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平衡,其实是很脆弱的,又固若金汤的。
三大家族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依次是各大纯血,以及强大的可以跟纯血们抗衡的吸血鬼猎人,例如蓝家,例如红家。这般庞大的阵容,按照规则微妙的顺序排列,如同形状完美的六角蜂巢,每个角间的误差不超过0.1。
但是,过犹不及,或者说是适得其反。
被这种过于强大到近乎鬼神的力量充斥,世界的平衡早已破败不堪,而将这一切加速灭亡的,就是蔷薇家返祖的强行唤醒。
迈向灭亡,是必然的。
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过于强大了,超过了大自然能够负荷的极限。蔷薇蓝的崩坏,只是为这场华丽的毁灭,跳了献祭的舞蹈。只需耐心等待,规则这种庞大繁杂的机器便会越走越偏离原本的轨道,然后,自我毁灭。
赤枝司夜还来不及做什么,有人已经耐不住形势,先动手了。
在蔷薇名存实亡,赤枝群龙无首,顶着全夜族甚至是世界未来的玖兰家,率先在这种扭曲的强压下,经不住内与外换,分裂了,甚至将“始祖”遗失……
接下来的事,如果多米诺骨牌般只需要推到第一张牌,满盘就都完了。而司夜,正是这推倒第一块牌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那些疯狂了或者敏感都变态的人,就开始猜忌和自伤残杀。
到头来,司夜的手,却还是干干净净。
世界疯狂了,血与火交织了最为纯粹而战栗的乐章,正用生命在凑鸣!
司夜固然厉害,但他的对手也不是笨蛋。
况且他所图之事非同小可,一两次小动作或许能掩人耳目,但长久的做下去,难免会有纰漏叫人抓住尾巴,顺藤摸瓜的顺上来。眼瞧着快被人抓到了,司夜不急不慢,只是换了外套打理清爽自己,就来到了艾薇儿他们暂居的小院。
如他所愿,崩溃掉赖以存在的三大家族,吸血鬼世界的体系脆弱地经不起一丝碰触。很快,就乱作一团,而这时候,猎人协会终于也坐不住,参合了进来。
打乱在即,他能做的事已经做完,现在他只需要等霍乱的到来。
前脚才踏入院子,就听到泓的怒吼,“哥哥他,到底要干什么?”司夜又退回去,他想看被父亲捧在掌心英才施教的弟弟,长进到了何种地步!
泓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石头的桌角被敲掉一块。在山中,并不代表泓是与世隔绝的,司夜也未打算瞒他,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特殊渠道流入。
赤枝家的继承人,终究要长大,不能成为站在顶峰的强者便是猪狗不如。臣可以另投新主,而王却只有一个,不成功则成仁!
届时,赤枝家和三大家族都不复存在,但最后的赤枝纯血,是何等巨大的诱惑。不能保护自己,泓早晚还是会被人分着吃掉的!
血脉是一种天赋,但没有了足够驾驭这种宝藏的能力,那就是灾难。司夜挑起的眼,闪烁着自己都不知的关怀和担忧。
泓在院里发怒,而另外那对呣子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却碍眼极了。
难道他们就不关心哥哥了吗?
恶狠狠地瞪小初和艾薇儿,小初一副无辜样,艾薇儿连眼皮都没掀,坐在那里该干啥干啥。偶尔抬起的眼波,正巧跟晚归的人四目相交,司夜微微一笑,朝她挥挥手。负气别过脸去,艾薇儿彻底不看他了。
“小泓叔叔为什么要生气呢?”小初比较良心,过来给他台阶下。
其实,他是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玩具坏了。
泓用鼻子出气,表达他的不满。咯咯一笑,小初爬上一边的凳子,直接望入泓的眼睛,那美丽的金色眼瞳倒影出自己的模样。
“小泓叔叔想知道,那就去问司夜叔叔呀!”
泓语塞,他若是真想要了解司夜心中的想法,去问就好,何必在这里发牢骚?心中苦笑,他怕也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胆量去窥视哥哥的内心吧!
