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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弹指惊雷 > 晰啦——一

晰啦——一

流浪的旅人呀,草原的兀鹰也不能终日盘旋不下,你们尽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们的马?“

杨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首民歌,但却从没像这次的深受感动。

因为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前行的道路,而在以前,更确切的说,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隐以前,他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他不知不觉哼起这首民歌的后半段,这后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萨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谢你的好心意,只是我没办法回答。

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

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

你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呀!

那么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会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这后半段歌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知不觉地停下来了!

是为了好客的牧人邀请么?是受了歌词的感动么?是为了疲倦么?

都不是!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

杨炎试一运气,只觉胸口隐隐作痛,璇玑|­茓­、瑶光|­茓­、风府|­茓­几处重要的|­茓­道,如受针扎。试一举步、只觉脚上好像悬着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气力,当真是有寸步难行之感。

杨炎不禁心中若笑:“我还以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说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刚才那个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处了。唉,想不到段剑青的喂毒暗器竟然这么厉害!”

原来那天晚上,他虽然打败了段剑青,却也中了段剑青的三枚毒针。

他追踪段剑青,恰好在罗海的家中碰上。他甩金刚掌力把段剑青的剑拗断,本来再加一掌,段剑青不死恐怕也得重伤的,但在那一刹那,他却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剑青纵有千般坏处,对我总是说了真话。而且他也曾教过我读书识字。”就因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没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废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这一念慈悲,从金刚掌改为擒拿手法,稍缓须臾,便给了段剑青一个反击的机会。

段剑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韩紫烟当年用来伤害迦象法师的那种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以迦象法师的功力,当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厉害可想而知。

假如杨炎在中了暗器之后,便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运功自疗,尚可无事。他却不知这种暗器的厉害(当时中了三枚毒针,只是微有麻痒之感)。仍然去追赶段剑青,待到发觉追赶不上的时候,方始回过头来,准备上欧阳承告诉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儿的。

当年迦象法师中了这种毒针,又给段剑青用毒药充作解药骗他服下,他从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约走了半个月,就走不动,结果变成了半身不遂。

杨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约要走五百里路。若在平时,以他的脚力,最多两天当可走到。结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动了。

那牧人的歌声已经听不见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杨炎所在之处相反的方向。杨炎已经是没有希望得到他的帮忙了。

天­色­也渐渐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却似寒冬,冷风吹来,杨炎不觉感到有点凉意了。

不但感到凉意,渐渐连半边身子,也感觉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师当年的遭遇,杨炎不觉打了个寒噤:“难道我也要变成他那么样,落得个半身不遂。”

不过他也有一点感到安慰的是,“段剑青给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伤料想也绝不会轻。我虽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无法回去加害于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宽,反正无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虑暂且抛开,即行盘膝静坐,默运玄功。他自小练天山派的正宗内功,其后又得奇遇,兼获异人所授的一门正邪合一的内功心法,若论功力之纯,比起当年的迦象法师已是不追多让。

气纳丹田,­精­神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能够阻止毒气蔓延,侵入心房而已,要想祛除毒质,谈何容易?运功半个时辰,麻木的感觉是减轻了,但仍然使不出气力。

“可惜我身上只有天山神芒,没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否则只要吞服一颗,用不着三天,我就可以恢复原来功力。”想起了功能祛除百毒的碧灵丹,他不禁又想起冷冰儿来了。

那年冷冰儿带他下山,目的他正是他如今所在的鲁特安旗,当时孟元超、孟华父子正在帮罗海抵御清兵,冷冰儿带他下山,为的就是让他和父兄相会的。

下山之时,他的师父、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把五颗碧灵丹装在一个小小的玉瓶之中,给冷冰儿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他的师父是非常爱护他的,可惜就没防备到他和冷冰儿会在途中失散。那时他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唐经天自是不放心让他携带那样珍贵的药物,一切都交给冷冰儿照顾他了。

天山的特产,唐经天只是让他随身携带了几枚天山神芒。天山神芒是一种生长在天山绝顶的芒刺,坚逾金铁,制作暗器,可以当作打|­茓­的透骨钉用,却比金属所制的透骨还更轻便。他气力小,用这种暗器最适合不过,故而他的师父让他带着防身。

这次他重到鲁特安旗,天山神芒也曾派上用杨。那晚他碰见段剑青,一见面就是先用一枚天山神芒把段剑青­射­伤的。他之所以特别选择这种暗器来打段剑青,内中是含有一层用意的,是要替死去的师父惩戒叛徒,故而用本门独有的暗器。

可惜天山神芒虽有用处,却比不上碧灵丹的功用。尤其是此际他正需要这种祛毒灵丹的时候。

不过他之从碧灵丹想到了冷冰儿,倒不是单纯惋惜自己身上没有携备这种灵丹,而是另有一种怨愤。

“当时冷姐姐是已经知道孟元超不是我的父亲的,孟华也不是我的哥哥的,她不把真相告诉我那也罢了,却还故意骗我欢喜,说是和我去会父兄。那时我是多么渴望能够见到从没见过面的爹爹啊!哼,冷姐姐,你在说疼我,你这不分明是帮孟元超欺骗我么?”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急骤的蹄声,冲破了夜晚草原的寂静。来的似有数骑之多。杨炎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赶路,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急着去做,多半不会是普通的牧人了。”要知倘若能够碰上一个好客的牧人,虽然不能给他解毒,但最少可以供给他吃的东西和住的地方,让他可以安心疗毒。

他没料到会在中途突然毒发,事先没有准够的食粮、如今已是只剩下一块麦饼,食水更是早喝光了。没­干­粮还可以捱饿,没水喝可是难捱。

但假如来的不是好客的牧人而是坏人的话,那就更糟糕。

正当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呼救的时候,踩声已是自远而近,那些人说话的时候也听得见了。

最先听到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姐姐现在恐怕已经到了通古斯峡了,但我倒是有点为她担心了。”

“咦,怎么她也有一个冷姐姐,她说的这个冷姐姐是谁?”杨炎一颗心禁不住卜卜的跳,不知不觉就想挣扎起来,看一看这个也有一个冷姐姐的女人是谁。

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冷女侠的武功那么好,你担心她什么?”

“冷女侠?”杨炎的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够得上称为冷女侠的人不是冷冰儿姐姐是谁?啊,原来她早已脱险,还跑到通古斯峻去找寻找了。但她怎能知道我会在通古斯峡的呢?奇怪,这两个人的声音,我也似曾相识,好像是在那里听见过他们说话似的?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呢?”

他正在找寻遥远的记忆,那个女子已是又在说话了:“我倒不是担心她碰上段剑青,我是担心她找不见齐世杰,通古斯峡九曲十八弯,极易迷途!”

那男子笑道:“冷女侠为了找寻杨炎,据我所知,她已经走过几趟通右斯峡了,你还怕她迷途。”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了出来,杨炎这才瞿然一省,登时想了起来:“原来是桑达儿和罗曼娜,据欧阳承所说,罗曼娜是给段剑青捉了去,囚禁在那座雪峰之上的,如今罗曼娜都已经脱了险,冷姐姐当然更不会有事了。他们说的那个赶往通古斯峡的冷女侠,一定是她无疑。但她却去找齐世杰做什么?”

不错,来的正是罗曼娜和桑达儿这对夫妻,和他们同行的,还有罗曼娜的父亲罗海及罗海的侍卫长沙辽。

杨炎心念未己,只听得罗曼娜已在说道:“杨炎这个­阴­狠­奸­毒的小子,冷姐姐见不见着他也罢。齐世杰是她心上人,她这次到通古斯峡,可说是完全为他而去,要是找不着,冷姐姐可就不知有多失望了。我还担心她未曾找着齐世杰,齐世杰先已着了杨炎的暗算呢!”

“怎的我竟变成了‘­阴­狠­奸­毒的小子了?’杨炎初时一听,不觉有点莫名其妙之感,但随即想了起来,”对了,罗曼娜是和冷姐姐一同在那雪峰之上,欧阳承假冒我暗算冷姐姐的,想必她亦已知道。但她却不知那个人是假的。“

不过他仍然感到伤心!“原来冷姐姐是为了齐世杰而去,并非是为了找我!可笑前几天我还把她当作唯一的亲人。她的心上早已没有我了。嗯,就算有吧,那也是比不上齐世杰了!­性­情容易激动的杨炎,忽地有了莫名其妙的对齐世杰的妒忌了。

他正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不想接受他们的援救了,于是紧咬着牙关不作声。但他在突然失望之余,本来就是浑身乏力的他,不觉身子一软,又倒下去了,触动伤处,不由自己的发出呻呤。

罗海正在向她女儿!“这个齐世杰是什么人?杨炎不是孟华的异父弟弟吗,他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忽地听得有人呻吟一声,不觉一怔。

罗曼娜道:“咦,那边好像有个人,咱们出去看看。”这晚目­色­很好,罗海还怕看不清楚,叫沙辽亮起火熠。杨炎那晚与段剑青交手,衣裳被段剑青的毒雾金针裂焰弹烧破了几个窟窿,还染上了段剑青的血污,此时又是卧在地上,衣衫沾满污泥,加上他的病容憔悴,一看之下,就像是个垂死的乞儿。

“咦,这人好像是受了伤的!喂,你是什么人?”罗曼娜走到杨炎身边发问。

杨炎咬着牙根,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早已知道我的身世的。我可不能告诉他们我是杨炎!”

罗海说道:“看他这个样子,一口气都好像快要接不上了!还怎能回答你?赶紧先救治他吧!”

罗曼娜道:“对,女儿真是糊涂了。他又冷又饿,先给他一点吃的东西,让他­精­神好些,再给他治伤。”

当她说话之际,桑达儿已是把杨炎扶了起未,火摺点着杨炎的脸孔,多曼娜定睛一看,不觉“噫”了一声。桑达儿却是比较粗心,没看出这个叫化子模样的少年样貌有什么特别,问妻子道:“曼娜,你怎么啦?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可疑?”他用的是他们瓦纳族的方言。但杨炎却也是懂得七八成的。

罗曼娜虽然觉得此人依稀相识,但心里想道:“冷姐姐已经证明和段剑青在一起的那个小贼是杨炎了,这个人当中不全再是杨炎。”于是说道:“没什么,我看这个人长得颇为俊秀,不像是个乞儿。”杨炎知道她没有认出自己,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桑达儿把水灌给他喝,跟着割碎­肉­脯喂给他吃,问道:“觉得好一点吗?”

杨炎解了饥渴之苦,不觉­精­神一振。他不能不说话了:“多、多谢你们。”其实他还可以说得更响亮的,为了掩饰,只好仍然装做有气没力。

沙辽轻轻替他脱下上衣,见他胸口瘀黑,不禁吃了一惊,说道:“这人倒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却似中了毒。”

此时桑达儿亦已发现他腰间悬有佩剑,于是问道:“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又是因何受了伤的吗?”

罗海跟着说道:“我们不是想要盘问你,但知道你受了什么伤,也好设法替你医治。”

杨炎说道:“我是来收购药材的汉人,途中遇上强盗,也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暗器打伤了我。”敢从万里之遥,来到回疆的商人多数都是会点武功,当然也都是佩有刀剑的,是以杨炎这样回答,倒也没有什么破绽。

沙辽是个武学行家,看了看杨炎的伤势,说道:“这人中的是喂毒暗器,可能是透骨钉或梅花针之类的东西,隔着一层布抚摸都觉得手烫,他中的毒可不轻哪!”

罗海说道:“咱们可没路有什么药品,怎么办?”

罗曼娜忽道:“他只是中了剧毒,没有别的严重内伤吗?”沙辽说道:“不错。”罗曼娜道:“好,那我倒有解毒的药。”

桑达儿诧道:“曼娜,你怎的会有什么解药?解药必须对症才能解得。你又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可不是当耍的啊!”罗曼娜笑道:“你曾经上过大山,却忘记了有一种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能解百毒么?”

桑达儿道:“你有碧灵丹,我怎的不知道?”

罗曼娜道:“是冷姐姐在雪峰上给我的。我给他们在食物中下了毒,不知是什么毒,但只是使不出气力,大概是无关­性­命的毒。不过冷姐姐却不放心,她给我眼了半颗碧灵丹,剩下的半颗让我收藏起来。她说宁可备而不用,免得临事周章,当时用了半颗碧灵丹,第二天就可以跟她下雪山了,这半颗碧灵舟对我已是没有用功,正好借花献佛,救治此人。”

说罢,不待杨炎发言,便即把那半颗碧灵丹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吃了下去。说道:“可惜只有半颗碧灵丹,不知是否能够替你把毒质驱除净尽,但无论如何,总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了。”杨炎刚才还在想起冷冰儿那年带了一瓶碧灵丹送他下山之事,想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就已经到了口了。而且正是得自冷冰儿的碧灵丹。

他心中一热,情不自禁的就滴下泪珠。这几滴眼泪,一半是为了追忆当年往事,一半是为了感激罗曼娜而流。

罗曼娜笑道:“你的­性­命已是无须忧虑了,还哭什么?”

杨炎说道,“听你们说,这半颗药丸可是珍贵得很的。我和你们可是素不相识,你却肯把这样珍贵的药物救我­性­命,我怎得不感激你的大恩。”他虽然不肯吐露真相,这番话却是由衷之言。

罗曼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一来固然是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来也因为你是汉人。”

杨炎楞了一楞,说道:“为什么因为我是汉人,你就要救我?”

罗曼娜道:“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是汉人,我曾经受过汉人朋友的大恩,他们也曾救我的­性­命的,而且——”说到此处,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而且,你真的有几分像是我多年之前认识的一位汉人小朋友,虽然我知道你决不会是他。”

当罗曼娜这样说的时候,罗海和沙辽不知不觉的也向杨炎注视。罗海忽地说道:“我想问你一件真请,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

杨炎说道:“恩公想要知道什么,在下若有所知,自当奉告!”

罗海说道:“汉人中有个段剑青,前几天也曾到过这里的,你可知道这个人吗?”

杨炎无法不说谎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姓段的是你们的朋友吗?”

罗海说道:“不是。这个人是个坏人。”

杨炎佯作一惊,说道:“原来这人是个坏人吗。恩公,你问我与他是否相识,是不是疑心我——”

罗海忙道:“你别多心,汉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而且好人也总输然等硕嗟摹N倚诺霉你,要是你认识他的话,你也一定不会是他的朋友。”

弦外之音,不是朋友,反面就是敌人。杨炎不禁心头一跳,想道:“难道他们已经猜着我是谁了?”

果然罗海接着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从那里来的吗?”杨炎说道:“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我是从汉人的地方来的了。”

罗海说道:“我是想问你‘最近’从什么地方来?”沙辽跟着说道:“我们想要知道的是前几天你有没有到过鲁特安旗的首堡?”(首堡是一个‘旗’的政治中心,相当于汉人地方的县城或比县高一级的附城。不过‘首堡’大多数是没有城墙的。而首堡也多是一族格老所在之地。)

杨炎说道:“我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前几天我是在青罗图布。”青罗图布在巴纳族聚居之地的东面。鲁特安旗的首堡是在西面,东西方向正是相反。

罗海不觉有点失望,但也不禁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也太过妙想天开了,那天晚上我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那个少年,当然不会是他。”杨炎说道:“不知恩公何以有此一问?”

罗海说道:“没什么,在鲁特安旗的首堡,我曾经受过一个汉人的恩惠,但可惜他却不肯让我见着他的面。我听你的声音,倒有几分和那个人相似!”

杨炎笑道:“这位姑娘刚才说我的相貌有几分像她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如今你老人家又说我的声音像是你的一位恩人,我倒真是沾了他们的光了。”

罗曼娜笑道:“别这么说,一个人固然应当知恩报恩,但也无须一定报与施恩于己之人,比如说今晚你得到我们的帮助,将来你也帮忙碰上危难的人,这也就是报答了我们了,你说对吗?”

杨炎不禁肃然起敬,说道:“姑娘说得不错。”

罗曼娜笑道:“所以你就是完全不像我们任何一个熟识的汉人,我们也应该帮你的忙的。”

罗海说道:“对啦,你遭此不幸,在这里又是举目无亲,要是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不如和我们一起到鲁特安旗的首堡如何?”杨炎说道:“多谢好意,我受你们的恩惠已多,不敢再拖累你们了。”

罗海说道:“你们汉人有句常说的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句话我觉得说得真好。你用不着和我们客气。”

杨炎说道:“不是客气,我现在有气没力,就是想跟你们走,却走不动。”

罗海说道:“今晚也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起来,说不定你已经好了。那时我们可以给你找一匹坐骑。”

杨炎说道:“你们晚上赶路,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若然要你们照顾我这个病人,那就免不了要耽搁你们的行程了。你们对我好,我很感激,可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罗曼娜道:“反正我们今晚也要歇宿的,你就在我们的帐篷里过一晚吧。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

当他们父女说话之时,沙辽已经架起帐幕。杨炎只好接受他们的好意,进去睡觉。

他心神不定,思如潮涌,但却装做呼呼熟睡。

罗海父女和沙辽却是未能入梦。

罗曼娜道:“爹爹,你怎的会疑心那个少年就是此人?”罗海没有直接回答女儿,却对沙辽道:“沙辽,那晚你是见过那个人的,你看是不是有点相像?”

沙辽说道:“我只见到他的背影,很难说像是不像,不过身材倒好似差不多。”

罗曼娜笑道:“段剑青这小贼武功非同小可,那个人可以打败段剑青,岂会被寻常的强盔所伤?”

罗海笑道:“其实我只是觉得这样凑巧的事世间罕有,如你所说,他既有几分像小时候的杨炎,声音又像那晚打败段剑青的少年,是以我不禁好奇,多问他几句而已。并非真的疑心他就是那个人的。对啦,你提及的那个齐世杰,他和冷女侠的事情,你还未曾告诉我呢。咱们还是换过一个话题吧。”

罗曼娜道:“对他们的事情,我也是所知有限,不过,听冷姐姐的口气,她是很喜欢这个姓齐的少年的,虽然她不会对我明言。”

罗海道:“但不知那个姓齐的小伙子对冷女侠如何?”罗曼娜道:“那还用问,那个齐世杰对她当然更是一见倾心了!”

罗海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冷女侠会告诉你?”罗曼娜不禁噗嗤一笑,说道:“爹爹,你好糊涂,女儿家的心事,用不着从口里说出来的。”

罗海道:“你弄错了,我问的是那位男儿家的心事。冷女侠是否已经知道他的心事,对你说了?”

罗曼娜更是笑得弯下腰来,说道:“爹爹。我说你才是缠夹不清呢,从冷姐姐的口气之中,她起初说她已是心如枯井,不想齐世杰为她而惹烦恼,你听这样的口气,还不是暗示她已经知道了齐世杰对她是一见倾心了么?”

罗海道:“她起初是这样说,那么后来又是怎样说呢?”

罗曼娜笑道:“爹爹,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她已经急不及待的赶往通古斯峡了,她如今的心事如何,难道还不明白?”

罗海哈哈笑道:“我就是希望冷女侠能得到美满姻缘,所以不厌其详的问你。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罗曼娜微喟说道:“是啊,冷姐姐人品好,武功好,相貌也好,就是际遇不好。要是她找不到如意郎君,老天爷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桑达儿笑道:“她这一去通古斯峡,不就是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么?你也不用咒诅老天爷了。”

他们用哈萨克话交谈,杨炎装作熟睡,全部听在耳中,哈萨克话他是听得懂的。

按说他与冷冰儿情如姐弟,应该比罗曼娜他们更加感觉高兴的,但不知怎的,他却有着莫名其妙的妒忌。心里想道:“原来冷姐姐到通古斯峡,并不是为我,欧阳承冒充我,她就相信我已经变成了坏人,齐世杰不过和她见了一次面,她却完全相信,甚至一见倾心!唉,冷姐姐都不能相信我,我还能相信谁?”

罗曼娜跟着告诉父亲,冷冰儿怎样救她盼出魔掌的经过,本来她已简略说过一次的,不过这次说得更加详细。杨炎想要知道的许多事情,也都已从她的说话之中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是约莫三更时份,罗海说道:“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大家也该睡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健马奔驰践踏在草原上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沙辽的职务本来是罗海的侍卫,此刻虽然不在军中,也没忘记本来的职务,发觉草原上有午夜飞骑,不禁眉头一皱,说道:“三更半夜,来者恐非善类,待我出去看看是什么人。”

罗海尚还不以为意,说道:“多半是打夜猎的人,不必大惊小怪。”

急促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沙辽刚刚掀开帐幕,那一人一骑,已是到了五十步的距离之内。桑达儿和罗曼娜跳在沙辽身旁,桑达儿看见只是一人一骑,放下了心,想道:“即使是强盗,只有一人,也不怕他。”

这晚正是农历十四,月亮又大又圆,草原又是一片平坦,了无遮蔽,五十步之内的距离,看得几乎如同白昼。桑达儿不把单人匹马放在心上,罗曼娜看见这人,却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是和段剑青那小贼一伙的,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认得他!”罗曼娜连忙和桑达儿说道。

罗曼娜一出声,那人登时也听出她的声音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假冒杨炎的欧阳承的堂兄欧阳继。

罗曼娜是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杨炎则是未见过他,却知道他的名字的,心里想道:“据欧阳承所说,他这堂兄武功胜他十倍,冷姐姐也不过仅仅能够胜他。桑达儿加上沙辽,恐怕也打不过他,我功力未曾恢复,怎么办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欧阳继已在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碰上,你的丈夫是保护不了你的,跟我走吧!”桑达儿已经取出弓箭,闻言大怒,嗖的一箭就­射­过去。

欧阳继一掌劈出,掌风呼呼,把桑达儿这枝箭的准头荡歪少起。差之毫厘,虽然这枝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额角飞过,却已伤不着他了。

他本来以为单凭劈空掌力就可以把这枝箭打落的,想不到桑达儿的箭法和臂力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也是一惊,当下不敢怠慢,忙即快马奔来。桑达儿的第一枝箭刚刚坠地,他已是到了三十步之内了。强弓硬笔,­射­远不­射­近,桑达儿纵有连珠箭的绝技,此时亦已无能为力了。

罗曼娜人急智生,尖声叫道:“冷姐姐,你快出来!”

欧阳继曾败在冷冰儿的剑下,他也正是因此,想赶往鲁特安旗的首堡给段剑青报讯的,闻言不禁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一惊之后,随即想到:“这丫头倘若当真是在这几,她早已听见我的声音,那还有不立即出来之理?”但他还是有点顾忌,当下一勒马头,取出一捆绳索,振臂一挥,在二十步之内把绳圈抛出。

草原上的猪人惯用绳圈猎兽,欧阳继亦­精­此技,不过他此时使用绳圈,却是另有作用的。

长绳抛出,挥成一个圈圈,套住帐篷中间的支柱。大喝一声“起!”在他这股刚猛异常的力道之下,那根木桩果然给他拔了起来,整个帐幕也揭开了。

帐幕揭开,罗海冲了出来,杨炎滚过一边。

欧阳继的打算是:倘若真的发现冷冰儿的话,他立即拔转马头就跑。

此时他虽然尚未看清楚杨炎是什么人,但只要不是冷冰儿,他已是无所畏惧了。要知他练的是雷神掌功夫,而冷冰儿的冰魄寒光剑则正是雷神掌的克星,故此莫说他不知道在罗海后面滚出来的这个人是杨炎,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像冷冰儿那样的忌惮。

他不知道杨炎,罗海则是他认识的。一见罗海,登时又得了一个歹毒的主意。“我先捉了罗曼娜的父亲,何愁她不就范?”

主意打定,欧阳继飞身下马,迎着罗海扑去。

沙辽对主人最是忠心,那容他去伤害。连忙也扑过去。抢在桑达儿的前头,拦在罗海身前。

两人同时挥掌,“蓬”的一声,碰个正着。

沙辽本是哈萨克族中有数的武士,但欧阳继的雷神掌功夫乃是三大邪派武功之一,沙辽用的正常武功,怎么抵挡得住。

双掌相交,“篷”的一声,沙辽只觉如受火烙,登时倒在地上。幸好欧阳继的雷神掌还没有段剑青那样厉害,段剑青的雷神掌有毒,他则尚未练成毒掌功夫,沙辽功力不凡,不至于丧命。不过要想爬起身来,却非一时三刻之内所能的了。

欧阳继亦已无暇理会沙辽,抢上去就抓罗海。罗海手提五石强弓,劈头打他。欧阳继意欲生擒,不敢用雷神掌伤他,但虽然如此,只听得“卡嚓”一声,罗海那张弓还是给他抓裂。他正要再抓罗海的琵琶骨,就在此时,扬炎忽地滚到他的身边,挡住地的去路。

欧阳继一瞥之下,见杨炎满身污泥,衣裳褴褛,只道他是马僮。于是举脚便踢,喝道,“滚开!”那知杨炎虽然使不出气力,上乘的武功还是在的。欧阳继不踢这脚还好,一踢之下,登时给了杨炎一个借力打力的机会。

欧阳继一脚踢来,杨炎已是把手掌挡在胸前,轻轻一带,欧阳继立足不稳,一个筋斗跌出数丈开外。

可惜杨炎使不出自己的气力,借力打力,最多只能把对方所发的八成力道还之对方之身。由于欧阳继以为他是一个马僮,一个马僮自是不配作他的对手的。故此他非但没有使出真力,甚至本意还不想取杨炎的­性­命,只是随随便便踢出一脚,心想:“活不活得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踢出之时,他还以为这个马僮多半是活不成的。

由于他没有使出真力,以他的武功,这一摔当然也不可能把他摔伤。不过他虽然一个鲤鱼打挺便即翻起身来,心中亦已惶惑不已。

“真是邪门。”他心里想道:“我怎的会摔这一跤?难道这个马僮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若有真实本领,我又怎能避免受伤。”本来他是懂得“借力打力”这门功夫的,但因先入为主之见,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个马僮会使这门功夫。加上没有受伤,他甚至以为根本不是这马僮“弄鬼”,而是自己失足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桑达儿已经赶到,手中已是拿了一把月牙弯刀,拼命和他缠斗。罗海跟着拔出佩剑,也加入了战团。桑达儿学过天山派的武功,虽然只是入门功夫,也还能够抵挡个三招两式。

欧阳继不怕打伤桑达儿,用三虚七实的打法,绊住罗海,真正的攻势则是指向桑达儿。虽然他没使出雷神掌,时间稍长,桑达儿已是险象环生。

杨炎在地上滚动,装作惊惶失措的模样,叫不成声,胡翻乱滚,却故意向他们那边滚过去。

待得距离近了一些,杨炎偷偷取出一支天山神芒,夹在双指中间,用力弹出。天山神芒不过三寸多长,坚逾金铁。欧阳继那想得到他有这种厉害的暗器,待到感觉微风飒然,躲避已来不及。手腕被天山神芒­射­个正着。

杨炎本来是想­射­他掌心的劳宫|­茓­的,可惜气力不够,不能随心所欲。暗暗叫了一声可惜。要是­射­中劳官|­茓­的话,欧阳继的雷神掌功夫就将前功尽废,非得再练十年,不能恢复了。

杨炎气力不足,天山神芒不过刺入他的手腕少许,仅仅皮­肉­之伤。但因来得合时,却是救了桑达儿一命。他这一掌,桑达儿本来已是无法招架的。

欧阳继拔出天山神芒,大怒喝道:“是谁偷施暗算,有胆的出来!”杨炎当然不会告诉他,而且他要站起来也不能够。

草原是没有屏障可供藏匿的,欧阳继眼观四面,没发现有新来的人,那么发暗器的就只可能是杨炎。罗曼娜,或者沙辽了。

欧阳继知道罗曼娜不会使用暗器,而且她也没有这样大的手劲。

他虽然觉得杨炎有点“邪门”,但因刚才跌倒没有受伤,自难相信这个“马僮”能有什么真实的本领。是以他虽然对杨炎有点怀疑,但认为最大可能的偷发暗器的人,还是那个受了伤的沙辽。

沙辽是哈萨克族有名的武士,刚才和他对了一掌,功力确实也是不凡,他只不过凭着雷神掌的功夫才能伤他而已。以沙辽的功力,纵然是在受伤之后,要发这枚暗器,亦非准事。

不但他这样想,罗海、罗曼娜和桑达儿都这样想。

欧阳继拔出天山神芒,喝道:“你既不敢出头,待会儿老子再找你算帐,如今先原物奉还!”一个甩手箭的打法,把天山神芒向沙辽­射­去。

沙辽卧在地上,感到全身发热,但气力尚未完全消失。发觉暗器打来,他身子侧翻,拾起一块石头一挡,居然给他挡住了那枝天山神芒,“叮”的一声,坚逾金铁的天山神芒,Сhā在石上。

沙辽自己当然明白这暗器不是他发的,但他也不敢疑心乃是杨炎。杨炎身中剧毒,这还是他首先发现的,决不会有假。虽然有那半颗碧灵丹给他救命,但他服下了碧灵丹也还不过几个时辰,无论如何,纵是第一流高手,总不能就有本事伤得了这个武功高强的妖人。

但不是杨炎又是谁呢?沙辽猜想不透,惶惑异常,只好把天山神芒拔出,偷偷藏入怀中。

欧阳继受的伤虽然不重,但毕竟有点影响,桑达儿和罗海联手斗他,急切之间,他更是难以得手了。而且他心中也在害怕,恐怕有暗器再来偷袭。

为怕夜长梦多,蓦地他又得了一个主意,突然飞身斜掠,扑向罗曼娜扑去。

他是要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把这个不懂武功的娇娃先捉起来。心想:“我真胡涂,果子也该先拣软的来吃,何必现钟不打反炼铜!”刚才他是想擒住罗海来迫罗曼娜就范,罗海是一族之长,对他来说,捉了罗海,好处自是更多;但现在一想,捉了罗曼娜同样可以胁逼罗海,故此他就改了主意了。

罗曼娜站立之处和杨炎此际所在之处,距离也比较远,他斜掠出去抓罗曼娜,心底里着实也是有点顾忌,顾忌这个他认为是“马僮的小子”,“恐怕有点邪门”的。

说时迟,那时快,旋风似的几个起落,欧阳继已是摆脱了桑达儿的缠斗,扑到了罗曼娜跟前。

罗曼娜学过天山派的内功心法,但那不过是扎根基的入门功夫而已。可用作对敌的武艺,她是丝毫不懂的。

杨炎发了一枝天山神芒,已是把他在这几个时辰之中逐渐凝聚起来的一点内力消耗殆尽,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发一枝天山神芒­射­到那么远了。

正当杨炎又惊又急之际,忽听得欧阳继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杨炎诧异之极:“难道当真有人在附近埋伏?”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的一声,果然是暗器破空之声。暗器是枚石子,声音来处,少说也在百步开外,但转瞬就打到了欧阳继面前。

欧阳继这一惊非同小可,未知对方深浅,竟是不敢去接,连忙躲过一边。

刚刚躲开,便即听到似是女子的叫声。

罗曼娜大喜叫道:“是冷姐姐吗?你回来了?”

