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来我还有气,丫后来居然还好意思再来找我们做项目!”
“那你还是接了呀,做省劲也好,接外包单也好,还不都是挣钱嘛。至少你毕业之后,脾气是一时磨了不少。”
“别表扬我,我不经夸。”杨焕极度胸闷。辛然悟出些什么,揶揄道:“吕品嫌你脾气不好?”
“现在脾气好也没用,她都有男朋友了。”
“哦……”辛然又若有所思地瞟过他唇上那道伤痕,似笑非笑道,“你霸王硬上弓啦?”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她这么多年都没找男朋友,难道不是甩了我之后后悔吗?你说这个会不会是找来气我的……可是我看他们都手拉手了,吕品没这么开放……”
“嘁!也许只是以前没找到合适的。”
“那她为什么还老上我们家陪我爸妈吃饭?”
“你妈咪是她干妈。”辛然摊摊手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妈咪不惜拉下老脸缠着她,有一大半是你的原因吧?”
杨焕仍振振有词:“我们每年都会碰面啊,她要是对我完全没意思,干吗不避开!”
“大哥,是您每年都故意挑那时候回去的吧?有你妈咪做内应,你要和她碰面还不容易!远的就不说了,今年校园招聘本来八哥一个人巡回就够了,大哥您非李自掏腰包出差!”
“你到底帮谁说话呢,你做人有没有点立场?”杨焕敲着桌子问,“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你说她——她怎么就能找别的男朋友呢?”
“幼稚!”辛然毫不留情地唾弃他,“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以为还青春呐,再两年不结婚就变高龄产妇,生孩子都危险!”
杨焕整个人又愣住,我们都这么老了吗?尔后他茫然问:“那你不也二十七八岁了吗?”
辛然险些脱口而出骂杨焕一句国骂了,实际上,很多很多时候,她还想加一句:你能更无耻一点吗?凭什么老娘和你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你还要对那个灭绝师太念念不忘?凭什么你能把所有这些都当做理所当然……
凭什么老娘只是百分之四的一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干吗周末还找我们打牌不出去dating?”
“他……不在国内。”辛然极镇定地说,“你记得我们在California的时候,的那个助教吗?Dāvine,所以这两年你不肯出去谈的单子是我去谈。”
杨焕长哦一声后说:“不记得!”他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辛然都不知不觉有男朋友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跟不上时代?他歪头斜睨辛然,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什么。办公室里静得怕人,只听到挂钟哒哒的走动声。良久后辛然才听到杨焕迷茫灰败的声音:“原来就我一个人原地踏步呢。我还一直以为……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咱们就这么耗着呗……反正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你总还是我的,我总还是你的……”
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辛然吃力地咬着牙,如果不是看到杨焕的手搭在投影仪旁那台小小的星座灯上,她险些要以为杨焕这些话是良心发现。
差一点以为是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是去看看会抽商贸城时最末等的礼物,三分之一的人都有份,杨焕抽到的便是这个,不值钱,批发十三块一个。据说是香港的设计,用投影技术将内附的宇宙星空图投影在房顶上,让人在家里感受繁星灿烂的浩瀚苍穹。
也不知有多少次,她看见杨焕在办公室专注地凝视那一室星河。
夏致远偶尔劝慰她,说人常常为了遥远的不可捉摸的星辰,而忽视身边可随时明灭的灯光。她不知道夏致远这番话是为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她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然而每每她准备放弃时,一想到遥远的将来的某一天,当场焕醒悟的时候,可能因为她身边已有另一盏灯火而错过,她就……
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已让她放弃了许多盏灯。
杨焕是她的星光,而她只是杨焕的灯火。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永远是他望着吕品,而她在他身侧望着他——她的心起初是燃过的,后来一次又一次地熄灭,直到今年公司组织春季旅游,去兰州。杨焕毫无征兆地订到S市的飞机,后来又垂头丧气地回北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灌他三瓶酒,果然就说了实话:“我就突然想她了,想看看她。”
然后他又自我解嘲地说:“可人家很滋润,连招待我都不耐烦。”
说这句话时的杨焕脆弱得如被家长丢失的小孩,看起来那么无助,但就是这无助的眼神,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叫辛然肝胆俱裂。
人都是这样,在你爱的人面前有多卑微,在爱你的人面前,就有多残忍。
百分之四的一员,我永远只是这百分之四的一员。
杨焕就在此抬起头来,“唉……你怎么了?”
