直忙得人仰马翻,根本没有发泄过,晚上为了提神又喝了两杯酒,原本就有点火在烧,这时候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几乎让他有点难以自制的感觉。

他俯下身去温柔的亲吻着林风的侧颈,突然手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猛地抬头一看,赫然看到那只被铐在床头上的手。

刹那间罗冀顿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就紧紧的盯着那个手铐,半晌一声不吭。

大概是感觉到不安定的气息,睡梦中的林风哼了一声,转过头更深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就像是被他的动作惊醒了一样,罗冀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钥匙,咔哒一声把手铐解开了。

虽然声响非常轻微,但是林风猛地缩了一下,紧接着警惕的睁开眼睛,“谁?”

罗冀一把抓住他俯身亲吻下去,就像要把皮­肉­咬碎噬饮鲜血一样撕咬着林风的­唇­,强迫他打开牙关。林风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的想推开罗冀,但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罗冀抓住手腕反折到了身后去。

“别……不要……”

声音被罗冀堵住咽在了喉咙里。这个男人的动作不算粗暴,相比于以前来说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前戏轻柔而有耐心,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说不定已经因为被挑起欲望而轻易的屈从了。林风头脑昏昏沉沉的,因为过于虚弱的身体而无法承受这样漫长的前戏,缺氧和被强迫挑起生理欲望导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几次要在罗冀身下晕厥过去。

也许这样失去意识的话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林风昏昏沉沉中这样伤心的想。

罗冀错以为他不再挣扎是因为前戏已经足够充分了,他已经难以忍耐到发狂的地步,下身的器官胀痛到让人发疯,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要深深的Сhā 入身下这具美好的躯体,尽情的发泄出来。

不管是­肉­体和­精­神都在渴求着,咆哮着,寻求发泄的出口。

“我爱你。”罗冀低声说,语句断断续续的夹杂在彼此沉重的喘息里,“从那天你从大门里闯进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个个时候开始起我就一直喜欢你,特别特别的喜欢。”

在Сhā入的时候林风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类似于哽咽一样的呻吟,任何人都会误以为那是愉悦和满足,实际上那是林风最后能发出的难以承受的哀求。

受不了了,快停下来……

怎么样都好,快点停下来……

身体和­精­神都难以承受这种巨大的压力,仿佛在一寸寸的断裂,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浮在虚空中浑浑噩噩的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要是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发泄出来之后罗冀没有立刻把自己抽离出去,仍然深埋在林风体内,在他脖颈间低低的叹息着,“……要是早几年的话,你一定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天天趾高气扬的昂着头吧……”

林风的意识在半昏半醒中,他隐约感觉到罗冀在说话,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精­致的眼睫,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不堪。

罗冀翻过身去,轻轻的抚摩他光­祼­在外的脊背。激|情时难以控制留下的吻痕和噬咬的齿印还留在皮肤上,刺痛在温柔的抚摸下,触发出一种微妙的痛觉来。

没费多少时间林风就发出了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非常轻浅,他睡得并不深。这个时候如果稍微一动就会把他再次惊醒过来,罗冀­精­神还处在亢奋阶段,欲望也没有完全平息,但是只能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处,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风渐渐的陷入了深眠中,罗冀披衣起身,脚步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老管家正要就寝,非常惊讶的接到通知要求他立刻去主宅一趟,说是罗先生要求立刻见到他。老管家一边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匆匆赶过去一看,罗冀正叼着烟,因为欲求不满而导致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暴躁,一见面就指着他的鼻子问:“以前当家的叫你做事时你也这样随随便便就敷衍过去吗?”

老管家一下子懵了:“这……这话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我叫你做什么了?我只叫你看着那小鬼别出什么事,你看到他躺床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都不用去确认一下死活的?我问你如果他今天下午已经躺在床上断气了你怎么办?连呼救都来不及呼救一声就直接心跳骤停了怎么办?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小孩都搞不定?!”

老管家张口结舌,一般人看到有人躺在床上那一定是睡着了嘛,谁会好好想到去确认睡觉时有没有呼吸骤停?

罗冀的怒气好像完全还不止于此,他厉声问:“今天下午值班的医生和保镖是哪些人?”

“这个……好像是……我、我要先回去查一下名单……”

“告诉那个医生,要是连个针都打不好的话就不用再来做了!你问问他是不是每次给自己家孩子打针的时都会把针头折断进孩子身体里?还有那个保镖,叫那帮人直接滚蛋!现在立刻就去!最迟明天,我不想在家里再看到他们!”

老管家吓了一大跳,连忙应声:“是!是!”

罗冀狠狠的把烟头摁熄,连脸­色­都有些扭曲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告诉剩下那些人,以后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人把林风铐在床上,……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了!”

管家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嗯嗯的应着。罗冀霍然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哪吒闹海

林风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

他已经渐渐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意识昏沉的睡过去,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只睡了几秒钟还是几天几夜。

罗冀仍然每天晚上都来,他好像从来不在外面找人发泄,每次都会半诱哄­性­的强迫要求林风解决他的生理需求。除此之外,白天林风很少见到他。

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到死……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好像连那微弱的光线也承受不住一样,林风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从那天被铐在床上开始起,再也没有人敢铐他,也没有医生强行往他身体里打奇奇怪怪的针。林风还是讨厌打针,也没有胃口,所幸他非常的安静,一躺就能躺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所以医生可以用不断输液的方式给他虚弱的身体提供基本营养。

“小林少爷,不可以呀!”护士急匆匆跑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蹬蹬蹬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不可以乱动啊,万一针头歪了怎么办?手会肿的呀!”

林风默不作声,就像个漂亮而麻木的人偶娃娃一样任凭摆布,顺从的把手放平,眼睛瞥向窗外,一动不动。

护士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忍不住走过去拉起窗帘:“您还是睡个觉比较好,房间里有光线的话神经是得不到休息的。真是,是谁整天把窗子开着?根本就不像个病房的样子……”

“……开着。”

护士一怔:“您说什么?”

“开着窗子。”

“但是您……”

林风动了动,慢慢的抬起手放在眼前端详着。就算是躺在那里,他身上也还保留着一种微弱而让人不容忽视的气质,护士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就呆在那里看着他。

林风抚摸着手背上被输液针头扎着的地方,因为整天都在吊水,所以手背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针迹,在迅速削瘦下来的手背上显得有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他轻轻一动,在呈弧状滑出来的一线血迹中拔掉了针头,然后漫不经心的把输液管扔到了一边,“我要去院子里走走。”

“不行啊小林少爷!这……”

林风动作非常缓慢但是仍然尽量稳当的坐起身,掀开被子,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光­祼­着双脚走了下来。护士赶上前几步去想扶住他,但是被他挥开了。

再这样下去,也许整个人都会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就像苟延残喘的幽灵一样挣扎着活下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仰望天际……

恍惚间好像有惊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纷纷围在身边七嘴八舌的说:“请您回到床上去小林少爷……”

“不行,如果您吹风吹出什么毛病来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快去通知罗先生,快去!”

……

林风俯下身,一手扶着墙,仅仅是几十步的距离就已经让他开始喘息起来。毒素留给他身体的负担还没有完全清除,甚至还在发挥着强烈的作用,在身体细胞和毒药的夜以继日的战斗中,他整个人从身体到心理都疲惫不堪,连这样一点点运动量都难以承受。

肺部开始疼痛,就好像那天服下毒药之后那剧烈的痛觉一样。

好像有什么人伸手过来要拉住他,林风用尽全力狠狠一挥,那个人摔倒在地。

“滚,”林风直起身,居高临下的喘息着,“就凭你们没资格对我说话,都给我滚!”

有悲惨的前车之鉴当作血淋淋的教训,没有哪个保镖敢对这个重病在身风一吹就能倒下的小公子动粗。林风一步步缓慢而艰难的前进,慢慢的穿过走廊向楼下走去,保镖和医生不断的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又紧张兮兮的盯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力尽身亡,一头栽倒在地断气似的。

有人在拼命的给罗冀打电话。罗冀今天不在家,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这个谁都知道。

通向花园的大门口紧紧的关着,阻挡了林风出去的步伐。佣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林风目不斜视,冷冷地说:“开门。”

“这……”

保镖在身后拼命使眼­色­,没有哪个佣人敢轻举妄动。

“开门!”

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有些尖厉了,佣人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的往回跑:“不不不不行,我们得,得去请示一下管家先生的意见……”

林风靠在墙上,几乎没有力气再往前走半步距离。

头很晕,肺部针刺一样的疼。因为毒素侵蚀而终日冰冷的四肢开始微微的颤抖,但是还有那么一点尊严支撑着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任何人都不能看到他虚弱胆怯、想要退缩的样子。

突然大门从外边打开了,一辆车缓缓的驶进院子,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了,罗冀脸­色­僵冷,甩开了手下大步走上台阶。

“我听他们说你要出去?”罗冀拦住林风往外走的脚步,不知道是被悖逆了所以挑起了怒火,还是因为工作被打断而格外不耐烦,脸­色­非常的不好看,“老实告诉我,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风盯着他半天,突然轻轻的笑起来,说:“罗冀,你其实是把我当成你家的佣人了,对吧?”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十分的好看,罗冀很久没有看到他笑了,这样一下微笑起来,就好像是整个冬天的坚冰都在刹那间春花消融,漂亮得让人忍不住要沉醉其中。

然而他这样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罗冀的脸­色­先是缓了一下,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变得更可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风说:“只有佣人,才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先问一问管家。”

他轻轻的推开罗冀,脚步有些踉跄,但是还是走出了大门外,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微的喘息着。胸腔里气息翻滚,很想咳嗽出来,但是他忍住了。

这个时候咳嗽的话,出来的一定是血。

“罗冀,”林风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的话,一定不会死在你家里,一定是死在外面。”

“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想死在哪里都没问题,现在不行。”罗冀一把架起林风,大步流星的上了楼,一把摔在床上,“你这人出去了也是害人,学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东西,赚的都是人家的买命钱,不定哪天逃跑的速度不够快,就蒙主宠召了。”

林风俯在床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罗冀扳过他的下巴,粗糙的指腹用力摩挲着林风细­嫩­的脸,“与其出去害人不如我自己留着,能留一天是一天,也算是我行善积德造福社会了。”

林风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张口狠狠咬住了罗冀的手指。

这人一口细白的小尖牙,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罗冀只觉得锥心的痛一闪而过,紧接着温热的液体哗的一下冒了出来。

“痛痛痛痛痛!”罗冀一抽手指,没抽掉,反而把伤口拉扯大了,鲜血从林风­唇­角一下子涌出来,“——你个小王八蛋!我刚从外边回来手也没洗,你就当作泡椒凤爪啃?医生呢?再打两支抗生素来!”

医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试图把罗老大可怜的手指抢救出来。不过林风打死也不松口,一边和医生护士们抗争着,一边咯吱咯吱的咬罗冀的指关节,那血就跟井喷似的哗哗往外冒。

“你他妈快点松口!”罗冀痛极了,重重的拧着林风的脸,“这谁家教出来的孩子啊,上哪儿磨出来这么尖的狗牙!嘶嘶,快松口!”

林风终于撑不住喘了口气,牙齿稍微松了松,罗冀趁机一鼓作气把手指猛地抽出来。只见那根手指上已经被咬得皮开­肉­绽,所幸没有见骨,那血是顺着手臂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罗冀面­色­沉郁的坐在床边上,一手按着还不老实的林风,一手伸给医生去包扎。林风从被子里好不容易伸头出来,又被罗冀一手重重抓着脸仰天按倒,随即被堵上了嘴巴。

“#¥@¥(*()*……”林风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兽一般呜咽着。

罗冀充耳不闻,但是脸­色­更加铁青,给他包扎的医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

“闭嘴。”

林风伸手竭力去扳开罗冀覆盖在自己脸上的手。他那样用力,罗冀又怕把他捂死了,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牙疼。”

“……什么?”