话犹未了,那个女子已是现出了身形。来得这样突然,就像是地上钻出来的。原来那女子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欧阳继未曾来到之前,早已伏在乱草丛中,故而欧阳继没有察觉。

可是这个女子却不是冷冰儿。

罗曼娜在失望之中又不禁哑然失笑:“冷冰儿此时恐怕是才赶到通古斯峡,怎能这样快又赶回来,我真是一厢清愿了。”

欧阳继一看,不是冷冰儿,他心上一块大石头可是放了下来了。

“你这丫头也要和我作对?”欧阳继冷笑说道。“小丫头”打大魔头的耳光这个女子看来稚气未消,大约只有十七岁年纪,一头秀发披肩,两颗眼珠黑漆明沉,月光之人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格格笑道:“第一、我不是丫头,第二、凭你这点本领,也不见得是什么‘奢拦’(江湖术语,了不起的意思)人物,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作对?”

欧阳继心想:“大概是个刚刚出道,在家被父母师长宠坏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见她活泼可爱,倒也不怎样动怒,说道:“听你的口气,你的本领是很好的了?”

少女说道:“很好不敢说,好与不好是要有比较才能定出高下的。我的本领不敢说是很好,但总要比你好些!”

欧阳继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少女说道:“你又为何要和这位姐姐作对?”

欧阳继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说道:“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既然可以不问情由就来欺侮这位姐姐,那我也喜欢和你作对,来和你作对!”

欧阳继不禁微有怒气,说道:“你这个不识死活的丫头,我轻轻一捏就可以捏死了你!”

少女说道:“噫,你居然还敢骂我!你要捏死我,你知道我想怎样?”

欧阳继道:“你想怎样?”

少女说道:“我可不愿像你这样穷凶极恶,动不动就要害死别人。你骂了我,我只想打你几记耳光!”

欧阳继怒极反笑:“小丫头,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来试试看吧!”

他见过这少女掷石的本领,虽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给他打着的。心里还在盘算要不要用雷神掌伤她。“小小年纪,有此本领,已是不易。她的父兄或者师长多半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不如留点情份,将她擒了就是。”欧阳继心想。

这少女果然说打就打,欧阳继心念未已,只听“啪”的一响,脸上就给她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欧阳继本是有所准备的,但不知怎的,休说反击,连躲也躲不开!

欧阳继大怒之下,使出雷神掌功大,呼呼呼连劈三掌。连躺在二三十步开外,地上的杨炎也感到热气吹来。

但雷神掌连那少女的衣角都未沾上,欧阳继的脸庞却又是被她打着了!

只听得噼噼啪啪的掌声,欧阳继已是给她打了四记清脆玲珑的耳光!跟着又是那少女银铃似的笑声:“怎么样,我说过要打你的耳光,就能打你的耳光。你不服气,可以再来!”

欧阳继给她打得脸上好像开了颜料铺,一块青,一块紫,口角淌出鲜血,门牙也掉了两根。那里还敢“再来”?莫说“再来”,这霎那间,他简直是给吓得呆了。这少女的本领比他高出太多,要跑恐怕也跑不掉。他捧着红肿的脸孔,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缝钻进去,不知怎样才好。

杨炎躺在地上,没看见她打人的手法,但听了这四记清脆玲珑的音响,却是不禁心中一动。

“她打欧阳继的这四记耳光,倒有点像是落英掌法,但落英掌法,乃是我的师祖所创,从不传与外人的。她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上乘武学,原有共通之处。她能够使出相似掌法,那也不足为奇。”杨炎心想。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已在喝道:“你是不是想再吃耳光?既然不敢再来,还不给我快快滚开!”

欧阳继正是巴不得她有此一骂,听得“滚开”二字,登时如蒙大赦,赶快跨上坐骑,一溜烟的跑了。

罗海怒气未消,喝道:“这位女侠慈悲为怀,我可不能让你走得这么容易!”大喝声中,曳起五石强弓,嗖、嗖、嗖,连珠箭向欧阳继追­射­。

当真是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欧阳继的马跑得快,罗海的箭来的更快,喝声未毕,箭已­射­到他的后心。

欧阳继曾经轻而易举的打落过桑达儿的连珠箭,欧阳继欺负罗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气力再大,总不能胜过年轻力壮的桑达儿,桑达儿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罗海放在心上了。当下,他听得箭声,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那知姜是老的辣,罗海的连珠箭竟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他本是听声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后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领,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罗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刚刚发出之际,陡地只觉劲风飒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来罗海的连珠箭法比起桑达儿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不但­射­得准,而且在几乎同一时间­射­出的三枝箭,劲道的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后发先至。

这一下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登时把欧阳继闹得个手忙脚乱。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虽然强劲,但方向弄错,却是难以抵挡哈萨克族第一神­射­手罗海­射­来的强弓硬弩。

幸亏他还算见机得早,百忙中掌缘略偏,劈空掌力稍稍回旋,把罗海的第一枝箭荡歪少许,这才避过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过了第一枝,第二枝却避不开了。这枝箭发来是罗海首先­射­出的,先发后至,好像算准了时间似的,此时方始恰好­射­到。欧阳继的劈空掌力却已是强弩之未,只听得“卜”的一声,左臂给­射­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枝箭又­射­到来。欧阳继受了伤,莫说已来不及再发劈空掌力,即使能够发出,自忖亦是无法抵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叫声“苦也!”只能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说也奇怪,正当他心惊胆颤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那枝箭竟然是贴着他的左肩­射­过,固然没有伤着他的皮­肉­。以罗海的神­射­本领,他本来以为这枝箭无论如何也会­射­着他的。

本来三枝箭都可能­射­着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枝,左臂的箭伤亦非要害,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这霎那间,欧阳继当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之感。

他生怕罗海的连珠箭会继续­射­来,连忙忍住疼痛,快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罗海的第三枝箭竟会大失准头呢?原来不是罗海的箭法失灵,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欧阳继一臂之力。

这个暗中帮助欧阳继的人,不但欧阳继没有想到,罗海和杨炎等人,也是做梦都料想不到。

这个人竟然是刚刚打了欧阳继四记耳光的那个少女。

罗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时,她把衣袖轻轻一拂,罗海的五石强弓被她这轻轻一拂,几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这就失了准头。

转眼之间,欧阳继已逃得无影无踪。罗海惊诧之极,定睛望着那个少女,不知怎样问她才好。

那少女却似猜着他的心意,冷冷说道:“我已经打了他的耳光,答应饶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还在怪罗海不该令她失信于人似的。

罗曼娜沉不住气,说道:“他是害得我几乎丧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饶他,我们实是难以饶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气,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有本领,尽可以以后自己找他算账!”

罗海父女虽然讨了个没趣,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女总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谢。

少女忽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的忙吗?”

罗曼娜道:“这妖人作恶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罗海说道:“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过在姑娘虽然是份所当为,我们还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侠义道,我只是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并不觉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当为。”

罗曼娜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少女这才微笑说道:“罗曼娜姐姐,我早已听说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来看你的。要是你给这妖人害死,我怎么还能够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罗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赞美,也不知多少次了。听得少女这么说,虽然觉得她有点特别,也不怎样奇怪,当下笑道:“姑娘,你客气了。你也美得很呢。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自己长得还不难看的,见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对啦,姑娘,我们还未曾请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摇头,并不通名道姓,却冷冷说道:“你口里说的不是老实话,其实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欢你说谎话骗我。若然真的要说老实话,这‘自愧不如’四个字,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罗曼娜又碰了钉子,可不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比她长得美,心里想道:“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么要紧,何须多费­唇­舌争论?”

她是这样想法,这少女却不是如此想法。她见罗曼娜没有回答,忽地又是微笑说道:“罗曼娜,你知道我要来看你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罗曼娜呆了一呆,说道:“你怎样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说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说老实话,我也是颇以自己的容貌自负的。我心里在想:要是罗曼娜当真长得比我还美,我就一剑把她杀掉!”

当真是俨如石破天惊,此言一出,罗海父女和杨炎等人不禁都是吓得呆了。

少女笑过之后,继续说道:“你果然名不虚传,长得比我想像的还美。我本来要杀你的,但你的美貌却令我见犹怜,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杀你。”

罗曼娜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说道:“但我平生说过的话,可是一定要做到的,虽然你长得太美,令到我见犹怜,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脑袋我可以不要,也还得留下你的一点东西,作为纪念。”

罗曼娜忙道:“本来我该报答你的姐姐,你要什么,我送给你,只要是我拿得出来的东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取。”话犹未了,只见白光一闪,罗曼娜头上的一缕青丝,已是给她割了下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躺在地上的沙辽也倏地跳了起来!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这个女子是要伤害罗曼娜,但“休得伤害我家小姐”这句话只说得两个字,那少女已是纳剑入鞘,沙辽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头发,并没受伤了。

少女笑道:“我是效法曹瞒(即曹­操­)行事,割发代首。不过他割的是自己的头发,我割的是你的头发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缕青丝,不心疼吧?”

罗曼娜惊魂未定,那里还能说出话来!

沙辽紧张过度,站立不稳,这口气一松,不觉又卧倒地上了。心里对刚才骂她“妖女”,倒是不禁有点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边,突然举脚向他踢去。

沙辽大惊之下,连忙一个“懒驴打滚”闪躲她的飞脚,但还是给她的脚尖碰着身体。

沙辽只道她是要杀自己以报辱骂这一恨,不料那少女的脚尖碰着了他,却是丝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辽是个武学行家,知道少女脚尖正是触着他的|­茓­道,只要轻轻用上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这少女是脚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啊,是受了那厮的雷神掌之伤吧。”

沙辽这才明白,她是来试一试自己的受伤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错。”

那少女说道:“我吓了你一跳,也该给你一点赔礼才对。这里有颗丸药,能治雷神掌之伤,你吞下吧!”

沙辽心想这少女若要杀他,易于反掌,无须下毒。于是坦然的吞下她给的那颗药丸,不过片刻,只觉遍体清凉,果然舒服许多,气力虽未恢复,却是可以站起来了。

此时已是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女眼光一瞥,发现杨炎瑟缩在一个角落,指着他问道:“这肮脏的小子好像不是你们的人吧,他是谁?”

杨炎说道:“我是个小叫化。”少女说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们一道?”

罗海怕杨炎吃亏,于是替他圆满:“我见他冻僵在地上,特地叫他进我们的帐篷烤火的。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饿得走不动了。”

少女说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怜,不过有你做善长仁翁,倒也不用我施舍他了。对不住,我可要走啦!”

众人巴不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谁也不敢换留,霎眼之间,这少女已是去得无踪无影。

桑达儿吁了口气,说道:“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刚才我真是为你担心呢!”

罗曼娜道:“初时我以为她是冷姐姐,叫错了她。不料她虽然不是冷姐姐,本领却似乎比冷姐姐还要高明,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咱们的恩人。”

桑达儿道:“当然我们也还是要感激她的。不过,纵使她的本领怎样高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侠女的冷姐姐相比!”

罗曼娜道:“这个当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侠义道,这女子是正是邪,我们可还不敢断定呢!”

杨炎忽地Сhā嘴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天山女侠冷冰儿么?”

罗曼娜诧道:“你也知道冷女侠?”

杨炎道:“我踏进回疆以来,听过许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儿这几年足迹踏遍回疆,到处帮过牧民的忙。“杨炎这么一说,众人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杨炎又问:“天山派的掌门唐经天大侠,你们想必也认识他吧?我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时候,我亦已听过他的名头,听说他是当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侠。”

桑达儿道:“我们曾在天山住过,有幸见过唐大侠的金面。不过唐大侠在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杨炎心头一痛,不觉失声说道:“啊!唐大侠已经去世了!”蓦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让他们知道,于是连忙加一句道:“这样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听闻第一个恩师的恶耗,伤痛之余,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罗海虽然觉得刚在一杨惊恐过后,杨炎就问这些与己无关的事,不免有点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于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绝对想不到他是唐经天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的。当下说道:“唐老掌门年逾七旬,也不能说是早天了。”他不知杨炎是故意说错,以免他们起疑的。“

桑达儿见沙辽已经受了伤,不想多说闲话,便道:“天­色­已经大亮了,咱们该起程啦。”

罗海似乎有点踌躇,望了望杨炎。

杨炎说道:“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请各位不必为我­操­心,我只是一个小叫化的身份,纵然强盗再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各位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罗海担的正是这个心事,他本来要把杨炎带走的,但此际沙辽已经受了伤,再要照顾一个病人可就难得多了,且马匹也不够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杨炎抛开不理,岂非失信于人,为德不卒?

听得杨炎这样说,罗湖这才少了一些顾虑,于是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本想不到会碰上这杨意外的灾难,你留在这里养好身体再来找我们也好,这几两银子你留在身边使用吧。”当下把几锭碎银和一包­干­粮送给杨炎。

沙辽试试伸拳踢腿,气力已经恢复几分,勉强可以骑得马了,不过倘若要他与杨炎合乘一骑,照顾杨炎,他还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马背,说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记得来找我们。你到了鲁特安旗的首堡,随便请一个人带你去见格老就行。”

杨炎佯作吃一惊的神气,说道:“你,你们是——”罗曼娜微微一笑,说道:“我的爹爹是哈萨克族的格老。”

杨炎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说道:“原来恩公乃是格老,请恕小人不知。”

罗海笑道:“格老和寻常人也是一样,我对你照顾不周,实是惭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罗海等人走了之后,杨炎继续练功,盘膝静坐,行凝聚真气的大周天吐纳之法。

他得了罗曼娜所赠的半颗碧灵丹,此时所中的毒已经消了一大半,默运玄功,不过一个时辰,气血已是畅通,奇经八脉,只余任督二脉尚未通解。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蹄声得得,自远而近。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千万莫要是那欧阳继去而复来。”

要知他此际虽然已经好了七八成。但奇经八脉尚未完全通解。还是不能运用内功和强敌交手的。倘若勉强运用的话,势必前功尽废,纵然能够打败敌人,他也要落个半身不遂了。

那匹马来得很快,转眼就到他的面前。

来的不是欧阳继,却是那个走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少女,去而复来了。

杨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运功,忙把双腿伸开,装作一副懒洋洋的神情,靠着一块石头,一面拿出­干­粮咀嚼。

少女双眼盯着他,忽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炎说道:“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我是一个小叫化。”

少女冷冷说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这个小叫化可有点古怪!”

杨炎说道:“姑娘说笑了,我是一个普普通通只会向人讨饭的叫化子,有什么古怪。”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吧。”

杨炎说道:“姑娘,什么真人假人,我可不懂。”

少女说道:“你不懂?那我问你,会使雷神掌的那个强盗,是谁先把他打伤的。”

杨炎说道:“我只看见你打他的耳光,在你未来之前,那几个哈萨克人可都不是他的对手。真的他是先已受了伤的吗?”心里则在想!“难道她的眼睛真有那么厉害,我暗中发出一枚小小的天山神芒,她躲在百步之外的乱草丛中也看得见?”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已在冷笑说道:“你在装蒜,昨晚在场的总共就只那么几个人,我已经知道不是他们所为了,那不是你还能是谁。”

原来这个少女在打了欧阳继四记耳光之后,已经发现他的跳跃不灵,是足部业已受了伤的,否则欧阳继虽然不是她的对手,她这四记耳光自忖也难以打得这么顺利。

起初她还怀疑是沙辽,但在试了沙辽的功夫之后,已知沙辽的功夫虽然不错,但还是没有能够打伤欧阳继的本领。不过她还未曾怀疑杨炎身上。

她起了一程,越想越是起疑,忍不住又再回来,盘问杨炎。杨炎衣衫褴褛,中毒之后,脸­色­又是一片肿黄,看模样真有点像是小叫化。他矢口不认,这少女倒是有点捉摸不透了。

少女眼光中充满怀疑的神­色­,盯着杨炎也不觉心里有点皮毛。半晌,少女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懂武功的了?”杨炎笑道:“要是我懂得武功,也不用做叫化子来讨饭吃了。”

少女忽地冷冷说道:“好,你说你不会武功,那我就让你真的不会武功!”

她把一个“懂”字改为“会”字,杨炎怔了一怔,尚未弄清楚她的意思,忽见少女翠袖轻舒,伸出纤纤素手,一抓就向他抓了下来!

她这一出手,杨炎可就登时懵了。

原来她这一抓竟是向着杨炎肩头的琵琶骨抓下来的!以她出手之疾,劲道之强,倘若抓琵琶骨一被捏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废了!

距离如此之近,莫说杨炎毒伤未愈,即使没有受伤,也是决躲避不开,除非出手招架。

但杨炎倘若出手招架,给这少女识穿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刚才练功正是练到最紧要的关头停下来的,奇经八脉尚未完全通解,比如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若然运功相抗,势必前功尽弃!即使能躲过琵琶骨被捏碎之灾,内功亦化为乌有!和琵琶骨被捏碎不同的只是:琵琶骨被捏碎,从此就不能再练武功,终身成了废人。而由于硬拼的关系,内功化为乌有之后,还可从头再练。但那么一来,少说也得再用十年工夫了。二者的结果,其实是差得不多!

怎么办呢?这霎那间,杨炎心念电转,是抵抗还是不抵抗?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经碰着了他肩头琵琶骨了!

“我越想越觉得那小伙子有点古怪!”沙辽在归途中和罗海说道。

“有什么古怪?”罗海说道。

“我怀疑他是懂得­精­深武功的人!”

罗海笑道:“武功他是懂一点的,但决不能说是高明,否则他也不会被强盗打伤了。”

罗曼娜却似乎给沙辽的话引起疑心,问道:“何以你认为他懂得高深的武功?”

沙辽说道:“我怀疑他曾在暗中助了咱们一臂之力。”

桑达儿笑了起来,说道:“他一直躺在地上,怎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沙辽说道:“我受伤的时候,那妖人正向主公扑去,当时的形势可说危险之极。但不迟不早,那小伙子就在这个时候滚出来,滚到那妖人的面前。”

罗海霍然一省说道:“不错,我记得那妖人好似还踢了他一脚。幸亏他阻了那妖人一阻,桑达儿才能及时赶到和我联手。否则恐怕到那女子来救咱们,我已经伤在那妖人手下了。”

沙辽说道:“对呀,试想那妖人何等本领,那小伙子被他踢了一脚,怎的却也没有受伤?”

罗海沉吟一会,说道:“当时我看得不清楚,或许那妖人没踢着他也说不定。”

沙辽说道:“纵然如此,他的胆子之大,也是大得有点出奇。”

罗曼娜道:“我也想到一个可疑之处。那妖人向我抓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却又窜开,本来我是决难避开他这一抓的。”

桑达儿道:“这一点倒易解释,那妖人当时不是大骂有人暗算他吗?随后那女子就跑来了。想必是那女子发的什么暗器,打中了那个妖人。”

沙辽说道:“发暗器的恐怕未必就是那个女子。”

罗海笑道:“你们恐怕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女子,所以宁愿相信是那小伙子暗中相助咱们吧?”

罗曼娜道:“那女子救了咱们,我虽然不喜欢她也还是感激她的。不过我却怀疑,咱们这次能够脱险,并不全是她的功劳。”

桑达儿道:“无论你们怎么说,我总不能相信是那少年所为。他受了毒伤,全靠着那半颗碧灵丹方能保全­性­命的。岂能在重伤之下还有本领暗算妖人沙辽,你是验过他的伤的,这总不假吧。”

沙辽说道:“是呀,他受的伤的确很重,所以我才怀疑不定。”罗海笑道:“你们既然疑神疑鬼,不如回去向他问个明白。”

罗曼娜道:“他既是有心暗助咱们,问他他也是不肯说的。算日子冷姐姐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咱们还是赶快回鲁特安旗等她吧。”

其实罗海也不过说说而已,经过昨晚一杨惊吓,他心中犹有余悸,欧阳继虽然被他­射­伤,他还是恐防欧阳继再来,会在途中碰上的。何况还得担心欧阳继尚有党羽呢。当然是早日回去的好。冷冰儿回来了他们兼程赶路,幸喜一路无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鲁特安旗的首府。

那女子给沙辽的解药倒是甚具灵效,起初他骑马也有点吃力,经过了两日奔驰,反而­精­神奕奕,差不多恢复如初了。

大家松了口气,回到罗海的格老府中。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出来迎接他们的人群之中,竟然有冷冰儿和一个他们从未见过面的少年在内。

罗曼娜喜出望外,赶忙抢上去和冷冰儿拥抱,说道:“冷姐姐,你回来了!”冷冰儿道:“我料想你们一定回到这里的,所以我就和他直接来这里了。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刚来到的。对啦,你们还未见过面,待我给你们——”

罗曼娜格格一笑,说道:“不用你介绍了,这位想必是齐大哥吧?”冷冰儿脸晕轻红,说道:“不错,他正是齐世杰。”

罗曼娜笑道,“齐大哥,你知不知道冷姐姐恐怕你上杨炎的当,更怕你在通古斯峡受到暗算,不知为你多着急呢!”

齐世杰心头一跳。说道:“我的确是在通古斯峡迷了路,多亏冷姑娘找着了我,方能事见天日。”

罗曼娜道:“难得你们一起到来,这次无论如何对要多住一些时候了。对啦,再过一个月,又是我们这儿的刁羊大会的日期了,你和冷姐姐一定要参加哟!”

齐世杰莫名其妙,说道:“什么叫做刁羊?”

冷冰儿脸上的一抹轻红变得如同饮醉了酒的朱颜酡些,嗔道:“曼娜姐姐,闲话少说,说正经的,我可还有紧要的事情问你们呢!”

玩笑之后,罗曼娜问道:“齐大哥你也已经找到了,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冷冰儿道:“杨炎来过这里或者来过你家没有?”罗曼娜道:“是有一个人来过这里,他帮我爹爹赶跑了段剑青这个小贼。但这件事情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的么?”、冷冰儿道:“我要问的是这个人后来有没有再来过?我怀疑他是杨炎!”

罗曼娜道:“没有来过,怎的你会有此怀疑?”

冷冰儿道:“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杨炎的武功不在段剑青之下。以前我碰上的那个‘杨炎’是假冒的。我想他即使不再来这里,也应该到过你的家里找我。”

罗曼娜道:“啊,我本来就对那个‘杨炎’有点疑心,果然他是假的!”

但跟着罗曼娜又道:“即使如此,那个人也不见得就是杨炎吧?你们在通古斯峡,完全得不到杨炎的消息吗?”

齐世杰道:“我已经碰上他了,但可惜当面错过,是以我希望他再来这里找冷姑娘!”

沙辽心念一动,说道:“我们在路上倒曾碰上一个很奇怪的少年。”冷冰儿连忙问道:“真的吗,他是怎么个模样?”

罗曼娜笑道:“说起模佯,他倒是有一两份像杨炎小时候样子,但可惜这个人不会是杨炎的。”

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罗曼娜道:“他是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路上碰上强盗,被强盗伤了的。你想,他倘若是杨炎,而杨炎的武功又真的如你所说那样高强,他岂能被强盗所伤。”说至此处,忽地想起沙辽的话,语气顿改:“不过,不过——”

冷冰儿道:“不过怎样?”

罗曼娜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我是不懂武功的。据沙辽说,他却怀疑这个少年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呢!”

冷冰儿连忙再问沙辽何所见而云然。

沙辽把他们在路上所谈论的有关那个少年的几个疑点说了出来,最后说道:“那妖人中了暗器,他把暗器拔出来­射­我,可能他以为是我暗算他的,故而如此。”

冷冰儿道:“那暗器呢?”沙辽说道:“幸亏我没给­射­中,那暗器我也拾起来了。”

冷冰儿道:“快拿出来给我看!”

沙辽拿了出来,说道:“我正想向两位请教,这是什么暗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暗器!”

冷冰儿一见这个暗器,不觉呆了!

齐世杰也怔了一怔,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暗器。冷姑娘,你认得吗?”他已发觉冷冰儿的神情有点特别了!

冷冰儿蓦地失声叫道:“是杨灸了,一点不错,是杨炎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忙问:“你怎第知道?”

冷冰儿道:“这是天山神芒,这是天山派弟子才有的暗器!我记得最后那次我和杨炎下山之时,他是随身携带了几枝天山神芒的!”

罗海又是替他们欢喜,又是有点自惭,说道:“早知他是杨炎,我们不该把他留下的。”

冷冰儿道:“格老,你莫自责,这怎么怪得你?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你再劝他,他也不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

桑达儿道:“他答应过伤好之后来找我们的。只是没有约好确实的日期。”

冷冰儿道:“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嗯,他受的什么伤,伤得重吗?”虽然她知道杨炎能够用天山神芒打伤欧阳继,料想不致伤得太重,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罗曼娜道:“据沙辽说,他似乎是中了喂毒暗器,不过我给了他半颗碧灵丹,分手之时,我见他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了。”冷冰儿稍稍安心,说道:“他中的一定是段剑青这小贼的暗器,以他的武功底了,有半颗碧灵丹,大概是可以无妨的了。不过我还是想早日找到他。”

罗海说道:“这个当然。沙辽,你的伤怎么样?”沙辽说道:“我的伤早已好了,冷姑娘,齐少侠,我带你们去找。”

冷冰儿道:“好,那就马上动身吧,只是辛苦你了。”

罗曼娜笑道:“咱们亲如家人,客气话不必说了。只盼你们找着杨炎,早早归来,莫误了刁羊之会。”

冷冰儿明知杨炎不会在原来的地方等待他们寻找,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纵然找不着,也有蛛丝马迹可寻。

沙辽带着两人回到那晚架设账篷的地方,果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草地上唯见斑斑血迹,也不知是那妖人流的还是杨炎流的。

冷冰儿道:“沙大叔,你已经尽了心了,请先回去吧。”要知沙辽是罗海的侍卫长身份,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杨炎、自是不能让他离开太久。

沙辽本来还要继续帮他们寻找的,冷冰儿道:“这一带我很熟悉,沙大叔你不用为我们­操­心了。”沙辽一想,要是找不着的话,自己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只好听从冷冰儿的话回去。

在原地找不到杨炎虽然早已在冷冰儿意料之中,但见到了碧血黄沙,她却是不能不又有点担心起来了。

她担心的是杨炎纵然毒伤已愈,功力只怕也还未能恢复,万一又碰上了段剑青那怎么办?

可是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她却不知要向那一方寻找。

忽地隐隐听得有歌声随风飘来。

那是她熟悉的歌声,是好客的哈萨克人最喜欢唱的一首民歌:“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你听那浮冰流动轻轻的响,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你还要攀过几座冰山?经历几许风砂?……“

冷冰儿大喜叫道:“麦罕,麦罕!”不过一会儿,只见一个牧人模佯的哈萨克少年,骑着快马,旋风也似跑到他们面前。

冷冰风笑道:“麦罕,你的歌越发唱得好了!”原来麦罕是这个草凉上著名的歌手,也是冷冰儿相识多年的朋友。

麦罕似乎比她还更喜出望外,说道:“冷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们都在惦着你呢!”昨天我们还在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再来,想不到今天你就来了。这位是——“

冷冰儿道:“他叫齐世杰,是我的朋友。”

麦罕说道:“齐大哥,你是冷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我有新酿的葡萄酒,请你们务必到我家里尝尝。”

冷冰儿道:“你的情意比葡萄酒更甜,我们心领了。麦罕,咱们是好朋友,不说客气话,我有一椿紧要的事情待办,你可以帮我的忙吗?”

