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太阳光只剩下紫­色­，那么我们只能看见黑白两种颜­色­，世界将是变成一部旧电影。

零二年的秋天，小狗在我的怀里死掉了，掐指一算，小狗活了整整十年，刚好十年。www!

这让我想起这样一个故事：

上帝创造了狗，然后对它说：“你命中注定要成为主人的忠实奴仆，保护他和他的财产，你只能吃到少量的食物，还要经常遭到拳打脚踢。你的寿命是25年。”

狗悲伤地叫了起来：“主啊，作为一只狗，过25年那样不堪的生活实在是太多了，我请求你，让我的寿命不要超过十年吧。”

讲这个故事给我的人叫缓缓，这个故事很长，可我现在只想起了这段。

十年了，小狗的岁月结束了。上帝听从小狗的建议了，小狗也很听上帝的话，然而这十年的岁月里，小狗过得并不开心，因为，它相信爱情。

然而，我觉得小狗的一生很成功，也让我很感动。记得小时候，我看到一只公­鸡­离地飞起来，那时候我就觉得很感动。那份令人感动的地方，不是因为公­鸡­用力的扑动着它并不适合飞翔的翅膀，弄得地面上尘土飞扬；而是作为一只­鸡­，它居然会有飞起来的念头。作为一只­鸡­，如果能够飞上十几米高，那一生就绝对值得骄傲，最后无论是摔死还是被人吃掉，都没有什么可遗憾了。小狗也是，无论小狗是老死的，抑或是病死的，还是自杀的，这些在它的生命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过获得爱情的念头并且成功了。

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火星死了之后，小狗就已经死了，之后活着的小狗，不过是作为一只很聪明的狗为了陪伴我们而存在，它或许已经看破了红尘，但还不想离去。

我，江蓠，男，生于1980。

火星，男，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年龄和他的相貌了，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小狗的爱人。所以我记住他了。

那是一个生不如死的人！

他是我们学校烧锅炉的，我和所有的人一样，叫他火星。

有人说，一个人生的时候有自己的哭声，死的时候有别人的哭声，就可谓幸福。火星生下来的时候有他自己的哭声，但是死的时候却没有人替他哭。他的妈妈就比他幸运了一倍，生下来和死的时候都有人哭。遗憾的是，火星的妈妈刚听到他的第一声哭就死掉了，从那时起，火星就失去了一个他未曾谋面，但原本应该和他最亲近的人。火星的妈妈死后，火星被他的小姨带大。

火星七岁那年因为小姨夫的毒打而跑出了家门。他记不清楚，那个冬天是不是很冷，却记得锅炉真的很暖和，于是，他被原先学校里烧锅炉的老王头收养了。冬天的夜里，在锅炉上和老王烤地瓜是火星小时侯最幸福的事情了，这是火星最爱和我提起的事情，也是火星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吧。每当说起那段时光，也只有说起那段时光，他的眼里才会闪耀出幸福的光芒。

火星二十岁的时候老王死了。老王死的时候对我爸说，他一辈子只有一个牵挂就是火星，希望火星能继承他的职业。

烧锅炉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可有很多想要吃饭，还能走动，但又走不很远的人在惦记着这个工作。火星就是一个不是能走很远的人，我们不能叫他傻子，因为他还会烧锅炉和下棋，也会背地里往骂他傻子的人的饭盒里吐吐沫，因为大家都要去他那热饭的。可他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所以他走不远。

爸爸答应了老王，因为一个土豆的人情。

爸爸的小学也是在这所学校度过的，那个时候老王就已经在这里烧锅炉了，因为家里穷，爸爸带不起午饭，幸亏老王每天中午给爸爸烤几个土豆吃，才让爸爸不至于饿着肚子读书，这样一直持续到爸爸读完了小学。

爸爸常对我说，便宜的是土豆，贵重的是人情，并告诉我不要让其他的同学欺负火星。

然而我和火星的亲近并不是因为爸爸的几句话，而是因为我和火星下象棋下了差不多三年整。我之所以在三年整的时间里，只能靠下棋打发时间，缘于一个偶然的事件，缘于一个叫阿飞的姑娘。

