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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 第三章 百分之四的一员 >>>

第三章 百分之四的一员 >>>

[当空气中氢气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四的时候,遇到明火就容易爆炸——感情也是一样,爱一个人,要投入你所有情感的百分之九十六,其余所有朋友共享剩下的百分之四,比例不当就会有爆炸的危险。

很不幸,我是那百分之四的一员。]

吕品被钱海宁拖着下山,也许爬山一天下来实在太累,她竟抽不开手。钱海宁一整天忙前忙后,其实不过想和她多单独相片那么一会儿,谁知下错功夫又担心她生气,一路跟小媳­妇­似的赔着小心——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用这样珍视的目光看过她。

这香山上下人海茫茫,而他眼里只有她一人,这种滋味美妙极了。

娘亲自然疼她,然而“陈世美”一回来,她立刻降格到第二;杨焕当初也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外面的世界,更爱羽毛球网球越野登山轮滑编程写代码。她顶多算个永远跟在他身后只会唯唯诺诺的小­奶­妈;杨妈妈、杨爸爸么,或许施舍同情的成分更多……

是钱海宁,也只有钱海宁,用这样珍视的光注视着她,仿佛她是晨曦之后滚动在草间的露珠,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抱里,生怕太阳一升起来,这露珠就会转瞬不见。

到山腰时候接到杨焕的电话,原来他车开到环岛,遇上超级大堵车,要吕品直接走过来。吕品放眼一望,果然香山脚下的人口密度堪比春运时的火车站,走几站路到环岛,正预备给杨焕电话,冷不防一辆黑­色­商务车从身边擦过。吕品吓得一个机灵,一抬眼,一张­阴­阳怪气的脸便撞进视线来。

“我来接你吃饭。”杨焕把“为我”字着重咬了咬,眼角余光一扫过去,正看着吕品被钱海宁攥在掌心的手。吕品连忙将钱海宁拉到跟前介绍:“你上次见过的,钱海宁;钱海宁,这是杨焕。”

钱海宁本想开个玩笑,见吕品和杨焕都面­色­凝重,赶紧打消念头,微笑说:“你好,幸会。”

“要看红叶,不会去百望山看啊!”杨焕一脸鄙夷,好像在看两个土包子,“你看这方圆十里,有一片红叶影儿吗?”

吕品心里的火就要蹿起来,仍努力保持住客气:“谢谢,下次我们会去百望山看的。”

杨焕气结,像是又要发作,终于忍下来,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许久,也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吕品忍无可忍,直接招手叫的士,杨焕这才开车跟了过来:“别叫,这里黑车多!”

吕品转过身来冷冷道:“我们要回酒店,­干­妈那边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焕气结,像是又要发作,终于忍下来,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许久,也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吕品忍无可忍,直接召手叫的士,杨焕这才开车跟了过来:“别叫,这里黑车多!”

吕品转过身来冷冷道:“我似曾相识寻回酒店,­干­吗那边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焕的脸­色­这才好转,摁下车门锁。二人进来,开出几站路后,杨焕突然没头没脑地回头朝钱海宁道:“我那边有几个以前的老朋友,有的也认识吕品,你介不介意今天%……”他说得诚恳又和气,钱海宁反倒不好意思说介意了,再者钱海宁一直在想刚才吕品说杨焕见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被杨焕缓下声气一问,再看看吕品面无表情,钱海宁连忙笑道:“没事没事,我回酒店自己吃。”

吕品猜想所谓的老朋友大概是辛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杨焕开车送钱海宁回酒店后直开到西直门,带吕品进了家西直门,带吕品进了家西餐厅。门口有人排队,侍应生径直带他们走进一个小包厢,吕品奇道:“还有人呢?”

包厢里灯影昏暗,越发熏得他眼波流转,吕品觉得很久很久都没见他脸­色­这么温柔过,一时不知如何滋味。杨焕把她推到沙发上坐下,叫侍应生过来点单,又坐到她身边,“本来……想请你吃饭是给你道歉,怕你不肯和我单独吃饭。”

“上次在家里,我不该发脾气,还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杨焕嗓音低沉且柔和,和原来判若两人,只听他又自嘲地笑笑,“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嗯?”

吕品狐疑地瞪着杨焕,可能这几年没近距离接触,他到底还是变了些,以前的杨焕怎么可能跟人道歉?杨焕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异样。吕品浑身警戒起来,不敢搭腔,照菜单随意点了份套餐,杨焕点过同款后又转开话题问:“没什么,最近怎么样?”