司夜每个月都会回来,时而带着很重伤,时而狼狈不堪,除了微笑之外的其他模样!……但他都一定会回来,因为知道有人在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颓然坐回凳上,他还不如个孩子。
小初跳下凳子,走到泓跟前,小大人般拍他肩膀安慰,一脸凝重的滑稽。
“噗嗤!”忍俊不禁,久违的笑颜让艾薇儿身上的死气淡了几分,人都跟着明媚起来。
小初痴呆的盯着艾薇儿瞧,艾薇儿别过脸去,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这样妈妈就会笑了……托下巴,小初认真的思索起来。
司夜觉得他该出现了,这才走阴影中走出来。
“哥哥!”泓忙站起来,慌慌张张的把石凳子都撞翻了。
司夜含笑走了,带着不可质疑的从容,这是近来难得的一身清爽无伤无痛。泓被父亲保护太好,竟不如一个四岁孩子的三言两语!
司夜面上不说,心里却在筹划着下一步,是否该将泓也带出去!
“……抱歉!”擦掉嘴角血渍,司夜面上淡的可比一缕青烟。第一次在人前吸血,是真虚弱到撑不住了,还是另有其他理由,总之他吸了艾薇儿的血。
摸着脖子上两个比针尖大点的血窟窿,艾薇儿的神色还算正常。
两小早就离开,只剩下他们。司夜落座一边,单手撑下巴,沉思。不需要言语,仅是眼波交汇,语言无法传达的深意艾薇儿也明白。
艾薇儿对吸血是有阴影的,但她也吸过司夜的血,全当还他了!
司夜淡淡的微笑,暖暖的,驱走心底的黑暗和恐惧。似乎只要他在,就不需要担心,不需要畏惧什么。因为赤枝司夜是完美的,是无所不能的!
潜伏的情愫才正要抬头,她深褐的眸子掠过一丝微光,司夜已果决起身,拿起才刚放下的外衣,披上就走。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就要走了。”
说完,司夜就头也不回的离开。艾薇儿嘴巴张了又张,却是眼睁睁看他离开。赤枝司夜何等聪明一人,艾薇儿心里想些什么,他怕是比本人还清楚呢!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滴在手臂上很凉。冰凉的皮肤下,血液脉动的燥乱,随着加快心跳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冷静。
是一种预示,更是一种警告。
不好的事,正在酝酿。这种揪心感艾薇儿并不陌生,蓝西艾尔被杀时,她有过,甚至蔷薇蓝死的时候,她也体味过类似的焦躁和隐约的恐慌。
丝丝绕绕的,抬头就罩在头顶,用手去挥,反而被缠得更紧。
事实证明,艾薇儿的预感完全正确。
“哥哥出事了!”撞开门,泓星急火燎的背回来。
木梳子啪得掉到地上,艾薇儿面色微白,抠着竹笛的手关节已泛青,她握得很近,像攫着她的命。小初丢掉最喜欢的布娃娃,他三岁的生日礼物,司夜送的。
“小泓叔叔,你说司夜叔叔怎么了?”扑到泓身上,小初勉强能抓住他上衣的下摆,焦急地追问,小脸煞白煞白。
泓看了他一眼,抚摸他的头,安抚小初的不安。
“哥哥出事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泓拔高声音,他质问艾薇儿。
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梳子,艾薇儿继续梳理她的卷发,每一下都会扯断很多根头发,却像浑然不知梳着,神色木然,手指亦在发抖。
惨淡一笑,泓金色的瞳孔写满愤怒和痛苦,“你果然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哥哥代你被长老院抓了!……长老院,你在蔷薇家那么久该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不过我想你对赤枝司夜将被如何处理不感兴趣!作为蔷薇和赤枝的叛徒,挑唆玖兰内乱的祸首……哥哥会被怎样残忍的处死,你都无所谓吧!”