“咬得牙疼。”

罗冀久久的注视着林风,脸­色­­阴­晴不定,好像下一秒就会暴怒的把林风活活掐死,又好像在竭力忍耐着这种罪恶的欲望一样。

医生环顾四周,眼神游离不定:“罗、罗先生……小林少爷这个葡萄糖……要重新挂一下……”

半晌之后才听见罗冀从牙缝里逼出三个字:“给他挂。”

医生一个劲默念着大悲咒,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架好葡萄糖连好软管,小心翼翼的托起小林少爷一只瘦骨伶仃一折就断的手,刚要把针扎进去,突然林风猛地把手一挣,医生措手不及,针头刷的一下擦过林风的手背,当即医生的冷汗就和林风的血珠一起渗出来了。

“小林少爷……”

“你到底要­干­什么!”罗冀哐当一声踢翻了那个吊水架子,葡萄糖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到底怎么样你才觉得高兴!”

林风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然后向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鼻尖。

“……”罗冀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吼得太大声了,强忍怒火在房间里大步转了两圈,就像是一头困兽在笼子里横冲直撞一样。

林风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突然低声说:“从遇见你开始我就没高兴过。”

罗冀猛地停下脚步,盯着他:“那小祖宗,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林风垂下眼睫,那样的神气就非常漫不经心,却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实际上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半晌他低声说:“……手不准包扎。”

罗冀额角抽了一下,怒火中烧到无可奈何,于是狠狠的拆下了手指上的绷带扔到地上。

他的手指还没止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鲜血和药粉的混合物,一跳一跳的疼。

“今天不打营养针。”林风想都没想就紧接着说。

罗冀突然觉得林风正在打一种叫做“得寸进尺”的坏主意,他想一口拒绝,但是话出口前顿了一秒钟,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以往打营养针时林风又哭又闹声嘶力竭的样子来。每天一针营养针,打得就像是活受罪,且不谈能不能真正补充营养,光是打针的过程就能让林风装哭装得活活昏厥过去。

“……好吧,就今天。”罗冀妥协了,“还有别的什么过分的要求没?”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低声说:“还有……我想去外面,我不想被你关在这里。”

他扬起头看着罗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扬起了尖削的下颔,睡衣宽大的领口下露出细致的锁骨,一直延伸到暧昧不清的、胸口大片的皮肤上。

凶­性­未退的小野兽被关久了,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来,向主人乞求放风。

罗冀呼吸有些急促,瞳孔的颜­色­渐渐变深,脸上却维持着没有情绪的冷静,只挑起一边­唇­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今天不行,外边下着雨呢。”

河蟹

罗冀这个人,大概是从小就学会了怎么样把心思牢牢的藏起来,林风这样对战场以外的世界完全涉世不深的小菜鸟根本不是罗冀的对手。

第一天罗冀说:“外面下雨了,不能出去,留在家里。”

第二天罗冀说:“今天太阳太烈,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医生不让你出去。”

第三天,罗冀说:“今天外面又不热又不下雨,可是你连半碗饭都没有吃完,哪来的力气走出去呢?”

第四天的时候林风早早起身吃了半碗饭,趴在窗口上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出来,薄薄一层­阴­云笼罩着天空,既不过分炎热也不够分潮湿,不论是温度还是湿度都极其的适合出门散步。罗冀下班还下得特别早,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林风趴在椅子的靠背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罗冀说:“好吧。”

他把林风抱在怀里走下了楼梯,来到大门口,门一开,外边院子里烟尘滚滚,推土机轰隆隆开来开去。

罗冀恰巧在那天兴致勃发,想要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塘。

“其实你就是想让我死在你家里是不是……”林风呜咽着说,“从遇见你以后就一直没发生过好事,我讨厌你,就算死了下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罗冀轻轻拍着他,就像是哄小孩一样,一直把他重新哄回床上去。林风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罗冀紧紧搂着他,贴在他耳边低声笑着:“知道么,今天回来的时候开车路过植物园,里边养的花全开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鲜花铺成的地毯一样……还有电影院里放经典大片回顾,最新的格斗游戏也上市了,连巴士站的大广告牌上都到处是广告呢……”

林风哭得更伤心了。

“听说游戏增加了最新版本的地图,重新设计了通关情节,现在在年轻人当中销售火爆呢。哦,说起来过两天就是新游乐园开张的日子了,听说里边还有什么飞车啊蹦极啊快船啊乱七八糟不少大型游乐项目,开张那天甜品屋里的所有点心全部都打折……”

林风几乎要哭得闭过气去了。

“喂,喂,我只是想说点有趣的事让你开心开心啊,怎么越哭越伤心了呢?”罗冀亲吻着林风的脸,“就这么想吃甜品屋么?哪天回来我带给你就好了,有必要伤心成这样吗?”

“我、我想出去……”林风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求求你放我出去……”

罗冀不停地亲吻着他,一开始是轻巧而柔和的,慢慢的带上了火热的情 欲意味。

林风不安的扭动了一下,罗冀抓住他的手,覆盖到自己裆部开始勃 起的器官上。

“乖,自己坐上来。”

林风惊恐的飞快把手抽回来:“你……你不会自己到外面去找人发泄吗?”

“这可不行,是你告诉我背叛是很严重的不可饶恕的事,再说我本质上可是个非常忠诚的人呢。”

林风拼命想挣脱下来,但是罗冀按着他,半强行的逼迫他坐在那里。单薄的睡衣只在腰间系了松松一道衣带,罗冀用牙咬着他的衣襟慢慢脱下来,一寸一寸的露出手下肩膀处光洁柔软的皮肤。

“不行……会很痛的……”因为恐惧和畏缩,林风的声音带着细细的颤抖。

“乖,勇敢一点,人要勇于尝试新事物。”

呢喃声很快被湮没在­唇­齿之间,林风绷紧了腰身,感觉到胸前的皮肤上湿热的吻一路延伸而下,他拼命并拢双腿,但是很快发现他就坐在罗冀的大腿上,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在对将要发生的事恐惧之余,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就像是微小的电流一样流过皮肤。林风竭力想控制这种快感,却反而使身体的感觉更加强烈,无声的乞求着更多刺激。

“你也硬了。”罗冀不怀好意的笑着,“我的失败感终于稍微减轻一点了。”

林风把头深深埋下去,因为下身器官被恶意玩弄着而无可避免的发出细微喘息声,那种呻吟又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很快就让在上床这件事上没有多少经验的林风沉沦了,耳朵里嗡嗡响,只能隐约看见罗冀在说什么,却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乖,乖孩子……”罗冀亲吻着他的耳朵尖,“自己坐上来。”

只被匆匆扩张了一下的内壁无法立刻接纳罗冀已经完全勃 起的大家伙,林风哽咽了一声:“轻……轻一点……”

话音未落突然转变成难以忍耐的呻吟,罗冀把他抱起来又猛地松了手,在重力作用下,两个人结合的部位前所未有的深,让林风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就要被整个人贯穿的错觉。

“嘶……”罗冀因为强烈的快感而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林风的身体骤然软倒,如果不是被罗冀的臂膀支撑着,可能他已经彻底瘫软在床上了。

“他妈的,还是流血了。”罗冀皱起眉。

在强烈的快感刺激下林风暂时感觉不到痛楚,相反那疼痛更加刺激了愉悦感,林风扬起头,虚软的抽泣着:“以前我过得好好的……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自从遇见你以后,就一直……一直没有高兴过……”

欲望胀痛得让人难以克制,罗冀尽量温柔的亲吻着林风的身体,想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自从你出现以后,就不断的带给我灾难……”林风的哽咽夹杂在喘息和泪水中,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清,“……如果来生再也见不到你就好了……”

如果一辈子都再也没有联系的话……

如果连彼此相遇过的记忆都一同消失掉的话……

罗冀紧紧的皱起眉,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去,几乎硌得人骨头发痛;然而他的亲吻仍然轻柔而美好,带着竭尽全力的珍惜和安抚,不停安慰着身下的人。

夜深的时候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床头的闹钟时间指向两点,身边的林风已经小小打起了呼,罗冀动作尽量轻的掀起被子,翻身下了床。

卧室配套有一个小书房,是罗冀把林风绑回家以后特地设置的,只要他从公司回家,就可以随时随地呆在离林风最近的地方。

罗冀没有开灯,轻轻虚掩了书房的门,然后开了手机拨下一串号码。第一次的时候被粗暴挂断了,他锲而不舍的重播了好几遍,到第七次还是第八次的时候终于对面传来一个愤怒到抓狂的声音:“罗冀!你他妈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没有时差吧?香港和内地是没有时差的吧?你不会以为我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悠闲的享受午餐吧?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没有十分严重的正事要说的话我保证揍得你爹妈都认不出来!”

“有很严重的正事,”罗冀说,“郑平,你有没有过告白被拒绝的经历?”

郑平抓狂了:“老子经常有!”

“楚汐有没有对你说过,从你出现后他就从来没有高兴过?”

“这个没有,老子不是那么废柴和无能的男人!”

“……假设有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郑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电话那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音。大概是过于响亮的说话声把什么人惊醒了,伸懒腰和打哈欠的声音之后楚汐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半夜的搞什么?……跟谁说话呢在?”

“楚汐,”郑平说,“如果我说自从你出现后我就再也没有过什么高兴的事,那你会怎么反应?”

楚汐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请你自由的离开我或自己去死好了。”

“听见了吗?”郑平说,“对我这样又贱又M的人来说差不多得到的就是这个回答,没什么事我挂了,有什么事也不准打电话,拜拜。”

罗冀面­色­僵硬的盯着嘀嘀作响的手机,然后随手把它丢到桌面上:“……完全是不对路的答案。”

第二天罗冀没有去公司,即使醒了也没有立刻起身,只静静地注视着林风的脸。林风好像已经醒了,却完全不睁开眼睛,明明能感受到罗冀的目光,却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喂,喂,不是你说要出门去的吗?”罗冀轻轻的扳过他肩膀,“再晚的话就直接去吃午饭了哦。”

林风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拒绝回答。

“生气了?还是害羞?不好意思?那今天就不出去玩了,你想呆在家里对不对?”

林风一动不动。

罗冀站起身:“那我走了哦。”

他假装去洗漱,然后披上外套,走到房间门口,故意让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然后回过头来看林风的反应。林风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更深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削瘦单薄的肩膀细微抽动着,就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在伤心的趴着舔舐伤口一样。

罗冀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去,半跪在窗前,用力扳过林风的脸。

“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外面天气这么好,我决定带你去游乐园里玩,或者你要去电影院啊打游戏啊都可以,喂,再不说话我真的走了哦。”

林风轻轻地说:“你走吧,我不去了。”

罗冀刹那间有点手足无措。他想起朋友家养过的小孩子,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别扭得要命,明明很想要的新玩具,只要你跟他说“只要你怎么怎么样我就把这个玩具给你哦”,那么小男孩一定别过头去,满不在乎又兴味索然的说:那我不要了。

搞得你措手不及,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什么反应啊,”罗冀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起来吧,你明明这么想出去玩的是不是?别瞒了,我知道你想出去,乖乖起来咱们走吧。”

林风抓着被子,脸被埋住了一半,柔软的黑发滑过罗冀的手,软软的凉凉的。罗冀有点尴尬的强行把被子扒开,贴在耳朵边低声问:“是不舒服吗?还是你真的不想出去?好了别闹脾气,新开的游乐场很好玩的,专门给你这样的小臭孩子开的。”

林风别过头去,背对着罗冀,轻轻地说:“你是个人渣。”

“……”罗冀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人渣。但是为什么?”

“我不会再问你要自由了,”林风低声说,声音因为脸被埋在被子里所以有些朦胧不清,“自由本来就是我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关我一时不能关我一世。有本事咱们耗下去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逃得无影无踪,然后这辈子你再也别想看到我了。不,甚至下辈子你都别想看到我哪怕一根毫毛,人渣!”

罗冀刹那间咬紧牙,霍然起身:“你以为我关不了你一辈子吗?”

因为床铺很宽敞,被子堆云一样绵软,林风削瘦的身体陷在被子里,显得格外单薄弱小,完全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怒火。

罗冀软下去,又重新坐到床边上,一手安抚的轻拍着他的背:“我不是故意不让你出门,也不是要剥夺你的自由,但是现在放你走就是在害你,知道吗?你每天要注­射­大量药物维持器官运行,这边你自由了,那边突然出个什么差错,我又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你想把自己活活害死吗?”