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杨焕很自然而然地开始问她在新学校教书的感受。因现在的情势一来不方便说太多,二来吕品也不愿意杨焕知道,便草草地说说,又问杨焕公司情况如何。气氛一直很平和,和同学朋友叙旧毫无二致,吕品用她少得可怜的交际知识努力思考这种场合该说什么好,是否按道理该略表恭维?她勉强牵牵嘴角:“你现在可算发达了,年初同学聚会,我那边天文台有任务没法回去。过了几天我一上网,群里的人都还在说你买车的事,就是刚才开的那辆吗?什么牌子?”

杨焕摇摇头讪笑,“做人要低调,其实我们去年年尾才实现盈利,他们几个说我经常出去见客户,没点等着不行,只好凑合着买了辆别克充门面。还是你厉害,说做老实,真做了老师。”

看到吕品面露疑惑,杨焕解释说:“你不记得吗?初中的时候老师问大家的理想啊,你说要做老师,我说……”

吕品马上想起来,接口笑道:“你说要做校长。”

“对呀对呀。”杨焕眼神亮起来,“你还记得啊,我当时说我要做校长,罩着我妈和你!”

吕品抿嘴笑笑,一抬眼却见杨焕盯着她,幽深邃远的目光中燃起簇簇火苗。她立时攥紧刀叉,手心微微捏出汗来,连忙岔开话题:“你……你们公司其他人呢,都和你差不多年纪吗?”

杨焕看着她直笑,却不像以前那么嚣张张杨的笑容,只抿着嘴微弯­唇­角,老半天才轻声答道:“都差不多年纪,也就在我们前后两三届内。”

他不说话,吕品也就不知再怎么接下去,问完同事,该问候辛然才对,可这样似乎又太刻意,好像她特别要关注什么似的——尽管杨焕刚刚为“撩拨”一词道过歉,尽管她心中那根刺拔掉了,伤疤还在。

“辛然住我楼上。”杨焕率先提起辛然,“我们最早创业的几个人都租在一个小区,住惯了也就没换,要不明天你去我们那里玩怎么样?”

“不好吧。”吕品讪笑道,“都不太熟。”

“没事,他们都挺好玩的。”杨焕聊起朋友来又神采飞扬,“我们那儿号称CXO俱乐部,都是年轻人。”

“CXO?什么东西?”吕品切着小抹茶蛋糕问,“我只听过CEO、CFO什么的。”

“就这个啊——”杨焕眉飞­色­舞,“我们最初只有七八个人,中途有人退出又招进几个小兵,三年前正式注册公司时只十五个人,核心成员五个,随时濒临倒闭。我们给自己打气,就一溜编号下来,当是个自我安慰。最早有idea要创业的是左神,他是辛然表哥,技术特别牛,原来在学校坐镇指挥,今年才到北京来,来的第一天,我们从杂货市场四十块买回来的电锯煲,愣是被他改成一预约定时的!”

吕品苦思良久后问:“他加了一块芯片吧,具体用什么型号的芯片改装的?”

杨焕张着嘴,一时接不上话——他愿意是显摆一下左神的技术,彰显Memory团队的­精­英构造,以显示自己也算一小­精­英好让吕品仰慕仰慕,没料到吕品较真起来和他研究起单片机。他努力调整情绪后又笑,“不记得,你去我们那儿我让左神把图纸给你。接着说,那CEO是个八哥,左脸写着一个八,右脸写着一个卦,完全当狗仔的料——不过这还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事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什么?”

“他指腹为婚!”杨焕顿顿后笑,“他媳­妇­经常跟我们说,人类历史的婚恋发展是从野合到包办,从包办到介绍,又从介绍到自由恋爱,结果他们爹娘直接倒退到封建社会!”

听到“指腹为婚”四个字,吕品已嗤地笑出来:“原来指腹为婚现在还这么有市场,钱海宁家里就给他指了一个。”

一侧首看到杨焕神情古怪,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良久,­唇­角不自觉地就显出讥讽的弧度:“哟,敢情他还是个追求自由婚姻的斗士?”

