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一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使命的，白芨来到世上的使命就是化做明亮的光，给我指引方向，最后在那间空房子里留下不朽的作品，然而白芨只是一束有限的光，不像阳光那样博大，无论是聪明人，笨人，明眼人，盲人，阳光都会普照在他的身上的……想着想着，附近楼里的灯光都灭了，但是还有满天空的星光。灯光会在人们不需要的时候就暗掉了，可星光依然。

“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白芨——蜡已经燃掉了一半，或者说，最明亮的部分已经燃尽了，她已经耗不起了，而使命还没有完成，所以，用她的余晖继续寻找一个人，然后帮助那个人，在那间屋子里创作不朽的作品。

而我呢？我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即便没有光我也在这间屋子里了，聋子能够创作出美妙的音乐，难道瞎子就不能画出不朽的作品。于是我开始微笑，于是我开始想象我创作出美丽的作品的时候，白芨也对我微笑，还有缓缓，动物，鲁伯，大家一起在酒吧里开香槟，跳舞，亲吻，大家都实现了梦想然后尽情的歌唱，恋爱！

天亮的时候，觉得有点凉，我便给缓缓掖了掖被子，然后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她便醒了，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爱画画！”我朝她坚定的说。

“我渴！”她翻了个身。

我起身去吧台找来矿泉水，回来的时候缓缓又睡着了，我自己咕咚咚的喝掉半瓶，躺下，就睡着了。

在醒来的时候，我在北京的第二个秋天到了。

在之后一直到冬天的整三个月的日子里，我在北京过着我的幸福生活，和缓缓一起，我们两个完全的在一起，仍旧有小狗。唯一的困惑是，缓缓每周都会对我说：“江蓠，从这个星期天开始爱我吧！”我必须承认，我还不会欺骗，或者说我很会欺骗。我们的一切都是和情侣一般无恙，可我又始终不肯承认，这种关系和这份情感，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持忠诚，只是自己也不清楚，是忠诚于一种名分，还是一种灵魂更重要一点，因为如果我可以权衡哪个更重要，就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然后我们两个就会争论，爱究竟是一种过程，还是只是一种情感。如果是一种过程的话，经历过了，是否就算是爱过了，不管最初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管最后是否后悔。如果只是一种感情的话，是否只把爱藏在心里，就足够了呢？我俩都会举出一大堆的例子，比如，有人想爱不敢爱，想爱强压抑，也有人为了爱丢了朋友，散尽千金，亡了江山。可我俩根本就无法说服对方，因为我们俩也搞不清楚，做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才算是爱，就算是做了，动机是不是简单，纯度够不够也搞不清楚。

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我和缓缓都不知道说服对方什么，缓缓没有想要说服我爱她的意思，我也不是想解释我们不可以相爱的因由，我们只是一说起爱情本身，就会有些无法控制，而又无法控制不说起爱情。

爱一个人，是要给一个人幸福。是不是两个人相爱就会幸福，或者给出对方所要的就会幸福，是不是如果不能给爱人幸福就不去爱。最好的方法是两个人一起去获得幸福，这样争取幸福的过程也将是幸福的。

北京是一个有很大风的城市，秋天也有很大的风，可是在秋天里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只有阳光没有风的午后。

北京，男生，女生，男人，女人，单车，轿车，午后，阳光，徒步，缆车，汗水，微笑，香山，红叶。

北京，男生，女生，男人，女人，轮滑，滚轴，徒步，徒步，天安门广场，升旗，降旗，风筝，风景。

北京，男生，女生，男人，女人，牵手，搂抱，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王府井小吃，大羊­肉­串。

北京，只要你热爱，你就可以找到快乐。

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和缓缓在白芨的房子里，过着简单而又慵懒的同居生活，我是夫她是妻，我们给房子里加了餐具，厨具，缓缓又让我陪她买回来电视机和DVD，紧接着，缓缓又从宿舍里搬来了整书架的书和杂志。缓缓还想把房子漆成紫­色­，缓缓喜欢丁香花的味道和颜­色­，但最终没有，因为这毕竟不是她的家，但她也只是稍微委屈一下，就马上会从其他地方找到快乐，那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姑娘。缓缓每天中午起来煎­鸡­蛋，煮各式各样的粥，我爱喝白粥加糖，缓缓爱喝皮蛋瘦­肉­粥。然后我画画，她看电影或者看书，也看天空和我。

然后她喜欢和我讨论，项羽是不是真的爱着虞姬，程蝶衣是爱着段小楼还是爱着项羽，我便知道她又看了一遍，无论是电影里的台词，或者是京戏里的台词，缓缓都差不多能够背出来了，也还是搞不清楚是谁爱着谁。

还有白蛇，许仙，青蛇之间的关系，缓缓总是一次次的来回想着，白蛇的报恩里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在里边，青蛇为了自己的姐妹又掩藏了多少爱情，许仙呢？或许是两个都爱，两个又都不爱。

许多个凌晨，我们会到胡同里遛弯，也带着小狗，看着许多人在大街上练摊，卖点小吃或者小东西，也有卖盗版碟的，拉客住店的，拉皮条的，­操­着各种的口音，却没有地道的北京味。也会在大街上吃羊­肉­串，麻辣烫，然后坐在马路牙子上两个人喝掉几听雪花啤酒。