反唇相讥,泓之前还对这个女人存有的一丝怜悯也顿时全无。下一秒,他就被大力推开,直接撞上墙壁。
“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小初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小初大吼,暗红鼓动了他的眼眸,附和他的愤怒脚下噼里啪啦的响着破土声,一大片暴躁嗜血的食尸蔷薇肉眼可见抽茎开花。
冷汗贴着脸流,泓当然知道食尸蔷薇的恐怖,跟赤枝血荆棘都是渴血又贪婪的生物,只听从主人的调遣,毫无理智可言。他只是没想到身为混血的蔷薇初就有能力调动这种生物,况且他才那么小!
这就是蔷薇返祖的血脉……吗?
“妈妈!”蔷薇初大声喊,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叫艾薇儿。艾薇儿跑出去,擦肩而过的寒意,像掠过脖颈的兵刃。小初追上去抱住艾薇儿后腰,阻止了她。
“不可以的,司夜叔叔说了您不可以离开,否则……啊!”惨叫一声,小初被抛在地上,艾薇儿的身影风般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焦急还停留在空气中。
小初什么顾不得,咬开手指,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土地上,一株庞大的食尸蔷薇疯长,开出人头大的花朵,是冶艳嚣张的墨兰色。
“打开时空门,以蔷薇之血命令你,打开时空之门!”
话音刚落,空间就扭曲了,被一双大力的手撕扯出一个口子,狂风从中飚出,。泓抱起小初,二人一同被吸入时空缝隙。
裂开时空,是蔷薇返祖的能力!被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掌握,小初才是真正继承了蔷薇血脉的后裔。
奔跑,分不清她是在跑还是飞。一个声音驱使着她,为她指引司夜的方向。
司夜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蓝西艾尔死在她眼前的画面被无数倍的重放、慢放,以一种极端磨人的煎熬,酷刑折磨着她。爸爸妈妈不在了,她还有蓝西艾尔,蓝西艾尔不在了,还有司夜,……而司夜不在了,她便一无所有了。
吊崖,位于蔷薇属地,一面峭壁一面丛林的悬崖边缘,跨一步就是惊涛拍浪,袖袍被风灌满,猎猎作响。长老院处置罪大恶极的终极武器。
艾薇儿就知道司夜一定在那里!
“站住,你是什么人!”阻拦的声音刚落,已经在艾薇儿手中化作漫天飞扬,银白色的细沙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灰蒙蒙的连视力都受阻。
上次司夜已不对了,她为什么没有去阻止?!固执和骄傲就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吗?从人类堕落为吸血鬼的她,还存在那些可笑的矜持嘛?……贝齿在苍白的嘴唇上咬出一排血印,浑圆的血珠子无声滑落。
吊崖上的一幕,让她连焦距都涣散了。影像斑驳陆离,天旋地转,像被无数面镜子反射。视线回复前,她只看到无数重影,司夜被穿刺过的影像,模糊又摇晃,看不清楚。
“……你怎么来了?”司夜笑,嘴角边一丝殷红,顺着他消瘦惨白的下巴留下,成为妆点这个总是一身黑的男人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色彩。不止嘴角,他手腕脚腕都被砍断,双臂扭曲的绑在身后,屈辱的跪着被据说比猎人武器还强劲的原木刺过胸膛,足有小孩子手臂粗细,一端削得尖利,另一端钉在地上,司夜则伏在上面,尖利的一端已经穿过他的身体,不会致命却能痛上七天七夜的极刑,在第八天才会被原木吸干血气,如人干的死去。
捂嘴,艾薇儿捧起司夜的头,垂下的发色染着血,滴答滴答直流。
司夜的脸,跟蓝西艾尔重叠起来,都在朝她微微的笑。
身体被灌了铅,很重很重,失力跪下,她手才碰到就被烧焦。忍痛拔掉原木,简单的一个动作,鞠虎费劲了她的全部力气,身体阵阵麻痹,像高压电流在流。
“真是的,你来了我戏还要怎么演?”靠在艾薇儿怀里,司夜挑眉侃笑,他想要拂开黏在眼睛上的额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悠悠叹出一口气,艾薇儿已泪流满面。
怎么又哭了?……就是因为遮掩,他才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呀!