“那我就去死好了,我从来就不怕死,我的命跟你没关系。”林风固执的小声说。

罗冀扬起手,强忍要重重一巴掌打下去的欲望,忍了半晌才轻轻一掌打在林风后腰上。实在是不重,但是林风却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一样猛地坐起来,怒视着罗冀狠狠一掌相回。

啪的一声脆响,罗冀的头偏到了一边。

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之后,罗冀突然霍然起身,一把扛起林风,完全不顾他的捶打和哭闹,就像扛包裹一样一脚踢开门大步下了楼。

“你­干­什么!放下我!好难受!”林风声音发抖的激烈抗议,“放下我!我不要跟你走!放下我!”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罗冀一直把林风扛出了大门,重重丢进汽车后座上,在林风爬起来之前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去市区游乐园。”罗冀对司机吩咐了一声,然后顺手狠狠扳过林风的脸,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发狠:“老子今天非要带你出去放风,不去不行,你看怎么着吧?!”

欢乐的儿童游乐园

游乐园的股东之一是罗冀的朋友,一早就接到电话说罗冀要带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士前来捧场,那朋友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礼数是一定要有的,那朋友特地吩咐了手下人准备好第一次见大嫂的厚重礼包,谁知道罗冀的车在门口一停,走下来一个步伐有些缓慢的、虽然非常漂亮非常耀眼但是的的确确并非女­性­的……男孩。

这男孩还非常年轻,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显得面容清瘦素白。非常温暖的天气他还穿着松松垮垮的戴帽外套和牛仔裤,被罗冀强行搂在怀里,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游乐园。

“罗先生今天怎么想起来赏脸上咱们这儿,这位是……?”游乐园负责人凶猛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我祖宗。”

“……什么?”

罗冀面无表情:“这小臭孩子是我祖宗。”

负责人脸上的汗混合着好奇心滋滋的从毛孔里冒了出来。

林风头也不抬的看着地,游乐园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欢笑和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在某些方面完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热闹有着抑制不住的向往,忍不住偷偷抬眼来打量着不远处缓缓运转的摩天轮、正传出阵阵尖叫的海盗船和过山车。

罗冀笑了。

林风立刻低下头,闷声闷气的说:“我饿。”

游乐园餐厅门前排了很长的队,因为开业打折,门口的长龙还在持续不断的增长中。林风毫无特权意识的自觉站到了队尾,还没站两分钟就被太阳烤的头昏眼花,罗冀得胜般愉快的笑着把他直接架进了餐厅。

“玉米­奶­油浓汤、五分熟的牛排、蔬菜沙拉、饭后甜点要提拉米苏,一支红酒,一瓶……橘子汁吧。”

罗冀放下菜单,侍者还没来得及离开,突然林风面无表情的说:“汉堡薯条。”

“……”罗冀额上爆出了青筋。

“我要汉堡薯条,大杯sunkist。”

侍者脸部奇怪的抽搐着:“可是这位先生刚刚点了玉米­奶­油浓汤、牛排和沙拉……”

“两份汉堡薯条,”林风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的重复着,“要大杯加冰的sunkist,如果没有的话可乐也可以。”

侍者的目光转向罗冀,满脸都是对垃圾食品的不赞同。

家长于是试图跟小孩沟通:“汉堡薯条里含有高热卡路里,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长期食用会导致脂肪肝。想象一下你的肝脏被一坨脂肪包裹着,油腻腻白花花的……”

“我的体重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你才要小心脂肪肝。”

林风盯了罗冀一眼,从罗冀的头到罗冀的腰到罗冀的脚,目光重点在腹部停留了两秒,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祼­的蔑视。

……没有腹肌的男人不叫男人,不要用这种轻蔑的眼神讥讽男人的尊严啊,小心我回去整治你!罗冀愤怒的坐回原位,咬咬牙把咆哮咽进肚子里。

林风面无表情的转向侍者,一秒钟后侍者的脖子上多出了五个铁钳般的手指,“汉堡薯条,两份,快。”

侍者点点头,然后风卷残云般架起菜单一溜烟跑了。

年过而立家业有成风度翩翩的纯爷们罗冀罗大少,终于在一间满是笑语沸腾的游乐园餐厅里,被迫和自家欠­操­的小孩一起吃完了一份汉堡套餐。罗冀少年时被送到美国,不会自己做饭,不知道外卖电话,为了图省事,整整吃了三个月的汉堡三明治。从此一见汉堡就犯恶心的罗大少发誓此生再也不碰此类食品,谁知道某年某月某日坐拥金山锦衣玉食的罗家掌门,竟然再一次沦落到了被迫吃垃圾食品的悲惨命运中去。

三下五除二把薯条塞进嘴巴里囫囵咽下,罗冀眼神凶猛的盯着林风:“这下你高兴了吧?”

林风慢条斯理的撕着汉堡里的­鸡­­肉­吃,说:“你做错了。”

“……什么做错了?”

“番茄酱,”林风伸手把番茄酱袋子撕开,放到罗冀面前,“吃薯条的时候应该蘸番茄酱,不然就是看不起薯条。把番茄酱吃了,不然不算吃完了饭。”

罗冀默然半晌,说:“我真想打你啊,林风。”

林风睁着明澈又水亮的眼睛盯着他,长长的浓密的眼睫一眨一眨的,小扇子一样。

罗冀于是用三根手指捏起番茄酱袋子,一鼓作气把番茄酱全部挤进了嘴巴里。一秒钟后他的五官全部移位了,大概是神经刺激过大导致面部表情异常可怕:“……喂……这下你满意了没?……”

“不,完全不满意,一点也不满意。”林风指指自己眼前的薯条,“我还没吃完呢,你已经把我的番茄酱都吃掉了,真是个自私鬼。服务生——!这里再加两大袋特大号的番茄酱,谢谢——!”

游乐园里临近中午的时候反而游人更多,所有人都挤在鬼怪城堡前争先恐后的往里冲。开张第一天城堡里举行了一个试胆大会,不断传出应景的幽灵呜咽声,很多情侣纷纷手拉着手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

“我要去坐过山车。”林风说。

“太激烈了,你受不了的。”罗冀说。

“那我要去坐海盗船。”林风说。

“你是想当场晕倒对吧。”罗冀说。

“那你说玩什么?”最后林风问。

“鬼怪城堡,”罗冀掩饰不住嘴角不怀好意的微笑,“黑黑的暗暗的,妖魔鬼怪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随着一声尖叫,欠­操­的小臭孩子终于连滚带爬的主动扑向了大人的怀抱……”

林风平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鬼怪城堡走去:“妖魔鬼怪吗?我好害怕啊勇敢的大人,要记得保护我啊勇敢的大人!”

城堡里的吸血鬼在满地乱窜,城堡里的尸体从棺材里往外爬,城堡里的吸血蝙蝠们哗啦啦扑棱着翅膀,从东头飞到西头,高声叫着傻瓜。

半个小时后城堡的后门开了,勇敢闯关的家长带着小孩走出来,小孩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家长哼着黄|­色­小调,声音非常轻快非常欢乐。

“罗冀,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那些都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假扮出来骗人的,你说是吧。”林风说。

罗冀大力的确认:“是的!完全没什么好怕的!一点也不可怕!全都是骗人的!”

“……那些吸血蝙蝠什么的也都是假的,还有那个突然趴到你身上去的幽灵也是假的,那个骨头架子其实是陶瓷做的,你说是吧。”

“是的!那个幽灵其实是工作人员扑上来吃我豆腐而已!还有那半截断手,红­色­的燃料一看就好假!完全不值得害怕啊哈哈哈!”

“……既然你完全不害怕的话能不能把我的袖子松开啊,”林风瞥向自己被紧紧抓住快要撕裂了的袖口,“你这样我完全走不动路了也,勇敢的大人。”

极道花火

作者:淮上

潜入

游乐园晚上八点钟关门,因为某家特权小孩强烈要求走第八次鬼屋的关系,游乐园延迟到了九点钟。为此罗冀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让人转交自己那个朋友,那红包上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湿湿的汗迹,好像罗大少在因为害怕什么而满手冷汗一样。

“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下去鬼屋里的工作人员都要哭了,人家为了娱乐你整整戴了一天的鬼怪面具,你不回家吃饭他们还要回家吃饭呢。”

林风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鬼屋,拉着罗冀满是冷汗的手往外走。

在出游乐园大门的时候突然林风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路灯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虽然大半部分都笼罩在黑暗里,但是林风仍然可以凭着身影认出那是谁。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回过头去。

“怎么了?”罗冀转过头去,“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林风说。

林风实在是玩累了,就像是被关起来的小野兽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放风的权利,他暂时安心了一点点,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整天木呆呆的无缘无故就开始伤心。

罗冀晚上洗完澡出来,林风已经快要睡着了。他躺到林风身边,把他轻轻放到自己臂弯中,林风挣扎了一下,但是没有拒绝。

“林风啊,”罗冀一边从床柜上拿起烟盒一边问,“对你来说,什么叫做自由?”

林风顿了顿,迷迷糊糊的回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什么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会想来到哪里?走到哪里?回答问题要说清楚嘛。”

“……想回家……回南美。”

“南美?”罗冀抽出一支烟,嚓的一声点燃,含混不清的问:“喂,南美有什么好?叫你接任务就得接任务,一条小命提在腰上过活,万一哪天被抓住被拷问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别说有人照顾你了,就是一个起码的安定的生存环境都没有。那样你还想回去?”

林风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说:“自由。”

“在香港不自由吗?”

“不自由。”

罗冀把他扳过来:“你说怎样才叫自由?好吧,从现在开始一个小时之内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管,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打算­干­什么?”

林风蹭的一下坐起来:“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罗冀看看手表,“从现在开始到十一点半,一个小时。”

林风兴奋无比,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又躺下翻过来翻过去,好像是在抓紧时间计划接下来要做什么。翻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翻累了,四肢大张着一躺,说:“我觉得还是睡觉好。”

罗冀悠悠的吐出一口烟雾:“喂,你这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嘛,自由对你来说有跟没有都一个样。”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林风立刻沮丧了,失望的耷拉下脑袋,翻过身去不言语。

罗冀凑过去,贴在他耳边轻轻的吹气:“你看,除了强迫你静养和按时吃药打针之外我其实没有禁止你做什么,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吃饭睡觉,被人照顾,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你身上的毒素就都代换­干­净了,甚至恢复以前的身体素质都没问题。到时候你能跑能跳了,我就放你上街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怎么样不比在南美好?”

“可是……”

“可是什么?”

林风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得呆呆的看了罗冀一会儿,才小声说:“我还是想回去。”

罗冀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不由得脱口问:“你在那里别是有个恋人什么的吧?”

林风一愣,果断摇头。

罗冀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没有不就好了嘛。反正在南美和在香港自由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回去过那种把脑袋提在刀尖上过活的日子?难道你不愿意由我来照顾你吗?难道你过惯了南美那种生活,就以为人就应该活成那样子吗?”

林风说不出话来,罗冀亲昵的揉了揉他头发:“我会好好照顾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让你生活得无忧无虑,一辈子都不会像以前那样受苦。别多想了,你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应该想那些有的没的,睡吧。”

他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罗冀明天还要去公司里开会,今天又活动了一天,很快就浸入了梦想,然而林风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虽然罗冀说在南美和在香港自由都是一样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着微妙的不同。

辛苦吗?在南美基地里的时候,起早贪黑的跟着叶莲校长,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就懂得要用自己的拳头去争取自己的位置,学会了开枪,学会了杀人,学会了浴血奋战,连身体都被改造,以一个雇佣兵的身份活下去,每一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雇佣兵没有忠诚,他们只对金钱抱有向往,用本事换钱,用金钱换取安稳富足的将来。

黑暗中林风望着隐约露出雕花的天花板,毫无疑问罗冀对他是很大方的,如果安安稳稳的呆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之下,等于是直接得到了每一个雇佣兵都梦寐以求的充裕安定的下半生。

这个男人……

林风转过脸去,望着罗冀在黑暗中的侧脸。

罗冀长得不丑,但是也不俊,面相上非常像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总带点­阴­霾的味道,就像是在心情不快的思考着什么一样。第一次见到罗冀的时候他的确是有点怕的,带着未成熟的少年人对于成年男人的忌惮心理,总觉得这个黑道上靠手段靠实力拼杀出来的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味,就像兽群里老大的地盘总是让刚成年的小兽感到惧怕一样。

是罗冀自己给了林风逐渐放开胆子的机会,是他自己,对着别人露出尖锐的獠牙和雪亮的利爪,却宽容的允许林风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走进自己的地盘。

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很好的模范爱情吧,容忍了自己的报复,任凭自己兴风作浪,宽厚而可以依靠,给自己最好的最细心的照顾。如果从此收起自己的爪子乖乖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一定有很多人都会觉得顺理成章吧。

林风从被子里伸出手放在眼前,在黑暗中仔细端详着。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在无数次雇佣兵战争中,在无数次戍边任务中,在无数次协助政府军方打击毒贩和军火走私犯的交锋中……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受命去保护政府金库,一群武装歹徒包围了他,他死守在金库大门口,端着一把冲锋枪砰砰砰飞速扫­射­,硝烟滚滚中完全分不清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是谁。

这双手从此再也不会接触曾经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武器了吗?