“天花板上刚刚掉下来一大粒沙子。”
“啊?靠!豆腐渣工程,来,纸巾,去卫生间洗洗。”杨焕把纸巾盒塞给她,推她出办公室后又叫住她,“对了,虽然我不记得Dāvine长什么样以及为你这样的肥水流到外人田里感到十分遗憾,不过……congratulations!”
辛然自嘲地笑,恭喜我什么,恭喜我找到我的百分之九十六?
杨焕曾给辛然讲过一个故事,据辛然猜测那故事最早该是吕品讲给杨焕听的,因为颇有《读者》或者《青年文摘》的风格。以杨焕的性格,宁愿打十个小时的“三国无双”,也不愿意看五分钟的杂志。
讲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在辛然第三次单独约杨焕去奥体中心练球。其时他们搭档去参赛,平常一起练球当然正常,但隔三岔五搭两个小时的车去奥体中心买五十一张的门票练球,回来还要去吃顿KFC或麦当劳什么的,杨焕就算是个棒槌也该明白辛然是什么意思了。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的恋人,女生性格偏静,唯一爱好是在图书馆啃书本,男生生性好动,狐朋狗友成群,连倾慕者都有一个加强连。因为男生神经大条,和其他女生相处时极不注意,中途闹出许多误会,但最终还是喜剧收场。这种爱情故事在杂志上真是一抓一把,最后的主旨是:当空气中氢气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四的时候,遇到明火就容易爆炸——感情也是一样,爱一个人,要投入你所有情感的百分之九十六,其他人共享剩下的百分之四,否则就有爆炸的危险。
其时辛然就明白了杨焕的意思,大家做朋友就好,千万别过界。然而辛然毫未被挫败,因为她后来找到故事的原版,最后贴在学校橱窗里的是男生和他同系性格合拍兴趣一致的女生的合照,徒留女主角伤怀往事。
每个半圆都在寻找与它合衬的另一个半圆,不规则多边形是没有前途的。
杨焕篡改故事的结局讲给她听,其意不言自明——他要坚守他的百分之九十六,他不想过界。
辛然那时就明白,原来杨焕的神经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大条,他不是不精明,不过懒得去精明而已。
看着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辛然扑上两捧水,两天前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杨焕的礼物是一大束红玫瑰。当然,是和CXO俱乐部其他成员一起订的,他凑个份子而已。
“说!老娘是最漂亮的女人,老娘一定能找到一个老娘一跺脚,他就抖三抖的男人!比他那个死德行好一百倍,好一千倍!”对着镜子发了一飙,出来时她又是令公司上下都交口称赞的Sharon辛,谁也看不出,眼泪转移到心上的残痕。
其实最初对杨焕只能算欣赏吧?顶多……也有点喜欢?和吕品分手后,杨焕第三次和她搭档参加大学生羽毛球赛,这一回终于加冕,尘埃落定的时候,杨焕激动得把球拍扔进了观众席。她那时候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跟表哥左静江聊天,谈起“怎样才算爱”这个话题,辛然说:“他想起我的时候会开心,他开心的时候会想起我,这样就OK了。”
左静江当时点评说:“前一半很容易,后一半很难。”
辛然只做到了前一半。
那一晚的庆功宴杨焕又喝高了,回去的路上还扛着奖杯吆五喝六,可等她发现杨焕没有回寝室的时候,她才隐约意识到,杨焕开心的时候,想起的是另一个人。
他在吕品的宿舍楼下吐得天翻地覆,然后隔着学校的围墙,把冠军奖杯扔进了南湖。
那天晚上辛然还看到了杨焕的眼泪,后来左静江告诉她,一个男人开心的时候想起你,也许是喜欢你,也许中介因为你有趣;但若他会为你流泪……辛然喟叹一声,她很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杨焕会为她流眼泪。
还没回办公室,辛然先被夏致远拉到茶水间:“有没有爆料?来,八一八!那个灭绝师太,长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很温柔?”
“还……比较温柔吧,挺安静的,不太爱说话。”
“有什么很特别的优点?”
“想不起来。”辛然撇撇嘴,“不记得当时是谁说过一句特别经典的话,说他们俩站一块,活脱脱现代版的黄世仁和杨喜儿。”
夏致远一口茶水险些呛出来,“那你是谁,黄家的地主婆?”