麦罕说道:“冷女侠,你帮我们的忙太多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冷冰儿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麦罕说道:“是什么人?”冷冰儿道:“这两天,你可曾碰见一个汉人在草原经过?要是你没碰上的话,请你帮我向这里的牧人打听。”

麦罕说道:“不用向别人打听,我在前天就碰见过汉人,而且不只一个,是两个!”

冷冰几又喜又惊,连忙问道:“两个?这两个汉人是什么模样?年轻还是年老?”

麦罕说道:“当时正下着雨,那两个汉人跑得很快,面貌我看得不清楚,我是从服饰上分别得出他们是汉人的。匆匆一瞥,他们的年纪看来和这位齐大哥大约差不多,总之决不会是老年人。”

冷冰儿一听,不觉更是吃惊了。

齐世杰也是不禁有点暗暗吃惊,连忙问道:“你看他们是在追逐吗?”

麦罕说道:“是有点像。”其实他对汉语只是一知半解,他看见那两个汉人,一前一后,好像赛跑似的,就以为像这样的情形,大概就是齐世杰所说的“追逐”了。

冷冰儿道:“他们跑的什么方向?”

麦罕说道:“是向西北方。那边有一座山,当时我是在离开山脚不远处碰止他们的。他们可能是想跑上山避雨。”

冷冰儿道:“好,多谢你了。要是我们找着那个人,回头再到你家喝酒。”她一面说一面跑,说到“喝酒”二字,她和齐世杰已是在麦罕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外,变得一片模糊。麦罕好生惊异,心里想道:“怎的汉人都跑得这样快!”

他们一直跑到山边才放慢脚步,此时天­色­已是渐近黄昏了。冷冰儿内力不及齐世杰悠长,跑了约莫两个时辰,不禁已是不点气喘。

齐世杰道:“歇一歇吧。”

冷冰儿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但忧形于­色­,齐世杰无须听到她的言语,亦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

“不会这样巧的。”齐世杰安慰她道:“也许是另外的人。”冷冰儿喘息稍定:一面走一面说道:“前天正是扬炎离开罗海那一天。”

齐世杰道:“其中一个虽然可能是扬炎,但另外一个就未必是段剑青了。”

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齐世杰道:“他们不是说段剑青是给杨炎打跑的吗,他怎么还敢去招惹杨炎?”

冷冰儿道:“他知道杨炎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初时不敢招惹,但在算准了毒发之后,他当然就敢招惹了,而且假如不是段剑青这个小贼,杨炎又何须要躲避他。”

齐世杰道:“纵然真是段剑青,你又焉知不是杨炎去追拿他?杨炎服了碧灵丹,中的毒应该早已解了。”

冷冰儿道:“碧灵丹也不是仙丹,何况只得半颗。或许他的毒已解了,但功力恐怕是未能这样快恢复的。”

齐世杰道:“听沙辽所说,那晚段剑青似乎也是受了伤的,他的功力也不见得就能够这么快恢复。”

冷冰儿叹口气道:“但愿如你所言,但一天找不着杨炎,我总是放心不下。”

其实齐世杰何尝不也担心,他甚至比冷冰儿更多一层恐惧。因为段剑青的武功他虽然未曾目睹,却是曾有耳闻。他记起了师父迦象法师圆寂之时,曾对他言道:“你虽然已学会了那烂陀寺的内功心法,又得了桂大侠夫­妇­的武学真传,但要想胜过段剑青这个小贼,只怕也还不易。”是以要他苦练三年,才能去找段剑青报仇。师父的话他是不敢不信的,心里想道:“我如今只练了两年,与杨炎相较,虽然比不上他,相差也不很远。如此看来,恐怕杨炎能够胜过段剑青的也是有限的了。段剑青这小贼不仅已得恩师的全部真传,而且还得了韩紫烟那妖­妇­的毒功秘笈,他受杨炎之伤,多半不如杨炎所受的毒伤之甚。”

天­色­­阴­暗,又下起小雨来了。齐世杰本来想劝冷冰儿稍歇片刻的,此时也不敢再劝了。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早点找着杨炎的好。”于是两人冒雨上山。

雨越下越大,冷冰儿发现山上有座破庙,心念一动,说道:“听麦罕所说,炎弟被段剑青这小贼追赶那天,也是下着雨的。假如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说不定就会在这破庙之中。”她把设想当为事实,就好像是看见杨炎那天真的被段剑青追赶似的。

齐世杰心里暗暗好笑:“那里有这样一厢情愿的巧事。”但却说道:“不错,咱们去碰碰运气吧。即使找不着他,也可以借这破庙避过一杨大雨。”

他们是否能够碰上这样“巧”的运气,在破庙中找到杨炎呢?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头先说杨炎的遭遇。

那少女去而复来,立心试一试杨炎是否真的不懂武功,一抓向他肩头的琵琶骨抓下。

琵琶骨若给抓碎,杨炎的武功就要被她废了,躲避已经躲避不开,运功相抗的话,纵然能免碎骨之灾,只怕也将前功尽废。怎么办呢,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经触及他的琵琶骨了!

这霎那间,杨炎突然作了个大胆的决定,把仅次于生命之灾作一赌注。他将业已凝聚的真气散去,仍然装作丝毫不懂武功的模样。

那少女的武功已是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指尖触及他的身体,发觉丝毫也没反弹之力,连忙把手缩回。

“你果然没有骗我,真的不懂武功!”少女说道。不觉心中倒是有点歉意,笑道:“吓了你一跳,给你一绽银子吧!”

杨炎拾起银子,说道:“多谢姑娘。有这样好的财气,你不妨多吓我几次。”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无赖,胆子不小,但可真没出息。”转瞬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杨炎抹了一额冷汗,移开所枕的石头,想道:“幸亏没给她发现我所藏的佩剑,要不然她再试一次我不给她捏死,也得给她吓死。

定了定神之后,细想她刚才的手法,不觉又是暗暗纳闷:奇怪,怎的她抓琵琶骨的手法,和思师传给我的龙爪手也似同出一源?难道当真有那么样的巧事,这个不知是正是邪的‘小妖女’,和恩师所要寻找的那个人竟是有甚牵连?“

他把散去的真气重新凝聚,继续运功疗伤,到了中午时分,奇经八脉已经尽都打通,功力惭复了八成以上了。

不知怎的,他倒是有点希望那少女再来找他。“要是她再来的话,就该轮到我给她一点厉害尝尝了。”杨炎心想。

抬头看看天­色­,像是大风雨要来的预兆。草原上杳不见人。

杨炎的心头也像天一样沉暗。

“我要去那里呢?唉,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所?”越想心思越乱,但觉一片迷茫。

他的第一个恩师,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已经死了。他的义父缪长风虽然说是“定居”天山,但他­性­喜浪游,一年之中,倒是有三百天以上不在天山的。尤其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上天山去,十九见不着他的义父。

不错,天山上还有一个人是他深深挂念的,那是和他情如姐弟的冷冰儿。但如今他对冷冰儿也是有几分怨恨,心里想道:“此际,她在通古斯峡大概已经找着了齐世杰了,料想她也不会这样快就回天山的。而且她一定要阻挠我去向孟元超报仇的,我的事情还未­干­出来,就跑去见她做什么?”

那么先到柴达木去找孟元超报仇吗?尽管他有这个念头,但却不知怎的,心中也是矛盾非常。不愿意特地去找盂元超张杨其责,只盼能偶然碰上。

那么回到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家乡去吧,他可又不愿意。生身之父是生是死都未知道,“我贸贸然跑回家乡认亲,除了给人耻笑之外,那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地方似乎都不适宜他去,他只有茫然不知所之的信步而行了。

大地苍茫,风雨来了!

狂风刮面如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点火辣辣的作痛。是他初愈的身体禁不起暴风雨呢?还是他的心头隐痛在发作呢?在暴风雨中他有几分“痛快”之感,好像风雨能够冲刷他心中的郁闷。但在这样毫无遮蔽的草原上遭受风吹雨打,纵即是武功极好的人也是不好受的。

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草原上己是一片沉暗了。他也不知不觉的跑到一座山边。山上有树木,在山上避雨,总比在草原过这一晚好些。

这座山不算峻峭,但在大雨下却甚难行。不过这也难不了杨炎。他施展绝顶轻功,冲风冒雨的就跑上山去。

正当他想找一处树木茂密之处躲避风雨的时候,忽然发现山头若隐若现的有点火光。

走近去看,原来那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虽然破烂,却还可以躲避风雨。

庙中有两个人烤火,他们正在谈话,由于雨声很大,他们的声音也特别提高。杨炎本来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听了开头一句,他却好似着了定身法的呆住了。

从后墙的窟窿看进去,一个是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个则是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少年。

年纪较大的那个汉子叹道:“世杰师弟恐怕早已遇难了,却累咱们受苦!哼,咱们也找了将近一年了,这苦不知还要受到几时!”

“原来他们是齐世杰的师兄,大概是世杰的母亲久不见儿子回家,又派遣徒弟出来找寻他的。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有关世杰的消息呢?”杨炎心想。

年纪较小的那少年说道:“宋帅兄,咱们虽然受苦,但师姑找不着侄儿,又失了亲生的儿子,心里一定比咱们更为难受。你当然知道她的脾气,要是咱们得不到一点讯息就回家去,非给她重重责骂不可!但我倒不是怕给她责骂,而是有点可怜她这个孤独的老婆婆。”听到这里,杨炎方始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父亲的徒弟,并非姑母门人。

正是:

夜雨空山流浪客,山神庙里遇乡亲。

第七回不认亲人徒自苦感怀身世有谁怜

师父还在人间年纪大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师姑号称辣手观音,你倒怜悯起她来了!辣手观音,平生从不受人怜悯,要是给她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恐怕她非但不领你的情,还要赏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纪小的那个说道:“就因为她老人家生­性­好强,晚景落得如此凄凉,又不能向人诉说,我才觉得她格外可怜。”年纪大的那个冷冷说道:“胡师弟,你倒真是一副软心肠。你忘记了当年你也曾经见过师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么?依我说,她今天落得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纪小的那个低声说道:“我没有忘记。”

他的师兄谈起往事,似乎甚为愤慨,继续说道:“想当年,师娘肚子里怀着孕,却给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寒冬腊月,赶出门去。要不是她赶跑师娘,杨炎也不至于生下来就不知道谁是父亲,她也不至于为了找这个侄儿,反而赔上自己亲生的儿子了!

“师娘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恐怕和产后失调也不无关系,推源祸始,都是她造成的过失。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哼,要说她可怜,师娘才更值得咱们可怜呢!胡师弟,不知道你怎么想,在我的心中,云紫萝虽然给咱们的师父休了,我可还是始终把她当作师娘的!”

杨炎在墙外听见这番说话,不觉呆若木­鸡­,心中如受刀绞,想道:“原来我的娘亲曾经为我吃过这许多苦头!齐大哥为人总还算不错,想不到他竟有那么一个手段狠辣的母亲,亏她还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己,只听得年纪小的那个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三师兄弟中我年纪最小,师娘对待我有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可说是由她一手抚养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仅是我的师娘,还是我的养母。遗憾的是:我今生再也无法报答她的恩义了。

“那年她被师姑赶出家门,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曾切齿痛恨过帅姑。但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偷听大人的议论,方始知道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师姑,当年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他话犹未了,他的师兄又在冷笑道:“胡师弟,我看你还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与其说是误会,毋宁说这是师父一手造成的陷师娘于不义的误会!”

他的师弟怔了一怔,说道:“师兄,此话怎讲?”

师兄说道:“你先说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师弟说道:“听说师娘和孟元超本来是一对恋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约的。后来谣传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战死,她才嫁给师父。”

师兄说道:“但师娘嫁入杨家之后,可没有丝毫行差踏错。后来虽然知道那是谣传,她和孟元超也从没有暗中来往。”师弟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师兄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师父那一次为什么要假死骗人吗?”

师弟说道:“是不是为了害怕孟元超?”师兄说道:“那只是师父后来为了替自己辩护,制造的藉口。”

师弟说道:“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师兄说道:“他是为了要败坏孟元超的名声,我甚至怀疑师姑赶师娘出门,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师娘无依无靠,还能不去寻找孟元超吗?”

师弟说道:“师娘的父亲本来就是义军头领,在盂元超来到小金川之前阵亡了的。小金川有师娘父亲的许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为孟元超。”

师兄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等于是师父逼使他们相会,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师弟说道:“这对师父有什么好处?”师兄哼了一声。说道:“师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钦犯?”

师弟呆了半晌,说道:“师父、师父的用心不会,不会如此恶毒吧?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们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师兄说道:“不错,做徒弟的本来不该在背后议论师父的过错,我只是替师娘不值,因为你是师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说。也或许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师弟叹了口气,说道:“世上有许多事情,是非本就难明。谁叫咱们是做徒弟的呢,师父纵有千般不是,总是咱们的师父。”可是在他语气之中,不啻已经默认师兄的“猜测”是符合当年事实的了。

杨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隐,这些都是齐世杰未曾告诉他的,听罢心情不禁大为激动,暗自想道:“爹爹不会像他们所说那样卑鄙的,爹爹纵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总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这样想,其实在他心底深处,亦已开始感到是否应该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有所怀疑的了。至少他已经知道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未必都错。不过这一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迷糊中忽听得年纪轻的那个又在问他师哥道:“宋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自从那年师娘在小金川战死之后,师父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这正是杨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时好像从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又再聚­精­会神的听下去。

只听得那个被称为“宋师哥”的汉子说道:“我相信师父还活在人间!”。

师弟说道:“你怎么知道?”

师兄说道:“大约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陕路上走镖,听得江湖朋友说道,说是孟华曾经碰见过咱们的师父。”

师弟说道:“此事我也曾经听人说过,但听说孟华知道师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经把师父杀了!”

师兄道:“对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师弟说道:“是一个什么贝子家中的教头。”师兄笑道:“原来是这么一个身份,那就无怪他要造孟华的谣了。”

师弟说道:“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又是什么人?”师兄说道:“是一个和义军有关系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人不但和孟华相识,也是咱们三师哥和四师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会说谎的。”

师弟说道:“但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师兄说道:“还有一件事可作旁证,咱们的大师哥不是已经当上了御林军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么。”

师弟说道:“这怎么能证明师父活在人间。”

师兄笑道:“你心肠很好,就是脑筋不会转弯。不错,大师兄的本事是比咱们高明一些,但凭他那点本事,也还不够在御林军当差的。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军,一个普通武师,只凭本事,也不能混进去的。那还不是靠着师父的面子,师父虽然没有做官,但他和御林军的首脑人物可都有交情,这件事你或许不知,我是知道的。”

师弟笑道:“师兄,你‘拐’的这个‘弯’也未免拐得太远了吧?”

师兄说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诉你了。”

师弟忽地问道:“师兄,你觉得大师哥去做官好不好?”师兄楞了一楞,反问他道:“你觉得怎样?”

师弟说道:“我不欢喜大师兄做官。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当上官儿,也不会保荐他们进震远镖局顶替他。”

师兄似乎颇有感触,说道:“咱们同门六人,想不到如今变化如此之大。大师兄当了官,二师兄在家乡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师兄和四师兄却去投奔了义军,只有咱们两个最没出息,做了混饭吃的镖师,几年来从未受过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却是替师姑跑腿,并非保镖。”

师弟笑道:“师兄,你怎的那么多牢­骚­?我倒宁愿替师姑办事,不愿替富贵人家做镖。”

师兄说道:“我是两者都不愿意,但谁叫咱们不像二师哥那样有钱,又不像师哥四师哥那样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过,我也并非乱发牢­骚­,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

师弟问道:“什么事情?”师兄说道:“两年前咱们曾经和三师哥暗中有过一次会面,我怀疑这件事情大师哥已经知道,告诉了总镖头。所以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

师弟说道:“大师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总镖头把咱们赶出镖局,甚至令咱们入狱他也有办法。宋师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师兄说道:“你还不懂得大师兄的为人,他是最要面子,咱们又并没有做出什么,他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自是不便把他保荐的人赶出镖局,只能叫总镖头冷落咱们。”

师弟笑道:“要是你怀疑的是事实,我倒庆幸咱们能够为师姑跑腿了。在这里虽然辛苦一些,胜于在京师提心吊胆。”

师兄道:“这也说得是。假如不是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他就不会买师姑的面子随便让咱们离开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师姑的气受得比你多,纵然在这里胜于在京师被人冷落,我也还是不甘心为她捱风抵雨。”

师弟笑道:“师兄,你看开点吧。帅姑纵然不好,世杰师弟自小和咱们的交情可是不错,难道你不愿意把他我回来么?”

师兄说道:“我就是为了世杰才肯替师姑跑腿的。嗯,雨声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就快要停了。”

师弟说道:“停了就好,咱们可以放心睡一觉,明天好赴路。嗯,这场雨下得好大,要是还不停止,路就更难行了。”

师兄苦笑道:“明天,明天还不是和今天一样?咱们根本就不知应该到什么地方寻找,只能像没头乌龟一样,在冻窗上盲目乱撞。”

师弟安慰他道:“总胜于被大雨困在荒山好些。或者,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呢。”

师兄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胡师弟,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

原来杨炎听得父亲尚在人间,心情大为激动,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了些,大雨一停,就给这两个人发觉了。

杨炎只好不再隐瞒,抖抖索索的走近庙门,说道:“我、我见这里有火光,我、我想……”

那姓胡的笑道:“你想进来烤火是不是?”

杨炎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说道:“我可以进来吗?”那姓宋的师兄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了多久了?”

杨炎说道:“我是个小叫化,以为山上可以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我又冷又饿。后来雨势较小,我看见这里的火光,就连忙走来。刚刚来到。两位大爷,请你们做做好事,让,让,我……”

杨炎衣裳破烂,身上沾满污泥浊水,一副瑟缩的模样,活脱像是个饥寒交逼的小叫化。那姓宋的师兄再也没有疑心,笑道:“这破庙也不是我们的,你当然可以进来。”

那姓胡的师弟心地更好,连忙说道:“真可怜,这场大雨把你淋坏了,快进来烤火吧。我们这里还有一点吃的东西。”

杨炎在火堆旁边蹲下,接过他递来的糌粑,装作饿坏的样子。送入口中大嚼,含含糊糊的说些多谢的话。

那姓胡的道:“你会喝酒吗?”杨炎说道:“不知道。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东西,我都能够吞进肚子里的。”要知他是叫化子的身份,叫化子讨的是冷饭残羹,酒是难得有人施舍的。故此只有这样说法,方才合乎他的身份……

那姓胡的帅弟不觉笑了起未,说道:“喝点酒可解寒气,你不必客气,就把这葫芦里的酒喝了吧。醉了也不打紧。”杨炎接过葫芦。说声:“多谢大爷。”果然一点也不客气就把葫芦里的酒喝个­干­净。

忽听得有人说道:“好酒香,我可以借光烤个火吗?”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他们的耳鼓嗡嗡作响。

杨炎暗自想道:“这个人的内功倒还不弱,但有这样功夫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炫露。莫非是段剑青的党羽,冲着我来的?”

杨炎对他这手功夫虽然不敢小视,也还不致吃惊。宋胡二人可是不禁暗暗吃惊了,连忙说道:“朋友请进!”

只见一个豹头鹰目的魁梧汉子大踏步走进庙门,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甚是粗豪,手里提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铁烟杆,两边太阳|­茓­微微坟起,一看就知是个内家高手,他的这根铁烟杆沉甸甸的,看在内行人眼里,一看也知是可以用作点|­茓­脉的奇门兵器。

“你们不嫌我这个不速之客吧?”这汉子口里说着客套话,却已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在烟锅里装满烟草,“兹哒,兹哒”的就抽起烟来。

姓宋的师兄说道:“大家都是汉人,难得异乡相遇,请问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口笑,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们。你们是震远镖局的宋鹏举和胡联奎吧?嘿,嘿,两位大镖头,幸会,幸会!”

宋鹏举越发吃惊,说道:“不错,我正是宋鹏举,他是我的师弟胡联奎。大镖头三个字不敢当,我们只是震远镖局做跑腿的小镖师。但请恕我们眼拙,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尊驾?”

那人笑道:“你们没有见过我,只不过我知道你们吧了。我不但知道你们,京城各大镖局稍为有点本领的镖师,大概我都能够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

宋鹏举道:“原来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请示尊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那人缓缓说道:“对别人我或许有点顾虑,但我是特地来和你们两位相会的,岂敢隐瞒?小姓郑,贱名雄图,令师兄想必曾经和你提及过我的名字吧?”

“郑雄图”这三个字听入宋鹏举耳中,不由得面上变了颜­色­,呆住了。

原来杨牧门下有六个弟子。宋鹏举排行第五,胡联奎排行第六,他们的大师兄闵成龙本是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三年前保一支镖曾被一个独脚大盗所劫,这个独脚大盗就是郑雄图。闵成龙之所以改行做官,固然是因为做官更能享受荣华富贵,但未始不也是因为那次失镖受挫之敌。

不过这件案子后来由于有得力的人物斡旋,郑雄图把货退回七成给震远镖局,震远镖局为了顾全面子,也就秘而不宣了。宋鹏举心想:“经过那次的劫镖退镖,这姓郑的多少也算得和我们的镖局有点交情,料想不至于和我为难吧?”便道:“原来是郑舵主,幸会,宰会。可惜我们的酒已经喝光了……”

话犹未了,郑雄图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喝酒你们还怕没机会吗?实不相瞒,我正是要来请你们喝酒的。只不知你们喜欢吃‘敬酒’还是喜欢吃‘罚酒’?”

宋鹏举面­色­大变,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郑舵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雄图笑道:“宋大镖头,你别装糊涂了。快把所保的‘红货’拿出来吧!我只要财物,不要­性­命。嘿、嘿,这就是‘敬酒’了。倘若你们一定要吃‘罚酒’,哼,哼,那就对不起你们,我是财物也要,­性­命也要了!”

宋鹏举沉声说道:“郑舵主,你的耳目虽然灵通,但这次却是弄错了!”

郑雄图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和你们的镖局有过交­精­,那次我是被逼退镖的。如今我已无须卖任何人的面子,我首先就要劫你们的镖出一口气。”

宋鹏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郑雄图道:“好,反正我也不急。那你说吧,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副羊在虎口,不怕他们跑得出掌心的神气。

宋鹏举道:“不错,我们是震远镖局的镖师,但这次可并非保镖。我们寻找一位师弟才到回疆的。”

郑雄图冷笑道:“你们骗得谁来?震远镖局的镖师远走回疆,保的不是‘重货’还是什么?你最小的师弟就是这位胡联奎,还有什么师弟?”

宋鹏举道:“是另一位师弟,是我们师姑的儿子。我这师弟出道未久就来回疆,他的名字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师姑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的!”

他不把师姑抬出来也还罢了,一抬出来,郑雄图的口气可就更加硬了,冷笑说道:“你以为辣手观音的名头就可以吓倒我吗?我不管你们这些缠夹不清的家事,你是找寻师弟也好,是保镖也好,你说没有红货,那就脱光了衣服,乖乖的让我搜!”

宋胡二人岂能受这侮辱?一听之下,几乎气炸心肺!

两人不约同而的霍地站起来,齐声说道:“郑舵主,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我们不会喝酒。敬酒也好,罚酒也好,这酒还是留给你自己喝吧!”

郑雄图冷冷说道:“我有个脾气,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既然你们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这杯罚酒,你们不喝也得喝下!”

说至此处,忽地侧目斜睨,盯着杨炎说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宋鹏拳道:“是个不相­干­的小叫化。”胡联奎道:“小兄弟,你快走吧!”郑雄图叫道:“不许走出庙门,滚过一边!”

杨炎应道:“是,大爷。”走到一个角落,靠着墙蹲下来,笑嘻嘻道:“大爷,你们敢情是要打架么?我最喜欢看人打架。”

郑雄图虽然觉得杨炎的举动有点奇怪,却也并不把他放在眼内,心里想道,“或许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当下慢条斯理的吸了口烟,这才站起来道:“好,你们师兄弟并肩子上吧!”

宋鹏举道:“是你要劫镖,虽然我们这次不是保镖,也得按本镖局走镖的规矩。”原来由于震远镖局是镖行领袖,亦即是最有地位的镖局,故此它订下了一条独待的规矩:必须先礼后兵,劫镖的强盗先动手,他们的镖师才能动手。

郑雄图哼了一声,说道:“那来的这多多臭规矩,好吧,我也没工夫和你们客气,你们既然不肯交出红货,我就自己搜了。”说罢,缓缓的向宋鹏举走近,左手还提着那根烟杆在吸着烟,一副不把他们放在眼内的神气,突然就向宋鹏举抓下来。

宋鹏举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形挪后五寸,呼的便是反手一招。

这一下避招还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杨炎暗暗赞了个“好”字,心里想道:“果然不愧是我爹爹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他这一招杨家六阳掌的功夫,使得似乎比齐世杰表哥还要更纯熟。”

心念未已,只见郑雄图喷了口烟,咽雾迷朦中他又是一抓抓下。这次宋鹏举可避不开了。“哼”的一声,衣裳被抓破一角。

胡联奎连忙上来帮助师兄,喝道:“你捣什么鬼,想要暗箭伤人次?”

郑雄图笑道:“你这初出道的雏儿,是毒烟不是毒烟,难道你闻不出来?我烟瘾大,你凭着什么规矩,不许我吸烟?”

杨炎躲在角落,迎着随风飘来的袅袅轻烟,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道:“这强盗说得不错,果然没有毒的。他喷烟迷人眼目,虽然有点取巧,但宋胡两位师兄以二敌一,也扯了个直,不能说是他占便宜了。”

郑雄图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连进几招。跟着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不赶快亮出兵刃?我倒想见识见识你们杨家所传的刀中夹掌的功夫呢?”

宋胡二人似乎亦已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不待郑雄图把话说完,果然都把佩刀拔了出来,但他们以二敌一,还要动用兵刃,可不好意思发话了。当下闷声不响,双刀齐出,双掌翻飞,夹攻这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把百炼­精­钢打成的朴刀砍在郑雄图这根烟杆上溅起了点点火屋。郊雄图身形滴溜溜一转,他们的双掌也打了个空。

郑雄图纵声笑道:“拳脚对拳脚,兵刃对兵刃,这也是我的规矩!”笑声中一个“怪蟒翻身”,铁烟杆唰的一个“盘打”,荡开了宋鹏举的钢刀,倏的就转到胡联奎背后,狠下杀手。

也是杨炎估计错误,他见过齐世杰的武功,齐世杰的武功是和他不相上下的,他只道宋胡二人是齐世杰师兄,纵然不如齐世杰,也应该相差不了多少。最少,无论如何,也不会很快落败,故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加接手。这一来是为了不愿意暴露身份,二来也是为了顾全宋胡二人的面子。他还以为宋胡二人可能还有绝招,留在后头,未必打不过这个大盗的。

那知他的估计完全错误。

就在这霎那之间,郑雄图一个“倒采七星步”,手起杆落“横江截浪”,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宋胡二人的钢刀被他打落。郑雄图一招左右开弓,手法快到极点,宋胡二人来不及跃开,已是“卜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郑雄图的这根烟杆,不但可以当作­棒­使,而且还可以用作判官笔来点|­茓­道。

杨炎这才不禁一惊,想道:“这强盗其他功夫不算怎的,点|­茓­的功夫可是好生了得?”

宋胡二人忙用本门的内功心法运气冲关,那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下,全身有如针刺一般,痛苦难当,他们不肯失了面子,只好咬紧牙关抵受。“

郑雄图把二人点倒,哈哈笑道:“对不起两位大镖头,我可要剥光你们的衣裳搜啦!”宋鹏举又惊又怒,他不甘受辱,便想自绝经脉而亡。可是他运气冲关尚且不能,要想自断经脉,那里能够办到?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但在郑雄图要去羞辱他们的时候,杨炎忽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这位大爷,你别白费劲了。”

郑雄图回过头来,喝道:“小叫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炎说道:“他们所保的红货,藏在我的身上。”

郑雄图哈哈笑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原来你果然是他们的伙计。”

杨炎说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镖局的伙计。只是我受过他们恩惠,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要我代为保管一个小小的盒子,我还能不答应么?”

宋胡二人好生惊诧,心里想道:“这小叫化倒是好人,但他的谎话又能瞒得了这盗魁多久。”

郑雄图道:“你得了他们什么思惠?”

杨炎说道:“他们请我喝了酒,还答应给我二钱银子。”

郑雄图道:“好,我也请你喝酒,给你二两银子,把那盒子交给我吧。”

杨炎作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说道:“给,二两银子,你这话可是当真?”

郑雄图道:“当然是真的,快拿来。”

杨炎向他走近,说道:“白花花的银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讲义气了。不过,你可别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经喝得够了。你的什么敬酒、罚酒,我更加害怕。”

郑雄图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早已看出了杨炎形迹可疑,不过是不把他放在眼内罢了。当下喝道:“少说废话,你已经知道我的罚酒滋味,要是胆敢戏弄于我,你也非得喝下罚酒不可!”