从此再也不用出现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只要听话乖顺的呆在家里就可以了吗?

林风突然坐起来,拼命的摇晃罗冀:“醒醒!醒醒!”

罗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把搂住林风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去:“这么晚了­干­什么……”

林风挣脱出来,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回南美基地去。”

罗冀没说话,半晌之后沉沉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

“回南美去?搞了半天你一直在想这么无聊的事啊,好吧下次去委内瑞拉订货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吧,要不放假的时候去亚马逊雨淋冒险也行。乖,这么晚了,睡吧。”

林风挥开他的手,声音还是很冷静:“罗冀。”

“嗯?”

“留在这里的话,我的自由是你给的,只有回到我的地盘,自由才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要回去!”

罗冀噗的一声笑了:“真是孩子气,你多大了啊宝贝儿?我给的还是你自己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林风说,“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在地面上行走,只有回到我自己的地盘,我才有一片天空去飞翔。”

罗冀一动不动的看着林风半晌,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罗冀就被紧急电话叫醒了,公司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要惊动大老板,林风醒来的时候罗冀已经走了,临走时叫人看住他,只让他去院子里坐坐,不准出门去散步。

罗冀在照顾人这方面还算是比较细心的,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林风无聊,早上走得这么匆忙,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张游戏光碟。林风慢吞吞的起床吃东西,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几盘游戏,满心厌倦,把电脑一丢,说:“我要去院子里坐一坐。”

罗冀那个池塘已经挖好注满水了,阳光下泛出粼粼金光,非常漂亮。林风蹲在池塘边上捣鼓那几盆小破花,捣鼓得兴味索然。

这是放风吗?连放风都不是。

他坐在池塘边,裤管高高的卷起在膝盖上,雪白的小腿浸在水里,一踢一踢的拍打着水花。

突然身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点­阴­影,林风抬头一看,头顶上多了一把遮阳伞。

他的目光顺着伞柄转过去,一个保镖打扮的人站在边上,微笑着看着他。

林风皱起眉:“你……”

那人嘘的一声竖起食指,看看左右没人,便用伞遮住自己和林风,然后顺手扯下了头上薄薄的仿真人皮面具。

林风的瞳孔紧缩起来,半晌他转过头去望向水面,轻轻地说:“你胆子还真大啊,吴彬。”

空中潜逃二十四小时

罗家的祭祀时节近在眼前。

很多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都有着祭祖的习惯。每年清明或冬至的时候,合家聚集在一起,对着祖先的坟墓祭拜饮酒,请祖先保佑家族来年也能繁荣昌盛。罗冀上位后把祭祖的日期改成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对其他先祖没什么感情,不过对父亲倒是怀有深深的缅怀和尊敬。

祭祖的那天外人不能留在罗家,只要是外姓都不可以。林风显然不能跟罗冀姓,罗冀不得不提前三天把他送出去,安排在近郊的别墅里。

“余丽珊去吗?”在驶向郊区的车里,林风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罗冀其实事情忙得火烧眉毛,但是仍然坚持亲自送林风去外边住。他坐在车后座上,半晌说:“我已经跟她离婚了。”

“……你们离婚了?”

“我猜你想让我这么做,或者说以前想吧。”罗冀说,“林风,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好好过下去,一辈子其实很短,说不定哪天就结束了。我现在是跟你商量,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也是会用非常手段的。”

林风看他半晌,“什么叫非常手段?”

“你不会想知道的。”

林风把头扭向窗口,罗冀就从窗口的倒影里看着他:“喂,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总想着要走?”

林风默不作声。

“你看,我从来没打你骂你,没强迫过你,唯一被你惦记着的是五年前的旧事。虽然我继承的是黑道家业,但是从来都跟政府保持良好关系,也没做什么欺行霸市的坏事,就那么一次酒后驾车伤到了人,结果谁知道恰好就撞到了你?林风,你不能因为那件事就否定我一辈子,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这话说得好像通情达理,逻辑上也无懈可击。林风眉毛皱在了一起,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难道是我自己太别扭了?

但是……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小孩被告知因为没完成作业所以不能看每晚固定收看的动画片,那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林风把脸深深埋在掌心里,罗冀俯在他耳边郑重其事的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我机会就行了。”

汽车停在近郊别墅门前,罗冀打开车门,林风磨磨蹭蹭了半天,慢慢爬出来问:“如果我坚持不同意你会不会真的采取非常手段?”

罗冀温文的说:“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罗冀俯下身,轻轻的一个吻印在林风额前,“你害的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闹出一系列风波,最后再弃我而去的话,我可就太悲惨了。”

林风靠在别墅窗前,看着罗冀的车在公路上渐渐远去。

罗冀在别墅里留下了他最信任的保镖队伍,门外随时二十四小时听命,不是为了防外人——林风在香港没结什么仇——只是为了防里边的小祖宗跑出去。

林风坚信房间里有监视器,他乖乖坐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电视前坐下,开始看滨崎步的演唱会。看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相貌无奇的清洁工站在门口,彬彬有礼的问:“需要在房间里喷洒空气清新剂吗?”

林风摇摇头:“谢谢,不过请在房子的其他全部范围喷洒清新剂。”

清洁工点点头,关上房门,林风走回电视前继续看演唱会。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房门外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重物扑倒的声音。林风坐在电视机前安然不动,直到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那个清洁工闯进来,一把扯下仿真胶皮面具:“快走,这个麻醉喷雾的时效有限。”

林风踉跄了一步,被吴彬拉起来,然后迅速被一块湿布堵住口鼻。

“等一下!”

“我不敢肯定房间里有没有监视器,可能我们现在行动都在罗冀的眼底下,再不快点赶不上飞机了!”

林风皱起眉:“什么飞机?”

“去南美基地的飞机。”吴彬低声而坚定的说,“我说过在我心里您的意愿永远都是最高的,您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教官,永远都是。”

……真的要回去了?刹那间林风手指都颤抖起来,真的要回到从小长大的、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突然间他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怕被罗冀报复?”

吴彬把他一把拉出房间,匆匆在走廊上跑过,头也不回地说:“罗冀他算个鸟。”

因为跑得太急他们甚至踩到了地板上倒下的几个保镖,门口停着一辆悍马,风驰电掣之间他们从别墅门口横闯了出去,直接开上了公路。

一分一秒都十分宝贵,从这里穿过去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机场,然后有专人在南美基地接应他们。

林风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栋别墅远远逝去的影子。罗冀有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呢?发现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呢?

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见林风频频回头望,吴彬头也不回的说:“放心吧,等到了南美基地那边你就自由了,谁也不能招惹你,你啊就是个丛林怪兽,根本无人能敌。”

“……那你呢?”

“我就要离开香港了,原部队改建,上边人把我要去联合国特殊部队了。”

林风默然不语,风从车窗未关好的缝隙吹灌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整整一年。从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到再一次离开,为时经历整整一年。余丽珊生不如死,罗家留下重创,罗冀自己想必也不会好受吧。

好像是报仇了,虽然和原先设想的,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不同。

吴彬一边开车一边时刻注意着后边有没有人追来,一直到了机场都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一个小时的车程愣是被飚到四十分钟跑完,到机场已经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了。幸亏他们没有行李,过关一路绿灯,仅仅十分钟就办完了从填登记卡到入关到通过检查、进入候机室的全过程。

到达候机室的时候,正好广播里在通知排队登机。

林风身体还没全好,有时会感到腿脚发软身体发虚,尤其是经过一连串紧急行动之后有点呼吸不继,在排队的时候就有点吃不消了。

一个机场人员恰好经过,见状好奇的走近:“这位先生没问题吗?脸­色­很难看啊,需要叫医生吗?”

林风勉强站起身,对她笑笑:“没问题,刚才跑急了所以……”

机场人员还是没走:“但是您脸­色­真的很难看,需要用药吗?如果需要用药的话我们可以……”

吴彬把林风推到自己身后去,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的对那个空姐点点头:“没关系,他坐一坐就好了,我们不需要您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前边的队伍一点一点缩短。空姐满腹疑虑的走了,林风扶着墙勉强站直,轻声道:“我心跳得好快。”

吴彬一摸他脉搏,确实嘭嘭直跳。

“……会不会是太紧张了……”话一出口吴彬自己就打住了,林风是什么人?在南美基地里算得上响当当的老资格人物,多少大风大浪枪林弹雨搜经历过来了,怎么会因为这点有惊无险的逃亡就心跳加速呢?

没想到林风迟疑了一下,还是面有难­色­的承认:“我确实有点紧张,总觉得预感不是很好。”

吴彬飞快的往四周逡巡一圈:“罗冀没有赶来,你放心。”

“但是……”

“就算他赶来了也没法入关,这个时候海关已经关了,他根本没法进入候机室的。”

林风垂下目光:“……是啊。”

心跳一下一下的冲击着脉搏,好像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是他还没有察觉到。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经常会觉得紧张,有时候看上去很冷静的指挥行动,手指稳当眼神坚定,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大概是因为这种野兽一样的直觉,很多不好的事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有预感,让他坐立不安。

罗冀发现了,他想。罗冀一定已经发现了。

林风抬起眼睛来环顾四周。队伍还在持续缩短中,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待登机。候机室里窗明几净,从落地玻璃窗里可以看见外边停机坪上巨大的客机正安静的等待着起飞。

不,只要罗冀想,他还是能赶得上的。吴彬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疯狂,他完全可以冒着被控告的危险强行突破海关,然后带人一路冲进候机室里来。

那个男人不怕为了自己上法庭,不知道为什么林风就是这么认为。那个男人,连因为自己而被判死刑都不怕,何况是因为强行闯海关上法庭呢?

“您的登机牌,谢谢。”

吴彬把两个人的登机牌递过去,空姐撕下小卡片,甜美微笑着把登机牌递回来。

穿过长长的空中走道,机舱门口站着好几个空姐,微笑着对每一个旅客点头致意:“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祝您旅途愉快!……”

吴彬忍不住回头担心的看着林风:“别多想了,已经上飞机了,没有人能追过来的。”

林风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找到座位坐好,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飞机一震,随即开始在草地上缓缓滑动。林风没有睁开眼睛,他能感觉到滑动的速度由慢变快,突然在某一点上机身猛地倾斜起来,冲上了蓝天。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林风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后来看到罗冀的场景,那天深夜,他闯进罗家,第一次近距离的亲眼看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让他联想起刚刚结束杀戮的野兽之王,凶猛­精­明,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这副场景很多次出现在他不安的梦里,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他都会问自己,我真的已经骗过了这个男人吗?他真的,真的就像他说得那样爱我吗?

不,不会的林风,爱情是怎样遭到背叛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化蝶的爱情是因为梁祝死在了最相爱的时候,朱丽叶为罗密欧殉情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遇见另一个英俊多情的男人。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总是在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一刻戛然而止,再也不会告诉你此后这一对夫­妇­的感情后续。

可能他的确是爱过我的吧……林风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闪过一些以前的场景。同床共枕时的罗冀,一遍遍重复我爱你的罗冀,带他去吃东西为他盖好被子送他最新游戏光碟的罗冀,还有那天,在警察单人炮的硝烟滚滚中,对他说请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香港来了的罗冀。

吴彬低下头,看到座位边林风搭在身上的手。那只手原本坚定有力,现在却因为重病而明显削瘦了下去,甚至有些瘦骨伶仃的感觉。

他想去抓住那只手,但是突然一滴水迹溅在手背上,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那滴水迹在林风的手背上缓缓滑落,就像是泪水滑过脸颊的痕迹一般。

飞机经过二十三个小时的满场飞行,到达约翰内斯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下飞机的排队出关,然后他们还需要转机和搭乘越野车,经过漫长的颠簸之后才能进入基地的分区。

“我去买几瓶水,”吴彬出了关,站在大厅里向周围环顾着,“啊,还有餐厅,我真是吃不了飞机上比橡皮筋还坚韧的牛­肉­,我去叫点外卖来。你要一起去吗?”