辛然垂着头,细细拨弄周末刚做的指甲,语带微嘲:“地主婆要做最后一搏了。”
要查到吕品住的地方并不难,周三晚上下班后辛然驱车过去,果然在酒店二楼的自助餐厅,见到吕品和一个看起来显然还是学生的男人端着盘子走向餐桌。
在辛然的印象里,科研工作者这五个字,总是和灰青色制服、呆板的表情、空洞的眼神联系在一起的——她总觉得这群人像是活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尽管她家里就有姨妈姨父是知名学者,但这样的形象就和小学三年级看的爱国电影一样,并不深刻,却也不容易抹去。
所以辛然觉得吕品比谁都更适合“科研工作者”这个称号,因为吕品
一直以来就给她这么一种印象。辛然总觉得杨焕和吕品的搭配,犹如老鹰之于小鸡,在她认识杨焕到他和吕品分手的两年时间里,她都一直为他必须低到草丛里去迁就吕品感到深深的惋惜。
她常常想去恨吕品,然而从小到大所受的种种关于风度自尊教养的教育,让她实在没办法因为这样的原因去恨吕品——因为嫉妒,或者女生醋坛子的心理去恨另一个女人,总让辛然觉得这是件很不上台面或很不入流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么个从头到脚找不出一个闪光点的女人,却牢牢控制住杨焕的心。
时隔多年再相见,吕品的打扮依然和时尚二字无关,简单的立领黑白格子外套,不算时髦但也没显得过气,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变了些什么。辛然不知如何在心里给吕品一个新的定位。你说她笨吗,看起来这些年她也把自己照料得不错;可你要说她有多精明,那似乎也谈不上,因为以往每每没带她出来的时候,杨焕就会不停地叨念:吕品该不会又在图书馆忘记去吃饭吧,我妈给她做的核桃酥她不会忘了吧,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她怎么好好地走路都能把腿给摔断了?我那双篮球鞋不知道吕品洗了没……
“嗨,真巧,不妨碍你们吧?”辛然在吕品身旁的餐桌拖过一张凳子,热情洋溢,“这里的黑森林蛋糕做得很不错,我正好经过,想到就上来尝尝了,没想到撞见你——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吧?”
吕品转头向一脸迷惘的钱海宁笑道:“我有点事和她说,你另外找张桌子等袁圆先。”然后她将水果盘推到辛然面前,“是巧吗?”
辛然一时愕然,等钱海宁换桌后才低声嘀咕:“你——你真是——
”
“不可爱。”吕品不动声色地接道。
“你——”
“你怎么知道?”
辛然长呼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吕品,从头打量到脚:“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说过。”
“我说过?”辛然思索良久,“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可爱?”
吕品望着辛然,平淡的语气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尖锐:“你在心里说,我听见了。”
“哈……”辛然讶异地发出几声怪笑,“你mind-reader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怎么想我的,如果你是来告诉我不要去‘撩拨’杨焕,我可以答复你,我从来没撩拨过他。”
“撩拨?”辛然不解,旋又扶额笑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吕品微微讶异:“道别?”她看辛然的模样,似乎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完,只好邀辛然一起去点餐。原来自创业初期杨焕他们就接过不少海外项目,彼时辛然和杨焕都在美国,摸索市场和项目洽谈都比较方便,再者海外市场相对规范成熟,各种合同协议包括结款方面都正规许多,风险较小。后来重心转移到Memory网,辛然和杨焕也毕业回国,海外业务进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如今网站的小游戏在国内红火起来,却面临融资困境,公司便决定重拾海外市场,顺道试探是否有在海外推广网站游戏业务的可能。
“短期出差还是常年驻外?”
“不定,看你了。”
“我?”
“你要是和杨焕结婚,我肯定会回来喝喜酒的。”
吕品摇头哂笑:“你们就都这么喜欢拿我开玩笑。”
“或者……”辛然看吕品又抬起眼来,笑得诡秘,“你猜?”
吕品低下头,从冰柜里舀出两个冰淇淋球。辛然究竟是何来意,吕品不大猜得准,她样子变得不多,要说变也是变得更光彩焕发、优雅而凌厉。吕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辛然,是在杨焕班的腐败会上,杨焕极熟稔地扯过辛然给她介绍:“来来来,给你看看什么叫神人,一开学就读双专业,顺道修了个德语,手风琴多少级来着?”吵吵嚷嚷一阵后她还不知道这个神采飞扬的女生叫什么,问杨焕,杨焕嗤的一声笑出来:“你叫她花魁吧。”话音刚落辛然就一掌劈过来,“杨焕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再叫我花魁,我给你脑门上刻俩乌龟!”