阿飞是我第一个同桌，并且一坐就是五年。我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没有看见她了，可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长得很好看，斜扎着辫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那时候，阿飞最喜欢吃的零食是汽水糖。我至今都能清楚的记得，被阿飞握在手里的汽水糖，是五颜六­色­的，很美。

一节语文课上，老师在讲那首“粒粒皆辛苦

”的古诗。老师转身朝黑板写字的时候，阿飞迅速地把一颗汽水糖塞到了我嘴里，紧跟着又快速地塞了一颗到她自己的嘴里。可是老师已经转过身了，他朝我俩走过来了，他肯定是看到了。

“张开嘴巴！”老师很严厉的说。那个时候的孩子是没有面子的，怎么批评都是在教室里。其实我是一直喜欢课堂上有学生犯错的，这样以来，一堂课就会过的很快。可每个想看笑话的人都是不希望笑话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这次不巧。

“啊……”我俩如医生检查牙齿一样张大了嘴巴，幸运的是汽水糖在我的紧张中化掉了。

“摊开手掌！”

我俩同时摊开了手掌，手心里都湿漉漉，不同的是，我是因为紧张，而阿飞的手心里是化了的汽水糖。还有一点不同的是，我低着头，而她抬着头看着老师。

“坐下吧！”

我轻轻的坐下了，舒了口气，但阿飞却还是那么倔强的看着老师。老师肯定是有一点胆怯或者尴尬的，但不是我当时看出来的，而是我现在想出来的。

我拽着阿飞让她坐下，她扑通一声坐了下来，我敢肯定她是故意坐的那么大声，好在老师没说什么。

坐下之后，阿飞在我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我想让他赔我的糖！”她肯定是恶狠狠的写这几个字的，因为写的时候把我的本子捅了几个窟窿，铅笔芯也折断了。

然后是午休。阿飞很生气的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后来所有的同学都走光了，她“嗷”的一声就哭了。以后在初中一次打架之后我又看见她的这种哭法，之后她就成了真正的阿飞。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原因是我答应她每天给她两个汽水糖。这是我作为一个男­性­，对女­性­的第一个承诺，更可贵的是，我遵守了五年，是我遵守的最长的一个承诺。违背承诺的全部原因，是巧克力的出现，而我俩都觉得，巧克力真的比汽水糖好吃多了。后来，我们之间还有一点诺言是关于爱情的，后来爱情淡了，诺言也就算了。其实关于汽水糖的诺言，和关于爱情的诺言是基本上一样的，只不过爱情比汽水糖珍贵的多，而诺言被违背的原因也复杂得多，不像一块巧克力那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诺言，是说了就应该算的！

巧克力的出现是一个巧合。

当时，我们班一共是三十个人，正好是十五个男生，十五个女生。那天，一个很明媚的午后，十四对男生女生被罚了十块钱。每一对都是同桌，原因是他们破坏公物，公物是桌子，小刀刻的线伤害了他们。罚款的人是我的爸爸，他说，小刀刻的线不仅伤害了桌子，还破坏了团结。那天，只有我和阿飞的桌子上没有划线，作为奖励，我俩得到了一块巧克力，就是最最普通的巧克力板，连牌子也没有，可我和阿飞都觉得好吃的不得了。在吃巧克力的时候我想：真是个好爸爸！

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爸爸摧毁了我的诺言，或者，摧毁了我和阿飞之间汽水糖般单纯、淳朴的情感。

从上了学开始，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我和阿飞都是同桌。我每天给她两颗汽水糖，她会还我一颗，我的两颗是放到她的手里，而她的一颗是放到我的嘴里，这样从物质到情感上就扯平了。

五年级的一个春天，我知道五年级是只有一个春天的，可对我来说，却有两个。一个是北方特有的，风很大，也很冷的春天，另一个是我的。尽管我并没有发芽，也没有长大，可我知道那是我的第一个春天。因为有类似爱情的情愫，在那个春天里，我感觉到了。遗憾的是，那个春天之后的几个春天，我只能呆在屋子里了，却完全的和情感没有关系，仅仅因为大风。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居然有很温暖的阳光，爸爸通过教室里的小喇叭说，各个学校之间要举行全市迎春长跑比赛，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取得名次市里有奖励，而且学校对所有报名的同学都奖励两块巧克力板。