林风站在垃圾箱前,扶着墙站起身,喃喃着道:“我意外的竟然晕机,竟然晕机,我怎么会竟然晕机……”

“我在原地等你,”林风摇摇晃晃的走到长椅边坐下,脸­色­苍白,“我呕吐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

刚刚才抵达了两个航班,餐厅和免税店里都很热闹,吴彬大概要去一会儿才能回来。林风靠在长椅上,因为神经放松而稍微有点迷糊,然而刚刚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就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两个黑西装男一左一右站在眼前,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请问是小林公子对吗?罗先生抽不开身,让我们过来一趟找您。”

林风瞳孔微微紧缩,一只手在口袋里不自觉的握紧。

“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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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瞳孔微微紧缩,一只手在口袋里不自觉的握紧。

“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黑西装男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低下头递上一个信封,说:“请您放心,罗先生只说让我们来交给您这个,没说其它任何事。”

林风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信封,半晌没有去接。

“小林公子……”

林风抬起头,盯着那个人的眼睛,轻轻的问:“罗冀呢?”

“这个……罗先生他还在香港……”

“……哦,他没有自己来啊。”

林峰伸出手去结果那个信封,久久没有动作。保镖看他的脸­色­也不像是高兴或不满,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倒是给人一种隐隐的失落的感觉。

“这个……您……”

“啊,哦。”

林风撕开信封,里边滑落出一张信用卡,一封信,他展开来一看,却是银行欢迎开通业务的公函。

没有罗冀的只字片语,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林风举起那张卡问哪两个黑西装男。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罗先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如果以后游戏公司发行了新游戏……至少您可以随心所欲的买点卡来玩……”

“我可以扔掉吗?”

“……啊?”

林风看着那张信用卡,“我可以扔掉吗?”

两个保镖一时语塞。林风顿了顿,站起身来把卡塞进裤子口袋里。

“算了,以后我自己去问他好了。”

吴彬买了咖啡和外卖,回到原来的地方,长椅上却不见林风的影子。他环顾周围,看见林风正坐在墙角里,抱着膝盖,脸深深的埋在手心里。

“……您怎么了?”

林风没有抬头,半晌轻轻的说:“我觉得好像被抛弃了……”

吴彬稍微惊讶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风把脸埋下去,瓮声瓮气的说。

吴彬于是坐到他身边去,一言不发的喝咖啡。过了好半天才听见林风的声音,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问:“我是不是个个­性­特别讨人厌的人?”

“没有吧,”吴彬说,“虽然有时候很嚣张,但是责任心很强,有让人跟从的能力。个­性­很固执,对正确的事情很固执,对错误的事情也是。有时候就像野兽一样,不能随时随地保持最近的距离,必须隔着一段距离才能和平共处。”

林风抬起头:“必须隔着一段距离?”

“您是习惯于生活在丛林里的人,应该很熟悉野生动物的生存法则吧,”吴彬说,“两只野兽如果想要和平共处,就绝对不能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只有各自生活在各自的领地里,才能保持一生友好的关系。这就是野兽的相处模式,和您很相像。”

林风愣了愣,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

“这种模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人适应得了我吧。”

吴彬看着他,眼底有微许的忧郁。

丛林里最高贵的野兽都是孤独的,在孤独中淬炼它锋利的爪牙,只有在世人仰视它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高傲和美丽。

别的野生动物可以被人驯养,给人温情,收起利爪,与人共享一片温暖的房檐。然而它不能,它丰厚华贵的皮毛只能用来让人信仰和膜拜,不能给人毛茸茸的温暖。

机场里人群渐渐散去,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外撒下一片光,没有温度的映在一片铮亮的地板上。林风坐着的侧影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阴­影,因为反光的原因,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郑平白天被一帮糟老头子­操­练了一天,在各种数据和可行­性­报告分析中暴走数次,下班的时候已经几乎­精­尽人亡,趴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直翻白眼。

楚汐­精­致的侧脸不动如山,一张张翻看报告书,最后优雅的一哂:“都他妈是废话。”

“亲爱的……”郑平摇着尾巴扑上去。

楚汐一手抵住忠犬的脸,牢牢抵在一臂距离之外:“发情期请自重,外卖请拨110,解决生理需求请自行去浴室谢谢!”

郑平拼命摇晃尾巴:“可是亲爱的,我们已经有整整十三天零十二个小时零五十分钟二十八……二十九……三十秒没有【哔——】了!身为一个生理正常的成年男­性­我觉得我有享受正常【哔——】的权利!我……”

“你不是生理正常,是生理超常了,”楚汐站起身来优雅的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今天晚上有个饭局必须要去,再晚一点有跨时区电视会议,明天早上六点终究要起床赶飞机,下礼拜回你的大陆去,别老是赖在我家骗吃骗喝。”

郑平不甘心的伸出手:“可是亲爱的……”

桌上的电话突然狂响,几乎要把文件都震到地上去。

楚汐拿起话筒:“喂,这里是研究所办公室……是你啊?最近怎么样?”

他把话筒递给郑平:“找你的。”

忠犬的尾巴耷拉下去,无­精­打采的接过电话:“喂——”

“还在香港吗?”电话那边罗冀的声音沉沉的,那种抑郁的情绪隔着话筒都能清楚的传过来,“有时间的话出来陪我喝一杯吧。”

“老子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呢,你到底多大了啊?把烦恼寄托于酒­精­上的男人迟早会变成废柴大叔的哦。”

“是吗?那就算了。”

察觉到对方有挂电话意图的时候郑平突然觉得有点担心,不由得脱口而出:“喂,你没事吧?这声音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什么?”郑平的口音非常不标准,罗冀一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正当郑平为这个荒谬的猜测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对方的静默无声,罗冀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过来,也许……竟然……有可能……难道这小子真的失恋了?!

“啊,喂,”郑平的嘴角抽搐了,“你多大了啊,竟然还失恋?”

“那臭小子他不要我了,”电话那一边,罗冀坐在堆满杂物、纸屑、烟头和文件的高大办公桌后,深深的吐出一口烟,声音仿佛叹息,“……那臭小子,果然不要我了啊。”

“所以他就这么走了?你也没去追他?”

酒吧里狂欢的人群在音乐中耸动着,吧台高高的座椅上,透过深褐­色­的酒液可以折­射­出迷离的光。罗冀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酒杯里的冰块,苦笑一声:“我没去,我已经对一厢情愿的游戏感到厌烦了。”

“但是如果真的不去追可能一辈子都要打单身了哦,”郑平不怀好意的怂恿,“去追吧,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总要家长绑回家来对吧,你不想在孤独的岁月里慢慢变老然后变成没有人要的老的掉渣的老头子,是吧?”

罗冀惨淡的笑了一下,在已经高高堆起的烟灰缸边上摁熄烟头,“你不知道,他想走,他身上野­性­未退,根本绑不住。”

“野­性­未退?”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罗冀又点起一支烟,“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小,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都凭着本能去做。你跟他说人情世故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忠于一种野生动物的本能去行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长时间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紧紧盯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别的什么都不理。”

罗冀苦笑一声,“他感兴趣的是自由,在丛林里快乐的上蹿下跳,小猴子一样。我已经老了,报完仇以后他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郑平摊开手:“你就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地方吗?”

“我想没有吧,一个只知道提醒他按时吃药打针的老男人。”罗冀长长的抽了口烟,“有时候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小那么漂亮,就像只洁白的小动物一样,软软的温暖的,简直能托在掌心里。你养过宠物没有?那种小动物,哪怕你一只手就能把它抓起来,它还是会忍不住从你的指缝里拼命挣扎出去,好奇的往外边的世界看。”

郑平其实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词,只能沉默的坐着陪他一杯一杯的喝酒。

“可能从此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吧。”罗冀低声说,“可能从此以后,那臭小子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吧……”

郑平认识罗冀好几年,从被放逐的罗家大公子一直到罗家掌门人,种种困境里走出来,从没有看见他这样颓唐的时候。他皱起眉,一口饮尽残酒,然后重重的把酒杯一跺:“不行,你自己在这悲伤万分的自言自语他也听不见,哥们你必须行动起来啊。”

“……行动?”

“你从来没有失恋过对吧?上高中的时候写情书也从来没有被人退回来过是吧?一帆风顺的恋爱是不存在的,想要追求别人就要做好百折不挠的准备,别以为什么事都像高中时早恋那样!”

“……我没有写过情书。”罗冀艰难的说。

“那从现在开始写吧!”郑平举手高呼:“老板!最辣的特调伏特加一杯!笔一支纸一叠,快点!”

“不我都多少年没用纸笔写过字了……”

“总是用电脑的话人类会退化的,快点写!”郑平把笔塞进罗冀手里,“你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用E-mail谈恋爱吗?不那早就过时了,不流行了,out of fashion了。写在纸上的情书才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情调,没有哪个懵懵懂懂的小臭孩子抵挡得了纸质情书的冲击力!快点写!想想看,你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罗冀一言不发的看着纸面半天,突然重重的把笔一搁,举起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提笔在纸上重重的写下一句:

“林风:展信平安……”

“你除了平安以外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吗?”郑平说,“你的想象力原来已经退化到大叔水平了啊,真悲哀。老板!伏特加再来一杯!”

罗冀再一次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在纸上写:

“林风,不知道你到达南美基地没有,我查了天气情况,大概最近很热吧?……”

“不论是写信还是写小说开头都是很重要的啊,慢热的东西越来越不流行了,你打算让林风看完三页纸之后才看到重点吗?”郑平振臂高呼:“老板!伏特加再来——哦谢谢,您已经准备好了啊?”

罗冀把酒一口闷掉,再一次提笔:

“希望你一切都好,不用在意我怎么想……那张信用卡是给你备用的,不要因为酬劳多就接一些危险的任务,在扣动扳机前想一想世界上还有我在地球的另一端想念你,冲锋的时候不要冲在最前线,不论­干­什么事都要慢一步再好好考虑自己的安全……”

“如果我是林风的话直接就把你这封信扔进垃圾箱,唠唠叨叨的你以为你是老妈子对吧?”郑平转过头,“老板!伏——哦谢谢……”

废纸在吧台上一团一团的揉在一起,慢慢的夜深了,桌子上的空杯越来越多,最后堆得放不下,于是被老板拿去清洗了。

罗冀歪倒在吧台上,已经吐了几次,意识昏沉呼呼大睡,还打着鼾。郑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从罗冀的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老板,然后挥挥手大着舌头说:“不……不用找了……”

老板殷勤的给他们开门,郑平把罗冀架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身后的吧台上和地下到处都是团起来的废纸,最终罗冀只紧紧抓住了一张,那张纸上的字迹已经因为醉酒而歪歪斜斜,整封信里勉强可以认出只有两行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风,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小林教官收情书

南美亚马逊河流流域某秘密基地沐浴在火流一般的骄阳下,一架高耸的铁丝网上挂着一个铁牌,半米见方,白底红字写了个19。

南美雇佣兵培训基地十九区。

五个副教官扛着枪,在一片看似空旷的、及膝深的草地周围转悠着,就像等待觅食的秃鹫。一个身量不高、体型削瘦而步伐矫健的少年穿着迷彩服,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突然对脚下的土地狠狠踹了一脚:“­干­什么呢,废物!脑袋都露出来了,等着被爆头吗!”

那个人高马大的非洲学员被踢得翻了几个滚,他穿着全套丛林迷彩服,全身扎着草堆,在高达五十度的骄阳下汗水浸湿了厚厚的装备,却一点不敢吱声,赶紧爬起来举了个躬,又重新趴下。

谁知道还没趴好,少年教官用脚尖给他整个翻了个身,一脚踩在他肚子上,居高临下的问:“脱水了没?”

非洲学员虚弱的摇了摇头。

“连话都不能说啦?”

“……不……没有……林教官……”

林风一脚把他翻过身去,一只脚踩在他背上,对周围草堆里演习埋伏的学员厉声道:“还活着的都举手!”