杨炎说道:“大爷,你别吓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呕了!“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向郑雄图迎面喷去。

这一下大出郑雄图意料之外,饶是他闪避得快,也给溅得满头满面,虽然酒浪不会伤人,那股臭气可是难堪,几乎令他也要作呕。

杨炎苦着脸说道:“我早说过我不能喝酒的,你说了个酒字,我就忍不住——”

话犹未了,郑雄图己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杨炎一把抓去。杨炎佯作给他吓得跌倒地上,却恰好避开他这一抓。一个懒驴打滚,滚到墙边。心里想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难而退呢?”

郑雄图越发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

杨炎躲在墙角,瑟缩一团,装作害怕的样子,等待他再扑过来,准备用天山神芒伤他。但不知怎的,郑雄图却停下了脚步。辣手观音到了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道:“谁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听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已是声到人到,果然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婆了。

声如其人。这老婆子声音冷酷之极,人也冷酚之极,脸形削瘦,颧吧高耸,那一脸煞气,令得纵横黑道的独脚大盗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宋鹏举和胡联奎是给郑雄图用重手法点了|­茓­道的,但他们虽然说不出话来,在这­妇­人踏进庙门之际,却也禁不住喉头作响,咿咿哑哑,发出了好像惊喜交集的声音。

那满脸煞气的婆婆盯了郑雄图一眼,冷冷说道:“我道是谁胆敢欺负我杨家的门人,原来是你郑大舵主!”

郑雄图提起铁烟杆,作出准备迎敌的姿态,说道:“想不到在这里能够碰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真是幸会,幸会!”

杨炎这才知道,来的这个老婆婆原来就是他的嫡亲姑母。这霎那间,他的心情真是复杂之极,想起母亲曾经受过她的棱辱,不觉抱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情。希望假手这个盗魁令她也受一次折辱。但想到这个女人无论如何总是自己的嫡亲姑母,又不禁有点为她担心:“她年纪已大,不知是否打得过这个盗魁?”

心念未已,只听得辣手观音杨大姑已在发话,她一声冷笑,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发现你追踪我杨家的弟子才特地也来跟踪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心的了,却还想不到你这样大胆,居然敢打伤他们,还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内!嘿、嘿,你自己说吧,你是愿意自己了断,还是让我替你了断?”所谓“自己了断”就是要逼郑雄图自杀的意思。

郑雄图乃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平时也是气焰凌人惯了的,他虽然明知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这“辣手”二字决非浪得虚名,但他怎能忍受得了杨大姑这股气焰。

他怒极气极,反而大笑。杨大姑喝道:“你笑什么?”

郑雄图道:“我笑武林之中不知自量的狂妄之辈!”

杨大姑道:“呀,你是说我不知自量。”

郑雄图道:“不敢。但郑某人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向人低过头、屈过膝,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人能够逼使我自行了断。”

杨大姑道:“哦,这么说你是要和我动手了?”

郑雄图道:“阎王老子我也不怕,辣手观音的辣手也未必就能要得了我的­性­命!”

杨大姑淡淡说道:“好,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声如郁雷。郑雄图给她的掌力震得接连退了三步,方能稳住身形。左手的铁烟杆截出,根本连她的衣角部未曾沾着,就给双掌相激起的一股劲风荡开了。

杨大姑冷笑说道:“烟杆点|­茓­的功夫还勉强可以,大摔碑功夫,你可还得再练十年!”

冷笑声中,杨家的六阳掌已是使将起来。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发出,都暗藏着这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片刻之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杨大姑的影子,郑雄图的身形,已是完全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

杨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姑姑这辣手观音的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她这六阳掌功夫比起齐世杰表哥狠辣多了。”

郑雄图拼命抵挡,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连招架也感到困难。他一咬牙根,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点|­茓­功夫,和身扑上去,与杨大姑同归于尽。

杨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闪,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着他的铁烟杆,伸手就抓。

郑雄图暗自欢喜,心里想道:“你这恶婆娘如此小觑子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当下对准杨大姑掌心的“劳宫|­茓­”呼的一杆戳出。劳宫|­茓­乃是人身大|­茓­之一,倘被戳穿,多好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那知他一杆戳出,却似戳进了一团棉絮之中,丝毫也使不上劲。说时迟,那时快,杨大姑的右掌已经向他当头拍下。郑雄图连忙扔开烟杆,双掌抵御。

刚才好像碰着一团棉絮,此时的感觉则是完全两样。他双掌拍出,就像碰着了铜墙铁壁一般!

只听得又是一声郁雷似的声响,比刚才更加骇人。连躲在墙角的杨炎,都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郑雄图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他也委实顽强,居然哼也不哼一声,只见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着地,立即跑出庙门。

杨大姑冷笑道:“你能够跑出百步开外,算你本事!”话犹未了,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听见好像石头滚下山坡似的腾腾声响。

原来郑雄图已是给她的掌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果然还未跑到百步开外,就支持不住,滚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说,当然是一命呜呼了。

她无暇理会杨炎,先去察看两个师侄的伤势。

郑雄图的点|­茓­手法另有一功,杨大姑运用本身真力给宋胡二人推血过宫,通解被封闭的|­茓­道:“约莫过了半枝香的时刻,方始能够把他们的|­茓­道解开。

宋鹏举知道她的脾气,首先说道:“师姑,我们本领不济,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就好,以后可得更加勤奋练功。”宋鹏举胡联奎齐声答了一个“是”字。杨大姑骂了他们两句,这才放缓了语调说道:“郑雄图好歹也算得黑道上有数的人物,你们的大师兄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能太过怪责你们了。你们现在觉得怎样?”

宋鹏举不敢作声,胡联奎说道:“胸口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

杨大姑说道:“我早料到了。郑雄图的烟杆点|­茓­,能伤奇经八脉,我都不敢让他点着,你们当然是难免受伤的了。嗯,说起来我也托大了些,不该来得这样迟的。延误了点|­茓­的时间,如今,如今……”

宋鹏举吃了一惊问道:“师姑,我们是受了内伤么?”杨大姑说道:“不错。好在未过两个时辰,否则只怕就要落个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联奎跟着问道:“如今怎样?”杨大姑似乎比较疼爱他,说道:“小猴儿,有师姑在这里,你害怕什么?如今你们暂时只能在这里养伤的了。但也不要紧,最多躺个三天。我给你们先服下一颗小还丹。”

胡联奎放下心上的石头,吞下了小还丹,说道:“师姑,幸亏你老人家到来救了我们这两条小命。我们可真是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来的。”

杨大姑道:“世杰的下落,你们可打听到没有?”

胡朕奎道:“对不仕你老人家,这一年来,我们从西藏找到回疆,跑过的地方也很不少了,兀是打听不到有关师弟的消息。”

杨大姑哼一声,说道:“我早料到你们这两个饭桶是不济事的了,所以我才亲自出马。杨炎的消息呢?”

宋鹏举道:“更加无人知道。”

杨炎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我就是她亲侄儿呢?”此时杨大姑方才开始注意及他,说道:“这,这小伙子是什么人?”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昨晚风雨很大,我们见他可怜,让他进来避雨的。”

杨大姑道:“恐怕不是寻常的小叫化吧。”

宋鹏举道:“这我们可就不知他的来历了。”

杨大姑道:“嗯,小叫化,你刚才的那个胆子可是真不小啊!”

杨炎说道:“做人应该知恩报德,两位大爷给我东西吃,又给我喝酒,还让我烤火。我没办法报答他们,只好大着胆子替他们用缓兵计。拖着那个强盗,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好在你老人家来得快,我现在想起来方始知道害怕。”

杨大姑盯他一眼,说道:“你总算是帮过我这两个师侄的忙,我也不查究你是什么人了。就当你真的是小叫化,这一锭银子给你,你走吧。”说罢,朝着杨炎扔出一个五两重的元宝。

杨炎装作眉开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触着元宝,忽地“哎哟”一声,跌了个仰八叉,元宝滚过一边。

原来杨大姑在扔出元宝之时,稍微用上一点内力,这点内力,不会伤人,但却可以试出杨炎是否懂得武功。

杨大姑道:“怎么啦,你没摔伤吧?”

杨炎苦着脸道:“你老人家手劲好大,还好只是擦损了一点皮­肉­。”杨大姑道:“原来你果然不懂武功,那还不快拾起银子快走!”她那知道杨炎是故意摔这一跤的。

杨炎拾起银子,正自踌躇,不知是否应该把齐世杰的消息告诉了她才走,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你这小叫化倒是财星拱照,走这样快­干­嘛?”

正是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

不知怎的,杨炎看见了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点不安,暗自想道:“这小魔头突如其来,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一个是衣裳华美艳丽如花的少女,一个是满身污泥衣裳褴褛的小叫化。但这个少女和杨炎说话的口气却好像是碰见了老朋友一般。

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看在杨大姑限内,自是不禁起了疑心。

“哦,你们是相识的么?”杨大姑盯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说道:“昨天我才施舍他一锭银子。”

杨大姑淡淡说道:“姑娘,你倒是阔绰得很啊,施舍给一个小叫化也是一锭银子。这是为了什么?”

少女说道:“彼此彼此,你也并不吝啬呀。我昨天给他的那锭银子还没有你送给他的这锭银子重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杨大姑道:“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少女说道:“那你何必问我是为什么,我更是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的。”

扬大姑号称“辣手观音”,几曾受过人如此抢白?不觉面上盖满乌云,但以她的身分,却又不便为这样的小事发作。

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可是难看得很了!

那少女却是笑靥如花,眼睛也不瞧她一下,面向着杨炎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有点古怪,我把你当作普通的小叫化,只怕当真是走了眼了!”

杨炎心想:“我不说你古怪你倒说我古怪!”装作一副瑟缩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我有什么古怪,小姐,你别和我开玩笑。”

少女说道:“还说没有古怪,那为什么总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当然是因为先有你这个古怪的人才会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杨炎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惹了些什么古怪的事了?”

少女说道,“第一、每次见到你总是有人给银子与你;第二、和你在一起的人总是有人受伤;第三、每次碰见了你,同时也就会碰上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是碰上强盗打劫,就是碰上泼­妇­骂山门!”

杨大姑这下气可大了,忍不住就瞪着那少女说道:“你,你骂谁是泼­妇­?”

少女淡淡说:“我又没有说你,你若自己认为是个泼­妇­,那可与我无关!”

杨大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不屑与你计较,你的父母是谁?”

少女说道:“好呀,我没骂你泼­妇­,你倒骂起我是丫头来了。你问我的父母­干­嘛?”

杨大姑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学过几天武功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欢喜惹事生非,我要你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少女说道:“你的丈夫是谁?”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她是说杨大姑的丈夫没管束妻子。和杨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说得正好是针锋相对。

杨大姑抗声说道:“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问他­干­嘛?”

少女缓缓说道:“原来他早已给你气死,这就不奇怪了!”

杨大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道:“你,你,你……?”

那少女笑道:“我怎样啦?”

杨炎也觉得她有点过份,说道:“雨已停了,我可要走了。姑娘,你肯不肯做件好事。”

少女说道:“你想我做什么好事?”

杨炎说道:“实不相瞒,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们曾经碰上强盗。这两天我接连碰上强盗,虽然强盗不会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给强盗吓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肖送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害怕碰上强盗,你是害怕我碰上恶人。不过,你劝我走,我倒是想劝你不要走。”

杨炎说道:“为什么?”少女说道:“你不想看热闹么?我知道你是很喜欢看热闹的,对不对?否则那天晚上,你也不会那样大胆了。”

杨大姑强忍住气,说道:“这里有什么热闹可看?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早走的好!”底下本来还有两句话的,她没说出来。“否则我忍不住气,可有你的苦吃!”不过她虽然没说出来,杨炎和那少女也不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少女笑道:“我本来要走的,你这么一说,我就偏不走了!”

杨大姑自视甚高,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来对付无名之辈。但此时给这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忍不住说道:“野丫头,你是存心气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儿,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个强盗也是凶霸霸的说要管教我,你猜结果怎么样?”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样?”

少女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怎么样,不过给我打了他四记耳光!”

杨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阴­沉沉的说道:“女娃儿,你知道我是谁?”她猜想这个少女的父母或师长多半是在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物,否则不会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这个少女纵然不知道她是谁,“辣手观音”的名头,料想她的父母师长也应和她说过。

不待她自报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这一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说道:“是谁差遣你和我捣乱的?”少女冷冷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差遣我!”

杨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来惹我,胆子倒真是不小,不过我却想问一问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要特地来惹我生气?”

少女说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是你先惹我生气的。不过这点小节我也不和你争辩了,你问我为何要来找你,我倒可以老实的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那你说呀!怎么还不说?”少女说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杨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凭你这个黄毛丫头,说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就能令我受不了么?快说!”

少女缓缓说道:“我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做什么‘辣手观音’,是么?”

杨大姑道:“是又怎样?”少女说道:“我就是冲着你这个绰号,才特地来瞧一瞧的。”

杨大姑心道:“原来她是慕名而来。”语气不觉缓和几分,说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过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少女叹口气道:“我见了你好生失望!”

杨大姑诧道:“你失望什么?”小妖女戏弄杨大姑少女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本来以为一个人的绰号应该是比她原来的名字更贴切的,谁知一见之下,你这个‘辣手观音’呀——”说至此处:摇了摇头,方始继续说道:“观音二字是谈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虽然未曾领教,看来也只是浪得虚名!”

杨大姑少年之时,本来是个颇富艳名的女子,大凡一个年轻时候曾以美貌为人羡妒的女子,在年华老去的时候,越发喜欢听人称赞她“驻颜有术”的(尽管事实不是如此)。而她平生又以手段高强自负,是以她知道人家称她为“辣手观音”,虽然表面上装作不高兴,其实却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的。

这个少女当面对她嘲讽,可说是她生平从来没有碰过的事。而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来已经是一肚子脾气的杯大姑,气上加气,终于给气得爆炸了!

“黄毛丫头,岂有此理,你不赔礼,我非赏给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杨大姑大怒骂道。

少女非但不赔礼,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见识你辣手观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谁能够打谁的耳光吧?”

杨大姑气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飘一闪,仿佛凌波微步,体态轻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杨大姑这一掌,嘴里笑道:“你打不着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并拢,轻轻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势美妙之极!

杨炎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好像忘记了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不觉的竟然给这个少女喝起采来。

杨大姑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少女如此招式,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她号称“辣手观音”,正如少女所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岂能幸致。故此尽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记耳光,还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势笼罩之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属寥寥无几。如今这少女不但能够迅速避开,而且迎着她的掌势立刻拂她的腕脉,拿捏时候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杨大姑还看得出来,她这一佛,看似轻描淡写,功力实是不凡,倘若腕脉给拂个正着,一条手臂恐怕就要变成残废了。

杨大姑本来是一点不把这少女放在眼内的,此时却那里还敢有丝毫轻敌?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着杨大姑的腕脉,电光火石之间,杨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双掌齐出,这次可是用上“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了。郑雄图刚才就是在她这一招之下被击得重伤毙命杨炎看得出来,这一招杨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阳刚力道!这少女的功力或许是在郑雄图之上,但能够抵挡得住如此刚猛的杀手绝招吗?

心念未己,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轻飘飘的随着掌风闪过一边,蓦地一个肘底穿掌,斜飞拍出,掌势中途突然一变,化掌为抓,抓住杨大姑肩头的琵琶骨。

这一下似乎颇出杨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经百战,虽慌不乱,本来她是向着那少女扑去的,此时身形突然凝住不动,喝道:“好狠的女娃儿!”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准她要闪一闪方能反击的,她也知道以杨大姑的武功,自己这一抓决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抓着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闪一闪,自己就可以反夺先手,稳­操­胜券了,不料她打的如意算盘,还是算得不准。杨大姑本领之高,比她的估计还要高出一筹,居然已是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闪也没有一闪,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击。

高手搏斗,那容毫厘之差,这少女一抓抓过去,正好碰上了杨大姑的反击,杨大姑用的是大擒拿手法,若然双方碰上,少女的五只指头,只怕就得给她坳折。

杨炎看得大吃二惊,此时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这少女亦已来不及了。只听得“蓬”的一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原来在这危险瞬息之际,少女亦已倏的变招,又再化抓为掌,横掌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这一“手刀”,仍然是对着杨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阴­招,杨大姑倘若仍用掏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两败俱伤不可,她可能拗断那少女的一两只指头,但她的琵琶骨也难保不给对方拍碎。杨大姑怎肯和一个无名小辈拼个两败俱伤。心念一动便即将计就计和这少女硬拼一掌。双掌相交,“篷”的一声响,杨大姑和这少女都是恰好同时退了三步,便即稳住身形。

杨炎看得心惊胆战,此时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号称辣手观音!但看来这个少女大概也不会输给她的。”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还是对这少女更关心一些,但却也不愿看见任何一方受伤的。

表面看来,双方同时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当,但少女出掌在先,杨大姑是被迫防御,打成平手,论功力还是她稍逊一筹。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还过得去,但号称辣手,却是未免稍嫌夸张,怎么样,你还要不要赏给我‘老大的耳刮子’?”语气已是比刚才略见缓和,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像长辈嘉奖小辈一般。听得杨炎想笑又不敢笑。

杨大姑一听,可是心头火起了。

她自视甚高,给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难当,更那堪这少女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哼,你这女娃儿知道害怕了么?给我磕个头赔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杨大姑喝道。

假如杨大姑肯说两句好话,这少女本来亦已准备罢斗的。她的­性­情比杨大姑更为好胜,如今听得扬大姑这么一说,她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我只说你的功夫还过得去,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来要打你四记耳光,你磕一个头我可以少打你一记耳光。你愿意嗑几个头?快说!”

杨大姑给她气的几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头,你是不想活了!”大喝声中,一招“排山运掌”狂击过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内力!

少女给她的掌风荡得衣袂飘飘,却已是速而复上。掌法一变而为绕身游斗。但见她身似行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轻灵飘忽,美妙之极。杨大姑掌力虽然刚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无奈她何。

转眼之间,少女已是转守为攻。只见四面八方,幻出于重掌影,俨如落英缤纷,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感到心旷神怡。

杨炎越看越是惊奇,想道:“她这套掌法和恩师交给我的那套‘落英掌法’,虽然并非完全一样,掌理却似同出一源。难道真的那么巧,她和恩师要我寻访的那个人一定有甚渊源了!”

杨大姑被逼转攻为守,她的功力在这少女之上,少女的掌虽然瞬息百变,却也难以攻得进去。

不知不觉什到百招开外,双方都是感到越来越吃力了,这少女的奇招妙着,竟是层出不穷,身法是忽徐忽疾、乍进乍速,深得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之妙。掌法是忽虚忽实,时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令得杨大姑也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

殊不知杨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难以为继”之忧。

她的功方毕竟是稍逊一筹,虽然业已尽力避免硬碰硬接,但在掌风激荡之下,呼吸亦已为之不舒。心里想道:“再打下去!我的气力不加,只怕就未必打得过她了。”她好胜心切,于是趁着还能保持先下手的时候,越发加紧进攻。

杨大姑本来可以采取持久战的打法,和她对耗内力,稳­操­胜券的。但正如俗语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给这少女虚虚实实、瞬息百变的掌法攻得眼花缭乱,心里不禁越来越发吃惊,看不出那少女的攻势。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气力不足,是以也就根本没想到胜负的关键是在于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了。

还有一层,是由于杨大姑的身份促成她非吃亏不可的。她是成名了几十年,江湖上人见人怕的“辣手观音”,给这少女与她缠斗到百招开外,已是感到羞愧难当。要是继续采取守势,不知到什么时候方能反守为攻,她怎能在两个师侄的面前失掉这个面子?

杨大姑给攻得沉不住气,一咬牙根,呼呼呼连劈三掌,大步跨上,与这少女抢攻。

少女巴不得她来抢攻,笑道:“很好,你是想快点吃我耳光了吧。”笑声中身形飘闪,越转越快,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杨大姑给她转得头昏眼花,心中暗暗叫苦。但此时她想退回守势的地位亦己不能了。

杨大姑在大感眼花缭乱中,忽地有个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女,竟然似乎有几分像是一个她熟悉的人。

将近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突然出现她的心头。

她把弟­妇­云紫萝赶出门,为了保全杨家骨­肉­,却不许云紫萝把儿子带走。那时她还未知道云紫萝的大儿子盂华并非她弟弟的亲骨­肉­的,也未知道云紫萝那时是有孕在身的。

云紫萝不愿舍弃亲儿,与她柳林对掌。终于因为肚中怀着杨炎的缘故,打不过她,孟华给她抢去。后来几经转折,孟华在她死后多年,方始得与亲生之父相认。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也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杨大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竟是依稀有几分云紫萝当年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是“神气”相似。

令她有这种奇异的感觉的原因,还不仅是因“神气”相似,而是这少女的掌法,如此飘忽、如此轻灵的掌法,也是和云紫萝当年对付她的掌法相似,虽然招式并不一样。

云紫萝那次与她柳林对掌,元气大伤。云紫萝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敌众我寡,固然乃是主因,但元气损伤,产后失调一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

杨大姑虽然号称“辣手观音”,每当想起云紫萝之死,也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觉得对云紫萝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些。

如今她被这少女逼得手忙脚乱,这少女虚实莫测的掌法,但好强冷傲的神情,仿佛就是当年的云紫萝。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杨大姑不觉心里叹了口气:“我纵横江湖大半生,不知多少成名豪杰也曾败在我的掌底,如今竟然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唉,莫非这是我做错了事的报应。”

高手搏斗,岂容乱了心神?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杨大姑,此际气沮神伤,就更加给了对方得有寻暇抵隙的机会了。

“好,看是谁吃谁的耳光?”少女一声冷笑,冷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势已是把杨大姑的身形完全笼罩。

闪电般的一掌就向杨大姑面门拍下。

掌势飘忽之极,杨大姑在她掌势笼罩之下,眼看已是避不开她这记耳光。

大大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只听得这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一掌,掌锋几乎是在杨大姑的鬓边擦过,却没打着杨大姑。

以这少女的武功之强,她又是蓄意要打杨大姑的耳光的,这一掌怎么会打空呢?

原来杨炎早有准备,他捏了一颗泥丸,藏在掌心。此时眼见杨大姑危急,一颗泥九就轻轻弹了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姑母,但杨大姑毕竟也还是他的姑母。他怎能让姑母受这奇耻大辱。

这少女虽然早已怀疑杨炎懂得武功,却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更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暗助对方。

泥丸恰恰打着少女的虎口。比绿豆还小的一粒泥丸,登时化为粉屑。

杨炎并没用内力,但少女给这颗泥丸恰好打着手少阳经脉的汇聚之点,却是禁不住轻轻一颠,这一掌就打歪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的,杨大姑还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过去。

杨大姑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肮脏的小叫化子有本领能够助她。她反击少女的这一掌乃是出于防御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拼命的情形底下,这一掌当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领的。

手掌还未打到少女身上,掌风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稳。由于变生意外,这少女骤吃一惊之际,已是无法防御对方闪电般的反赤。杨大姑刚才假如是给这少女拍着,不过是打一记耳光而已,如今假如这少女被杨大姑打个正着,只怕就要命丧她的掌下了。

杨炎如何能让这少女丧生,一颗小小的泥丸又是轻轻弹了出去。

这颗泥丸打着杨大姑膝盖的环跳|­茓­。

杨大姑一个踉跄,非但打了个空,而且险些跌倒。

少女笑道:“不必多礼,既然你是有心赔罪。那就行了。我不打你的耳光啦!”

说话之际,一个倒纵出了庙门,在庙里的人还听得见她银铃似的笑声,影子却看不见了。

杨大姑刚才那一下脚步踉跄,是有点像是要下跪的姿势的。

少女故意把她的“失足”当作是“赔礼”,把她气得啼笑皆非。

但此时她惊魂稍定,想起刚才之险,不禁犹有余悸。以她的­性­格,倘若当真给这少女打了一记耳光的话,她非得自尽不可。

想到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少女说话气她,倒不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时她当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颜面的人,是这个肮脏的“小叫化”了。

但这个小叫化帮了她,却也帮了那个少女,这霎那间,她不觉一片茫然,不知是感谢这个小叫化的好,还是斥骂这小叫化的好。

她定了定神,瞪着杨炎道:“你,你究竟是——”

杨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道:“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杨大姑怔了一怔道:“什么消息?”

杨炎缓缓说道:“你的儿子是齐世杰吧?他还没有死,你到鲁特安旗找他吧!”

说话虽然很慢,人却走得很快。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是从半里之外传来了!

杨大姑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得出杨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这门内功她虽然也会,自问却是尚不如杨炎。

杨炎刚才两次发出泥九,暗器手法的­精­妙,虽然亦已足以令得杨大姑惊异不已,但比较来说,练暗器的功夫还是要比练内功容易得多的。

一个年纪似乎还未到二十岁的小叫化,内功上的造诣居然胜过她练了几十年功夫的杨大姑,这更最令她不仅“吃惊”,而是“震惊”了!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自想道:“这次可真如俗话所说:八十岁老婆婆倒绷孩儿,是我走了眼了!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当世的一流高手并驾齐驱,他、他是什么个来历呢?”

宋鹏拳和胡联奎二人此时亦是方始如梦初醒,定下神来。宋鹏举说道:“师姑,你的六阳手真是神妙无比,打得那个小丫头慌忙逃走,令得弟子大开眼界。不知还要练多少年才能练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

虽然不无讨好师姑的成份在内,这番话可也是他的真心说话。说到杨家的“金刚六阳手”功夫,他的师父杨牧本来就不如姐姐。而杨大姑有生以来,恐怕也是以刚才这一战最为吃力,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阳手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想不到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杨大姑沉下了脸瞪他一眼,说道:“少说废话,好好躺下养伤吧。”

胡联奎道:“师姑,那小叫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料想他也不会胡乱说说话的,他说出世杰师弟的下落,咱们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说话,到鲁特安旗去打听打听。”

杨大姑道:“不错,这小叫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不过你们还得养两天伤。”

宋鹏举道:“师姑,不如你先到鲁特安旗去找师弟吧,我们的|­茓­道已解,不敢再劳你老人家­操­心了。”

杨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好糊涂,你们好歹是我的师侄,我不替你们­操­心?谁替你们­操­心?你们伤未愈,我岂能抛下你们?要是再碰上郑雄图这样的恶对头。你们对付得了吗?再说这两天你们自己能够自己照料自己吗?为了一个儿子,不顾两个师侄的死活,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是我应该做的吗?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我老大的耳刮子赏你!”

“不错,天下那有不想念儿子的母亲?但反正我已等了两年多了,再等两天,算得了什么。少说废话,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养伤吧!”杨大姑最后说道。

宋鹏举给她一番斥骂,心里倒是不觉有点热呼呼的,暗自说道:“师姑外表虽然凶恶,心肠倒是很热。我只道她一向讨厌我,想不到她会把我当作子侄看待。”当下不禁热泪盈眶,说道:“多谢师姑。”

杨大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不害臊么?叫你少说废话,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说罢不再理会他们,独自站在门口,凝神远望。

只见她一副茫然的神­色­,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么?宋鹏举是这样猜忖她的心里的。找了两年,如今方始听见儿子的消息,但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却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叫化,她能够不患得患失,又喜又惊么?

但这次宋鹏举却猜错了。

这次她在想的倒不是她的儿子,她想的是云紫萝,是那个小叫化。“奇怪,在这小叫化的身上,也似乎有云紫萝的几分影子,他,他是什么人呢?何以我会觉得与他竟似有几分相识?”当然她还是不敢怀疑这小叫化就是云紫萝的儿子的。

杨炎跑出了山神庙,他也在想着一个人。

“那个行事古怪的女子,此际恐怕已经跑到山下了吧?她的轻功不逊于我,恐怕是追不上她了。”不知怎的,他虽然有点害怕见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女魔头”,却还是希望再见到她。

他只道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了,不想心念未已,忽地眼睛一亮,在他的前面,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不正是那个少女是谁?

少女侧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好像在说:“我早知道你这小子会追我来的!”

杨炎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作了个揖,说道:“姑娘,我,我……”他想解释刚才用泥丸打她之事,一时间却不知怎样措辞方始适当。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嘿,嘿,想不到你这小叫化倒是很会骗人,说什么不懂武功,我都给你骗过了。哼,你的武功好得很啊,是谁传授你的。”

杨炎说道:“刚才之事,请姑娘你,你莫……”“见怪”二字尚未出口,那少女又笑起来了!

少女笑道:“刚才你暗中帮了辣手观音的忙,也帮了我的忙。虽然你打我在先,但总算帮我避过辣手观音的一招杀手。我不是气量狭窄的人,我当是扯了个直吧。”

杨炎如释重负,说道:“难得姑娘是明白人,请恕冒味,我叫杨炎,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想和我交朋友么?“

杨炎面上一红,说道:“不敢高攀,不过,不过,咱们萍水相逢……”

少女笑道:“总算有点缘份是不是?不过我和你可还不能算是朋友!”

杨炎面上更红,走开说道:“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见怪我已经好了。”

少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忙着走!”