计算机学院,简称“计院”,为数不多的女生中,佼佼者如辛然,便被人叫上了花魁。杨焕也曾私底下跟吕品感叹:“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活了,你说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吕品也在思索,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辛然站在哪里,哪里就是聚光灯所在,那时候在奥体中心打全市大学生羽毛球赛,每次一个网前绝杀,观众席上就有人往场内扔花,杨焕就在后场朝吕品做鬼脸显摆。杨焕是极外向的人,和同学融入很快,学新东西也快……她不行,她被远远地甩在潮流后面。
吕品长舒一口气,辛然在她身侧笑道:“我说真的,你要是和杨焕结婚,我也就彻底死心了,那时候我会回来喝喜酒的。”
“还有一种情况我也会回来,如果他去美国找我。”
吕品怔在当场。
等送走辛然,袁圆旋风般蹿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有人要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吕品抿紧双唇,告诉自己这是别人的事,和你没关系,又忍不住想,杨焕会去找辛然吗?其实今天刺辛然的那些话,换做以前吕品是绝不会说的,她知道辛然,还有杨焕在大学里的朋友,他们向来和她玩不到一起,年深日久的也就淡漠起来,甚至在杨焕面前开玩笑——有些事是杨焕当笑话讲给她听的,有些是她自己感觉出来的。总之,他们从不看好她和杨焕,甚至希望他们早日分手各自解脱,只是这些也都限于想法而已,并不曾有谁真的努力去推动促进过,但仅仅如此,也足以在吕品的心中留下深痕。纵然她心中清楚,她和杨焕分手的根源从来都只在他们自己身上。但很多年过去后,她依然在心里留着那股怨气——配不配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呢?
但辛然临走时说:“因为失去你,所以他天天都在想你,就连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也毫不在意让我知道这些。也许我一直给他一种我永远都在这里的感觉,所以他从来都不担心会失去我。我想知道,如果我给他一个失去我的机会,他会不会看清楚什么?”
袁圆偏头看看在等烧烤的钱海宁,朝吕品暧昧地笑笑:“唉,你们这两天怎么样了?”
提起钱海宁,吕品就恨不得掩面遁走,那天从杨焕车上落荒而逃,出来竟然就看到钱海宁在酒店门口——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看到多少,又或者是否看到?
估算距离是看不到什么的,吕品努力回想杨焕那辆车的车窗透视度,一想就脸热,满腔愤懑没处发作。
但钱海宁不再像之前那样软磨硬泡,他好像明白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吕品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钱海宁这些天还常常坐着发呆,愁眉苦脸的。吕品有点怯怯地想自己是否对钱海宁太过分,又鸵鸟地想既然钱海宁没提什么,就当这一页翻过去了罢,她还是多多关注预研项目要紧。
吕品伸手捞过袁圆,在她耳边低声道:“有点心理准备啊,我跟你说句话,你千万别尖叫,也别呛着。”
“我现在心情很平静,你说吧。”
“周六晚上,杨焕请我吃饭,回来路上……在车上,我们那什么了,结果一下车吧,就看到钱海宁在酒店门口那根柱子那儿。”
袁圆没有尖叫,一根鸡翅却憋在嘴巴里,咳得满脸通红,灌下满满一杯水后才问:“全看到啦?”
“不知道,天黑应该也看不见什么,那角度看不到什么……”吕品没好意思说他们在后座,看不到比什么都看到还糟,因为可以随意联想。斜眼一瞟,钱海宁已端着满满一盘烧烤过来,“当当当当,烧烤到!”
袁圆还好死不死地凑过来和吕品咬耳朵:“看不出来哈,你蛮潮的,杨焕那车什么型号的,那空间……你们发挥得出来吗?”
吕品脸上一阵燥热,钱海宁有意无意地瞥过来,袁圆还接着悄声逗她:“话说回来,你怎么又和他滚到一块了,前两天你不还信誓旦旦地说你要昂首挺胸走向新生活吗?结果你倒是昂首挺胸走向性生活了……”
吕品恼羞成怒,“那你还每年年终的时候都立誓来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少精通中、日、英三国语言呢。”
袁圆嘿嘿两声,“我那是无志之人常立志,这不,觉得你是牛人有志之人立长志嘛!”