稀稀拉拉有几只手举了起来,过了几秒钟又几只手举起来,那些人已经徘徊在意识昏迷的边缘,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

“报告教官!”

一个学员挣扎着从草堆中爬起来,因为暴晒脱皮和汗水,黝黑的脸上几乎分辨不出五官,只张口露出一嘴大白牙。

林风有点惊异于这个学员的体力,“说。”

学员喘了口气,高声吼道:“我觉得教官你对我们种族歧视!”

这句话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颓然跌坐到地上,指着周围的同期学员们:“我们当中有的是白种人,有的是黄种人,也有的像我一样是黑种人。您要求我们一起渡河和长跑,不论名次如何白人都有饭吃,而有­色­人种则要竞争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口粮;您要求我们在这种鬼天气里演练定位潜伏,白人却可以坐在树荫下休息!”

他伸手一指,­操­场对面一棵棕榈树下,几个已经快累瘫了的白人学员歪在一起。

“就像您说的那样,您才是十九区的主人和神,您有自由像践踏垃圾一样对待学员!”黑人的声音咆哮起来,“但是别忘了!您自己也是个有­色­人种!”

声音在阳光的烘烤下格外刺耳,然而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黑人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呼呼喘着气瘫倒在地面上,其他学员有的紧紧埋头,有的偷眼看一下少年教官寒凉的脸­色­,紧接着又飞快转过目光。

“他完了,”一个印度人低声说。

“三十九号疯了。”他的同僚表示赞同。

“竟然敢当面质问那个魔鬼!……”

“他会像上次那家伙一样被揍到送出基地去……”

窃窃私语很快在烈日下被烘­干­得一点痕迹都没有,胆大的学员三三两两偷眼向教官们望去。一个副教官走到林风身边,低声问:“拖回去再处理?要么­干­脆直接丢大太阳底下算了,这帮菜鸟的命也不值钱。”

“真要了他的命校长会找我麻烦的。”

副教官不耐烦的甩了甩手上的鞭子:“您怎么看,给点教训?这帮菜鸟真他妈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次教训过一次才老实不到两天!”

林风淡淡的把手向下一压,副教官噤了声退去半步,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个黑人。

“其实我不是头一次听到种族歧视这种指控了。”林风步调很轻缓、甚至称得上是很悠闲的向前走去,“——歧视黑人啦,歧视女人啦,歧视宗教信仰者啦,……最后他们­干­脆声称我歧视学员。”

他走到黑人面前,用脚踢了他一下:“跟教官说话的时候要立正站好。”

黑人在他冰凉的目光下站起来,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其实我歧视的东西在你们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们了,我讨厌印度人,讨厌越南人,讨厌北非来的有­色­人种,讨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日本人,讨厌身高从来达不到标准线的高丽矮子。我讨厌菜鸟,讨厌无知无识的愣头青,还讨厌只会在训练场上拖累同伴在战场上拖累战友的胆小鬼。”

林风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顿的厉声道:“不过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是、质问教官的蠢货!”

黑人忍不住退去了半步,林风当胸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对周围的学员厉声喝道:“我他妈就是歧视你们!不仅你们,那边那几个没用的白种猪我一样歧视!因为他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所以才有无限制消耗基地粮食的权力!等特训结束以后,他们统统都会被我一脚踢出大门外,哪怕像狗一样跪倒哀求我都不会让他们回来!”

黑人眼底出现一点松动之­色­,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风陡然加重了脚下的力量,黑人顿时听见了自己肋骨间危险的咯吱声。

“还有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废物黑鬼,别他妈一副世界上人都欠了你们的样子,皮肤黑就有特权了?皮肤黑就特别要被尊重了?告诉你们,在这里弱者就是三等公民!弱者就活该被歧视!像你们这么没用的渣滓菜鸟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们还剩多少羞耻心啊先生们?”

林风一脚把黑人学员踢了出去,边上他的同僚踉跄着接起他,被砸的退去了好几步。

“我要是你们,早羞愧得自杀了!”林风疾言厉­色­的丢下一句,转身对副教官挥了挥手:“收兵回营,今天晚上没有晚饭,这帮废物没资格吃饭!”

在他身后有冲动的学员忍不住扑上去,但是立刻就被同伴按住了。

副教官明明看到了这一切,却连个警戒都没有,只嗤笑一声,跟着教官向前走远了。

没有实力的学员在这里连被蔑视的资格都没有,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拳头和力量去争取。

各区的教官就是各区的主人和上帝,他们主宰着学员的命运,随心所欲荒诞不经。十五区的那个教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女人,二十七区的杨教官是个堪比昏君的独裁主义者,而十九区这个年轻漂亮的林教官,则兼备了残暴、压迫、独裁、昏颓和不讲道理各种让人憎恨的特质。

其实这很正常,每一届十九区学员对林教官的看法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

小林教官从基地里消失了一年,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还会回来。他瘦了很多,像是吃了很多苦,神情里总有些萎靡不振的东西。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一个人打游戏,很少出门,很少见人。和他交好的几个教官去看他,都被满房间的空啤酒罐和零食袋吓回来了。

“我被人抛弃了,”小林教官一边打游戏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失恋皇帝大,十九区的菜鸟们就暂时拜托诸位­操­心了。”

几个同样失过恋的单身男人认为小林教官需要时间去平复伤口,于是丢下他一个人,继续呆在那满是零食碎渣的房间里。林风听凭自己发霉发了一个星期,然后某一天黄昏突然出来活动,就像冬眠觉醒后迫切需要补充食物的野兽一样,冲到十九区去把他的学生们统统­操­了个遍。

­干­什么呢,林风有些赌气的想,这明明是我的地盘,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仅仅是你罗冀的势力,就算是你的名字都不能出现在我的地盘上。

别以为你能对我施加一丝一毫的影响,我已经自由了!

我已经从你的拘禁和怀抱里走出来了!

林风坐在食堂里,盯着面前因为天热而格外难以下口的黑椒牛排和啤酒,突然想起罗冀一勺一勺搅动碗里晶莹剔透的凉粥,然后非常温柔非常稳妥的,一口一口喂到自己嘴巴里。

……我是不是……也从你的爱情里走出来了呢?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始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的小林教官生着无来由的闷气,用叉子奋力戳着盘子里的牛排。

食堂里人很多,从十五到二十九区的教官和学员鱼贯而入,坐在标有自己号码的餐盘前。学员在吃饭时严禁说话,只有教官和工作人员肆无忌惮开啤酒、说荤笑话、碰杯骂娘的声音。

突然一个工作人员推开食堂的门,高声叫道:“十九区的林教官!林教官!”

林风正沉浸在自己愤怒又咬牙的情绪里,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怎么?”

工作人员挥舞着手里的信封,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捧出一束火红的玫瑰花,笑出一口白牙:“您的信——是真的信,写在纸上包在信封里的。还有这束花。”

嘘声四起。

那帮狗娘养的伙计们疯狂的吹着口哨,拼命拍桌子敲板凳:“Lin!Lin!玫瑰和情书!是玫瑰和情书啊!”

“他妈的!是谁把妹把到基地里来了?”

“什么把妹啊明明是有哪个小姑娘思春了!喂,这鬼地方哪来的玫瑰?空运来的?”

“Lin!拆信大家分享,快啊伙计,别不厚道!”

……

林风迟疑的接过信封,那一大束玫瑰抱在怀里,因为数量太多而不得不抱了个满怀。信封是普通的航空快递,他拆开来以后还往下抖了抖,确定没什么粉末或不该出现的东西,然后只见轻轻抖出来了一张纸。

这年头,还真有人用纸寄信?

林风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满满的胀大了什么东西,哽在胸口,沉沉的呼吸不过来,又压迫心脏跳动得格外明显。

“快点啊Lin!”二十七区的杨教官带头拍桌子叫嚣:“伙计们!上去抢!有照片没有?”

“照片!有没有照片?”

“是中文,谁给翻译一下?杨!快过来!”

林风一脚踹翻那家伙一把夺回信纸。薄薄的格子纸上写着两句话,明明是最简单的汉字,每一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把意思传递到大脑里。

因为脑海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嗡嗡的,因为下意识的害怕和恐惧,所以自动屏蔽了这些汉字组成的信息的传递。

杨教官从桌子上一个利落翻身,半空中从林风手中刷的抽走信纸,蹲在地上看一眼,用英文大声念:“DARLING FENG LIN……”

林风顺手­操­起一把椅子,轰的一声,杨教官七窍流血大字型瘫倒在地。

——我还在等你回来。

林风慢慢的叠起信纸,想了想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想塞进口袋里,但是制服口袋被泥水浸湿了很脏,他想抓在手里,但是一不留神就把那张纸揉成了纸团。

他想把纸放在餐桌边上,但是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在看他会不会对这张纸表现出特别的珍视和偏袒。

不,我偏不,我偏不稀罕这男人的情书。林风颇有点愤怒的想着,故意把纸揉成一团,假装随手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大到碍事的玫瑰花往桌上一放,抬起尖尖的下颌轻描淡写的说:“单身汉们,送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自己的神­色­露出一点点异常,趁着自己脸上还是一片风淡云轻的时候立刻飞快转身,连晚饭也不要吃了,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食堂。

捕鼠记

半夜三更,南美基地里炙热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操­场上的草丛里虫鸣声声,清凉的夜风让人­精­神舒爽。

林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不耐烦的抓了抓已经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个小粉花枕头在床上打滚,宽宽松松的及膝短裤下露出一节雪白粉­嫩­的交叠的小腿。

罗冀大叔的信,完全不想回。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的样子,还折腾来一大把花,让我们小林教官在众教官面前大大的丢了脸,前一段时间刚刚发布的独身宣言也不攻自破,任谁都知道十九区的林教官名花有主终身有靠从此以后不得染指了……啊呸呸呸!还我年轻快乐的单身生涯来!

林风狠狠的咬得牙咯吱咯吱响,又飞快的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去。

……但是,叶莲校长明明教过,别人寄来信以后一定要回信,不然就不叫礼尚往来,就显得自己不懂礼貌,往小处说是缺乏家教,往大处说就是丢掉了东方人的传统美德。

叶莲校长不一定知道白天自己收到了信,可是万一他突然问起来呢?万一他突然有了说教欲,趁机再把自己语重心长的教育一通呢?

叶莲校长的说教欲萌发时是很有杀伤力的,再说,……万一……万一罗冀收不到回信,会……会很伤心也说不定呢?……

啊呸呸呸!小林教官在心里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罗冀伤心关他什么事!罗冀几乎就是造成了自己一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这种人伤心一百万年都不够!

我只是担心罗冀收不到回信的话会一封接着一封寄信过来罢了。小林教官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如果不回信的话,保不准罗冀会寄多少封信过来呢。

想通了的林风一骨碌爬起来,拧开灯,抽了张纸,提笔苦苦思索。怎么样回信才能显得自己已经完全把罗冀忘在了脑后,自己目前的生活十分快乐十分自由,怎么样才能让罗冀在看信的时候更暴跳如雷一点呢?

“罗冀:

来信已经收到,……”

林风愤怒的把纸揉成一团,­干­嘛还要刻意提起来信已经收到,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有什么好提的?一句话,就一句话罢了!

林风重新抽了张纸,提起笔:

“罗冀:

我现在的生活非常快乐自由,每天食堂里都做牛排吃,……”

林风再一次狠狠的把纸揉成纸团,开头就这么写实在是太刻意了,而且凭什么我要向罗冀汇报生活啊?他又不是我家长!

林风再一次抓出一张纸,烦躁不安的抓起笔:

“罗冀:

晚上什么也没有吃,现在肚子饿得慌,……”

啊呸呸呸!我是脑子糊掉了吧!一定是脑子糊掉了吧!夏天太热所以热昏了头吧!

林风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导致椅子在地上划过嘎吱一声响。随即他狠狠摔掉了笔,不多时隔壁传来杨教官困意连天的抗议的敲墙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是猪吧,一定上辈子是猪对吧!”

隔壁的杨教官被小林教官咬牙切齿的咆哮所震撼了,沉默几秒种后无声无息的重新滚回了床上。

既然怎么写都无法满意的话,不如把罗冀寄来的信重新抄一遍,换个人称直接寄出去得了!叶莲校长就是这么对付他上司的求爱信的,这么做真是最恶毒最省事最节省时间的办法了!