我和阿飞仍然记得巧克力的香味，阿飞看看我，抓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我想吃！”我知道阿飞一定想要我通过努力来得到巧克力，然后送给她吃。然而我拒绝了她，因为我的身体一直都非常不好。

但老师下午的决定改变了我的决定。

因为老师把我和阿飞的座位调开了。

尽管老师没说为什么，我也知道原因，因为他觉得我和阿飞是在早恋。而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呢？我想，肯定是因为，只有我和白芨的桌子中间没有一道分界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是做了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无论怎样都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境遇中的。

当时的我肯定是倔强的，我想要完成，阿飞在做我同桌时的最后一个心愿，所以，我报名参加迎春长跑了。

我猜想爸爸见到我的名字时，一定是既欣喜，又担忧的，欣喜的是我的勇气，担心的是我体弱多病的身体。

迎春长跑比赛是在一个星期三举办的，就在一条很宽广的马路上。我要阿飞去帮我加油，然后等我跑道终点的时候，我要亲手把巧克力给她。我是想让她感动吧，或者想让她知道巧克力的来之不易。

那天，风很大，居然。

一万个一米，居然那么远！

起跑的时候我看见了角落里的阿飞，朝我竖了竖大拇指。她是不敢到跟前的，因为那是她的第一次逃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兴奋的一件事情就是，阿飞的第一次逃课，给了我。我也记得，我最后一次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是初中的毕业晚会之后，说完之后，她就哭了，她说：“我还想给你好多个第一次的！”

我没哭，因为我知道尽管她没有撒谎，却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了。我的哭泣不会改变什么，就懒得哭泣了。

仅仅跑出去四百米的时候，我就已经连第一名的影都看不见了。但我不能停下，更不能转身。我落在了最后一名，不知道跑了多远，我觉得自己快完蛋了。唯一的幸运是，在我前边两米还有一个家伙，于是赛跑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竞争。我在努力超过他，而他也在努力不被我超过。后来想起那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也只有实力差不多的竞争，才会­精­彩，如两个实力相当的棋手或者，两个实力相当的足球队，他们比赛的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我们两个被前边的人远远的落在后面，远到冠军——我的一个校友——都等不及的回来领跑我了。我有点眩晕了，好多人都在朝我喊。我知道他们在喊，可我听不见，我也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孔，无论是爸爸的，还是阿飞的。我是有一点后悔让阿飞来的，因为我最初的想法是，我拿了冠军，在她的欢呼声中把巧克力给她，还有我所能获得的奖品。遗憾的是，事情总是让人很失望，唯一的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超过了前边的家伙，总算没有倒数第一。更好看的是，跑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好趣的人给我扯了一条绳子，就是刚刚被冠军冲断的那条，而且还留下了一张相片。

于是，在相机的记忆中，我是第一！

在很多年后，我看到那张相片的时候，我只是微笑着想，我真的是第一。

我也一直都在想，是闪光灯把我的眼睛闪成了只能看见黑白两­色­的，还是我当时的大脑疲劳过度，把一直想着的巧克力的颜­色­印在了大脑里。幸运的是，印在大脑里的除了黑­色­，还有闪光灯的白­色­，要不然我就成瞎子了。于是我的大脑就好像一个装着黑白胶片的相机，幸运的是，黑白的，也有美，而且都是永恒的！

之后的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不幸的人，却还不至于绝望，因为都伴随着一点点特别的幸运。

我给阿飞巧克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给她的时候她开始是瞪大了眼睛，之后是眯起了眼睛。在很长时间之后，一个聪明人告诉我，女孩瞪大眼睛是为了鼓励你，而眯起眼睛是为了引诱你，都是为了让你吻她。遗憾的是我当时不明白，我当时若是明白一定会吻她的，这样就会把我的初吻提前好长时间。不过，在我给她巧克力的时候，我抓住她的手很长时间，也是不幸中的幸运吧。