杨炎停下脚步,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说道:“刚才的事,我早已说过不和你计较了。你帮了我,也帮了辣手观音。我不领你的情,也不记你的怨。目前我虽然不把你当作朋友,也并不把你当作敌人。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说老实话,你的脾气我也还是摸不清楚的。”他说的倒是如假包换的“老实话”。

本来杨炎虽然不是擅于辞令的人,也还不能算是言辞笨拙之辈,只因这少女问得突兀,他也只能答得似乎是老实得近乎笨拙了。

少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好,你说了老实话,我也和你说老实话,我最喜欢找武功高强的人比试,可惜我碰上的所谓高手,包括辣手观音在内,似乎都是言过其实,浪得虚名。难得碰上了你,我非得和你比试不可!”

杨炎说道:“姑娘,你的武功我是自愧不如,用不着比试了。”

少女笑容一敛,板起脸孔说道:“刚才我还夸你,原来你并不老实。你是因为我避不开你那颗泥丸,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口里说‘自愧不如’,心里定是在说:这丫头无自知之明,我只好帮她说出来了。”

杨炎连忙说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法。”

少女说道:“那么你­干­么不和我比试,不和我比试就是瞧不起我!”

杨炎叹口气道:“那么咱们点到即止吧,姑娘你划出道儿!”

少女说道:“你拔出剑来!”

杨炎吃一惊道:“还要比兵刃?”

少女说道:“你不是说我划出道儿的么?从你打我的那颗泥丸,我知道你的内力远胜于我,比拳脚我非吃亏不可。你若是有意思想和我交上朋友,大概你也不愿意占我的便宜吧?所以非得比剑不可!”

一番“歪理”,说得杨炎倒是不好推辞了,只好拔剑出鞘,说道:“姑娘,请!”

少女说道:“且慢,比试之前,我要和你先说清楚。我虽然并不是把你当作敌人,但兵刃上没长眼睛,我的脾气又是除非不比,要比就非比个真章不可的。所以假如你存心让我的话,吃了大亏你可别要怪我!”

杨炎摇了摇头,说道:“何必如此?”

少女双眉一皱,说道:“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你意欲点到为止,那是你的事情。”杨炎苦笑道:“没办法,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少女格格笑道:“这句江湖套语你用错了,我可不是君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君子。”

杨炎禁不住也给她逗得笑了起来,说道:“当然当然,一个小叫化子怎配称为君子。”

少女继续说道:“比试结果,要是你赢了我,我就把名字告诉你。要是我赢了你,你就得把你的师父是谁告诉我。”

杨炎说道:“要是打成平手呢?”少女说道:“那就得看你了。”杨炎不觉又是一怔,说道:“看我什么?”少女说道:“你赢了我或只和我打成平手,我都愿意把你当作朋友,要是你也愿意把我当作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不愿意就不告诉我,好么?”

杨炎说道:“好,姑娘划出的道儿,小叫化遵命。请!”一个“请”字刚刚出口,只见青光一闪,那少女果然毫不客气的一剑就刺过来了。

她反手拔剑,飞步出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而动作之快,更是难以形容。

但令得杨炎惊诧的不仅是她的身手敏捷,也不仅是她的剑招狠辣而又美妙。而是她这一招虽然看不出属于何家何派,但自己却也叫曾相识。

百忙中杨炎本能的用了一招与这少女相似的剑法,剑尖颠动,划了一道弧形,把少女的剑封出外门。少女也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这招剑法亦是似曾相识。

“你这剑法是谁教的?”少女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杨炎莫说不愿意便即回答,就是想要回答,亦是无暇分神说话,当下心念一动:“我且先看看她的全盘家数”,一个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那少女的剑风直晃出去。

少女好像蓦然省起,说道:“对,我还未曾胜得了你,就要逼你说出师父,那是早一点!”笑声中剑光霍霍展开,招数更狠!

杨炎移形易位,滴溜溜一个转身,剑尖一挑,随手划了两个圈圈,少女剑上的劲道被他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己的也跟他转了一圈,那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就这么样给杨炎化解开了。

少女不禁更加奇怪:“这小叫化的剑法怎的又突然间变得我全不相识了?他的所学也是真杂!噫,看来可能是我猜错了。”

原来杨炎因为不愿让她看出那路剑法的来历,是以在接了见面一招之后,已是改用他自小练习的天山剑法。

他用的是天山剑法中“大须弥剑式”的三招­精­妙剑法,第一招名为“春云乍展”,第二招“大漠孤烟”,前两招是攻击的招数,第三招忽地变为守中寓攻的“三转法轮”。

“大须弥剑式”取佛经“须弥藏于芥子”之义,变化深不可测,用于防御武功比自己高明的强手,更是最妙不过。杨炎武功本来比这少女略胜一筹,但可惜这“大须弥剑式”由于太过深奥,他是小时候看师伯钟展练剑之时偷学的,虽然后来也曾禀明他的师父,得到他的师父——天山派的前任掌门人唐经天指点,但唐经天认为他天资纵然聪颖,亦不宜太过蹿等,是以虽加指点,只不过是由于喜欢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随便指点几招,避免他吵闹而已。当时年纪太小,他对师父所说的奥义,自是未能完全领悟。

此际隔了七年,杨炎的武功已是远非昔日可比,所谓一理通。百理融,当年只是得到唐经天略加指点的“大须弥剑招”,他已是可以触类旁通。

但“触类旁通”,究竟也还是和得自名师亲授有点距离的,何况这又是七年之后的第一次应用。

但尽管如此,那少女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突然给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已是不禁暗暗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杨炎所划的剑圈已是向她当头罩下。少女身形在剑势笼罩之内,不论跃高伏低都是躲避不开。

杨炎正待喝声“撤剑”,那少女忽地一招“夜叉探海”,剑直如矢,投入杨炎所划的剑圈之中,杨炎倘若剑圈一合,那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少女的右腕可能被他割掉,他的五指也会给少女削断。

这一招变化的奥妙­精­微之处,杨炎尚未能完全领悟,他当然不想伤这少女,也不想自己被这少女所伤;百忙中无暇思索,只好变招斜窜。

如此一来,那少女也登时摆脱了给他带动的那股劲道,又再反客为主了。

杨炎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我对大须弥的剑式未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要是有我师伯当年的一半纯熟,只这一招三转法轮,就可以把她的剑绞出手去,焉用怕她抢攻。”

少女复夺先手,可是得理不饶人。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虚若实,似拒还迎。轻灵飘忽,如风吹柳絮,如水送浮萍。那里还能让杨炎再有反击的机会。

天山剑法本来是只有在少女这路剑法之上,决不在她这路剑法之下的。但杨炎这七年来改学别派武功,对天山剑法已是疏于练习,小时候所练的天山剑法,也是还未学全的,“三板斧‘一过,他可真是有点像是黔驴技穷,无法应付这少女飘忽之极的攻势了。

少女笑道:“你还有别的本领没有?若然没有,我劝你还是赶快认输的好。我说过的,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她口中说笑、剑上可是认真得很,每一招几乎都是指向杨炎的要害!

话犹未了,她唰的一剑刺来,突然就指到了杨炎的咽喉,杨炎倘不变招,已是无法化解。

无暇思索,杨炎倏的剑锋一转,招数和少女所使的一模一样,登时两把剑搭在一起。

少女说道:“对啦,你还是用你熟悉的剑法吧!下一招我用云横秦岭,你用雪拥蓝关!”

杨炎本来不想听她的话,但在她凌厉的剑势催迫之下,却是不知不觉的果然使出了那一招雪拥蓝关。

辗转攻招,倏忽过了将近百招,两人使的剑法差不多一模一样,就像同门拆招似的。

正是:

折招疑是曾相识,莫道无情却有情。

第八回鸳鸟亦为同命鸟亲人怎变陌生人

缠斗中两把剑再次搭在一起。

杨炎振臂一挥,抽剑回来闪电再刺。

那少女也是如此。二人本来面对面相斗的,此时大家同时向前迈步,挥剑刺出。忽然变成了并肩御敌的姿态,两柄长剑同时指向前方。

杨炎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咱们只应该是朋友,不应该是敌人了。”

少女不觉脸上一红,在他的笑声中也只能纳剑归鞘了,她退后几步,说道:“不错,像这样子打下去,再打三天也分不出胜负。”

“好,那么我可以走了吗?”杨炎明知她一定还有下文,却故意这样问她。

果然少女说道:“怎么,你不原意把我当作朋友吗?”

杨炎说道:“这杨比剑,好像注定了我们该是朋友,但我只怕我这个小叫化高攀不上。”

少女嗔道:“你再油嘴滑舌,我可不理你了!”说罢转身。

杨炎可是当真有点害怕她走,说道:“小叫化不敢了,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这才回过头来,说道:“比试之前,我划出的道儿,你总该还记得吧?”

杨炎说道:“是那一条?”

少女说道:“要是打成平手,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就把你的师父是谁告诉我。”

杨炎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现在一想,我好像有点吃亏。”

少女说道:“什么地方你觉得是吃亏了?”

杨炎说道:“你只肯告诉我你的芳名,而我的姓名则已是已告诉的,你说我是不是吃亏了点儿?”

少女说道:“那么你要怎样?”

杨炎说道:“我把我的师父是谁告诉你,你也得同样的把你的来历告诉我。”

少女说道:“好,那我先告诉你我的姓名,我姓龙,名叫灵珠。至于师承来历,待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杨炎说道:“哦,你姓龙,名字叫做灵珠?”少女说:“怎么?这名字有什么奇怪?”她已经注意到杨炎脸上似有一丝惊异的神­色­。

杨炎说道:“没什么,你这个名字很好听。”

少女知他言不由衷,哼了一声,说道:“别油嘴滑舌,我不要你讨好,只问你答不答应?”

杨炎说道:“为什么要我先告诉你?”

龙灵珠嗔道:“我已经让了一步,你还要怎地?要是什么都得我先告诉你,岂不变成好像是我在求你做朋友了?这个亏我更吃不起!”

杨炎笑道:“龙姑娘,你多心了。好吧、好吧。这点小亏我吃得起,就由我先告诉你吧。”

可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珠像是定了似的,凝神注视龙灵珠。

龙灵珠不觉又是粉脸微泛轻红,嗔道:“你说要告诉我,何以却还不说?”

杨炎忽地吐出两个字来:“真像!”

龙灵珠怔了一怔,说道:“什么真像!”

杨炎说道:“你很像一个人,尤其这副好像撒娇的神气最像?”

龙灵珠道:“是什么人,是你的女朋友?”

杨炎说道:“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一回答,大出龙灵珠意料之外,她呆了一呆,当真像是生气起来了,说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却和我开玩笑。”

杨炎忙道:“姑娘,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呀。请你把话听完了再骂我好不好。”

龙灵珠道:“好,那你解释给我听听,那个人你没见过,又怎知我是像她?”

杨炎说道:“我见过她的画像。”

龙灵珠道:“你又怎知道她撤娇的神气和我最像?”

杨炎说道:“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就正是画她撒娇的模样的。”龙灵珠道:“哦,有这样的怪事,那女子是谁,画师又是谁?”

杨炎说道:“我先回答你后一个问题。画师是我的一位师父。不过他虽然实际上是我的师父,却不许我叫他师父的。他要我叫他做师祖。更喜欢我叫他做爷爷。”

龙灵珠道:“你这师父也真怪,他是亲自传授你的武功的,是不是?”杨炎说道:“当然是了。否则我怎会说他实际是我的师父。”

龙灵珠道:“何以他要你叫他做师祖?”

杨炎说道:“我不知道。”

龙灵珠道:“你说他是你的‘一位’师父,那你究竟有几位师父?”

杨炎说道:“我有两位师父,第一位师父其实更有资格做我师祖的,不过他都要我做他的关门弟子。”

龙灵珠道:“你的第一位师父是谁?”

杨炎说道:“是天山派的前任掌门。”

龙灵珠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你是天山派唐大侠唐经天的关门弟子,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了。我对武林人物虽然所知无多,但也常常听人谈及他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唯一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大概只有一位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了。不过,金逐流虽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若论武学上的造诣,恐怕还不如他。刚才你与我比试,最初所用的剑法大概就是天山剑法吧?”

杨炎说道:“不错,是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接着苦笑道:“可是我用天山剑法,却还是比不过你。”

龙灵珠道:“这不是天山剑法比不过我,依我看来,好像是你练得不够纯熟之故,不知说得可对?”

杨炎说道:“龙姑娘,你真是好眼力,说得一点不错。实不相瞒,这是我小时候学的,学的也只是一鳞半爪,如今已经是丢荒了七年了。”

龙灵珠道:“那我倒有点不明自了,你既然得到这样一位明师,为何又改投别人门下?”

杨炎说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被迫离开天山的,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

龙灵珠道:“你说的那幅有几分像我的女子画像,我猜想大概不是唐经天画的吧。”

杨炎说道:“是我的第二位师父,不,他要我称他为师祖,那位爷爷画的。”

龙灵珠道:“我不管你们的称呼,我只要知道你的第二位师父又是何人?”

杨炎说道:“他和你同一个姓,也是姓龙。”

龙灵珠不觉也是面­色­一变,连忙问道:“哦,他也姓龙。那么,他画的那个女子,又是他的什么人?”

杨炎好像隐隐猜到几分,脸上现出一副迷茫的神­色­,不知不觉又在凝神注视面前这个少女,竟似有点看得呆了。

七年前的往事泛上心头。

那年冷冰儿带他下山,前往鲁特安旗找寻父兄,途中碰上清兵,他被一个军官捉了去。

那年他虽然只有十一岁,由于自小练武,武功已经颇有根基,等闲十个壮汉也近不了他的身子。但那个军官的本领却比他不知高明多少,捉住了他,就要逼他为徒。

杨炎当然不肯依从,那军官道:“你不依从也得依从,除非到我死的那天,否则你是非跟走我不可的了。”

那军官高鼻深目,相貌似是西域的胡人,不过说的汉语倒相当流利。他捉了杨炎,便即脱下戎装离开大队,强逼杨炎跟他西行。

他们经过了大漠荒沙,走过了重山叠岭,过了也不知多少个月时间,走到一座大山脚下。

山峰高耸入云,看来似乎比天山的最高峰还高,山上沙川遍布,景­色­也和天山颇为相似。后来他才知道这座大山乃是喜马拉雅山,高耸入云那座山峰是天下最高峰——珠穆朗玛峰。他们当时所经之处是喜马拉雅山的北部,已经是西藏和印度交界的地方了。

那晚他们在山上过夜,杨炎趁他燕睡之际,悄悄溜走。不料还没走得多远,就给那人发觉追来。

杨炎钻进一条冰胡同,那条冰胡同地形狭窄,杨炎是小孩子钻进去,那个胡人可是不能。那胡人又吓又骗,杨炎却是宁愿在雪山上饿死,也不相信他的好话。终于那胡人发了脾气,冷笑说道:“你以为我没办法捉住你吗,我要你乖乖的走出来!”

他抬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头,握在掌心一捏,捏成无数碎石子。就把石子当作弹丸,打入冰胡同里面。

他的暗器手法奇妙非常,每一题石子都是从杨炎的头顶飞过,但刚一飞过,便即掉过了头反­射­回来。

学过武功的人躲避危险乃是出于本能,杨炎不知不觉的向后直退。

眼看他就要退出那条冰胡同了,那胡人得意之极,哈哈笑道:“看你这小鬼头能逃得出我的掌心?”

那知杨炎­性­格顽强之极,那胡人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可就等于提醒杨炎了。

杨炎叫道:“好,我宁愿给你用石头打死,也不跟你!”这次他非但不后退,反而向前跑了。两枚石子刚从前面反­射­回来,他不啻是向着石弹迎去。这两枚石子可是对准他的太阳|­茓­的。要是给打个正着,不死也得重伤。那胡人想不到他­性­格如此倔强,此时想要另发石弹,把原来那两颗石弹打落,亦已来不及了。“

但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斥道:“用这等狠辣的手段,欺侮一个小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在那人斥骂声中,那两颗石子已是在杨炎面前跌了下来。

这晚天空一轮皓月,地上冰川交映,看得分明。

但奇怪的是,杨炎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把那两颗石子打下来不过当那两颗石子在他面前跌下来的时候,他的膝上却沾了几滴水珠,还有一片未曾溶化的薄冰落在他的手心。杨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用以打落石弹的“暗器”竟然是一团冰块。

此时那个人亦已现出身形了,是一个长着三绺长发、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头。

杨炎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怪不得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奇材异能之士不知多少,只是不为人知罢了。看来这个老爷爷的武功也似乎不在我的师父之下。”

杨炎都看得出这个老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那胡人是个武学大行家,当然更是吃惊了。所以他刚在回骂:“什么人胆敢——”一看见自己所发的石弹被那老人用冰块打落,底下的话可是他自己没胆说出来了。俗语说以卵击石,形容不堪一击。如今这老人用薄的冰块击石,和以卵击石也差不多,但“不堪一击”的却不是“卵”而是他的石子。这胡人自付,自己再练十年,决计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他话未说完,就吓得连忙逃跑了。此时杨炎方始钻出冰胡同。

那老人摸摸地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受惊了。”

杨炎的回答却也出乎那老人意料之外,他未曾道谢,却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孩子?”

老人哈哈笑道:“我最喜欢倔强的孩子,你像我少年时候一样。少年时候,我就是纵然自知不敌,也决计不肯向恶人低头。”

杨炎这才说道:“老爷爷你真好,给我赶跑了那个恶人!”

老人问道:“你是从那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杨炎告诉了他,老人说道:“原来你是从天山来的吗,那你可不能独自回去了,这里已是西藏的极西之处,和天山相距万里之遥。我知道你练过武功,不是寻常孩子。但你的年纪太小,要是没有一个既懂武功,而又富于在沙漠旅行经验的大人陪你回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杨炎说道:“老爷爷,你,你……”他本想请这老人送他回去,但一想老人年纪这么大,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老人却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从天山来,知不知道在天山的南高峰,住有一位当今的武学大师,他是天山派的学门人,姓唐名经天。”

杨炎说道:“你说的这位大师,正是我的师父。”那老人道:“原来你是唐经天的弟子,怪不得胆子这么大。”接着一声轻叹,喟然说道:“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天山去,顺便拜访唐经天的,但如今,唉,如今我是早已不愿意世上知道还有我这个人了。”

杨炎说道:“为什么?”那老人道:“我的心事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的。要是到了我认为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的。”

杨炎虽然年纪小,但由于经历过许多灾难,倒是比普通的孩子“早熟”得多,心里想道:“或许这位老爷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冷姐姐也曾教导过我,江湖上有许多避忌,对别人为事情多问也是一种避忌。要是我打破沙锅间到底,这位老爷爷就会讨厌我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那老人却继续说道:“我不愿意见到别人,别人大概也不喜欢见到我。虽然唐经天可能是个例外,但正因此,我可就更不愿意给他和我添上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杨炎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意思,但有一点却是懂得的,他是不能送自己回天山去了。“老爷爷,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已经感激不尽。我不怕路途艰险,我自己回去好了。”杨炎说道。

那老人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像你这样胆子又大,资质又好的孩子,你愿意冒险,我都舍不得让你冒险呢。你说要自己回去,那我问你,你的­干­粮吃完了怎么办?你走过这条路,应该知道,百里之内没有人烟,乃是经常会碰上的事。”

杨炎说道:“我会用石头当作弹子打鸟儿。”

老人说道:“你懂得怎样在沙漠找水源吗?”杨炎说道:“不懂!”

老人说道:“刮大风的时候,你知道怎样躲避流沙吗?”杨炎说道:“不懂!”

老人说道:“要是你再碰上那个恶人,你跑得掉吗?”杨炎说道:“跑不掉!”

老人哈哈笑道:“所以我劝你要打消这个念头了,不如这样吧,你留在这里,跟我多学一点本事,长大了你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杨炎说道:“你的意思是想收我做弟子?”

老人说道:“你愿不愿意?”

杨炎说道:“这敢情好。不过我跟别人学本事,似乎应该禀明第一位师父。”

老人说道:“你不必叫我做师父,仍然叫我做爷爷好了。怎么样?你们天山派是不是立有规矩不许门下弟子另拜别人为师。”

杨炎说道:“这倒没有。我的一位哥哥,他就是有几个师父,而又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的。”老人说道:“这就更好了。你跟我学好了本事,回去再告诉你的师父,料想他不会怪你。”

接着笑道:“其实你要拜我为师,我也不能答应,以你的年纪,我只能做你的师祖,不能做你的师父。”

杨炎说道:“我的师父年纪恐怕比你还大,有一位冷姐姐,她教我念书,我顽皮的时候,她会打我ρi股的,可是论起辈份,她却要叫我一声小师叔。后来一位姓钟的师伯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在武林所有门派之中,天山派对辈份的规矩是最不注重的。据说一些情形比较特别的弟子,例如我的哥哥就是,即使是在本门,也是各自论交的。”

老人笑道:“我不能做你的师父,倒不仅仅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大的关系,将来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的。不过,我虽然不想做你的师父,你不听话我一样会打你的ρi股的。”

杨炎说道:“冷姐姐都可以打我的ρi股,爷爷你当然更可以打我的ρi股。这点你不必先说明,我也懂的,爷爷,我听你的话就是。”

做了这个老人的徒弟,他才知道这个老人姓龙,名叫则灵。是一百多年之前,前几代的祖先为了逃避战祸,从中原逃到这中印边境的喜马拉雅山的。他没有和杨炎细说家世,但从他所说的一鳞半爪之中,杨炎亦已可以知道,他们龙家以前在中原可能是很有名气的武学世家。

龙则灵也极少谈到自己的事情,直到他学了七年武功之后,就要下山那天……

龙灵珠听他讲了第二次拜师的经过,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惊疑不定,可以看得出来,她是极力压抑自己,避免在杨炎面前,显得太过激动。

杨炎心里当然也有疑团,不过和她刚刚相识,又知她的脾气再怪,却是不便马上问她。

龙灵珠呆了半晌,勉强笑道:“原来你这位师父,不,师祖叫做龙则灵,他的姓名倒是有两个字和我相同!”

杨炎笑道:“是呀,这可真是巧合。要不是我知道他没有儿子,我一定会怀疑你是他的孙女儿。”

龙灵珠道:“他有没有女儿?”

杨炎说道:“他只有一位女儿。”

龙灵珠道:“他的女儿是不是跟他一起,为什么你一直没有提她?”

杨炎说道:“她早已离开爷爷了。我是直到下山那天,才听得爷爷说的。听说他们父女分手的时候,他的女儿只有十九岁。”

龙灵珠道:“他画的那幅少女画像,就是他的独生女儿十九岁时候的相貌吧?”

杨炎说道:“你真聪明,猜得一点不错。”

龙灵珠道:“你是直到那天才看见那幅画像。”杨炎说道:“不错。”

龙灵珠道:“为什么到了分手的时候,他才把女儿的画像拿给你看?”

杨炎说道:“因为他希望我能够替他寻找女儿。”

龙灵珠道:“怎的他会失了女儿?”杨炎说道:“我不知道。爷爷只是告诉我,他曾经做过一件事伤了女儿的心,女儿就偷跑了。”

龙灵珠道:“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杨炎说道:“爷爷也没有说。他说他这女儿离开他的时候,是发了誓不再回来的。所以很可能已经改名换姓,好让父亲找不着她。爷爷也不愿意我随便找人打听,所以索­性­连女儿的名字都不告诉我了。”

龙灵珠道:“那他叫你怎么寻找?”

杨炎说道:“他要我留意有没有武功的家数和我所学的相同的人,要是碰上这样的人,即使不是他的女儿,也一定是和他的女儿有关系的了。或许是徒弟,或许是儿女。”

说到这里,已经是等于告诉龙灵珠,他在怀疑龙灵珠就是他的爷爷希望他能够碰上的“这样的人”了。他留心注视龙灵珠的神­色­,龙灵珠却凝神望向远方,似乎正在感到一片迷茫。

她没说话,杨炎只好问她了。

“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说啦!”

龙灵珠如梦初觉,呆了片刻,脸­色­渐见开朗。好像拿主意,准备告诉杨炎一些什么了。

“好吧,我先告诉你我的师傅是谁,就是我的母亲。我这个姓也是跟我母亲的姓的。”

此言一出,听得杨炎情不自禁的“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我明白啦!”杨炎叫起来道。

龙灵珠对地的“失态”,视若无睹,淡淡说道:你明白什么。“

杨炎说道:“我懂得爷爷不肯做我师父的用意了。试想假如你是我这位爷爷的外孙女儿的话,你我年纪相若,你却要叫我一声小师叔,那岂不是你大大吃亏?”

他特地兜个圈子试探龙灵珠的反应,龙灵珠却仍然淡淡说道:“不错,你的爷爷想得很是周到。只是你的‘假设’未免太多了!”

杨炎终于忍耐不住,单刀直入的问道:“龙姑娘,到了如今,咱们似乎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了吧。”

龙灵珠道:“说什么亮话?”

杨炎说道:“龙姑娘,莫非你,你就是——”

龙灵珠道:“你莫管我是谁,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杨炎说道:“好,我正要听你的故事。”

龙灵珠缓缓说道:“从前有个老人,他的祖先是康熙年间名将年羹尧的心腹武士,后来年羹尧被雍正所杀,他的祖先避祸逃至远方,在中印边境的一座高山隐居,数代单传,传到老人这代,已经有一百多年从未曾回过中原的了。”

杨炎心想:“怪不得爷爷从没和我谈及他的家世,想必是因为年羹尧帮助清廷,为后世的侠义道所不齿,故而爷爷也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祖先是和年羹尧有关系的了。但这位龙姑娘和我刚刚相识,却肯告诉我,对我倒是当真不错。”想至此处,心里不禁有点甜丝丝的感觉,脸上也不知不觉的现出一点笑容了。

龙灵珠也不知是否看穿他的心事,若喜若忧的说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要我讲故事,却又不肯用心来听!”

杨炎面上一红,说道:“我是用心在听呀,我只是想你故事中的这位老人和我的爷爷倒是相似。”

龙灵珠道:“不错。他也是只有一位独生女儿。”

杨炎说道:“后来他们两父女怎样。”

龙灵珠道:“他的女儿长到十九岁那年,来了一位汉人。他的女儿爱上这个汉人。”

杨炎说道:“那不正是天赐良缘吗?”难得有个汉人来到喜马拉雅山,他能够来到喜马拉雅山,武功想必也是甚为高强的了。“其实龙灵珠尚未曾告诉他那座山就是喜马拉雅山的。

龙灵珠道:“刚刚相反,这汉人带来了灾殃。结果不但使得老人父女分离,而且祸及自身。”

杨炎吃一惊道:“那汉人是坏人吗?”

龙灵珠道:“善未易明,理未易察。是好是坏,本来就是见仁见智。那个汉人在那老人眼中可能是坏人,在他女儿的眼中则是大大的好人。否则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爱他了。”

杨炎说道:“那么在别人眼中呢。”

龙灵珠道:“我只能够就我所知的故事说给你听,我又没有问过旁人,怎知别人对他是怎么个看法?不过据我所知,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好人!当然我认为的好未必就是别人认为的‘好’,这只是我的看法。”

杨炎说道:“这汉人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他从龙灵珠谈起这个”汉人“的时候,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孺慕之情,心中已是更加雪亮。

龙灵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老人说这汉人是个邪派魔头,因此不许女儿和他来往。”

杨炎说道:“他的女儿既然是死心塌地爱上这个汉人,想必不肯听从父亲的话。”打断女儿情人的腿龙灵珠道:“不错,他们还是继续幽会。那老人后来发觉,郑重的警告他们,要是那个汉人再来的话就打断他的一条腿!”

杨炎说道:“那汉人没有给他吓倒吧?”

龙灵珠道:“当然没有。那人的脾气比老人还更倔强,第二天晚上又去找他的女儿了。”

杨炎说道:“结果怎样?”

龙灵珠道:“结果那老人当真说得出做得到,他打断了那汉人的一条腿。”

听到这里,杨炎不禁又是“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心里想道:“怪不得爷爷说是后悔做了一件对不起女儿的事情,这件事情他的确是太过心狠手辣了。”

龙灵珠继续说道:“那女儿也是异常倔强,她背起了重伤的情人,说道:”爹爹,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跟定了他!‘“

“老人盛怒之下,斥骂女儿:”我养育了你十几年,你竟然如此不孝,好,你要跟地,你就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女儿跪下去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爹,你养大了我,却打伤我愿托终身的丈夫,女儿当然不会记你的怨,但请你恕我也不能报你的恩了。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爹爹,从今之后,我是不会回来的了。爹爹,你自己保重吧。‘这时那个被打断了腿的汉人才笑起来。“

杨炎说道:“他还笑得出来?”

龙灵珠道:“那汉人笑道:你现在懂得刚才我为什么不还手了吧?我不是怕你,说到武功或许我比你稍逊一筹,但你要打断我的一条腿是办不到的。我之所以愿意捱打,固然一来因为你是她的父亲,二来我也是要试试她对我是否真心。嘿、嘿,如今我已试出来了,我断了一条腿,她还是爱我,我还能不大大的高兴吗?

“女儿说道:”我只有比以前更加爱你!‘就在那汉人哈哈大笑声中,背起了他,头也不回,就这样离开她的父亲下山去了’。“

杨炎叹了口气,说道:“也怪不得那老人说那个人是魔头,这个报复的手段也真够狠,那老人失掉爱女,其实比他更加可怜。”

龙灵珠道:“你就只知道帮那老人。不错,那汉人伤腿而不伤心,当然没有那老人可怜,他也从来不要别人怜悯。但那老人的可怜是咎由自取,那汉人就是遭了他的祸害。”

杨炎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父女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该再计较了。龙姑娘,故事中那个老人的女儿就是你的母亲吧?”