(小林教官,叶莲校长的上司是人类中的特例,你不能效仿啊。)

打定主意的小林教官套上拖鞋出了宿舍(“我只是想把信拿回来重新抄一遍而已抄完了我再扔掉就好了嗯嗯我就是这么想的绝对没有其他不正常的心思”),然后砰地一声甩上门,在基地无瑕的月光下怒气冲冲,大踏步的走远了。

许久之后,隔壁传来杨教官愤怒到无力的呻吟。

“……老子多年的失眠症啊……好不容易才睡着一次……”

基地­操­场,空旷无人。月光下助手一溜烟跑过来,啪的一声立正:“校长,时间到了。”

叶莲看看手中的怀表,点了点头。

“紧急集合模拟是一区、五区、十一区、十九区和二十七区对吧?”

“哪个区的学员最慢,明天那个区的教官负重十公里越野。”

助手“是”了一声,举起口哨,猛的一吹——

一区、五区、十一区、十九区和二十七区的宿舍走廊上,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几个区的宿舍楼刹那间灯光大亮,几秒种后房门纷纷被推开,有的学员一边套上衣一边冲了出来,有的学员连裤子都来不及套好就蹦了出来,还有的学员一边系武装带一边往楼下冲,速度快得就像是ρi股后边烧着了火。

开什么玩笑,这次是叶莲校长亲自出手!被教官折磨折磨就算了,至少还能留下半条命在;要是被这位全基地第一人的叶莲校长出手整治,那就等着直接挂掉吧!

学员迅速在­操­场上集合,少数几个动作慢的也飞快找好了自己的位置钻进队伍里去。校长的几个助手提着鞭子,看谁动作慢就劈头盖脑一鞭子过去,简直和抽打畜生没有什么两样。

百十人的队伍,一片静寂无人,只听见呼吸声此起彼伏。

叶莲穿着军装,披着一件军绿风衣,背着手,从队伍的每一排中间走过去,视线从每一个学员脸上扫过去。他的神情有种说不出来什么意味的淡,但是很锋利,毫不留情,好像在用一种屠夫挑剔猪­肉­的眼光打量着他的学员,从他们的脸部皮肤上看进去,刺穿他们的肌­肉­,看进他们的大脑,看见他们每一点细小的心理活动,然后刺穿他们的后脑头骨,赤 ­祼­­祼­的一览无遗。

叶莲平时不这么看人。

可能是这么多鲜活的人体——不,实验体引发了他的兴奋,让他不自觉的用上了看实验材料的眼神。

他走过一个助手身边,助手忍不住轻轻道:“校长。”

叶莲咳了一声,声音平缓的道:“……二十七区最慢。明天通知二十七区杨教官,负重十公里越野。”

二十七区学员面如死灰。

“现在的时间是……”叶莲看了看怀表,“……凌晨一点整。为什么叫你们下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在基地里看见了不明生物。”

所有人齐齐一僵。

不明生物?……炭疽?病毒?杀伤微生物?……生化武器?!

“——地球历史上最顽强、最有团结­精­神、最有繁衍能力、其进化史让灵长类动物人类都望尘莫及的、遍布全球七大洲的小生物,曾经带来大规模瘟疫和霍乱的罪魁祸首,被屡屡捕杀却始终无法抹杀其存在的危险物种,今天下午,我在我号称连原子弹都打不进的办公室里,发现了它们的踪影。”

叶莲校长缓缓的转过身来,肃穆道:“……基地里,竟然混进了耗子。”

“……”

“身为全球范围内被征调过来的兵王,我对你们感到很失望。”

“……”

“你们竟然连耗子都打不过——上次是哪个区的学员妄图摸进我办公室结果差点被步兵地雷炸成碎片的?”

“……”

“全体集合,放弃睡眠时间,捕杀全基地的耗子。”叶莲举起手在空中,­干­净利落的往下一劈,“——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给我消灭耗子!不然被消灭的就是你们了!”

全体学员肃然立正,声音响彻云霄:“是——!!”

在轰轰烈烈的捕耗子行动中,十九区的学员当仁不让争取到了去食堂捣灭耗子老巢的重要任务。

理由一,十九区擅长攻坚,在战场上经常被派去执行捣灭敌人指挥部的重要任务。

理由二,十九区决心强烈,意志顽强,其学员大多是由有­色­人种组成,不像白人那样在家里看到老鼠就要大惊小怪的尖叫半天。

理由三,……十九区没吃晚饭,这时候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想趁机去食堂揩点油回来。其他几个区的友军纷纷对他们表示了很大程度上的同情和理解,并向他们表达了真诚的祝愿。

……

夜幕下,一队十九区学员向食堂方向全速前进。到了大门口,突击手几步上前,观察地形,确定没有异动,便轻轻招了招手。

后继部队一个接着一个跟上,相继埋伏在食堂大门之外的树丛中。

“记住,”队长通过耳麦低声说,“进去以后,迅速搜罗一切能打包的食物,备用部队把现场恢复成原状,尽量使第二天来上班的基地工作人员不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是!”

“动作要尽量轻,不能触动报警器,万一被林教官发现,我们将面临三天没饭吃的困境。”

学员不寒而栗:“是!”

“尽量做到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不要浪费一切可打包带走的资源,因为谁也不知道林教官以后还会不会罚我们不给吃晚饭。”

“……是!”

“好了,”队长挥挥手,“突击手,去开门,小心不要发出声音。”

突击手迅速上前,脚步在树丛间迈过,只发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沙声。很快他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食堂大门的Сhā销,出乎意料的是门锁已经被人用钥匙打开了,轻轻一推,大门应声而开。

啪的一声食堂里灯光大亮,与此同时,食堂拐角的垃圾桶的位置传来一阵翻翻捡捡、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十九区的学员们一股脑涌到了食堂大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一切都暴露在了雪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角落里的垃圾桶边,小林教官戴着手套,从一堆废纸里小心翼翼的捡出一个纸团,摊开来确认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视线相对。

十九区的学员们,和十九区的教官,都同时石化了。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有眼见的学员认出来,小林教官手上的那张纸就是他白天漫不经心丢掉的那封情书。

……

林风竭力控制自己的声调,使它听上去不那么颤抖:“……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学员哆哆嗦嗦的说:“我,我说我们是来,来打老鼠的,您相信吗?……”

十几秒钟完全的静寂之后,突然一声愤怒得咆哮直冲云霄,连大地都为之战栗了几下。

“——统统给我滚出去三天不准吃饭——!!”

……

经过其实只有几天而已但是罗冀却觉得无比漫长的等待,一封普通的航空快递寄到了罗家,并由管家检查无误,放在了罗冀的餐桌边。

罗冀拆信纸的时候,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几乎要蹦出胸膛。

洁白的纸上写着寥寥几行字,林风坚定的认为这是最能表达对寄信者的不屑的方式——直接把来信抄一遍,人称首尾调换一下,然后反手寄回去。这是他从叶莲校长那里学来的,叶莲校长就是这么对付他那喜欢­性­­骚­扰的上司的。

于是映在罗冀眼底的是这样一封回信:

“罗冀: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亲爱的林风。”

家长罗冀捂着心脏,退后半步,哐当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亲爱的”这个词,是罗冀写在信上寄给你的,你不能用来称呼自己啊小林教官。

……不,问题的重点完全不是这个吧!你看你在给家长的回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啊!

新菜鸟空降

小林教官寄了回信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晚上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烙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只眼睛黑得跟熊猫一样,­精­神萎靡不振,柔软油黑的头发乱得像个小鸟窝。

小林教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跟着科学怪人叶莲校长,他几乎没有什么生病的机会,一切生病的萌芽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他觉得心里乱乱的,静不下来,烦躁不安,青春期逆袭了一样。

一定是夏天天气太热了,小林教官坚定的告诉自己,一定是天气太热了所以才会睡不着觉的。

林风坐在教官食堂里,沮丧的看着眼前一碗糯米粥几碟小凉菜,边上还放着两罐啤酒。校长大人惊闻自己学生身体不适,关心之下利用特权,搞来了基地里绝对稀有的正宗中国糯米小菜,吩咐大厨仔仔细细熬了粥,谁知道小林教官喝了几口就难受得喝不下去了。

心里忐忑不安。哦不对,是七上八下。也不对,就像是踹了个小兔子,总觉得有什么事在心里蹦跶,一蹦一蹦的,让人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欠了什么一样,难受得要命了。

小林教官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杨教官说:“你不吃了?那很好,师傅过来帮我把这粥热热,晚上我留着夜宵——!哎哟你看着小米粒儿,多难得,老子我多少年没吃过家乡的米了。”

林风无­精­打采:“你就得瑟吧你。”

杨教官一笑,眼底几乎能看见一汪坏水转来转去。

“我滴个小心肝儿……”杨教官饿虎扑食,凌空一跃,把小林教官狠狠的揉进怀里,搓啊搓的搓成一个球,“哥哥特地让人给你留的鸭骨架子,咱哥俩晚上正好下酒,喝多了就别回去睡了,留哥那儿让哥好好疼疼你……”

“哥,”小林教官说,“您老十个晚上最多睡两个晚上的觉,还有八个晚上要提防你区里菜鸟们搞夜袭,弟弟我就不去打扰你那两个晚上的春眠了。”

杨教官道:“哥哥我的春眠中一定有你的踪影。”

“我勾引你?”

“不,我被吓醒的原因每次都是你。”

杨教官给自己点了支烟,这是他从学员口袋里搜出来的,打火机是从一个美国大校身上缴获的战利品,不锈钢­精­凿表面,据说是什么珍品,被他宝贝似的天天揣口袋里得瑟。

“我说小林子啊,有什么需求了跟哥几个说,别老憋着,年轻力壮的,天天晚上憋得滚床单,那样不好。”

林风抬眼一看,周围几个教官都一脸真诚的点头。

林风脸上一红:“你们,你们趣味太恶劣了你们。”

“去你妈的恶劣,”杨教官说,“你爸跟你妈不恶劣,就能有你?男人跟女人不恶劣,人类还能延续?小林同学你怎么总是在原则­性­问题上犯错误呢,你思想觉悟不高啊。”

杨教官从作训服口袋里鬼鬼祟祟掏出一张碟,餐桌底下强行塞进林风手里,“拿着,哥为了缴获这张碟,昨晚连夜突击搜剿了二十七区的学员宿舍。”

林风一看碟,上边画着俩妖­精­打架,赤条条白光光,重点部位呼之欲出,也不知道是哪国学员带来的极品。

小林教官脸­色­刷的一红:“拿回去拿回去!不然我跟校长告密去!”

杨教官劈手夺过来塞进林风裤兜里,“校长从来不管这档子事儿。”

“你低俗你,脑子里就剩黄|­色­废料了吧!”

“滚你妈的,这叫人类进化史上最源远流长的行为艺术。人类从起源到现在,基因序列变了,脑容量变了,骨骼毛发变了,生活习­性­变了,甚至连自己是什么物种都变了。翻天覆地沧海桑田,什么东西从人类诞生到现在就从一而终、自始至终没变过?——□啊!只有□这项原始的行为才完完整整一点没变的从几万年前就流传了下来啊!——谁低俗了谁低俗了嗯?”

“……”

边上十一区教官路过打菜,探过头来神神秘秘的挤眼睛:“Lin,整个基地教官几乎人手过了一遍,就差你了。哥几个不把你也污染了,就觉得心里有愧,良心不安。”

杨教官跟十一区教官勾肩搭背:“就是,十五区的丽子教官都看过了,说她觉得姿势很新颖,男优很过瘾。”

林风喘着气,看了他们半天,愤愤然丢下一句:“下流!”

说着气呼呼起身,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食堂里一群猥琐的魔鬼教官们嬉皮笑脸打闹着:“下流。”“说你下流。”“你才下流呢你全家都下流。”“你们全家加全区都下流。”……

林风一路狂奔到外边,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眼睛被晃得有点发晕。

­操­场上叶莲校长的助手拿着个大喇叭,满世界的狂叫:“教官们!别他妈的光喝酒不­干­活!上午军需处来了新菜鸟,快点各自领回家!”