之后，在我读大学的日子里，每次去超市我都会很留意巧克力，我知道，巧克力有好多种牌子，有很多样式，有很多种口味，而不同口味的巧克力的颜­色­深浅也是不一样的。

阿飞把巧克力吃光的一个下午对我说：“你以后每天都送我巧克力好不好？”我不说话，在犹豫，因为巧克力真的好贵。

“你若是每天都送我巧克力我就让你亲一下。”阿飞继续说着。

我的脸红了，甚至有些尴尬。我在想，结婚的时候送不起新娘钻戒，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可若两个人真的相爱，送螺丝又有什么关系呢？不都是和爱情有关的吗？

于是我说：“我还是送你汽水糖吧。”

然而，当时我怎么都想不到，我的同时到来两个春天因为我的冲动，而失去了后边的整整整三个春天和冬天。其实小学二年级就学过的寓言，现在我明白其实就是欲速则不达。遗憾的是，虽然我那个学期的语文虽然考了一百分，却也只是明白要有耐心等到秋天，让粮食成熟，却不能类推到万物都自有他应有的规律，更不知道在不应该的时候做不应该的事情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筋疲力尽的奔跑，和北方春天的大风，带给我的最致命的后果是我得了严重的气管炎，和从此以后我只能看见黑白两种颜­色­。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灾难，差一点点就是致命的。

事实上我亲手把巧克力交给阿飞已经长跑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而一个月之前，就是在我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我昏倒了。

长大之后我知道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导致昏迷，比如惊吓，饥饿，悲伤，逃避。而永久的昏迷就是死亡。我昏迷了，我没办法意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爸爸抱起了我往医院跑，场地里一片大呼小叫。阿飞失声哭了，她以为我死了，然后跑到学校附近的仓库里躲着，一直到很晚才被她爸爸妈妈找到。她认为警察叔叔会去抓她，她以为是她杀死了我，至少我也是因为她而死的。她以为要偿命给我就拼命的躲着。中国的孩子好像最早知道的大道理，就是杀人要偿命，这是天理，是天生就知道的道理。

这些事情是我醒来听妈妈说的，而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妈妈说给爸爸的，“你自己的儿子什么体格你不知道啊？！”

“我儿子的体格像你，­性­情到是很像我，这么小就懂得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爸爸说完还爽朗的笑了，我听到她笑的时候就放心的多，以为自己肯定没什么事情。

后来我读到高中才学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句子，我当时就在想，我在不明白的时候就为阿飞死过，而阿飞肯定也为我容过。苦笑了一下，也觉得，其实男女要的平等，其实是不可能公平的，女子的容貌就抵得上男子的­性­命了！所以我们不要抱怨，有多少英雄或是狗熊为了褒姒，妲己，昭君，陈圆圆之类的容貌而牺牲生命，或一生的郁郁寡欢，或是失去整个江山。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道理，每个男人的生命只有一个，可女人的美丽容颜却可以持续很多年，所以可以有许多人为了一个女人而死，一个女人也可以为了很多个男人而容。值得庆幸的是，闭月羞花之貌的容颜，几千年就那么几个，而索­性­英雄多了点。

我和阿飞也一样，她为我容过，我为他死过，抵消了吧。幸运的是，我活了过来。即使我们当初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道理却可以注定许多事情，比如在我之后，还会有许多个男子为了阿飞做什么，而阿飞的漂亮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活了过来，但灾难才刚刚开始。爸爸爽朗的笑，并不表示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出了医院，在家里我不可以跑动，刚开始的时候甚至不能走动，还怕风。夏天和秋天还可以，冬天和春天根本就不可以出屋子，否则会不停的咳嗽，咳痰，咳血，上不来气，感觉就要死掉了。后来我看了一部周星弛的电影叫，里边有一个恶痨就是整日的咳嗽，而且把心啊肝啊肺啊都咳了出来，我看了之后就觉得，如果咳嗽的时候能把这些都咳出来真的会好受点儿。

不能动，不能和男生们一起打仗，或者疯跑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第一个冬天我和姐姐学会了玩羊拐，就是把几个羊大腿关节处的骨头扔来扔去，但很快就厌倦了。很多事情的兴趣是天生的。当然，或许可以把人培养得在某件事上很用功，然后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比如，可以把天资很好的人培养成一个杀手，他也可以杀很多的人，但培养出来的不是兴趣，而没有了兴趣也就与乐趣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