嘴角一扯,牵得内脏都疼得扭曲,丝丝吸凉气。艾薇儿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是炙热的,令他冰冷如石的身体升起眷恋和不舍。只是一瞬,就被司夜掐灭了。
众人显然被这一突变吓着,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干瞪眼半天反应不过来。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赶来的赤枝司夜跟他交出来接受死刑的蔷薇血宠,在鬼木拔离地面的瞬间,较色对调了呢?!
这时,峭壁上空出现异状,一阵诡异的烈风之后,赤枝泓抱着蔷薇初从天而降。
“哥哥(司夜叔叔)!”惊叫,只见司夜血流满地,已然死去大半的躺在艾薇儿腿上。
他们一出现,一直安静的旁观者终于反应过来。
“赤枝司夜,你居然敢欺骗吾等!”老头拄着拐杖,长长的白胡子飘到脚面。他很愤怒,高傲的眼角都没分一丝给艾薇儿,否则他就会发现,他鄙夷的原人类吸血鬼就是他和他的家族世代效忠的蔷薇家女主人。可当他看到小初时,镶满宝石珍珠的手杖掉在地上,滚远了都没发觉。
“蓝,蓝大人?!”扑通一声,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朝小初跪下了。
司夜笑,又咳出一大口污血。艾薇儿要救他,却被他禁住手,摇头拒绝。
“泓,你过来。”司夜招手,泓小步跑过去,乖巧的跪在哥哥面前。
手指都开始颤抖,司夜蘸着嘴角的血在泓右眼周围画上一个符号,低喃吟唱繁复的咒语,那些符号就被赋予了生命,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钻入泓的右眼。
守护咒语,期限是一万年!
以血为媒介,以生命为献祭的守护!司夜献给艾薇儿最后,也是唯一的礼物。
“哥哥!……”捂着右眼,如万只蚂蚁撕咬的痛,火辣辣的。
不顾弟弟的痛,司夜最后看着艾薇儿,再也压不住的血从薄唇紧抿的缝中涌出,真的是涌出,大口大口的,把司夜的脖子都浸红,流入领口。
颤抖的指尖移到唇边,司夜在最后的最后,给艾薇儿摆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是带着神秘的微笑合眼的。在艾薇儿怀里,和着她的眼泪,被海风吹走。那一汪银白的细沙,在狂乱舞动的呼啸海风中,飘过海面,如同那个低调又张扬的墨衣男子,连死去,都要隐藏在高处垂目俯视,一抹暧昧的微笑,让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啊——
叫啸,激起终万丈碧清。海神的怒浪卷起曾加注伤害给她,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的刽子手们。来不及惨叫,便已在瞬间结束了杀戮。
血,顺着眼眶留下,蜿蜒的滑过艾薇儿的脸颊。多么浓重的恨和绝望,才能流出比血更悲伤血泪?