吕品好容易接上话,又被他这样一抢白,顿觉无趣,只埋头苦笑。杨焕叫吴适应生开来一瓶红酒,浅浅地斟上。“看他对你挺敬重的嘛。”

他语调­阴­阳怪气的,尤其是说敬重二字时,吕品心底又不舒服起来——中学时除了学习,她唯一的兴趣是看小说,以至于杨焕和校门口艉店老板从日租发展到包月。那时最流行的是男看金庸、女看琼瑶,吕品对言情无爱,也天天抱着(倚天屠龙记)看。看到张无忌对赵敏说,他对周芷若是“又敬又爱”,对赵敏是“又爱又恨”时,她问杨焕是喜欢越敏还是喜欢周芷若,杨焕歪头栽在课桌上冲她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小昭啊!”杨焕嬉皮笑脸的,“跟你一样,脾气好嘛!”

吕品喜欢赵敏,喜欢霍青桐,喜欢任盈盈,喜欢一切敢爱敢恨的女子,只因为她不是。

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焕喜欢她,就像他喜欢小昭一样,喜欢她鞍前马后伺候周到,还不妨碍他继续欣赏芝兰、玫瑰。

再后来她又明白,小昭毕竟不是双儿,双儿的世界只在韦小宝,小昭的世界在波斯明教。

至于辛然,她到底是周芷若,还是赵敏?

“那他叫你什么?”

“啊?”

杨焕多喝了两杯,眉间都泛着微微的红,“亲爱的?总不能上床的时候还叫师姐吧?”

吕品顿下酒杯,“杨焕你喝多了。”杨焕欺身过来,挨得极近,闭眼深嗅下去:“你会不会经常想起我?”

“杨焕你适可而止!”

“绵羊­奶­的味道,很好闻。”

吕品一怔,她有一年忽然开始生冻疮,杨焕攒下零花钱买护手霜送给她,就是绵羊­奶­的味道,她舍不得用,每次搽一丁点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大学后去买洗面­奶­化妆品之类,手头上富裕点时也会买好些的牌子,只是用惯这种味道,最后变得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

那么多漫不经心的点滴,以为从来都不会再记起,却不知早已变成刻骨铭心的回忆。

“到底会不会?”

杨焕逼得更近,吕品恼羞成怒,按铃叫侍 应生过来买单,一边低声狠狠道:“杨焕你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别跟谁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关心谁,你现在该关心的是辛然!”侍 应生进来了,吕品掏钱包准备付账,杨焕落个没趣,赶紧抢着结账。吕品甩手出门,杨焕赶紧跟出去问:“我送你回去?”

“我怕你酒后驾驶。”

“我没喝多少,真的。”杨焕拉住她,“算我说错话还不成吗,啊?”

吕品撇过头,明明还是那张不要脸的脸,偏偏还带着点忏悔样,可怜兮兮的。吕品没奈何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改成这副德­性­?”

杨焕死皮赖脸地笑,取车出来送她回酒店,又说要吕品带袁圆和钱海宁周日去他那里玩。吕品直觉杨焕今日有些怪怪的,赶紧说袁圆去了天津,不如容后再约。杨焕也未强邀,一路闲扯过来,红酒后劲足,到酒店时暮­色­沉沉,吕品已觉有点犯晕。杨焕停下车,探头过来帮她解安全带,吕品还不及自己动手,杨焕忽贴上来揽住她,微醺的热息喷到她脸上:“口口,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吕品尚自清醒:“不可能的,杨焕。”

“为什么?”

“我们­性­格太不合适。”

“因为我老气你?我……因为我老拿辛然来气你?”

“不是……”吕品来不及解释,杨焕已贴过来,封住她的­唇­,轻啄慢碾,“我故意的,口口,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承认我混蛋,后来我是和她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是我从来没一脚踏两船……”

“我知道,杨焕你别这么幼稚。”吕品试图推开他,杨焕又加重力度,仿佛距离的缩短能增加她相信他的可能。“是是是,我幼稚,你一直没有别的男朋友,我还乱七八糟地谈过几个——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我其实就想看看你吃醋……”

“我没吃醋……”每次都来不及说一句整话,杨焕便迫不及待地侵袭进来,眼神里点燃着浓重的欲望,含糊地问:“那为什么?”不等吕品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你没有安全感?不信任男人?因为你爸那个陈世美?”他的手从衣服下摆里摸索进来,烫在腰间蜿蜒上来,仿佛沉寂的火山忽又活过来,“口口,我都想过的,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关心你,这些年我想过很多很多,我经常想你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还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还专门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里面都分析过,你这种环境成长的女孩子心灵特别脆弱。”吕品哭笑不得,刚欲开口,他另一只手也麻利地拉开她外套的拉链,从她略显嶙峋的锁骨轻抚下来,染出一路绯红。其实有记忆的不止是大脑,身体也有,他的呼吸、爱抚、亲吻、缠绵,每一样都曾在她心里刻下深痕。即便暌违多年,在肌肤重逢的刹那,它们仍清晰地认出彼此,缠绵纠葛,辗转相吸。