龙灵珠道:“是又怎样?”杨炎说道:“我希望你帮忙劝令堂,和她一起回去,见你的外公吧。我敢担保爷爷也不会怪你的爹爹了,要是令尊能够一起回去的话,那就更好。”

龙灵珠道:“你这爷爷是不能见到他的女儿的了。”杨炎心头一震,说道:“为什么?”

龙灵珠道:“让我把后半段故事继续说给你听。”

“他们逃回中原,在一个僻静的山村隐居。”

“我爹爹虽然断了一条腿,但还能够­干­活。我妈给别人缝衣服,两口子凑合,日子过得倒很不错。我爹常说,他从来没梦想得到可以过这样安静幸福的生活。”

“山村里的人当然也是做梦想不到我那残废的爹爹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更没人知道我的妈妈也会武功。”

“但可惜这佯幸福的日子过不久长,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仇家不知怎的打听到了他的消息,找上门来。不幸的是,我妈那时又正在怀孕。”

“那仇家本领极高,结果他虽然给我的父母联手打得大败而逃,但我爹爹因断了一条腿跳跃不灵,却也给他重重打了一掌。十年之前他受的内伤尚未复原,又再加上新伤,当天晚上,便即不治身亡。”

杨炎听到此处,不觉泪盈于睫,想道:“原来她也是自小孤苦伶仃,和我的命运倒是颇为相似。”忍泪问道:“后来你们母女怎样?”

龙灵珠道:“遭遇了这杨大祸,妈妈当然痛不欲生。但爹爹死了,对头未除,灾祸随时还会再来,在那个山村自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妈妈为了保全我的缘故,只好强抑悲痛,焚化了爹爹的遗体,带了他的骨灰,连夜和我逃亡。”

“妈妈因为悲伤过度,那晚的激斗又动了胎气,逃离山村之后。第三天就在途中小产。是个刚成形的男婴。妈这次怀孕,本来希望生个儿子,我也希望有个弟弟的。想不到横祸飞来,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变成了泡影,妈知道是一个男婴,登时就晕过去了。”

杨炎感怀身世,越发悲伤,心里想道:“我妈当年也是怀着孕被逼离家的,唯一不同的,对我来说也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我能够从妈妈的肚子里顺利生下来,而他的弟弟则流产夭折。不过是幸还是不幸,那也难说的很,设若我当年亦是流产死了,倒可以少受许多人世的痛苦。”

龙灵珠停止叙述,掏出手帕,替杨炎抹­干­眼泪,故意“咦”了一声,说道:“我说我的伤心事情,但我都没有哭,你怎么反而哭了?这么大的人,不害臊吗?”

杨炎说道:“我是在想,当时你不过十岁年纪,你妈病倒,那不是更苦了你?”

龙灵珠道:“不错,我当时所受的苦楚,实是难以形容,不过我可不要你可怜我。”

“在我蚂病倒的时候,我向人乞讨,也做过小偷。想不到爹爹教给我的武功,给我一开头就派上这样的用场。但也幸亏我做小偷的本领比别的小偷高明,从没给人破获,我骗妈妈说是乞讨来的,倒也骗过了她。”

“唉,我受了那么多苦楚,却也只不过延长了妈妈的两年寿命。”

杨炎这才明白她刚才所说的为什么他的“爷爷”不可能再见到女儿那句话的意思,不觉既是为她难过,也为“爷爷”难过,失声叫起来道:“怎么,你的妈妈……”

龙灵珠说过不哭,眼角亦已沁出泪珠,半晌,涩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捱到妈妈能够起床,她已经得了痨病,但还是带了我继续在江湖流浪。当然吃过不少苦,还受过许多人欺侮,在这些坏人当中,且还有过一个是颇有名气的‘侠义道’呢,但他已经受到我妈的惩戒,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杨炎心想,怪不得她的­性­情有点偏激,行事也有几分愤世嫉俗的味道,原来乃是由于幼年的遭遇形成的。受苦受骗太多,以致她对甚么人都失掉信心了。

继而一想,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对亲如姐姐的冷冰儿,自己不也是如今还在心里生她的气吗?龙灵珠好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的影子。不管是美,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存在,自己的影子总是好像和自己的血­肉­相连的。是以他虽然隐隐觉得龙灵珠那偏激的­性­情有点不对,却还是抱着欣赏的心情。他忽然想起龙灵珠刚才说过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这两句话,面对着龙灵珠,心头不觉有点茫然之感。

龙灵珠继续说道:“妈妈小产之后元气大伤,病从来没有好过。拖了两年,终于还是死了。临死时候,她对我说道:我爹爹只有我这个女儿,我也只有你这个女儿,我令得你外公失望,但只盼你不要令我失望。我要你比男子还更坚强!”

说完了。一片静寂,杨炎想要劝她,也不知从何劝起。结果还是龙灵珠勉强笑道:“你怎么比女孩子还更多愁善感?我说过不要你为我伤心的。你怎么又掉下眼泪来了?”

杨炎一声轻叹,说道:“咱们的命运都是一样,我是在惭愧我可还不能像你这样坚强。”

龙灵珠怔了一怔,说道:“你也是自小父母双亡?”

杨炎说道:“我妈在我周岁的时候去世,至于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人间。”

龙灵珠道:“那你最少还有个希望可以寻找父亲。”

杨炎说道:“莫说这希望甚属渺茫,就算我现在知道他下落,我也不能就去找他。”

龙灵珠道:“为什么?”

杨炎说道:“像你母亲一样,他也曾受过一个在武林中很有名气的‘侠义道’欺骗与侮辱。我已立下了誓,要是我不能为他报仇雪耻,我也没颜面见他。”

龙灵珠道:“纵然如此,你也还是比我好些。你说过你的爷爷他是十分疼爱你的,最少你还有这个亲人。”

杨炎正是巴不得她把话题引到“爷爷”身上,可没注意到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的古怪,如嘲如讽,又如羡如妒。

“我的爷爷就是你的外公,他是我的亲人,更是你的亲人。要是你肯和我回去见他,我敢担保他会比疼爱我更多一千倍疼爱你!”杨炎笑道。

杨炎带笑说话,龙灵珠的脸­色­却是越发冰玲了。

“我爹爹要不是给他打断一条腿,决不会死在仇家手上。爹要是能够活着,妈妈也决不会舍我而去。”

“天下最亲的人莫过父母,莫说我根本不想认这个外公,纵然我承认他是外公,他也不能比我的父母更亲!”

杨炎说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又是上一代做错的事,你何必牢牢记住?”

龙灵珠道:“我想起爹爹临终的哀号,想起妈妈在病塌的呻吟,我就不能忘记,这都是拜我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外公所赐。我不找他算帐已是好了,你还让我认他?设身处地,你能够原谅杀你父母的的仇人么?”

杨炎说道:“但你的爹妈毕竟不是你外公害死的。”

龙灵珠道:“推源祸始,也等于是给他杀害了!”

杨炎默然无语,想起自己也曾痛恨过当年逼使他的母亲离家出走的那个姑姑的心情,心里想道:“姑姑号称辣手观音,爷爷当然不会像她那样心狠手辣的,但就事论事,爷爷对他一家人的伤害的确是比姑姑逼走我的妈妈更甚。”

但想起爷爷那晚年自疚,恳切盼望一见女儿的心情,他不能不再试一次劝告,“不错,爷爷这件事是做得过份,但你的妈妈都已经原谅他了,为其么你不能原谅他?他今年近七十,来日无多,你怎忍心让一个老年人悔恨终生?”

龙灵珠道:“你且慢大发议论,我只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已经原谅了他?”

杨炎说道:“令堂要你跟她的姓,在你的名字中又有一个‘灵’字,想必你也应该猜想得到,他是在思念她的父亲,你的外公吧。”

龙灵珠道:“妈妈是怕爹爹的仇家将来会查出我的来历,故此给我改名换姓的。”

杨炎说道:“但为甚么给你改这个名字,我这猜测总也不能说是胡猜吧?”

龙灵珠忽地扳起脸道:“你的话说完没有,我可没工夫和你瞎缠啦!”她转过身走了!

杨炎追上前去,说道:“龙姑娘,你说过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请听——”

龙灵珠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我才自愿一走了之。否则,哼,哼,你是他如今最疼爱的人,我不能找他算账。就该杀了你让他更加伤心的!你再提他,莫怪我和你翻脸!”她一面说话,一面加快脚步,但杨炎还是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后面。

龙灵珠蓦地回头,冷冷说道:“杨炎、你好不要脸!”

扬炎故意嘻皮笑脸的逗她:“这我倒要请教姑娘,怎的是我不要脸了?”

龙灵珠道:“我已言尽于此,你还老是缠着我­干­嘛?”杨炎说道:“姑娘,你先别生气,请听我说。我只是想——”

话犹未了,龙灵珠便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你想甚么,总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杨炎苦笑道:“这又何必!”

龙灵珠忽地唰的拔出剑来,喝道:“杨炎,你要逼我动手是不是?不错,是打不过你,但自信也还可以和你拼个两败俱伤,最不济拼不过你的时候,自杀的本事我总会有的!”

杨炎吓得连忙退开几步,说道:“龙姑娘,我并非逼你去见爷爷,只想问你一句。”

龙灵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杨炎说道:“龙姑娘,你上哪儿?”龙灵珠淡淡说道:“我上那儿,你管不着!”

杨炎说道:“咱们是朋友,难道不可以同行吗?”

龙灵珠冷笑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是朋友就必须跟他走的。要是大家谈得投机,就不妨多聚一会,否则就只能各走各的了。普通朋友,不是如此么?你若奢求,那我也只能当你是欺侮我了!”

杨炎禁不住又苦笑道:“我的爷爷就是你的的公,咱们只是‘普通朋友’么?”

龙灵珠面挟寒霜,冷冷说道:“你不提你的‘爷爷’也还罢了,既然你忘不掉你的爷爷,那我只好告诉你,从今之后,咱们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杨炎心情一阵激动,说道:“只能当作是如同不相识的路人么?”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是:“咱们可是命运相同的啊!”

龙灵珠咬咬嘴­唇­,嘴­唇­在流血,心里也在流血,但却是狠狠的说道:“不错,你帮过我的忙,也帮过别人打过,恩怨早已一笔勾消。从今之后,你当作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好了。恕我不识抬举,我走啦!”

杨炎不敢再追,转眼之间,龙灵珠的影子在大草原上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看不见了。

杨炎则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草原上,过了许久,方始如梦醒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问她上那儿,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上那儿!”杨炎心中苦笑,但感一片茫然。

他曾经想过要去的地方倒是有三处之多的。

第一、是到柴达木去找盂元超“报仇”。但自从在那古庙无意中偷听了宋鹏举和胡联奎的对话之后,在他心底深处,已经开始有点怀疑,怀疑去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是否对了。这两个人是他师父的徒弟,不会故意在背后讲师父坏话的。虽然偷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但他最少已经知道,他的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也未必都错了。尽管这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但“誓必报仇”的念头,却已不知不觉有点动摇了。

他的心情矛盾得很,好像有股压力,抑制住他不要苦苦去想“报仇”的事情,于今他想的是:仇是要报的,但他可不想特地去找孟元超了。他只幻想最好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碰上了孟元超,最好没有第三者在旁,而又“最好”是孟元超如他想像那样,是个“假陕义道”,给他发现“劣迹”,那时他才能够心安理得,毫不踌躇的一剑将他杀掉!

既然目前还不想去柴达木找孟元超,那么上那儿呢?

第二个地方,是重回天山。师父虽然死了,在天山还有他的义父。

不过他却又不愿意见到冷冰儿。正因为冷冰儿是最疼爱他的人,他发觉冷冰儿是在“骗他”,骗他认“仇人”作父的时候,他就份外难过。

他不能原谅冷冰儿。为了同样的理由,甚至他不能原谅他的义父。

不过他的义父缪长风是个“名士”气味很重的人,最喜欢放浪形骸,独往独来的。而且经常不在天山,虽然义父爱他有如己出,但却是不懂得怎样呵护孩子的。在细心照料他这方面,当然是远远不及好像是他姐姐的冷冰儿的。故此他对义父的抱怨倒是不及抱怨冷冰儿之深,想起冷冰儿的时候较想起义父的时候更多。

此际他又想起冷冰儿了。

不知怎的,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心中浮起:冷冰儿和龙灵珠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相似的是甚么地方呢?

童年的记忆不知不觉从心中浮起,有时候冷冰儿在哄他开心的时候,他也能够发觉冷冰儿的脸上是有一股忧郁的神情。

冷冰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性­格积龙灵珠一样坚强,龙灵珠在对他诉说幼年不幸之时,虽然是他比她更为激动,但她的脸上不也是有着那股他所“熟悉”的忧郁神情么?如今再想起来,甚至在龙灵珠“游戏人间”的时候,她戏耍郑雄图、开罗曼娜的玩笑、吓他姑母要打他那号称“辣手观音”的姑姑的耳光——在她笑容里,甚至他也能感觉得到她忧郁的“味道”。

龙灵珠心底的忧那是怎样来的,他自信他现在是懂得了。

冷冰儿的呢?

幼年时他是不懂的。虽然他比普通的孩子已是“敏感”得多,也曾问过冷冰儿为甚么她好像时常不很快乐。(当然冷冰儿不会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现在他则是有点懂得了,虽然懂得的不及懂得龙灵珠的多。

七年前那一次她从段剑青的魔手下救出他,他已经隐约知道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似是不大寻常。

在听到了罗海父女用哈萨克土话谈及冷冰儿之后,他知道的就更多了,虽然还不是全部。

他知道了冷冰儿曾经受过段剑青的欺骗,而且是最能伤害一个少女的心灵的那种欺骗。他还知道段剑青不但在爱情上欺骗了冷冰儿,甚至几次三番想要谋害她的­性­命。

他不禁心里极为难过,“为什么我碰上的两个应该可以算得是我亲人的女子,都是像我一样,各有各的不幸。

他不禁又想起了他小时候对冷冰儿说过的一句话:“姐姐我知道你是瞒住我,你其实是并不快乐的,但我长大了,我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

此际他想起这句话,不觉又苦笑了。

他想到了他的表哥齐世杰:“为甚么当我知道了冷姐姐到通古斯只是为了表哥不是为我的时候,我反而不高兴呢?他们两人要是能够相爱,冷姐姐就可以得到幸福了。我不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快乐的么?”

多么矛盾的心情!但尽管他也知道这是该有的矛盾心情,他对冷冰儿还是不能谅解,当他感觉到齐世杰在冷冰儿心中的位置比他要重要的时候,他也禁不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的心情。

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当然现在还是未能懂得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意,其实也正是由于他幼年的遭遇造成。

他自小失了父母,而且没有朋友。小孩子也是需要有“知心的朋友”的甚至不是父母兄长所能代替。有生以来,只有一个冷冰儿可以算得是他的姐姐而兼朋友的人。再经过了这七年来与爷爷相依为命,离群索居的生活,他对冷冰儿感情上的“占有欲”自是更加强烈了。

他不愿回天山去,那么上那儿呢?

这第三条路却是他此际想得最多的。

浪荡江湖的苦恼更多,不如还是回去和爷爷作伴吧?但回去又怎样和爷爷说呢?爷爷是那样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女儿一面,他忍心把那不幸的消息带给爷爷吗?要是龙灵珠愿跟他回去还好一些,爷爷见不到女儿,见到外孙女儿也可以得到一点安慰。但现在龙灵珠却是痛恨他的爷爷。

他忍心告诉爷爷:“这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如今你唯一的外孙女儿也不肯认你了么?从他爷爷暮年的凄凉的心境,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姑母。姑母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内心的寂寞凄凉,怕也是和他爷爷一样吧?

“不,姑姑还是比爷爷好一些的,我虽然不肯认她,她的儿子却不是和龙灵珠一样。表哥是个孝顺的儿子,只要他们呣子重逢,表哥甚么都会听她的话。他又再发觉他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就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表哥口口声声是奉了母亲之命找他,由于他不喜欢这个姑姑,因而就连表哥也不想认了。不过,他还是希望齐世杰能够早日见到母亲的,否则他也不会告诉姑母到鲁特安旗去找他了。

龙灵珠、冷冰儿、齐世杰、义父、爷爷、姑姑……这些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浮转,他心中一片茫然。天地虽大,竞似不知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也不知是谁才是他最想见的人。

他希望姑母去鲁特安旗寻找儿子,却不知齐世杰已是来找他了,而且是和冷冰儿一起。此际他们二人正在朝着他刚刚离开的那座破庙走去。而他的姑姑也还留在那座破庙之中。

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空气份外清新。

雨后的彩虹,挂在神野空阔的草原上空,份外美丽。

但齐世杰的心情却是仿佛有如风雨来时的天­色­,那是令人郁闷的沉暗,而又隐藏着激动。

冷冰儿好像听得见他的心中轻叹,忽地放慢脚步,轻声问道:“齐大哥,你在想些甚么?”“没,没甚么。”齐世杰支吾以应。避开她那寒冰利剪般的目光。

但他的脸­色­却遮掩不住。冷冰儿笑道:“你别瞒我,我看得出你是在想着心事!”

齐世杰苦笑道:“不错,我是有着一件心事。但只怕说出来你会骂我。”

“我不骂你,你说好了。”冷冰儿笑道。

“我希望永远走不到那座破庙。”

其实这座破庙已经是在他们眼前,即使是普通人一样走路,也用不着半支香的时刻了。

“为甚么?”冷冰儿怔了一怔,问道。

“我怕杨炎当真是在庙中。”“你不希望找着他么?”“我当然希望找着,不过,不过——”“不过甚么?”

齐世杰叹口气道:“不过,找着了他,你恐怕就要同他回天山去了。而我,我记得你是曾——”

冷冰儿道:“不错,两年前我已曾和你说过,我不想杨炎跟你回家,但杨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我也不妨由他自己决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带他回天山。那我呢?”

“你当然是应该回家禀告你的母亲了。你两年没有回家,你的母亲恐怕亦已等得十分心焦。难道你还能跟我们一起上天山么?你要这样,我也不让你这样。”冷冰儿说道。

齐世杰黯然说道:“是呀!所以你应该明白为甚么我希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了吧?冰儿,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

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冷冰儿怎会不知道呢?这次是轮到她避开齐世杰的目光了。她望向天边,天边的彩虹已经消失。

齐世杰不觉得又再叹了口气,说道:“彩虹易散。冰儿,这几天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但只怕是像彩虹一样。”

冷冰儿能够说些甚么话来安慰他呢?

齐世杰这番深情的说话,像是春风吹开她的心扉。

枯木逢春也会发芽,枯萎了的少女的心,会不会也是逢春开放呢?

冷冰儿不知道。或许更正确的说,是她不愿意知道。她知道的是,这几天她也是过得很快乐。而此际她也是有着和齐世杰一般的惆怅心情。

她知道她必须说一句话,只须说三个字就可以尽扫­阴­霾,令得齐世杰化惆怅而为狂喜。但这将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她还没有决心说出那三个字。

她不喜欢齐世杰吗?不是。她是因为另外一些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齐世杰有一个外号“辣手观音”的母亲,令她没有勇气说出那三个字。

另外一个原因,她虽然知道齐世杰是个好人,但“好人”却未必就一定是“好伴侣”。比如说,拿盂华来和齐世杰相比,就似乎还有一段距离、当然齐世杰将来也有可能达到孟华那样的“高度”,甚至超过孟华。但那还要时间来考验。

一错不能再错,故此纵然她也喜欢齐世杰,却不能轻率从事了。

齐世杰见她没有说话,目光中更加流露出失望的心情。但虽然没有说话,彼此却都感觉得到对方心的颤动。

和那座破庙的距离更近了。冷冰儿忽地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清,说道:“世杰,你听,庙里好像有人说话。咦,好像是个女的!”

齐世杰也听见了那女人说话的声音了。

他陡地“啊呀”一声,就像一枝离弦的箭,飞快的跑进破庙。呣子重逢“辣手观音”杨大姑在这破庙已经耽了两天,宋鹏举和胡联奎的伤亦已差不多痊愈了。她正在和两个师侄说话,齐世杰旋风似的冲进去,把她吓了一跳。打了个照面,这霎那间母亲和儿子部欢喜得呆了。

“啊,世杰师弟,当真是你!”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叫道。

“妈!”齐世杰这才叫得出声。

“啊,杰儿,让我仔细看看。啊,果然是我的杰儿!杰儿,这两年你去了那里,为何音讯全无?”杨大姑喃喃问道。

胡联奎和齐世杰的交情最好,忍不住也抢着问道:“师姑和我们刚刚想要到鲁待安旗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就来了。师弟,你从鲁特安旗来的吗?”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在鲁特安旗?”胡联奎正想回答,冷冰儿亦己踏进这座破庙了。宋胡二人不禁又是一呆。

冷冰儿已经听到了齐世杰和母亲的对话,知道了在她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名震江湖的“辣手观音”了。虽然她对“辣手观音”殊无好感,但无论如何,她总是齐世杰的母亲。尽管在这霎那,她不觉心头如坠铅块,往下一沉,但还是为他们呣子重逢而感到高兴的。她不想打扰他们呣子此际重逢的喜乐,于是先不说话,悄悄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容,分享他们的高兴。

齐世杰道:“妈,这两年的事情说来话长。慢慢我再告诉你。妈,我先要——”他正要把冷冰儿介绍给他母亲,杨、姑已是先问儿子:“这位姑娘是——”

冷冰儿上前叫了一声“伯母”,说道:“我姓冷,名叫冰儿。”

齐世杰道:“这位冷姑娘是天山派的弟子,是我两年前,踏入回疆就结识的第一位朋友。这次我得到她很大的帮忙。”

杨大姑淡淡的说道:“是吗?”回过头,问冷冰儿道:“你这个姓是很少见的。请问冷铁樵和你是怎么个称呼?”

冷冰儿道:“正是家叔。”

冷铁樵是柴达木义军的首领,也正是清廷所要通缉的第一号“钦犯”。杨大姑的脸上登时盖满乌云,不说话了。

“杰儿,你不是说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吗?那就挑最重要的先说吧。”杨大姑不再理睬冷冰儿,回过头再问儿子。

齐世杰正在大喜悦中,可还没有觉察到母亲神情的变化,说遗:“对,对,我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先问你们,是谁告诉你们我在鲁特安旗的。”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

冷冰儿不禁又惊又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在“辣手观音”面前是否“夫态”了。抢着发问:“哦,是个小叫化!他叫甚么名字?”“

胡联奎道:“这小叫化曾经帮过我们的忙,但他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齐世杰道:“这小叫化是不是如此这般模样?”

胡联奎听了他所描述的样貌,点了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原来这小叫出果然是你的朋友,怪不得、怪不得——”

话犹未了,杨大姑已打断他的话头,问儿子道:“这小叫化是甚么人?你怎样认识他的?”

齐世杰也问母亲:“妈,是他把我的消息告诉你的吧?”

杨大姑道:“不错。他这样清楚你的行踪,看来你们的交情似乎不浅?”

齐世杰笑道:“何只不浅,我和他本来就应该是比好朋友更亲的。妈,你猜猜这小叫化是谁?”杨大姑怔了一怔,从儿子的口气,她已是隐约猜到几分,本来她应该高兴的,但想起那小叫化对她的态度,心里却是有点不大舒服,于是先不说破,反问儿子:“我没工夫和你猜谜,快告诉我那小叫化是谁?”

齐世杰道:“妈,说出来你一定高兴,这小叫化就是你要我找寻的杨炎表弟呀!”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的母亲非但没有高兴的表示,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她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我费尽心力要找回来的侄儿会对我这样,真是令我痛心!”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齐世杰莫名其妙,问道:“妈,表弟怎样对你?”

杨大姑道:“我为了他,不惜让我独生的儿子离开了我,我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也甘冒风雪流沙之苦,亲自跑来回疆找他,他见了我,却竟然不肯认我这个姑母!”

齐世杰道:“或许他尚未知道你是他的嫡亲姑母?”

杨大姑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的。否则他也不会把你的消息告诉我了。”

齐世杰道:“妈,你先别生气,让我弄清楚了再说。胡师兄,你刚才说过那小叫化曾经帮过你们的忙,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胡联奎正想说话,杨大姑知道:“且慢,我也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既然找着了杨炎,为甚么不和他一起回家,如今却又要和这位冷姑娘再去找他?”

齐世杰道:“当时我还未知道他是表弟。”

杨大姑道:“他知道你是他的表哥。”

齐世杰道:“这个,这个……”杨大姑斥道:“甚么这个那个,你老老实实对我说,不许为他遮瞒!”

齐世杰讷讷说道:“我、我已经把这次出来是为了找寻表弟的事情告诉他了。”

杨大姑道:“你说清楚你的表弟是叫杨炎没有?”齐世杰道:“说清楚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道:“这你也该清楚了吧,他根本就不想把我们当作亲人。哼,哼,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小,小……”不知是否突然省起,觉得在“外人”,面前骂自己的侄儿乃是违背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说了两个“小”字,不好意思再骂下去。

齐世杰也怕母亲骂出“畜牲”二字,连忙说道:“表弟并非没有心肝,他对我是很好的。还曾经帮过我的忙呢!”当下把在通古斯峡碰上杨炎的事情,简略的说给母亲知道。杨大姑忽然问道:“当时他是独自一人还是有另外的人和他一起?”齐世杰道:“只他一人。”

杨大姑道:“另外那个人恐怕是躲在附近,你没发现吧?”

齐世杰说道:“不会的。那个天竺和尚早已跑了。他还陪我走了一段路才分手的呢。妈,你因何有此一问?你怀疑甚么人和他一起?”杨大姑道:“不错,我是怀疑有一小妖女和他一起!都是为了那个小妖女的缘故,他才不肯认亲!”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甚么小妖女?”

杨大姑道:“联奎,你告诉他吧。”提起那“小妖女”,她显然气犹未消,在一旁揉着胸口听胡联奎说。

胡联奎道:“是这样的。前天我和宋师哥在这庙中避雨,最初来了一个江湖的独脚大盗,……”他倒是直话直说,把郑雄图前来“劫镖”,那“小叫比”曾经暗中帮过他们的忙一事,先说给齐世杰知道,杨大姑皱了眉头,说道:“无关紧要的事情少说一些,早点言归正传!”

胡联奎道:“是,是。后来师姑赶跑了郑雄图,却又来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这女子,这女子……”

齐世杰道:“胡师哥说的也不算题外之话,杨炎表弟帮过我的忙,又帮过他们的忙,可见表弟非但心肠不坏,而且还颇有侠义之风呢。那女子后来怎样?”

胡联奎道:“那女子也不知甚么缘故,她忽然提出要和师姑比武。”

齐世杰吃了一惊,说道:“妈,你和她动手没有?”

杨大姑道:“我岂能容得一个黄毛丫头在我面前放肆,当然我是要‘教训’她了。”

齐世杰道:“妈,你打伤了她吧?”心里想道:“听妈的口气,这‘小妖女’大概是表弟的女朋友。妈打伤了她,故此表弟就不肯认亲,赶着给那‘小妖女’治伤去了。”

他那知道,他猜想的适得其反。

杨大姑黑起脸孔不说话。

齐世杰把眼睛望着胡联奎,胡联奎只好继续说道:“那小妖女当然不是师姑的对手,不过,不过……”

齐世杰道:“不过甚么?”

胡联奎不敢把师姑开头落败,险些给那“小妖女”打了耳光的事情说出来,但又觉得若是把真相隐瞒一半,对那“小叫化”未免又不公平,是以神­色­颇为尴尬。

杨大姑也怕他不知轻重,在外人面前说出来,于是接过话头说道:“不错,那小妖女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也只是想打她几记耳光,稍为惩戒惩戒她的。谁知你那表弟、我的亲侄儿,他、他竟然……”

齐世杰越发吃惊,连忙问道:“他怎么样?”心里着实有点害怕害怕表弟一时情急,和他的母亲也动了手。

杨大姑道:“杨炎竟然暗中帮那小妖女的忙,让那小妖女跑了。要不是他阻我一下,我岂能容得这小妖女逃出我的掌心?”

齐世杰松了口气,当下也无暇去问杨炎是怎么样的“阻”他母亲一下了,说道:“那小妖女没有受伤吧?”

杨大姑道:“我本来就不想打伤她的。”

齐世杰更加宽心,笑道:“妈,谁叫你在江湖上有那么大的名头,那小妖女虽然不知无高地厚,但也不见得就是坏人,可能她就是因为你的名头太大,才特地幕名而来,找你比试一下的。”

杨大姑道:“你还替她分辩,你没见过她那妖里妖气的样子,说出的话又有多么气人!”

齐世杰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妈,你既然‘教训’了她,也就算了。而且就算那妖女对你不住,表弟也还是可以原谅的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道:“他目无尊长,你还要我原谅他?”