吃完饭,趁着袁圆去结账,吕品低声朝钱海宁说:“对不起。”除此三字,她也确实找不到其他话来说,只是,对不起,到底对不起什么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钱海宁抿住双唇,沉默许久,眼看着袁圆回来,他才低声苦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就是……咱们好歹也……你能别老板着张脸对我么?看着别扭。”
他说得倒挺诚恳,也没有很受伤的痕迹,吕品暗自庆幸,点点头笑道:“我不是板着脸,我是习惯性比较严肃。”
钱海宁忍不住笑出来,吕品也就放下心来。
晚上钻进被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打了几个滚后袁圆终于叫道:“小样,你至少翻了五百次身了,你不用起早我还要上班呢!”
吕品干笑两声,抓紧被子,没两分钟又不自在,想转身又怕吵到袁圆,这样闷了半天,听到袁圆瓮声瓮气地问:“‘喜儿’,你今天怎么啦?”
“没,我……”吕品抓抓头,“明天景总工在总控中心控制发射,我心里有点紧张。”
袁圆没再说话。
又过半个钟头,她忽然闷出一声:“妞儿,你要真不喜欢钱海宁,就将就将就从了黄世仁吧。对了,他和那个女人怎么回事了现在?”
吕品没吭声,伏在枕头上良久才长叹一声:“我不想受刺激,在他的圈子里,我无所适从。”
袁圆也唉了一声,认认真真地说:“这倒是,十六七谈恋爱,有情饮水饱,要天上的星星都能给你摘下来;现在?哎,得了吧,能放弃一场球赛陪你去逛街,都是天大的牺牲了。”
吕品心中暗笑,能说出这句话,表示袁圆现在是感情真空期——她每每是恋爱过后就要感慨一番世上男人皆无用,甭管是她甩人还是人甩她。但让吕品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下一次袁圆又能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大叔,然后在热恋期疯狂地说服吕品找男友,以输出她的幸福感。
袁圆临睡着前又迷迷糊糊地安慰她:“景总工那边你也别太担心,我看高工的意思是十拿九稳了。”
吕品嗯了一声,还是紧张。
不止紧张明天景总工的发射控制,还紧张……吕品不得不承认,辛然那句话,像毒蛇一样纠缠住她。
辛然这回兵行险招,她佩服得很。
翌日,CE一期火箭成功发射,吕品从总控中心控制室外的大屏幕上观看景总工的指挥。此次火箭发射极受重视,从国家到地方各级电视台同步直播,配有各方面专家全程解析。从准备工作到火箭成功发射,再到卫星精确入轨,步步扣人心弦,吕品努力控制胸腔内的狂跳,跟着高工迎接从控制室出来的景总工。
景总工是国防科工委聘请的前线总指挥,景总工的丈夫也是航天专家,曾有人笑言说国内的航天事业,就被他们夫妻俩包办了。而据吕品前两年在天文台的消息,那位专家是上世纪70年代我国着手航天事业发展时便奔赴西部荒漠的第一批先驱,若不是近年来他身体条件大不如前,恐怕这次CE计划的首席科学家也非他莫属。
高工正要给景总工扼要介绍吕品的研究方向,便有人进来提示说有电视台的人在等景总工。吕品偷觑助手留下的行程表,一连数日排满了各种电视台、电台和报刊、杂志的访问,心中暗急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空和景总工具体谈谈。高工突然开口问她在S市天文台的具体情况,吕品心知诋毁前任上司是大忌,故虽对陈台长颇多腹诽,也只说陈台长要她给其他司事做核心任务移交,然后调她去别的大学交流。高工微皱起眉,并未置评,吕品心下更是惴惴。
景总工这一天都忙得连轴转,除了高工便无人再理会吕品,吕品满怀希望而来,却空载而归,回到酒店再想想高工那拧紧的川字眉,愈加悔不当初——当初怎么就脑子轴住了,非要较那个劲儿呢?你又不是什么没你不行的人物,何必非要在天文台耍大牌?
很多事当初做的时候美好得像童话,很多年后才发现其实压根就是一笑话。
之后一连数日也没有景总工和高工的进一步消息,没说要她也没说不要,眼看请的长假就快用完,吕品急得就快如伍子胥一般一夜白头了。袁圆想安慰她,又无从着手,吕品只得反过来劝她,说自己有心理准备,不用为她担心云云。
白天在酒店里也无事可做,只能看文献和CE计划相关文档,越看越郁闷,内线电话忽响起来,酒店前台说:“吕小姐,楼下有位先生找你,请你下来一下。”
“请问他是哪一位?”
她听见酒店前台捂住话筒向人低声询问,却并无答复,许久后才听前台说:“吕小姐,这位先生让我转告你,杨焕去美国了,请问你是否有空下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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