“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学他们。”从眉毛到眼睛,从耳垂到双­唇­,杨焕马不停蹄地唤醒她身体每一处的记忆,“我发誓,我不会学他们——”熟悉的是身体对他的记忆,陌生的是他的温柔和脆弱,“口口,我们重头来过。”

杨焕一贯嚣张的声音里透着脆弱,他的眼神顽强炽烈,却染着些许黄昏的­色­彩,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已让她融化其中。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她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手伸出去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拽过来支在胸口,变成愈加暧昧的姿势,仿佛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纠结缠绵。商务车的好处显现出来。他很轻松地就把她推到后座,进入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她骂他王八蛋,骂他混球,二十七年文文静静从来没说出口过的脏话全抢着蹦出嘴来,他不管不顾,急迫地把她的脱衣服扯开,又俯下身堵住她的­唇­。她咬住他,合紧牙关,尝到血腥味道的刹那他冲进她的身体。异乎寻常的顺利——出乎杨焕的意料,也出乎她自忆的意料。

更沉重的悲愤涌上心来,原来连这最后的一丁点儿自尊都不留给她,无论她怎样抵抗,身体却早已出卖一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杨焕却把这当做她欣喜的泪水,显然那出乎意料的顺德鼓舞了他。他捧住她的脸,点点滴滴地吮去那些她觉得是羞耻,而他认为是鼓励的眼泪。

狼狈的姿势,狭小的空间,欢愉和羞耻的感觉交织袭来,得偿所愿的杨焕心满意足,伏在她颈间喘气。他伸手极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好像还说着什么亲昵的字眼,吕品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没听进去。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又为自己悲哀,甚至连脸上残留的泪水,都变成她的耻辱——这叫不叫“又要做表子,又要立牌坊?”

空气里浮动着迤逦暧昧的气息,杨焕抵着她的额,把­唇­上那点血腥凑过来要她尝。吕品别过脸去,难怪脑有大小脑之分,一个控制理智,一个控制身体。明明理智在很多年前就做出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身体却告诉她,她或许会永远记得他。

他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他说,口口,你记得我们家那个双头台灯吗?上次你一走我就把它摔了,摔完我又后悔,跑了五六家超市也没找到一样的。他说,你知道吗?你在一年去易思彤交换进修,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我第二天就坐十几个小时的车过去找你,可是看到你的时候又拉不下脸,只好坐十几个小时再回来……

他说,我年年月月都在想着你,想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也在想我;我说,我月月年年都在等你,等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也在等我。

不然这么多年,我哪里熬得下来?

他说,我知道你在想我,我也知道你在等我,是我混蛋,不该让你孤孤单单这么多年。

他说,口口,还有我呢。

所有的抵抗在听到这句话时都变成形式主义。

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次,他说,口口,还有我呢。

即使人生真能长达百年,吕品想,到她临终的时候,到她鹤发­鸡­皮牙齿脱落的时候,只要她还存留一丝记忆,她都会记得那样的夜晚。那个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远处石膏矿井下传过来的机器作业声,伴着草丛中的阵阵虫鸣,夏夜里微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拂动着那个十五岁少年的衣袂。在亲生父母都无法相信不能倚靠的时候,还有他在废弃的石膏矿井上陪她坐到东方天空泛起鱼白,直到破晓黎明那一道晨曦初露。没有感天动地的山盟海誓,没有刻骨铭心的铮铮诺言,有的只有少年宽阔的肩膀、滚烫的掌心,他在困顿欲眠时还记得和她说:“还有我呢。”

吕品默默地推开杨焕,开始整理衣物,杨焕又偎过来,“我上去陪你?”

幸而爬山穿的运动衣服,整理起来容易,吕品不吭声,杨焕赔笑道:“你不是说袁圆今天不在嘛,我又饿了,你们这儿有什么消夜?”

他笑得邪气,像小孩子恶侨居得逞般的得意。

吕品嫌恶地推开他的手。

“怎么了?”

“你别碰我。”

“到底怎么了?我……我刚刚是不是太……我本来想上了房间再……可是刚才……”

“没什么,我去买药。”吕品试图使点劲让自己的声音更坚决一些,可惜一口气提不上来,腿根直发软,“到此为止。”

“什么到此为止……”杨焕愣了愣,声音陡然提高,“吕品你到底想­干­嘛?”