吊崖的血族全军覆没,在他们终于要处死叛徒赤枝司夜献上用以平息战争的蔷薇蓝血宠,却莫名被全部杀害。没人知道理由,因为没人活着走下去。
那是一个谜,一个伴随恐怖血腥的谜。
回蝶谷的悲歌嘶哑了歌喉,而血腥屠杀,才正要开始……
十年后,蔷薇覆灭;三十年后,最后一个流有赤枝纯血的后裔死去,赤枝不复存在;同年,猎人卷入这场吸血鬼的战斗,战事进一步扩大。百年后,玖兰一族销声匿迹,直系已灭亡,旁系一族带领血族与人类作战,战斗最后一刻。
借此,三大家族最后的血脉也终于跟人类同归于尽。
历时几百年的战斗,耗尽了人类和血族的人力、物力、财力,无论哪一方都被拖得几近枯竭。历史进入停滞倒退时期,休养生息千年以上才勉强回复到战前一半水平。
而后世,将这场几乎同时毁灭了人类和血族的战争,称作圣战。
回蝶谷外传·那些尘风中的记忆
赤枝司夜
司夜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从他开记忆以来,他的世界都只有爸爸和妈妈。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里,他们过得很幸福。
爸爸叫做赤枝绛,据爸爸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司夜知道爸爸是很厉害的吸血鬼。是的,吸血鬼,从司夜也长出獠牙,他惶惶不得终日,又躲开爸爸妈妈独自抹眼泪很久之后,爸爸跟他解释了吸血鬼跟人类的区别。
“什么是吸血鬼?什么是人类?”好小好小的他,眨着大眼睛问爸爸。眼中来不及收拾干净的水泡,浸着猩红的眸子,异常妖异。
赤枝绛抚摸爱子的手顿了一下,敏感的孩子不止一次觉察出爸爸对他眼睛异常的反感。
“我是吸血鬼,纯血种的吸血鬼。而你妈妈,就是人类。”
爸爸这么说,将司夜抱在膝盖上,怜爱的任调皮的儿子爬上爬下,偶尔还会扯断或者揪掉他几缕珍贵的血红色长发。
“那司夜是什么?爸爸是吸血鬼,妈妈是人类,那司夜是吸血鬼还是人类呢?……爸爸,司夜疼!”爸爸的手勒得他好疼,司夜瘪嘴,委屈的嚷嚷。
可是爸爸没有像以往那样放开他,然后哄他玩,只要他不开心爸爸就会变出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爸爸美丽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泛出贵重金属特有的光泽,冰冷而渗人。
他怕……这样的爸爸,司夜陌生而本能的恐惧。
每到这时,妈妈就会把他抱离爸爸的怀抱。司夜知道,妈妈是戒备爸爸的。
一离开,司夜像受了惊的鸟儿,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他好怕,好怕那样的爸爸!
“赤枝绛,我告诉你,少把你贵族纯血那一套拿来荼毒我孩子!告诉你,司夜是我的,想要纯血的孩子,你大可回你赤枝家!哪里多得是纯血的贵族小姐任你挑!本姑娘还不稀罕呢!”妈妈的怀抱很温暖,有种松香的味道。
因为要吹奏笛子,妈妈的手是家中最最宝贝的,家里的活儿都是爸爸在做。妈妈说她是闲妻良母,爸爸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居家旅行必备的新三好男人。司夜最喜欢妈妈的手,柔软而干燥,极适合演奏乐器。从指尖到指腹,都保养的圆润柔韧,十指纤长,是天生的艺术家的手。
“沁涓……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这时,爸爸总会走过来,若无其事的挤掉他的大好位置抢占妈妈的怀抱。司夜人小,占地面积有限,每每只能气得跳脚,却不得不眼看妈妈被爸爸抢走,留下他在原地干瞪眼。
“……哼!赤枝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嫌弃司夜的那双眼睛!……别跟我提什么鬼血,恶魔之子,我儿子那叫做有行!多帅!比起你家全跟橡皮戳印出来的长相好看多了!……”
“是,是!……老婆大人您说什么都是!”爸爸哄妈妈,作出一副受教的乖顺模样。司夜知道,爸爸是爱妈妈的,很爱很爱。
什么鬼血、恶魔之子司夜不懂,但小小的他只知道妈妈喜欢他,觉得他是最可爱的!