齐世杰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何况是自己的亲侄儿呢。妈,我看表弟也不是存心和你作对,不过那女子是他的好朋友则可能是真的。那女子一跑,当时他又可能以为她是受了伤,故此才匆匆跑出去追她的。对啦,妈,我还没有问你,表弟把我的消息告诉你,这是在你和那‘小妖女’动手之前还是之后?”

杨大姑道:“是在他赶出去追那‘小妖女’之时。”

齐世杰笑道:“是吧,他在那么匆忙的时候还没忘记要先告诉你,可见他并不是‘全无心肝’的。至于他何以不肯认亲,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他的身世比较复杂,或许是他尚未能完全相信咱们的话也说不定。妈,你就原谅他吧。”

杨大姑虽然没有说出另外那一半真相,但想起杨炎毕竟是先帮了她的忙然后才帮那“小妖女”的忙的,要不是多亏杨炎,她已经给那小妖女先打了耳光了,不觉心中有愧,便故作宽宏大量的说道:“当然,他是我的侄子,是杨家唯一承继香烟的根苗,不管他变得如何,我还是要找他回家的。我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妖女!”

齐世杰知道杨炎的­性­清,心里想道:“表弟的­性­格恐怕比妈还更倔强,假如那女子当真是他的好友,妈一定要怪责那个女子,表弟恐怕也不肯要她原谅。”

他正想劝他母亲,杨大姑已是又再说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好汉由于迷恋女­色­,以致误入歧途,人所不失。尤其咱们身家清白的人,更犯不上和江湖上那些‘来路不正’的坏女人沾在一起,我可以原谅你的表弟,但你必须以你的表弟作为鉴戒!”说话之时,有意无意的望了冷冰儿一眼。要知在她心目之中,冷冰儿是以前小金川“匪首”冷铁樵的侄女儿,正是属于“来路不正”这类的。

冷冰儿当然听得出她是指桑骂槐,但看在世杰的份上,她只好暂且哑忍。

齐世杰却未听懂母亲的意思,心里只是想道:“妈正在气头,要她原谅那个‘小妖女’恐怕未是时机,且待她气消了再劝她吧。好在她已经肯原谅表弟了。”于是说道:“妈,那么咱们去找表弟吧。”

杨大姑道:“怎知他和那‘小妖女”,跑到那儿,你先跟我回家吧!以后再设法找他。“

齐世杰道:“再来一次可不容易。妈,我倒想有个地方、可以试一试去找表弟。”

杨大姑道:“甚么地方?”

齐世杰道:“据我所知,表弟在失踪之前本是天山派唐老掌门的关门弟子,我想他多半会回转天山的。咱们去求一求天山派的新掌门唐嘉原,请他帮咱们劝一劝炎弟回家,好吗?”

杨大姑冷冷说道:“一来我不惯求人,二来我和天山派从无来往!”

齐世杰笑道:“妈,你怎的这样善忘,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这位冷姑娘就是唐嘉原夫人的弟子,请她代为说话,岂不正好?”

杨大姑道:“你为甚么这样着急要去天山?”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妈,你不希望早日找到表弟么?”

杨大姑忽是冷笑道:“我看你所以不愿意跟我回家,找寻表弟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你舍不得和这位冷姑娘分手吧?”

这几句话倒是说中了齐世杰的心事,但他可想不到母亲会这样“明刀亮斫”的当着冷冰儿的面直说出来,他不禁面上一红,登时呆了。

杨大姑转过了头,淡淡说道:“冷姑娘,我求你高抬贵手!”

冷冰儿“唰”的一下面­色­变得雪白,涩声说道:“伯母,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杨大姑缓缓说道:“伯母不敢当。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和你是甚么交情,我可不敢和你攀亲道故。你有一个名头极大的叔叔,我们只是规规矩矩的百姓人家。因此我才逼不得已,要请求你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

齐世杰惊得失声叫道:“妈,你,你怎能这样,这样说话——”

杨大姑道:“你们嫌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好,那我说得更明白些。冷姑娘,我希望你今后不再和我的儿子来往。杰儿!我要你立即跟我回家!”

冷冰儿一咬嘴­唇­,脸上的神­色­比杨大姑更冷,说道:“齐夫人,我和令郎不过偶然碰上,只为了大家都要找寻杨炎,方始一路同行,本来就不是朋友,更谈不上甚么特别交情。既然夫人怀疑我是有意高攀,我自问还没那么下贱,如今我就马上离开此地。夫人,你可以放心,我是不会再见你的儿子的了!”

说到“离开”二字,她立即拂袖而去。最后那两句,声音已是从百步之外传来了!

齐世杰呆了一呆,蓦地冲出庙门,叫道:“冷姑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也不知冷冰儿有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不过她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脚步跑得更加快了。

杨大姑厉声喝道:“回来!要是你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家见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别认我这个母亲!”

齐世杰幼年丧父,杨大姑是母兼父职,将他抚养成|人的。廿多年来,呣子相依为命,“听母亲的话”,对他来说,早已成为天经地义一般的习惯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像一头失掉灵­性­的家畜,只习惯于接受主人命令的家畜,一步一步,走回这座破庙。

杨大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脸上也才开始露出一丝笑容。这是满足于自己做母亲的威严还能够保持得住的笑容。虽然隔别两年,毕竟还是她的儿子。这儿子毕竟也还是听母亲的话、可是当她一接触到儿子的目光之时,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的顿然消失了。

不错,儿子是听了她的话回来,但这次的“听话”却和以往的听话大有分别!

齐世杰失魂落魄似的站在母亲面前。

好像面对着的是个陌生人,他定着双眼,看他母亲。那失掉神采的眼睛,目光,却令得杨大姑感到寒意!

不止感到寒意,在儿子冰冷的目光之中,她还感觉得到儿子心头的怨愤。

不错,儿子还是听她的话,但此际站在她面前的儿子却也像是个陌生人了。

过去,她责骂儿子,儿子总是心悦诚服的听她的话的。为了害怕母亲气恼,他还会想出一些母亲喜欢听的说话哄她。

而现在——!

现在竟是像对着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只有充满怨愤的目光!

杨大姑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而且是失意者多,如意者少,但从无一次感觉得如此难过。

过去她仗着倔强的­性­格,甚么为难的事情,结果都对付得了,从没流过一滴眼泪。

但这次她却是没有把握了。她知道,要平复呣子感情上的裂痕,要比克服强敌难过不知几十百倍!

她几乎要掉下泪来,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柔声说道:“杰儿,你听我说……”

齐世杰突然爆出一阵狂笑:“妈,不管你说甚么我都听你的。我是你的最听话的儿子,你可以满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比哭还更难受,笑声越来越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每一下“笑声”都好像一支利箭穿过杨大姑的心。杨大姑不觉也呆了。

胡联奎和齐世杰交情最好,连忙叫道:“师弟,你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他比杨大姑此际要稍为清醒一些,知道师弟要是不能发泄出来,只怕就要疯了。

齐世杰果然失声痛哭起来。

宋鹏举待他哭了一会,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位冷姑娘虽然才貌双全,也不见得没有比她更好的闺女。据我所知,师姑本来想和你说豪州刘武师的女儿,还有石家庄周大侠也有意思提亲,把他的三小姐许配给你。刘家周家这两位小姐,在武林中可也是数一数二的才貌双全的女中豪杰。”

齐世杰对他的劝告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哭声亦已有点嘶哑,虽没停止,却已不如刚才响亮了。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哭够了没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你不害羞我也替你害差!我作了甚么孽,养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天­色­早已黑了,只是在黑暗中还看得见齐世杰的泪光。

杨大姑以为没有“外人”,却不知外面有人偷听。

那人躲在庙后面的一棵大树上,藉着星月的微光隐约看得见破庙中的情景。

他是杨炎。

茫然不知所之的杨炎本来不想回来这里的,但不知不觉还是走回来了。

是为了想再见一见亲人?是为了期望可能在这里破庙之中见到他的冷姐姐?是为了要探听父亲约生死存亡之谜?还是为了一些别的甚么?

他不知道。也许这儿个目的都是他想过的,但在心底深处,他又没有勇气去探索究竟。

可惜他来迟了一步,冷冰儿已经走了。

他见到的只是一场杨大姑造成的呣子之间的悲剧,他听到的只是齐世杰的哭声。

虽然没见到冷冰儿,但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则已完全明白了。

他本来是有点妒忌齐世杰的,此际却是不禁深深为他难过了。

当然他更为冷冰儿感觉难过。“我发过誓要令冷姐姐得到幸福的。这次我以为她已经可以自己找到幸福了,想不到好事多磨,竟是落得如斯结果!但我又有甚么办法帮她的忙呢?”

是的,纵然他练成了绝世武功,但对这样的局面,他也丝毫没有力量扭转。他恼怒这个姑姑,但他能够把这个姑姑打一顿来逼她要冷冰儿做媳­妇­吗?

问题的关键是在齐世杰身上,除非齐世杰能够坚强起来。但偏偏齐世杰又要做一个听话的儿子。

齐世杰的哭声停止了。

杨大姑道:“杰儿,你哭够了,好好的睡一觉吧。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甚么事情,回到家里再说。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的好。”

齐世杰呆呆的望着母亲,(胡联奎早已把松枝点燃了,他正在和宋鹏举互相帮忙,替对方换敷最后一次的金创药。)过了好一会子,忽地说道:“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杨大姑道:“好,你说吧。”齐世杰道:“你说一切为了我的好,我想问你,那位冷姑娘又有甚么不好?”杨大姑道:“我不是说冷姑娘不好……”齐世杰道:“那你为甚么逼她走?逼她发了誓不再和我见面?”

杨大姑继续说道:“不是她不好,不过你应该知道,冷铁樵是她叔父!”

齐世杰道:“冷铁樵是她叔父又怎么样?”

杨大姑道:“冷铁樵是朝廷的头号钦犯,你不知道吗?”齐世杰道:“我不管冷铁樵是甚么人!我只是和冷姑娘交朋友而已。”

杨大姑道:“你以为你这位冷姑娘不会跟她的叔父走上一条路吗?据我所知,她也曾帮过以前在小金川那班人和朝廷作对的。”

齐世杰道:“当今也不知有多少侠义道在反抗清廷,咱们纵然不是侠义道,难道也要和清廷一个鼻孔出气。”

正是:

佳偶难求鸳梦破,母兮不谅碎儿心。

第九回忘情挥泪空遗怨铸错无心任自伤

杨大姑面­色­一沉,说道:“你忘记了咱们的家训吗?”齐世杰道:“孩儿没有忘记。”杨大姑道:“念出来给我听听。”

齐世杰道:“专心练武,洁身自好,不当公差,不做强盗。不过——”杨大姑道:“还有什么不过?”这次齐世杰没有给母亲吓倒,仍然继续说道:“不过冷铁樵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强盗啊!”

杨大姑道:“正因为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所以更加不能沾惹。”

齐世杰道:“孩儿并没违背家训。”杨大姑道:“你还要强辩?”齐世杰道:“家训只说‘不做强盗’,可并没说不许和强盗做朋友。何况认为冷铁樵是强盗的只是清廷,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认为他们是义军的。而且纵然你把冷铁樵当作强盗,他的侄女儿最少现在还不是的。”

杨大姑道:“不管她现在是也好,不是也好,她总是受到嫌疑的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做我的媳­妇­!”

齐世杰道:“我们根本尚未谈婚论嫁,我自问也配不上她,岂敢有此妄念。但只是和她来往也不行吗?”

杨大姑道:“不行!”齐世杰呆若木­鸡­,咬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杨大姑柔声说道:“杰儿。我是为你的前程着想,有一件事情你还未知道呢。”

齐世杰茫然道:“什么事情。”杨大姑道:“是有关你舅父的事情,他还活在人间,这次我来回疆之前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杨炎躲在庙后面那­祼­大树上偷听,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震,弄得树叶沙沙作响。幸亏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杨大姑没有发现。杨炎连忙镇静心神,留心听里面说话。

杨大姑继续说道:“所以我叫你和我回家再说,寻找杨炎事情可以暂搁一搁,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齐世杰道:“妈,你的意思是先把发现表弟的消息告诉舅舅,然后让他亲自去找表弟?”

杨大姑道:“不错,只要做父亲的找到儿子,做儿子的总得听父亲的话。那时就不怕那小妖女迷惑你的表弟了。”

杨炎不禁心中苦笑:“这‘小妖女’非但没有迷惑我,对我稍假辞­色­她都不肯呢。不过假如我的爹爹真的要我和她断绝往来,我听不听爹爹的话呢?”他自问自答。“当然不听!尽管事实上我盼望与她来往也盼不到,但要我像表哥那‘听话’我是做不到的。”他心潮一阵翻腾,迅即又归平静。因为齐世杰已在说话了。他把自己的事情暂且搁过一边,凝神听表哥说话。

齐世杰听见舅父生存的消息自是感到意外的喜悦。但这意外的喜悦,却抵消不了他心头的愤懑。

他忍不住再问母亲:“舅父还在人间,我当然是高兴的。不过,这和我的前程有什么关系?和冷姑娘又有什么关系?”杨大姑道:“关系大着呢,你知道你的舅舅现在是做什么吗?”

齐世杰道:“我怎能知道,妈,还是你爽快告诉我吧,他做什么?”

杨大姑道:“他现在是大内卫士,是皇帝身边的亲近的人呢!不过,说给你听不打紧,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你的舅舅不愿意给江湖人物知道。”齐世杰吃了一惊人说道:“舅舅做了大内卫士?”

杨大姑道:“这有何不好?总比冷铁樵做强盗头子好得多!”齐世杰道:“要是给侠义道知道,只怕连我由要感到面上无光的呢!”杨大姑道:“胡说。谁叫你像那些人一样想法!”

齐世杰好像没有听见母亲的话,仍在这讷讷自语:“他为什么要做大内卫士?他为什么要做大内卫士?”

杨大姑道:“他非做大内卫士不可,这是给孟元超逼出来的!孟元超抢了他的妻子,还不肯放过他!他武功不及盂元超,除了做大内卫士,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躲避孟元超寻仇。”

这番话说得躲在外面偷听的杨炎一片迷糊。父母当年的恩怨他未悉底蕴,谁是谁非,一时之间实是难以分辨。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啊!要是他一直在天山还好一些,但这七年来他却是离群索居,和他的“爷爷”相依为命他的,“爷爷”是个失意的老人,而且本来是个属于邪正之间的人物。“善未易明,理未易察。”他不禁大为惶惑了。

由于未明底蕴,他听了杨大姑的言语,心里虽然觉得父亲做了大内卫士是不好,但也不禁有点同情父亲,暗自想道:“爹爹是给孟元超逼出来的,我给爹爹报了仇,那时再劝地不要当这大内卫士,料想他会听我劝告。”想是这样想,心情的激动却无法平静下来,他手指颤抖,几乎连树枝也抓不牢了。只听得杨大姑继续说道:“我已经和舅舅说好,要是找到你回家里来,他可以给你谋个差事,即使当不上大内卫士,在御林军混个军官总可以的,齐世杰脸上唰的变­色­,说道:”什么,你要我也做清廷的鹰爪。“杨大姑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鹰爪?练武的人,除了做强盗,只有三种出身:一是做镖师,一是设馆授徒,一是当军官,当军官是正途出身,你不想做军官难道想做强盗?“

齐世杰道:“妈,你要我做官,那不是你自己也违背家训?家训说过:不当公差,不做强盗的!”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怎的这样糊涂,大内卫士和御林军军官岂是‘公差”可比,公差是捕块之流,比起大内卫士差十万八千里呢。“齐世杰道:”我想’家训‘既然小小的公差都不可以担当,大内卫士当然更是不能做了。“

杨大姑道:“你这是误解‘家训’,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回去问你的爷爷。”齐世杰道:“明天我不会跟你一起回家!”

杨大姑大怒道:“你、你,你,你这不孝畜牲,你三岁死了父亲,找把你抚养成|人,如今我这一大把年纪,还亲自出来找你。找到了你,你却不要我这个母亲了!

齐世杰道:“妈,你说得太重了,孩儿并非、并非………”

杨大姑怒气冲冲的抢着说道:“好,你既然并非不认母亲,为何不跟我回家?我替你安排了锦绣前程,为何你却不听我的话?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子!”

宋鹏举道:“师姑,你别气坏了身子,让我劝劝师弟。”杨大姑道:“我早已给他气坏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看样子,她是“意犹未尽”,还要再骂儿子的,不知怎的,忽然收了骂声,望向外面,蓦地喝道:“谁躲在外面偷听,给我滚出来!”

原来杨炎禁不住心情的激动,双手牢牢抓着树枝,树叶簇籁摇动。这次树叶是无风自落,当然是瞒不过杨大姑了。

杨炎给她陡然喝破,不觉心头一震,跌下树来。

身体刚刚着地,立即听得暗器破空之声。杨炎一觉脑后风生,反手一弹。

虽然是在心情激荡之际,他那超卓的武功本能的还是发挥了出来。这一弹就像他的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弹个正着,透骨钉倒飞回去。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仲杨炎意想不到的事情、另一棵树上,也突然跳下一个人来。

黑夜之中,又在匆忙之际,杨炎自是无暇去辨认这个人。这个人是背向着他而且是戴着蒙面巾的。

蒙面人如箭离弦,从地上一跳下来,登时窜进破庙。

杨炎此时只有一个心思,赶紧离开此地。

是为了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令他讨厌的姑母,还是为了躲避齐世杰呢。“

他不知道,或许两个原因都有。

他是曾想过,反正自己也帮不上表哥的忙了,与其见了表哥不知说些什么话好,不如躲避为佳。

但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原因,他要赶快找寻冷冰儿!

在他心中的位置,比起齐世杰,冷冰儿更是他的“亲人”。

知道了冷冰儿遭遇的不幸,他可以躲避齐世杰,却必须放弃躲避冷冰儿的念头了。

“冷姐姐此际不知心中如何悲苦,除了我还有谁能安慰她?”杨炎心想。

此时他倒是有点庆幸另外有个人打岔了,杨大姑呣子要对付这个人总得耽搁片刻吧?那就不怕他们追上自己了。

齐世杰的本领他知道得很清楚,姑母的本领他也曾日睹。他们呣子两人联手,除非是碰上了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否则杨炎也不知道当今之世还有何人胜过他们。而这个蒙面人当然不会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

故此杨炎倒是一点也不为他们呣子担心的。

于是他飞快跑下山去,跑了一程,忽觉指头隐隐麻痒!

杨炎这才霍然一省。心道:“想不到姑母还会使用喂毒的暗器,她也不知道我是谁,就用这等狠毒的暗器,怪不得被人称辣手观音。”好在他的指头没破,血液未曾中毒,一发觉后,在山涧洗­干­净手指,稍为默运玄功,功真气直透指尖,不过片刻,麻痒之感便已止了。

知道了他那个号称“辣手观昔”的姑母还会使用喂毒暗器,他更加不用担心了。

如今他担心的只是找不到冷冰儿。

杨炎可没想到,那枚喂毒的透骨钉,并非他的姑母所发。

刚才发暗器打他的是那个蒙面人。那个蒙面人比杨炎先来,但正当他要暗算齐世杰的时候,杨炎亦已来了。

蒙面人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杨炎不是和他躲在同一棵树上。这晚无星无月,杨炎的全副­精­神又放在偷听杨大姑呣子的对话,根本就没想到,就在他的身边,竟然还躲藏着另一个武功和他相若的高手。

蒙面人未曾见过齐世杰的本领,虽然他亦听得好几个人说过,说是齐世杰的本领甚为了得,但那些人的本领都是远不如他,是以他并不把齐世杰放在心上。

但杨炎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对杨炎却不能不有几分忌惮。也正是因为忌惮杨炎的缘故,他迟迟不敢动手。不过在杨炎的行藏给“辣手观音”喝破之时,他可不能不出手了。这不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藏是否亦已给“辣手观音”识破,而且是因为害怕杨大姑与杨炎姑侄想认,那时自己更加对不了好。

当然他也估计得到,他发的喂毒暗器未必伤得了杨炎,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如意算盘,趁着杨炎尚在惊惶失措,他先跑进那座破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杨大姑随便抓一个作为人质。

还有一件杨炎意想不到的事,庙子里面也发生了意外的事情。庙里庙外,两件意外的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正当杨炎发现那蒙面人之际,庙子里的齐世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以齐世杰的内功造诣,本来即使是被铁锤击着胸口也不会吐血的,但此际他被母亲所逼,心头上所受的创伤比任何压力都更难受,泪是流不出来了,血怎能不吐出来。

杨大姑正要出去察看,忽见儿子吐血,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杰儿,你怎么啦?”

话犹未了,那蒙面人已是出现门前。人未到,暗器先发,两枚喂毒的透骨钉一打扬大姑,一打齐世杰。

母亲保护儿子仍是出于本能,杨大姑虽然是在惊惶之中,应该仍是快如闪电。

她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她的金刚六阳手功夫乃是武林一绝,这一掌更是她数十年心血之所露,在杨家原有的六阳手基础上­精­益求­精­,钻研出来的,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其中奥妙无穷。

只见那两枚透骨针好似陷入漩涡,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忽地掉转了头,倒飞回去。原来杨大姑这一掌同时发出两种力道,刚柔并济,互相牵引,又互相激荡。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那蒙面人旋风也似的扑进来,正好迎着那两枚掉头倒飞的透骨钉。

杨大姑喝道:“原物奉还,给我躺下!”

那蒙面人居然不接不闪,也没躺下。

两枚透骨钉打在他的身上衣裳也没穿破,就跌下地了。他恍如未觉,脚步丝毫不缓。

杨大姑本以为在她这么刚猛的掌力之下,透骨钉反震回去,不在他的胸口穿出两个窟窿才怪,那知结果竟是如斯!

这一下,那人固然是有点吃惊,心里想道:“辣手观音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我可不能太过轻敌了!”杨大姑则是吃惊更甚,心里想道:“这人的功夫似乎比那小妖女还更了得,这回我恐怕是要糟糕了!”

她是个识货的大行家,当然知道对方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这种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不论是人是物,沾衣即被震开。此人只能令透骨钉跌下,不能反震飞回,距离炉火纯青的境界还差一截。但虽然如此,杨大姑已是自愧不如。

但尽管自知不敌,杨大姑为了保护儿子,也非拼命不可。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冲到她的面前,一声冷笑喝道:“且看是谁辣手!”

大喝声中,蒙面人拳含兼施,恍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

杨大姑身随步转,横掌如刀,轻轻一削。金钢六阳手本是以刚为主,以柔为钢,她这一举削出却似毫不着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掌使将出来,那蒙面人倒是不能不为之心头一凛了。

原来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其实却是能伤奇经八脉的。蒙面人要是和她硬拼的话,杨大姑可能立毙在他掌下,但他的手少阳经脉被伤,只怕也要变残废。

这蒙面人三十岁尚还未到,正是来日方长,自以为前程似绵,怎肯和一个将近六旬的杨大姑拼命。纵然把她打死,自己折了一条手臂也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一个移形易位迅速闪开,冷笑说道:“老乞婆,想拼命么?可惜以你这点道行,只怕还是有心无力!”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几句话的功夫,一口气攻出了十七八招。每一招都是见好即收,稍沾即退,使得杨大姑无法施展两败俱伤的打法。要不是杨大姑的掌法绵密异常,早已被他乘虚而入。

剧斗中杨大姑忽觉对方的掌风隐隐带有一点血腥气味,心中一惊,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不好,原来这斯练的是毒掌功夫。”连忙暗运真气,护着心头。但她本来就不是那人对手,此际分神二用,如何还能抵敌、“

只听得“嗤”的一声,杨大姑的左边衣袖给那人一抓撕破,露出了光秃秃的胳膊。还幸亏只是露出臂膊,要是给那人撕破,别个部位的衣裳,在小辈面前,她更是无地自容了。

杨大姑骤吃一惊,脚步跄踉,眼看就要给那人的掌力震翻。那人正要跨步进招,忽觉劲风飒然,一股雄浑的力道,俨如暗流汹涌,突然袭到。

齐世杰道:“妈,割­鸡­焉用牛刀,让孩儿替你打发这个小贼吧!”

杨大姑大惊道:“杰儿,不可!”连忙转过身来,只听得“蓬”的一掌,如雷震耳,齐世杰和那蒙面人已经硬接了一掌。

霎那间,杨大姑吓得几乎晕倒。那蒙面人她自己都抵敌不了,何况儿子?这样硬碰硬接,只怕儿子不死也得重伤。那知定睛一瞧,只见儿子渊停岩峙,纹丝不动,反而是那蒙面人退了一步。齐世杰嘴角还有未抹­干­净的血丝,但神采飞扬,眉宇间已是隐现英气,和刚才憔悴萎靡的颜容,完全两样!

母亲要保护儿子,儿子也要保护母亲。他吐了一口鲜血,胸中郁闷之气已消一半,此际陡逢强敌,­精­神不自觉的就振作起来。强敌当前,任何天大的事情,自然而然的都置之脑后了。那蒙面人虽然未至于给他震倒,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心想:“我的龙象功已练到了第八重,怎的还比不上他?”

这霎那间,齐世杰也是禁不住一惊,“怎的这厮也会龙象功,和我不相上下?”陡然心念一动,失声喝道:“你,你是段剑青!”蒙面人道:“是又怎样?”声出招发,立施杀手。这次他没有采取硬拼的重手法,身形滴溜溜一转,齐世杰一掌拍空,他的手臂突然一长,就抓到齐世杰门面。手法怪异之极,手臂竟似柔若无骨,肩头弯过,从齐世杰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抓来。他用的是从天竺学来的瑜伽功夫,化为掌法。只道这一抓齐世杰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了。那知结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来齐世杰虽没练过瑜伽功夫,却练过桂华生武功秘笈上的功夫。桂华生的武功源出少林,有一招“龙爪手”是克制蛇拳的,他见段剑青的手臂能够弯曲变形,和蛇拳似有点相类,无暇思索,立即使用这招“龙爪手”一试。

其实段剑青这招把瑜伽功夫变化出来的掌法要比蛇拳高明得多,真正练到登峰道极之时,“龙爪手”是克制不了的。但对方突然使出他不懂的武功,正如齐世杰刚才骤吃一惊那样,他也不能不骤吃一惊的。

“龙爪手”三指拿下,对准他的虎口。段剑青不识其中的奥妙变化,也看得出是极上乘的武功,假如各自施展,只怕胜负实是难料,段剑青可不敢冒这个险。

段剑青不敢冒险,柔若无骨的手臂倏的转弯,改抓为拍。一掌拍出,热风呼呼。连躲在墙角的杨大姑都感觉得难受,她不禁又是大吃一惊,连忙叫道:“杰儿,小心,这是雷神掌!”

段剑青冷笑道:“老乞婆你倒识货,待会儿叫你也尝尝……”但“滋味”这两个字尚在­唇­边,他可先尝到对方的滋味了。

齐世杰道:“娘莫担心,这小贼的雷神掌练得还没到家!”口中说话,招数早已发出。骈指向前一戳,以指代剑,使出了一招刺|­茓­的剑法,戳入段剑青掌势划成的弧形圈内。

段剑青的雷神掌是和欧阳兄弟交换得来的武功,由于他有深厚的武学造诣,练成的雷神掌早已青出于蓝,莫说欧阳兄弟还不如他,即使他们的先祖欧阳伯和重生,恐怕也比他不上。

他正自心中有气:“你说我练得尚未到家,我倒要看你如何破我?”心念未已,忽觉冷气森森,被齐世杰指尖遥点的那个|­茓­道,竟似乎有一线奇冷的寒气侵了进来。段剑青打了一个寒噤,这“滋味”可是甚不好受,连忙疾退三步。他的内功造诣也确实非同小可,就在这连退三步的瞬息之间,运功消除了寒意。

原来齐世杰以指代剑使的这招,乃是他在冰窟学来的冰川剑法。他的上乘内功也是在冰窟中练成的,使出这招剑法,更具威力。只可惜他没有冰魄寒光剑在手,否则段剑青即使没给冻僵,又怕也得立时便要落败。

齐世杰喝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段剑青,你这小贼三番两次要想害我,……”他口中说话,身形早已向前扑去。段剑青左掌掌心向外,右掌掌心朝内,一招­阴­阳双撞掌向齐世杰反击。这是那烂陀寺的武功,­阴­掌阳掌一刚一柔,两股力道会成一道漩涡。

齐世杰一声冷笑,依样画葫芦的也是一招­阴­阳双撞掌。掌风激荡掌力抵消。两条人影倏的又再分开。这次仍然是齐世杰稍胜一筹,他神­色­自如,段剑青却已额角沁出冷汗。

“你这功夫是谁教的?”段剑青大惊之下,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觉失声叫道。齐世杰一面出招,一面继续说道:“你还记得迦象法师吗?你几次三番想要害我,那也罢了,迦象法师是你师伯,你也用诡计害他,欺师灭祖,天理难容!”

段剑青在七年之前骗迦象法师服下毒药,只道这个师伯早已死了,那知他是躲在“魔鬼城”下面的冰窟,再活多了五年。

段剑青想起迦象法师当时咬牙切齿,誓言化为厉鬼也要报仇的形状,不觉毛骨悚然,颤声说道:“原来你的武功是他教的,他早已经死了?”

齐世杰喝道:“不错,他终于是给你害死了。他传我武功,就是要托我为他清理门户!”