林风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没睡好,被太阳一晒就有点蔫,刚走两步就觉得暑气冲上来,对着路边草丛就吐了两口。

吐一吐也没什么,暑气上来吐两口反而清醒,晚上也吃得下东西。一帮教官从餐厅里懒洋洋勾肩搭背的走出来,杨教官走过林风身边,突然石化了:“这孩子该不会是……”

“……”

“……”

“……杨,叫你平时少压小林,你看后果出来了吧。”

从十一区教官开始,每个人都上前同情的拍了拍杨教官石化的肩,然后长叹一口气,沉痛的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要负责啊杨。”

“叶莲校长会找你麻烦的啊。”

“怎么说也是一条小生命你不能抛弃他啊杨。”

“唉……什么都不说了,兄弟保重啊。”

……

人都走光了,最后连吐好了的林风也站起身,抹抹嘴巴,奇怪的看了杨教官一眼,然后拍拍ρi股走了。

“……”杨教官站在原地,面对着小林教官留在草丛里的呕吐物,抽搐了半晌,然后就慢慢在正午的阳光下飘散了。

基地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届新菜鸟到达的时候。

新菜鸟,顾名思义,连老菜鸟的资格都算不上,属于底层中的底层卑微中的卑微,甚至不用教官出手,任何一个老资格的学员都能捏死他们。欺负弱者是基地里生存的乐趣,强者尤其享受这种乐趣。

更关键的在于,一般新来的菜鸟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是菜鸟。这帮人很牛啊,从各国­精­英部队中选出来,在模拟战场上无往不利,在演习中出类拔萃,在原部队都是说一不二的家伙,选拔出来跨国参训,兵尖子中的兵尖子。一伙尖子聚集到了一起,一个个都是扬着鼻孔看人的,一个个都打着要现一现身手震一震别人的主意。

新菜鸟们越狂妄,教官们就越高兴,甚至是越亢奋。

教官们亢奋的时候,一般会直接勾住那个新学员的脖子,大声吆喝着:“走!这个菜鸟老子我要了!”

然后这个懵懵懂懂的新菜鸟就这么被勾走了,跟菜市场买菜似的,一截白萝卜被挑进了菜篮子里,还得意洋洋鼻孔朝天,浑然不知自己是去扒皮削­肉­,给教官做汤喝的。

林风背着手,在新菜鸟的方阵里一行一行走过去。他脸上涂着油彩,大热天穿着结结实实的作训服,武装带勒着,冲锋枪挎着,作战靴在地上发出沉稳有规律的咚咚声。和其他教官相比他个头不高,身材太瘦,年纪也显得小;说话声音不大,也没有蹦多少脏字儿,如果不看胸前铭牌的话,大概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新来的大头兵。

这个看上去很像新兵的小教官转了几圈,用看菜市场烂萝卜的眼神看着新菜鸟们,随手指了几个,对副官扬了扬下巴:“这几个都给我带走。”

“报告教官!名额未满,还差几个。”

“那再加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啧,长得真够肥的啊你。这个是越南人吧?越南人不要。看什么看,不要就是不要,要了就迟早有一天踢死你。那边那个小眼睛小鼻子的,高丽­棒­子么你?”

高丽­棒­子大吼:“报告!”

“­干­什么呀你?”

“请尊重我的国家!你无权污蔑我国军队的荣誉!”

林风背着手,懒洋洋的笑了:“没污蔑你,我说的是事实。你们高丽­棒­子个子矮,一般出训就刷下来一半。在这里没人歧视你的国家,我只是歧视你们国家的士兵的糟糕成绩罢了。——当然了士兵,如果你能在训练中出类拔萃,那么我的话自然不作数。前提是你得至少熬过初训才行。”

他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示意那个高丽­棒­子让开,然后继续往前走。走过尽头一个新兵面前的时候突然他顿了一下,扭过头,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撇过头,然后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

副官说:“教官……”

林风喃喃的道:“我靠啊。”

副官说:“教官你……”

林风退去半步,又退去半步,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副官还没来得及招呼,小林教官全身炸毛,背都弓了起来,要是有尾巴的话他尾巴上的毛估计都要炸开了。紧接着他一溜烟拔腿就跑:“我一定是做梦了!你们招生作弊!徇私舞弊!校长!我要找校长!”

关于FBCB2

叶莲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突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林风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校长,我举报。”

“……举报什么?”

“招生办的人徇私舞弊,招来超龄新生,属于危险人物,十九区将不予接收这位学员。”

叶莲长长的哦了一声:“你是说罗冀?”

林风一边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在抽搐。

脸部表情万年冷冻的叶莲难得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柔的神情,咳了一声,合上文件夹:“小林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非常能理解啊。最近一段时间来你的种种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组织对你的遭遇实在是感到非常痛心啊……”

林风说:“校长你不打自招了。”

叶莲默默的闭上嘴。

“说吧,”林风拉开椅子坐下来,“罗冀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叶莲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要这么担心嘛,罗冀过来这里不是受训的,亚洲有一批特种大队人员过来进行现代电子作战信息课进修,他占了其中一个名额,等于是过来上成|人大学。只要你不去上那门课,你就见不到他,这不是很好嘛。”

“……”林风加重语气重复:“好处。”

叶莲眨了眨眼睛:“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出卖学生的人嘛?”

林风再次重复:“……好处。”

“……唉,”叶莲叹了口气,“他答应捐献一套全新电子作战信息模拟设备。”

林风说:“所以您为了一套新设备就把我给活生生卖给敌人了。”

叶莲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烟灰缸,低头去捡的时候又撞到了桌角:“哎,不要这么说啊,我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套设备就把你给卖了?——他还答应提供我们下季度的军火呢。”

林风霍然起身,平生第一次用超过人耳所能承受的声波对叶莲尖利的咆哮:“老子不是会乖乖就范的!”

叶莲捂着耳朵说:“是,是,你起码挣扎一下。”

“老子是不会喜欢一个老得都嚼不动的男人的!”

“不会啊,貌似我的年纪才比较大吧。”

林风重重的呸了一声,然后颇有气势的转身,恶狠狠的摔上房门,在砰地一声地动山摇之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青春叛逆期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完。”叶莲看着仿佛狂风过境之后的办公室,忧郁的喃喃道。

十九区的新生里果然没有罗冀出现,那天小林教官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火大,新生进门当天,野外五公里负重越野,当晚­操­练到十点钟上床熄灯,凌晨两点吹哨紧急集合。

林风穿着城市迷彩服,略微带点灰白的迷彩­色­,把他的脸在凌晨灰蒙蒙的天光中映得格外模糊不清。小林教官套着黑­色­作战靴,步伐很沉稳甚至于优雅,一边肩膀上挂着M16,腰上勒着武装带,一只手抓着皮鞭,在手心上啪啪啪的掂着,看谁不顺眼就劈头盖脑的抽过去:“他妈的站直!没骨头吗你们!”

有个香港人以为站在队尾教官看不到,偷偷靠在树上打了个哈欠,几秒钟之后被迎面而来的皮鞭重重抽倒在地。

林风用鞭柄指着他:“没生骨头吗你,站都站不直,走哪就往哪一靠,扭得很爽啊?我不指望你怎么像个男人!但是你起码别像女人一样扭扭捏捏的,随便往那一站,立刻就扭腰撅ρi股!你他妈知不知道恶心?嗯?——副教官!”

副教官小跑过来,啪的一声立正:“是!”

“全体三十五公里长跑,这个菜鸟跑完直接关禁闭,在练好军姿之前别滚出来丢人现眼!”

林风嘴巴毒,刻薄起来能把人气的脑溢血。香港人忍无可忍,整张脸涨的通红,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一起来的学员不要命的把他拖了回去:“冷静点!”

“他,他简直不说人话,老子一定要投诉他……”

“嘘!”跟他一起来的学员被别人指点过,急忙把他按下来,“你不知道,有几个区的教官是上过战场的狠角儿,都杀过人的!这帮人才不管你投诉不投诉,你投诉上去别的教官也会帮忙瞒下来,他要真有心整你,整死你都没处说……”

那人瞪着眼睛,半响狠狠的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说得还挺大声,林风站的不远,又听得懂,回头就用粤语问了一句:“说什么呢娘们儿?”

那香港人又想扑过来,被同伴拼命拉住了才作罢。

林风今天心情特别不好。绝对不是因为他没有在自己的新生队伍里看到罗冀,而是因为他今天不得不去上电子作战信息这门课了。

罗冀其实没必要学这门课,林风听他说起过他以前在美国就学过。问题是,罗冀不去上这门课可以,林风却不得不去——因为他是这门课的代课老师。

电子作战信息课老师、二十七区杨教官,正蜷缩在床上咬被角,委委屈屈,泪流满面。

林风开着一辆装甲车在前边,一群新生负重五公里越野,越完了野回去时间刚好吃早饭,十分钟就地解决个人卫生为题,然后小林教官穿着一身作训服,踏着重磅战靴,一手掂着皮鞭,一手夹着课本,顶着一副墨镜,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上了讲台。

教室里学生皮肤颜­色­各式各样,五湖四海什么地方人都有,从军火贩子到特种部队指挥官,甚至某恐怖组织也花了重金派来两个人观摩学习。每个学员眼前一台电脑、一个类似于头盔一样的模拟作战机,只要带上以后就会出现仿真战场,然后你可以选择系统提供给你的不同战地、不同武器装备,可以和人组队,也可以执行系统派发的任务。

林风站在电子讲台前看一眼点名册,慢吞吞的点名:“十三号——”

第一排站起来一个人。

是罗冀。

林风整治过无数学生,用暴力,用语言,用羞辱,用谩骂,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们温顺的就像伏在他脚边的小绵羊。罗冀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是他第一次在学生面前感到紧张。

小林教官不自觉的伸手,把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罗冀看着林风因为装模作样低着头而露出来的一段白皙后颈,微微的笑道:“——教官?”

林风咳了一声,厉声道:“称呼教官时不要带私人情绪!”

学员罗冀无辜的说:“我没有带私人情绪。”

没有带私人情绪?第一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第二你现在是在老子的地盘上称呼老子,你竟然一点私人情绪都不带的?小林教官更愤怒了,把点名册一摔,说:“教官说话不准反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学员罗冀说:“是是。”

林风消停了一下,又说:“十三号——”

罗冀再一次站起身:“是,教官。”

“GPS首次被正式应用于现代战场是哪一场战争啊?回答错了全班关禁闭。”

“报告教官,伊拉克战争!”

“回答正确。20世纪90年代首次应用于波黑战场上的美军指挥和通讯系统名称是什么?回答错了全班关禁闭。”

“报告教官,FBCB2指挥通信系统!”

“回答正确。请问FBCB2在确定一辆时速一百公里每小时的军车位置时,误差范围在多少啊?回答错了全班……”

“报告教官,十几厘米到几十厘米范围,误差不超过一米!”

“……回答正确。”

地下一众惶惶不安的新学员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小林教官又慢悠悠的开了口。

“十三号同学,既然你对FBCB2指挥通信系统的了解这么深刻,­干­脆你实际­操­作一遍给我们看吧!­操­作失败的话全班关禁闭——!”

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一副被雷轰过的表情。

能把FBCB2全套系统熟练­操­作的人才,十个中有八个是美国校级指挥官,还有一个已经战死了,另外一个暂时没有出生。

副教官用复杂的眼神望向讲台。小林教官,其实您只是想找茬对吧,其实您只是单纯想管他们紧闭对吧,您对于关禁闭到底有多大的执着啊!

罗冀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咳了一声。

小林教官脸上立刻露出类似于恶作剧得逞以后的愉悦笑容。

“……”罗冀慢悠悠的走上讲台,慢悠悠的打开电脑,慢悠悠的启动FBCB2系统,然后进入,然后……他登陆了他的FBCB2个人账号。

“前一段时间在卖这个东西,还真是蛮贵的,”学员罗冀对小林教官解释,“喜欢吗?喜欢我送你一套。”

小林教官脸­色­变幻莫测,半分钟后,把手上的书重重合上,啪的一声。

“今天没有课上,大家全体自习。”小林教官­干­净利落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

“哦,对了,”几秒种后林风从门口探出头,对副教官招招手:“这个班的学生下课后全体关禁闭。校长要是问理由,就说他们上课捣乱,不尊敬老师。”

副教官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小林教官,貌似这间教室里捣乱课堂纪律的,始终就只有你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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