“不是我想­干­吗,是你想­干­吗?”

杨焕大刺刺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想­干­吗,这不明摆着的是吗!别闹了咱们就省点心吧!”

“谁闹了?”吕品扯扯衣领,“我现在有男朋友!”

杨焕面­色­垮下来,“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哪门子的男朋友?你就装吧你,来呀,你接着装啊,说你不爱我爱上别人了,说呀!”

“你——这样又怎么样?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怎么着?”

大概她以前实在太乖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让杨焕张口结知。他死死盯住她,像要拿目光把她的心剜出来看目的地。“吕品你到底想怎么样?歉我也道了,不是我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神经病!”

“刚刚你也愿意的呀!你要真不愿意难道我还能弓虽暴你?”

“我错了,刚刚是我错了。”吕品有些歇斯底里,“现在我改还不成吗?”

杨焕这才觉出不对劲了,伸手端住她的脸仔细审视,“你到底在想什么?”

“别碰我!”吕品一手甩开他,“我们分手了!七年前就分手了!”

“我知道。”杨焕摊着手道,“可现在我们复合了呀,刚刚,就在这里。”

“复你个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吗?就是因为你这副霸王样!你从来就这么自以为是,独断专行,从来不考虑我心里怎么想,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吕品竹筒倒豆般把多年的郁积全发泄出来,“你要出去打比赛,一个电话我就得去给你加油,也不管你们第的女生都用什么眼光看我!你们班腐败,就一定要我作陪,你跟同学唱K,非拉着我对唱——你明明知道我五音不全!你妈妈给你钱,你就一定要我跟你出去旅游,也不管我是不是回来要通宵熬夜做实验。反正你什么都是以自我中心,宇宙银河都是绕着你转的,我呢,我呢,你甚至就没办法静下心来陪我在图书馆坐过一天!就连我——”吕品终于还是忍下来,咬咬牙说,“你永远都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像个人!我告诉你,跟你分手这几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最畅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几年!”

“我有啊!”杨焕辩解道,“我有去图书馆陪过你。”

“是啊,在我跟你说分手之后吗!而且待不到半天就撤退了嘛!”

“我——那次是我有事才走吧……”

“滚!”吼完吕品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这还在杨焕车上呢,她伸手去开车门 ,“我错了,我滚。”

吕品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里,杨焕一脸困惑,最终骂了一句“靠!”发动引擎回家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做都做了,她还这么顽抗,口是心非有什么意思?

女人怎么就是这么种结构诡异的动物?

开车回知春里,Memory的几位合伙人都租在知春里的普通小区——严格来说杨焕和辛然只能算第二批创始人,因为第一批创始人坚持下来的不多,杨焕和辛然也就自然而然地升格为元老。出于长远的打算,几位合伙人在公司获得第一批融资和步入稳定盈利轨道之后,选择将主要资金投入规范化动作和人才储备等方面。生活方面则没那么讲究,以方便适用为第一原则,就近租的几套­精­装房,也就一直住下来了。

杨焕是和他适才向吕品提及的八哥夏致远和左神左静江合住,到家时只有夏致远在,正试用新买的跑步机。见杨焕进来夏致远也没停脚,只口上问:“老杨,刚刚辛然过来找我们打牌,说她下午联系到CMR资本的殷总,想约我们谈谈……估计要他投钱没戏,不过谈谈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学习学习经验吧。”

杨焕缩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随意调台,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吕品那几句话——跟你分手这几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最畅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几年!

我有寒碜到这个地步吗?还记得当初吕品提出分手,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是多少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分手?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可能,也许吕品嫌他和辛然走得太近,他想想觉得做人还是该重­色­轻友,做好和辛然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去求和,谁知吕品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压根没把他和辛然的事放在眼里。他又猜是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不如歇两天等她气消。谁知没两天分手的事情就被触觉敏锐的同学发现,还有不少人赞他终于“有品”了一回。他当人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想,这他妈的能叫“3朋品”吗?

一眯起眼又仿佛看到钱海宁那张脸在面前嚣张,恰巧夏致远下跑步机,取过毛巾擦汗,看他发呆就过来朝他挥挥手。杨焕定定神,长舒一口气问:“八哥,我很难相处吗?”

夏致远一时莫名,瞅瞅杨焕又瞅自爆电视机,杨焕又摇摇头,自顾自地回房睡觉。留下夏致远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地收看CCTV农业频道,自言自语道:“莫非最近猪­肉­涨价,连老杨都准备撤出IT界,改养猪做实业了?”