有很多的深夜，在喝掉几听啤酒之后，缓缓都会把雪花啤酒倒在油漆路上，于是漆黑的马路上就会有啤酒的泡沫。然后缓缓悲伤的看着泡沫失声痛哭！然后用十秒或者二十秒的时间抑制住哭声，大声的，大段落的背着安徒生的童话，。

我就是那条在你们眼中善良而又可爱的人鱼公主，最小的人鱼公主。

海王是我的父亲，我们和老祖母和五个姐姐住在海底的宫殿里。

我是最小的海公主，我们是整个海洋的主宰，因为我们的上身是人的样子，而下身是一条美丽的鱼尾。

人鱼是我们的统称。

我有种着太阳花的美丽花园。

在我的花园里我有着我最安静美丽的童年，十五年整。

十六岁，我可以升到海面上去，见到了我的王子，也爱上了。

巫婆说：“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不能变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来，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官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于是，我成了一个哑巴，名叫孤儿，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缓缓边说，边把手里的啤酒继续倒在黑­色­的油漆路上。我是见过黑夜间的大海的，真的是黑­色­的，只有泡沫是白的，和油漆路上飘浮着的啤酒泡沫是一个样子的。我也是读过的，安徒生一定不曾想过，在几百年后，会有一个中国姑娘，在好多个喝醉的凌晨，在北京一个最普通的胡同的马路牙子上，把自己想象成海的女儿，把油漆马路想成黑夜间的大海，啤酒的泡沫就在马路上流淌，姑娘也相信自己会在第一束阳光到来的时候变成泡沫。

这个时候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说：“王子真爱的人是你，他一定会在天亮前和你结婚的。”

然后，缓缓就很安静的牵着我的手，很安静的回家睡觉，一直带着微笑，等着第二天的阳光照到ρi股，真灿烂。

我只能这样做，我不能强迫她在零点之前睡去，不能不给她啤酒喝，不能打断她关于人鱼公主的自我叙述，因为那样的话，缓缓就不会有，很灿烂和安静的微笑。

而我也不能单纯地，在说和做上都爱着缓缓，尽管我俩过的几乎和夫妻一样，做饭的时候她洗我炒，然后她涮碗，洗衣服的时候她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放好洗衣粉，而我等着甩­干­之后把衣服晾到阳台上，她叫我老公，我叫她老婆。

她说现实生活中，她单纯的爱着我，只是喝醉了以后才会想到那个王子，或者项羽。

我开玩笑说：“酒后吐真言。”

“那你喝醉之后都说什么？”白芨好奇的问我。

“哪天你别喝醉看着我喝醉不就知道了。”

“也对！”白芨若有所思，遗憾的是，这一天终究没能到来，每次都是，缓缓在的时候，我不醉，我醉的时候缓缓不在。

其实是，在当时，我仍旧觉得爱，应该是单纯的，单纯的爱着这个或者那个，比如我就是应该单纯的爱着画画，或者缓缓，我知道有很多人，也是几乎和我一样的搞着画画，音乐，雕塑或者其他门类的艺术或者行业，我也知道，过去，现在和将来，他们大都正在和一个或者几个姑娘恋爱。我不清高，但我真的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搞这些要么是内心里有些喜爱，也恰巧有些天赋，要么就单单是为了生存，压根就与快乐和信仰无关。

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爱着画画的，白芨也这么认为的。而且开始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爱着的，现在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爱着的，只不过她通过自己的离开已经把她的那份爱加到我的身上了，于是，我一个人把两份爱加到一起，献给我们深爱的国画。

我没有撒谎，因为我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小狗正在看着我，我和缓缓之所以喜欢小狗，就是因为我们能够理解小狗，也相信小狗能够理解我们，被称作动物的小狗爱上了被称作人的火星，就好像是被称作人的我和白芨，爱上了被称作艺术的国画一样。我始终都觉得，小狗在火星死之前和死之后都始终爱着火星这个人，对多少狗类和人类的喜欢都不与理睬，那么我和白芨是不是应该做的更好一点呢？

三个月，好快。转眼就又是圣诞节了。今天又是平安夜了。

每到一个节日我都会想，去年，或者前年的今天在做什么。

前年的平安夜，在读高三，那是我和缓缓在高中最后的一个圣诞节，是整个高中最让我感动的时刻，特别是当缓缓念起那首小诗的时候。

我至今仍能一字不差的背诵那首小诗。我也仍然还记得，在毕业之前的一个下午，我和缓缓用一把水果刀把这首小诗和我们的名字刻在了桌子上。

去年的圣诞节，再一会我们就要去的白芨的小酒吧里，动物千里迢迢赶回来，为了读一首还不错的与求婚有关的诗。白芨笑了，然后哭了，我们完全可以相信那哭是因为喜极而泣，因为在后来的大半年里，白芨一直在很有兴致的听着，动物关于之前两年流浪生活的讲述，直到有一天，缓缓听到了，动物关于那段在帐篷中的叙述，特别感动，然后离开。

从那个晚上，我发现白芨离开了，然后在酒吧里证实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间酒吧。我和缓缓在胡同里走着，再转个弯就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有一种很不安，甚至是很恐惧的情感，我害怕在那个晚上之后的某天，酒吧也突然不见了。既然白芨，一个大活人可以，酒吧，就那么一间屋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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