五岁那年,他发觉自己可以凭空生出焰火的火,便给爸爸妈妈表演。
“……为什么?为什么司夜你要是混血呀?……”爸爸带着儒雅的微笑,隔着段距离给他鼓掌,嘴里却说着可惜可惜的话。司夜不懂,却本能的不喜欢。
这时妈妈就会走过来,抱着他离开。
“不要理他!你爸爸神叨叨的!我的司夜最厉害了!以后家里生火的事儿,就交给宝贝儿了~你爸爸他,嗯哼!可以光荣下岗了!”妈妈亲他脸蛋,柔软的发丝扫在他脸上,很痒也很温暖。司夜咯咯的笑,无忧无路的。
他,赤枝司夜,今年五岁,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而他的这份幸福,持续到七年后的夏天。那年夏天很热,热的人心惊肉跳。父亲收到赤枝家的信函,匆匆忙忙离开了。前一天夜里,爸爸和妈妈吵架到天亮。他们以前也常吵,但都是一些琐碎的事,司夜喜欢按照妈妈的话,将那些归类为夫妻的生活情趣。但吵得那么激励的,司夜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司夜……我们的幸福,终于还是到头了……”
孤零零的目送爸爸离开,妈妈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肩膀低喃。司夜忙回过头望去,妈妈美丽的侧脸很苍白,甚至是憔悴的。
隐约间,他觉察到了妈妈心中一直以来的犹豫和戒备从何而来。
“不会的,妈妈,我们要相信爸爸!爸爸会回来的!”十二岁的司夜,笃定的对妈妈说。清晨的光打在妈妈如墨玉般的眸子上,反射出一丝虚幻和飘渺。
爸爸和妈妈是私奔的,作为家族继承人的爸爸爱上了人类的妈妈。不顾家族的阻挠,他们一起逃到了这个荒僻的山上,一起生活了十四年,有了爱的结晶。
“傻孩子……我的司夜,我的孩子……”妈妈抱住他,司夜第一次觉得妈妈的肩膀其实很柔软,她是需要人呵护和保护的。
“妈妈……”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司夜不知所措的喃语。
“抱歉,妈妈真差劲!妈妈怎么在你面前哭了呢?……真讨厌!”忙擦掉脸上的泪渍,妈妈又回复了笑容和自信,“司夜是妈妈最宝贝的孩子,无论我和你爸爸以后会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是独一无二的!”
妈妈恢复了那份从容优雅,以及风风火火的个性,他们的生活没有了父亲,依然过得很美满。除了偶尔的冷清,单薄。司夜知道妈妈还是在等待爸爸的,每天都会在日落时分,吹一曲《长相守》,日复一日,而这一等,就是三年。
爸爸终于回来了!
爸爸回来的那天,司夜很高兴,他以为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但是,当爸爸在夕阳余晖下走来时,他的心却越落越沉……
“司夜……吗?”一身美丽的衣衫,爸爸的血红色长发被高高竖起。威风却陌生,他用陌生的眼神看他。让司夜想起小时候看向他眼睛的目光,冰冷而挑剔。
畏缩的躲在妈妈身后,司夜本能的寻求母亲的庇护。
“出来!你是男孩子,怎么能总躲在你母亲的裙子后面!”爸爸怒斥,司夜不甘愿的走出来,又被妈妈拉回身后,紧紧护住。
“赤枝绛,我的孩子,我自会教育!不用你来指手画脚!”妈妈说,司夜感觉到父亲的视线,有一瞬间柔化和松动,但很快又被什么更为强大冷漠的东西覆盖住。
“……沁涓,我们谈谈吧!”父亲说,不容纷说的拉着母亲走入卧室。
孤零零被留在原地,司夜望着以往那点着摇曳烛光的卧房,手脚冰冷。他望着卧室方向的灯整整一夜,听到了比三年前父亲离开那晚更为激烈的争吵。抱着耳朵蹲下,他不要再听,不要听那么可怕的声音。
突然一声尖叫,灯光下叠在一起的影子消灭了彼此的距离,也消灭了彼此的声音。不一会开门的声音,他的心再一次遭受了从天堂堕入地狱的过程。
“……照顾好你妈妈,我走了!”父亲离开,身上带着来时没有的血腥味,妈妈的血腥味,没有犹豫的离开。擦肩而过的风,很冷,冻彻心扉。
后知后觉,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司夜才想起要过去看看妈妈。闯入卧室,他看到脖子上流血不止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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