翌日下午又是惯常的“谈谈”,类似这种讨价还价的磋商,CXO俱乐部成员早已烦不胜烦。其实内容只有一个:拉风投。风投界向来只有锦上添花,绝无雪中送炭。当年左静江和夏致远被迫卖房发工资的时候从无人光顾,实现盈利后却三天两头有人来谈融资 ,只是胃口太大,动辄要四五成的股份,实在让人吃不消。杨焕从茶水间摸来一个菠萝包,边啃边看秘书小妹发下来的纪要。从近期PV谈到盈利期望,来来回回都那么些内容,CMR资本的这位殷总开价比以前的人稍稍阔绰,仍超出他们的可承受范围,且言辞颇为苛刻,于是又没谈拢。送走殷总后,夏致远双手一伸:“同志们,跑步机,摊钱。”

杨焕掏出钱包数钞票给他,忍不住又四下回头,颇郑重地问:“同声们,我想问一下,你们觉得我的­性­格很差,经常自作主张,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吗?”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最后夏致远探头问:“咱们公司没有定期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企业文化吧?”

杨焕­阴­着脸不做声,夏致远又凑近来问:“听说前几天你那位灭绝师太来北京了?”杨焕勃然变­色­:“你他妈才灭绝师太,你们家小宁子灭绝师太,你们家全家都灭绝师太!”

“啧啧,内分泌失调。”夏致远丝毫不为杨焕的怒气所动,“小心长青春痘。”

杨焕扭头责问辛然:“你嘴巴怎么这么大,准备做八嫂吗?”

辛然连忙撇清:“没,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说过吕品前两年在读博——别的什么都没说。”

“对,辛然啥都没说!”夏致远一脸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没说你每年都打着给你妈买化妆品的旗号结果买了一堆适合年轻女­性­的眼霜护手霜油螺旋藻维生素,也没说你一发烧就拽着人‘口口’、‘口口’地叫,搞得我先以为你粉李玟后以为你口吃,更没说你假公济私逼着产品部的小美眉帮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歪掰我们有做天文科普的计划害得美工连夜给你赶制了几张不挣钱的页面。我靠你那点破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其实全公司谁不知道呀,都装不知道罢了。我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这些话全说聘为了,免得以后我们打牌的时候聊八卦还要偷偷摸摸打暗语,搞得我们都恨不得去找左神学手语了!”

杨焕气急败坏,指着夏致远的鼻子憋了半天后怒喝道:“你丫说话能不能断个句?你说得不嫌累我听得还嫌累呢!”

夏致远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不是我想这样的,我怕我一口气没说完,停下来就没勇气说了——其实是我们大伙都看不下去了,老杨你这么憋着不行啊,你心里实在闷得慌你去三里屯泡吧都行……”

“得了得了!”杨焕不耐烦地挥挥手,“我 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操­心?”

他把夏致远一众人等轰出会议室,锁住门口回头问辛然:“你怎么什么都说?真是信不过。”

“这回可不能民怪我。”辛然玩嘛两声,“产品部那个实习生,因为没留住吕品,差点被你骂哭——这是人家的错吗?产品部现在人人自危,去年公司员工票选,你还是最受欢迎高层,现在呢?谁见你不跟乖孙子似的,生怕说错话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发飚。”

“你也觉得我很难相处?”杨焕声调又提起来,“从大学到现在?我从来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哪次这群王八蛋重­色­轻友的时候不是我加班到最后收拾战场?逢年过节你们谁家亲戚的节礼我没给你们准备停当?现在倒好,跑来说我……”

辛然眯眼审视良久,似乎琢磨出什么:“你见过吕品了?”

杨焕被她一句话堵住,别过头,目光游移。他­唇­上的伤痕实在显眼,想装看不到都难,辛然条件反­射­般地­干­笑笑,“恭喜啊。”

杨焕垂头丧气地坐下来,“恭喜我就不用现在苦着一张脸了。”

大约是实在认识太多年,辛然已不想再鼓起任何勇气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倒是杨焕又问:“我脾气真的很差吗?你们……你、八哥、左神……都觉得我很难相处,憋很久也不敢说?”

“还好吧,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表哥的判断吧,让一不好相处的人去做Marketing,公司早倒闭了!”辛然稍稍回想后又笑,“你上一次发飙还是前车……过春节前我们那个Flex的项目交货后人赖账,害得我们发完工资最后五个人只剩下一千六百块钱。你连买火车票回家的钱都没有,差点准备去揍那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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