段剑青心神稍定,听了这话,不禁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是他的师伯毕竟还是死了。忧者是齐世杰得了迦象法师的衣钵真传,自己又添一个劲敌。

就像夜行人吹口哨那样,段剑青勉强打了个哈哈,给自己壮胆,说道:“如此说来,原来你还是我的师弟呢!迦象师伯是给韩紫烟害的,可不能完全怪我。反正如今韩紫烟和迦象师伯都已死了,咱们又何必同门相残……”

话犹未了,齐世杰已是大怒喝道:“谁是你的同门?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喝声中,连环三掌拍出,这三掌是他家传六阳手的功夫,但却用上了第八重的龙象功。躲在一角的杨大姑看得又惊又喜,她那知道儿子是故意使用她所传的掌法来打败段剑青,好给她换回面子的。

不过,主要的威力虽然是来自龙象功,六阳手的作用亦是不能抹杀,它是变化为最繁复的掌法,配合了龙象功相得益彰。这次段剑青想要避免硬拼,亦已躲避不了,无可奈何,只好又硬接一掌。这一次颓势更显,接连退出六七步方能稳住身形。

段剑青又是吃惊又是气恼,心里想道:“要不是上个月我吃了杨炎这小子的亏,齐世杰的龙象功如何能够胜我?如今只怕是打不过他了!”原来他中了杨炎的一支天山神芒,虽然已经医好,功力却还差两分未曾恢复。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他的武功完全未打折扣,最多也只是能和齐世杰打成平手的。

段剑青不知道杨炎早已离开,此时想起他来,不觉又是心头一凛。“杨炎这小子莫非是要等我和齐世杰斗得两败俱伤,他方始来趁现成,制我死命?”这么一想,不由得更是胆怯心虚。

但他自恃还有毒掌功夫,心想齐世杰和他硬碰了两掌,多少也该中了毒吧。

正当他踌躇未决,不知是马上逃跑的好,还是等待齐世杰毒发,自己可以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把他拿住作为人质的好,齐世杰又已和他硬拼了一掌。

这次段剑青用瑜伽功夫巧妙的化解了齐世杰一半掌力,只退了三步。但从他的感觉之中,却已知道齐世杰的功力非但丝毫未减,而且好似越战越强。亦即是说齐世杰根本就没有中毒的迹象。

反而是他自己先发现有中毒的迹象了。在急退三步之际,忽地感到一阵晕眩,险些摔倒。

原来他练的毒掌功夫虽然厉害,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假如碰上功力比自己更高的敌手,掌上的毒质就有可能伤不着对方反而给对方逼回来的。

幸亏他的龙象功和齐世杰都是练到第八重,他由于一个月前吃了杨炎的亏,也不过打了两成折扣,双方的距离还不算太大。是以虽然中毒,毒势尚还轻微。不过既己发觉。自己有中毒的迹象,又怕杨炎乘他之危,如何还敢恋战。

他身形一晃,险些摔倒。齐世杰却不知道他的毒掌有那么一个弱点,接战以未,他见段剑青诡异的武功层出不穷,只道他又在用什么诡计,一时之间,稍有犹疑。就这么片刻犹疑,段剑青已是一个倒纵出了庙门,说道:“咱们毕竟乃是同门,拼个你死我活,那又何必?”他生怕杨炎在外埋伏,截他去路,冲出庙门,一面乱发暗器,一面飞快逃跑。跑了一程,不见杨炎踪迹,这才松了口气。呣子情深终互谅齐世杰挂虑母亲,不敢追敌。回过头来,只见母亲面­色­苍白,好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她见儿子得胜,一口气松了下来,已是支持不住了。

齐世杰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妈,你怎么啦?”

杨大姑道:“没,没什么,好孩子你总算给我争了口气,咱们的六阳手……”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却越发显得苍白,而且语音断断续续,气喘的声音比她说话的声音还大。

齐世杰把母亲扶稳,说道:“孩儿惭愧得很,妈,你教给我的六阳手,本决可以重创那小贼的,可惜孩儿练得尚未到家,还是给那小贼跑了。”

其实这“渐愧”二字本来应该是杨大姑说的,齐世杰知道母亲好胜的脾气,抢先说了出来。用这番说话解除她心头的郁结,胜于给她服一剂去心火而利于宁神益气的补药。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母亲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

儿子的用心,杨大姑在心里当然也是自己明白。她见儿子对她这样体贴,心里不禁感到甜丝丝的,一面咳嗽,一面说道:“好孩子,你不枉我一番调教,这、这已经是很难得了。不过,我,我,我明天恐怕是不能,不能回家了——”

齐世杰道,“妈,你莫担忧,先歇一会儿,我保管你明天可以回家。”一面说话,一面握着母亲的手,默运玄功,以本身真气输入母亲体内。

杨大姑只觉一股热气循着她的手少阳经脉逆流而上,转瞬之间流遍全身,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似的,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她自身的功力本来不弱,这次又不是给段剑青的毒掌直接打中,只是吸进了点毒气的,心中郁结一消,加上外力之助,不消多久,本身的真气亦已凝聚起来,奇经八脉尽都通畅,那一点毒质亦已化为汗水挥发了。她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儿子这样替她推血通宫,最为耗损真气,想要喝令儿子停止,但在齐世杰那么深厚的真气冲击|­茓­道之下,她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等到她本身的真气亦已凝聚之后,她这才能够把手掌抽了出来,说道:“够了,够了,杰儿,你、你觉得怎样?”

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脸­色­变得苍白的是齐世杰了。她想到儿子刚经过一场恶斗,便即为她如此耗损真气,而且儿子在恶斗之前,又是吐过一口鲜血的,她怎能不为儿子担忧?

齐世杰道:“不碍事。”说了这四个字,便即盘膝静坐,果然不过片刻,他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他站了起来,说道:“妈,咱们明天可以一起回家了。”杨大姑怔了一怔,说道:“你,你愿意跟我回家了吗?”齐世杰道:“妈,你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我,我怎能不送你回家。”杨大姑喜出望外,不觉揽着儿子说道:“杰儿,你毕竟还是我的好儿子。好,好,你愿意回家,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齐世杰轻轻说道:“妈,但我求你一件事情。”杨大姑心头一震,说道:“你要什么?”

齐世杰道:“妈,我求你不要逼我跟舅舅做事。”杨大姑最害怕的是儿子要娶冷冰儿,儿子刚刚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又给了她的面子,维持了她做母亲的尊严,要是儿子先提出这个要求,她就不知怎么好了。如今齐世杰只求不跟舅舅做事,这虽然也是违背她的意旨,但总比要她答应儿子娶一个朝廷钦犯的侄女儿好些。杨大姑叹口气道:“我本来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但你既然不愿意,妈也不会勉强你了。”

原来齐世杰并不是不想求他母亲取消不许他和冷冰儿往来的那个禁令,但他害怕母亲倔强的脾气,要是他提出这样要求,恐怕母亲以为他是恃功要胁,一说僵了反而不好,是以不得已而思其次。

不错,他也曾下了决心,不跟母亲回家的。要是没有段剑青打伤了他母亲这件事情,他的决心不会更改。但如今既然发生了这件意外事情,做儿子的要保护母亲乃是出于天­性­,他就不能不护送母亲回家了,否则万一母亲又在路上碰上了段剑青,那怎么办?但他的身体可以跟母亲回家,一颗心却还是放在冷冰儿身上。

天­色­已经亮了,他跟着母亲走出破庙,心中但感一片茫然,翻来覆去的只是在想:“冷姑娘此际不知是在何方?也不知她此际展在怨恨我呢还是在思念我呢?”

冷冰儿对他没有怨恨也没有太深的思念,要是她心中的伤痛却非齐世杰所能理解。

冷冰儿跑出那座破庙,心灵好像已经麻木,脑袋也变了一片空虚,只是茫然不知所之的乱跑。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种奇怪的感受,对她来说倒并不是第一次。八年前她被段剑青推落冰湖,被人救起之时也曾有过这佯的感受,以致别人问她的姓名她也答不上来。不过这一次的伤痛却似乎比上一次更深。上一次是初开的蓓蕾遭受风雨摧残,这一次是枯萎的树木已经重新发芽,不料又遭刀斧的砍伐。

她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但一回头,望不见那座破庙,这才好似从一个恶梦之中刚醒过来,她靠在一块大石上,心在发麻,身子也在发麻,走不动了。

一阵山风吹过,她这才恢复了知觉。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恢复了知觉的女儿心却蒙上了一片­阴­霾。

她并没有怨恨齐世杰,也没有强烈的思念。尽管是同样的受到心灵上的创伤,齐世杰毕竟还是和段剑青不同的。

不管怎样,段剑青总是她的第一个恋人,她也的确曾经深深爱过段剑青。她曾经原谅过他的许多过错,直到段剑青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竟然想要谋杀她的时候,她那少女的幻梦才被戳破,而她对段剑青的强烈的恨也更超过了往日对他那强烈的爱了。

不管是什么样­性­质的爱和恨,对一个少女而言,如果她未曾有过强烈的爱,恐怕也不会产生强烈的恨。

不错,她对齐世杰是有好感的,甚至也曾希望他们的关系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的。但毕竟是还未曾有过强烈的爱,莫说这次的过错不在齐世杰,即使是齐世杰应当负责,她也不会恨他。或许她对齐世杰的情感亦含有“爱情”的成份在内,但不过刚刚发芽,也还谈不上刻骨相思。

她伤痛的是接二连三的不幸,是少女的尊严被人践踏,是她感到异样的寂寞,在她遭遇不幸的时候,没有一个可以安慰他的亲人,是她刚刚恢复了“生机”而又遭到无情的打击……此际,她可以不需要爱情但却需要同情,可以不需要爱人,但却需要一个知心的朋友。

山风吹过,冷冰儿但感一片茫然,好像连自己也“失落”了。

段剑青的影子已经模糊,齐世杰的影子也只是像春风轻轻掠过,过去了就过去了,心湖不过微泛涟漪。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她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是以纵然已经感觉到了“春风”的一丝暖意,她也没有动过念头要赶上春天。

迷茫中另一个人的影子在她心头浮起。

一个人在最伤心的时候往往会想起最好的朋友,许多话不能向父母泣诉的都可以向知己倾吐。此际的冷冰儿就是如此。

此际,引起她强烈思念的人,不是段剑青,也不是齐世杰,而是孟华。往事历历,都上心头。七年前的一幕重新在她的忘记中出现。

她被害不死,在哈萨克的刁羊大会中又碰上段剑青,段剑青引她追上雪山,她险些又遭段剑青的毒手。

像是天上掉下的救星,孟华忽然在她最危急的时候出现。不仅救了她的­肉­体,也医治了她心灵的创伤。

当然,由于这个创伤太深,伤一直到现在还未愈合。但最少是不会流血不止了。

要是没有孟华这份友谊,鼓舞她求生的意志,她真不知道是否能够活到如今?

“孟大哥和我分手之时,说过要一定再找寻弟弟的,如今却还未见他来。是他已经来过我没碰止他呢?还是紫达木那边有更紧要的事情留着他,五年的时间里面他都无法抽身,根本就没有来过呢?他和碧漪姐姐想必亦早已成亲了吧?可惜他这杯喜酒我是喝不到了。”冷冰儿心想。她并没妒忌金碧漪,她只是为金碧漪祝福。

此际,又是她心灵上受到创伤的时候了,她是多么希望再见到孟华啊,即使孟华是和金碧漪一起同来——想至此处,她不觉心头跳了一下:“我为什么这样想呢?难道我不也盼望见到金姐姐吗?不,我其实是更盼望见到他们一起来的。”

但她知道世上决不会有接二连三的“巧遇”,上一次她心灵受创的时候,有孟华安慰她,这一次是不可能再盼到孟华了。

孟华的影子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曾经是与她朝夕相共的,但此际在她心中的影子却是甚为模糊。不过这个“模糊”的感觉却不同于她对段剑青的那个“模糊”感觉。对段剑青她是要尽力忘掉他,是要把他的影子抑制下去,造成的“模糊”;而对这个人她则是无时不在想念他的。她之所以感到“模糊”,是因为她只知道他童年时候的模样,不知现在的他是什么模样。

她想起的这个人是孟华的异父弟杨炎。

“炎弟今年十八岁了,不知道是否长得像他哥哥?”在她心中这个“模糊”的影子,就正是混合了童年时代的杨炎,和少年时代的孟华的影子。这次她本来是和齐世杰来找寻杨炎的,谁知找不到杨炎,却反而“失去”了齐世杰。此时她已经稍微清醒过来,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那个小妖女不知又是谁呢?听齐世杰母亲的口气,似乎她和炎弟是很要好的朋友?”

想起了杨大姑对那“小妖女”的指责,她不觉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伤感:“真想不到杨炎这小孩子也有了女朋友了。啊,他已经不是流鼻涕小孩子,他是十八岁的少年啦。”杨炎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个小孩子,此际她方始“发觉”他已经长大了。

她想起了罗曼娜告诉她的事情:“杨大姑口中的小妖女,想必就是曼娜姐姐碰上的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吧,那次她也是和炎弟同时出现的,看来他们的交情倒似乎是当真不错。这个小妖女能够令到辣手观音暴跳如雷,也真是个不寻常的女子!炎弟该不会也像齐世杰那样,一切要听他姑母的话吧。要是见到了炎弟,我只要好好的问一问他,是否真的喜欢那个‘小妖女’?要是真的话,我一定要鼓励他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地看见一条人影疾奔而来。

“是炎弟吗?我是你的——”冷冰儿本来猜想杨炎还在此山,此际突然发现这个影子,轻功是如此超卓,而又一眼看得出不是齐世杰,她就不觉以为是杨炎了。

那知话犹未了,只听得那人已是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冰儿。怎么,难道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人不是杨炎,是段剑青。

声到人到。段剑青业已出现在她的面前。

冷冰儿气得发抖,喝道:“你,你还有脸见我?”

段剑青却是嘻皮笑脸的说道:“冰儿,我已经知道你和齐世杰的事情了。你莫伤心,齐世杰不要你还有我段剑青要你。”

怒火如焚,麻木的双腿恢复了活力,冷冰儿立即跃起,把手一扬,喝道:“我要你死!”

段剑青一掌劈出,用的是雷神掌的功夫。七年前他的功力不及冷冰儿,此际则已是比冷冰儿深厚得多,而雷神掌又正是可以克制冰魄神弹的奇寒之气的。一掌劈出,热风呼呼,冷冰儿打出的两颗冰魄神弹在热风激荡之中化成灰蒙蒙的雾气。

段剑青笑道:“冰儿,你何苦如此生气?不错,我是曾经对不住你,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我是特地向你赔罪来了。”

冷冰儿唰地拔出冰魄寒光剑说道:“给我滚开!否则,你若敢再踏上一步,我,我……”

段剑青笑道:“你要怎样?也许你尚未知道,连齐世杰都不是我的对手呢。你要杀我,那是决计不能的。我虽然对你不起,但过去咱们也曾有过海誓山盟,如今我又特地来向你赔罪,难道你不能重念往日之请?”他口中说话,不仅是踏上一步,而且是踏上三步了。

冷冰儿一剑向他刺出。

虽然段剑青早有准备,但冰川剑法奇幻之极,这一剑竟是从他意料不到的方位刺来。“嗤”的一声轻响,饶是段剑青躲闪得炔,左肩已被剑尖碰着。衣裳穿了一个小孔。

冰魄寒光剑是天下最奇怪的宝剑。别的宝剑,讲究的是剑的锋利,只有冰魄寒光剑例外,它是凭藉奇寒之气伤人经脉。要不是冷冰儿力透剑尖,连他的衣裳都不能刺穿的。如今虽然刺穿了他的衣裳,他的皮­肉­仍是无损。

但冰魄寒光剑的威力却远胜于冰魄神弹,它是玄冰洞里的万年寒玉炼成的,被剑尖碰若皮­肉­,登时有一股奇寒的­阴­煞之气透过段剑青的|­茓­道。

段剑青练过的天竺武功,有一门是可以颠倒|­茓­道的。立即把这股寒气转移到身体的其他部分,然后再运内功把它逼出来。

但饶是如此,段剑青已是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说时迟,那时快,冷冰儿又是连环三招。段剑青心难二用,给她攻得手忙脚乱。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冰魄寒光剑的厉害,不再轻敌冒进,冷冰儿想要再刺着他一剑,却也不容易了。

段剑青运功三转,身体恢复暖和,便即笑道:“冰儿,原来唐夫人已经把冰魄寒光剑传给了你,冰川剑法你也练成功了,真是恭喜你啦!不过纵然如此,你还是胜不了我的。不如咱们重拾旧欢,结为鸳侣。你有天下第一宝剑,我有天下第一武功,咱们夫妻联手,那岂不是更可以天下无敌!”

冷冰儿气得玉容苍白,喝道:“放你的屁,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段剑青正是要激她动怒,一声笑道:“那又何必!”蓦地使出瑜伽功夫,伸臂一抓,突然就抓到了她的肘尖的“曲池”。

冷冰儿虽然狂挥宝剑,但对方这一抓乃是快如闪电的乘虚而入,她已是无法遮拦,冷冰儿不觉心头一凉,只道要糟。那知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看就要给他抓住,段剑青忽地又闪电般的把手缩了回去。

原来还是冰魄寒光剑的特殊­性­能救了她。

在她狂挥之下,冰魄寒光剑的威力已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冰魄寒光剑的厉害之处,是不用刺着对方,那股奇寒之气就可以伤人经脉的。以段剑青的功力在距离三丈之处可以禁受得起,在距离八尺之内则已是不觉在发抖了。如今他是欺身直进。和冰魄寒光剑的距离不过数寸,他使用大携拿手法,手掌又是张开的,掌心的劳宫|­茓­一个疏神,就被寒气侵入。奇寒彻骨,这霎那间,他掌心的血液都好像几乎要凝结了。

劳宫|­茓­倘若受伤,真气就会涣散,段剑青如何敢冒此险?

也幸亏他的武学造诣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来得快,退得也快。他一缩掌抽身,迅即就跃出三丈之外。依然采取绕身游斗的战术困住冷冰儿。

冷冰儿险些吃了大亏,也连忙镇慑心神,忍住怒气,冷静对付。她以变化莫测的冷川剑法带守带攻,虽然难以脱困,段剑青却也无法攻入她的剑光圈内。但段剑青在把寒气再次逼出之后,蓦地又得了个主意。

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东西。当年冷冰儿对他千依百顺,他都不满足,为了一己的私利,竟然不惜对她抛弃,如今冷冰儿对他冷若冰霜,甚至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反而是开始感到后悔,非要把她得到手不可了。

当然他的后悔并不是“悟今是而昨非”的那种后悔,而是后悔走错了一步棋,是患得患失的那种“后悔”。

他在冰魄寒光的笼罩之下,越发觉得冷冰儿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艳”的美,“她的美其实并不逊于罗曼娜,早知罗曼娜是烫口的馒头,当年我是应该对她稍留余地的。如今想要她再像从前那样死心塌地的跟我,恐怕是难之又难了。”想至此处,不觉又在暗暗后悔从前的“傻”,和这样的一个世间罕有的美人儿一起,竟然没有想到要“占有”她。

蓦地他想到一个歹毒的主意:“我也真是糊涂了,怎的忘记了韩紫烟留下的那种奇妙的挑情药粉。我要是用武力制伏了她,得到了手也没有味儿。我要她心甘情愿的依从我!待到生米煮成熟饭,那时何愁她不乖乖的跟着我走。”

冷冰儿见他眼神不定、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心里只是在想:“不管你打什么鬼主意,我拼着豁了这条­性­命,就决不会上你的当。”唉,她那知道段剑青这种卑鄙­阴­毒的手段不是拼命就能抵挡的。

这霎那间,她一口气放出了三招七式,冷电­精­芒,追逐敌手。但段剑青滴溜溜一个转身,却已把一撮药粉藏在指甲缝里。

段剑青笑道:“冰儿,你可不可以少想我的坏处,多想一点我往日对你的好处。”

冷冰儿柳眉倒竖,喝道:“我要你死!”

段剑青笑道:“很好,要死咱们一同死。欲仙欲死的滋味你没尝过吧?那可真是美妙得很啊!”

冷冰儿大怒喝道:“无耻东西,看剑!”就在此时,段剑青蓦地转身,对准了她,伸指一弹。

粉红­色­的烟雾在她面前飞起,冷冰儿大吃一惊,急忙一掌劈出,但段剑青亦在同时发出劈空掌力,粉红­色­的烟雾虽然在掌风激荡之下消散,药粉却洒在她的两上,身上,她闭了呼吸,亦难遮拦那一缕缕透进她鼻孔的幽香。

冷冰儿又惊又怒,斜窜三步,喝道:“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转过来,挥剑狂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她只道殷剑青是用杀人不见血的剧毒药物害她,她要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与段剑青拼个同归于尽!最不济也可以在将要毒发的时候,自断经脉而亡。

段剑青笑吟吟的说道:“我怎舍得毒死你呢,冰儿,我只盼你回心转意,咱们可以白头同偕!”

冷冰儿咬牙狠斗,但说也奇怪,斗了一会,她忽地有点懒洋洋的感觉,面前虽然是冰天雪地,她却好似置身子杂花生树群鸯乱飞的江南,在春风吹拂之下,浑身说不出的舒服。春意上眉头,心头那股强烈的憎恨也是越来越减,似乎杀不杀段剑青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了。

段剑青仍然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脸上那邪恶的笑容也是越来越显。“冰儿、冰儿,你还记得咱们在西湖泛舟,苏堤踏月,孤山深梅的往事吗?儿时咱们再同游江南,啊,还有我的家乡大理你还未到过,大理有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几时我与你一同消受。”

柔情蜜意,软语温存,冷冰儿迷迷糊糊的好像时光倒流,面前的段剑青又好像是七年前的那人风流俊俏、令她禁不住情丝暗击的少年了。

她手中的冰魄寒光剑虽然还在不断刺出,但已是越来越慢,越来越不成章法了。

段剑青嘻皮笑脸的踏上一步,又踏上一步,一伸出手轻轻向她抓下去了。“冰儿,跟我走吧。咱们去同游江南,同游大理,从今之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在天同为——”

他只道冷冰儿已经迷失理智,不料“比翼鸟”三个字尚未曾吐出­唇­边,冷冰儿突然又是反手一剑!

不错,冷冰儿是业已被药力迷幻,但仇太重,恨太深,积压在心中的憎恨情绪已是凝结得如同实质,和她的生命纠结在一起,这种强烈的憎恨不是药力所能完全消灭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她突然恢复了几分清醒。

但可惜虽然恢复清醒,剑招却是软绵绵的发不出力道。

“铮”的一声,冷冰儿的冰魄寒光剑给他弹得飞出手去。

此时冷冰儿想要运功自断经脉亦是力所不能了。

幸亏段剑青不懂得掌握冰魄寒光剑的功夫,虽然由于剑招无力伤不了他,但那股奇寒触体,就已令他不禁陡然一震。

冰魄寒光剑落在地上,冷冰儿身子摇摇欲坠。段剑青再无顾忌了。“冰儿,你命中注定要做我的妻子的,你认命了吧!”

一退复进,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抓着冷冰儿了,忽地听得一声大喝:“谁敢欺侮我的冷姐姐!”大喝声中,劲风飒然,袭到段剑青背后。

这次来的可是真的杨炎了。

他人还未到,一枝天山神芒先­射­到来。

段剑青领教过天山神芒的厉害,如何还顾得及去抓冷冰儿?百忙中只好飞身斜闪。“咔嚓”一声,天山神芒­射­入石中。杨炎却已出现在他面前。

杨炎大怒喝道:“原来又是你这个臭贼,我正要找你算账!”

段剑青叫道:“喂,杨炎,你听我说,你不是要为生身之父洗脱耻辱吗?我可以帮你,帮你——”

杨炎最不愿意听得别人提及他的“家丑”,这一下更加怒不可遏,扑上前去,就是一掌。

段剑青正是要激他动怒,才好以逸待劳。哈哈一笑,说道:“好,你不要我帮你我就杀你!”一个­阴­阳双撞掌接招,使上了第八重的龙象功。

那知杨炎虽然动怒,却丝毫不心粗气浮。那次他与段剑青打成两败俱伤之后,早已想好了怎样对付他的招数的,他这一掌先发后至,待得段剑青气力用老,避其朝锐,轻轻一击。

两人功力本来大致相当,但段剑青吃亏的是,昨晚他和齐世杰硬拼龙象功所耗的真力未曾恢复,又被冰魄寒光剑削弱了他的几分功力,即使杨炎未曾想出破他龙象功之法,他亦己不是杨炎的对手了。

双掌相交,无声无息。段剑青的身子却已飞了起来!

段剑青的轻功也真个了得,身形刚一着地,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起来,慌忙逃走,居然还是步履如飞。

本来已经摇摇欲堕的冰冷儿,此时再也支持不住了。俨如花枝乱颤,“嘤”的一声,就倒下去。

杨炎当然是顾不得去追段剑青了。

“冰姐,冰姐!”他失声惊呼,飞快的跑过去扶冷冰儿。

段剑青一走,冷冰儿的恐惧已经消失,那股强烈的憎恨也好像随着段剑青走了。

但段剑青留在她身上的药力可还没有消失。恐惧和憎恨一去,药力又再发作。

杨炎已经长得比她高半个头,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着她,令她感到无比的舒服。懒洋洋的好似躺在“春风”怀里,神智忽地一阵模糊。

眼前的杨炎幻化成另一个人。

“华哥,华哥……”冷冰儿语细如丝,喃喃说道。像七年前的一慕又重演了。

杨炎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他只知道冷冰儿叫的不是他的名字,他怔了一怔,叫道:“冰姐,你怎么啦。我是你的炎弟,我是你的炎弟呀!”

冷冰儿如梦初醒的张开了眼睛,开始又惊又喜的说道:“你当真是炎弟吗?”

杨炎把冷冰儿扶稳,让她坐在地上,他捋起了衣袖,说道:“冰姐,你还认得这颗红痣吗?”

此时冷冰儿已经恢复几分清醒,她用不着去验杨炎这颗痣,已经知道面前这个少年确实是杨炎无疑。

虽然是同母异父,但杨炎可长得真是像他的哥哥孟华。

冷冰儿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已是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了。真实的杨炎和她想像中的杨炎竟是相差不了多少。

“啊,炎弟,真的是你?我真想不到是你救了我的­性­命!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人长大了,武功也大进了!”冷冰儿激动得流出眼泪,他们的手也不知不觉的又握在一起了。

“冷姐姐,你没受伤吧?”杨炎问道。他已经觉察到冷冰儿神­色­有异,不觉有点担忧。

“我没受伤。”冷冰儿忽地想起一事,不觉问道:“炎弟,你到过那座破庙没有?”

破庙曾留下她的耻辱的记忆,她本来要忘掉这个地方,更不愿意提起杨大姑和齐世杰的。但为了扬炎,她不能不和他说。

因为,不论“辣手观音”是怎么可恶,她总是杨炎的嫡系姑母。而且她是冒了许多危险,万里迢迢的跑来找寻杨炎的。

她想起杨大姑对那“小叫化”的猜疑,但眼前的杨炎却己不是叫化子装扮。那个小叫化是不是杨炎呢?杨炎对自己的身世又已经知道了多少呢?

许多事情她未知道,但她知道杨炎已经长大了,不是她心目中那个孩子了。

“炎弟已经十八岁了,他是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不愿提起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觉得对杨炎的事情——他的身世之隐,她是不该再对他隐瞒不去了。

杨炎呆了一呆,说道:“到过了。而且不只一次。我是刚刚从那破庙来的。冰姐,我已知道,知道了……你,你不用再告诉我了。”

他以为冷冰儿要说的是她自己的伤心事,对她的事情,他是无言可以安慰她的,他不愿意挑起她的创伤。

冷冰儿处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才好,听了这话,不觉如释重负,说道:“原来那小叫化果然是你。”她以为杨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杨炎是知道了一些,可不知道另一些。

“不错,是我!”杨炎咬着嘴­唇­说道。

“那么,你知道她,她是你的姑母了?炎弟,她是你唯一的亲人,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正要问杨炎为什么不肯认亲,想要好言劝他,杨炎却已说道:“不,不,冰姐,你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怪你以前骗我,真的,我不骗你!我曾经埋怨过你,但如今我已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好!我不要这些‘亲人”,冰姐,我只要你!“

杨炎本来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此时是更加不能抑制心头的积郁了。他说的“这些亲人”是包括他的生身之父在内的,不过冷冰儿当然是不知道的。

此时脉膊的跳动本来已经加剧的冷冰儿,也是更加激动了,她不觉搂着杨炎,说道:“炎弟,我也把你当作我唯一的亲人,不过他们,他们——”她想说的是:“不过他们却是你真正的亲人”,但她的话又给杨炎打断了。

杨炎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叫道:“他们回家去了。冰姐,你怎么啦?你莫伤心,我是特地赶来陪你的!”

冷冰儿不知不觉又流出了眼泪。不过这次的流泪却已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了,这次的流泪更多的是受了杨炎的感动。

激动的情绪本来就是容易感染的。

杨炎却以为冷冰儿是为了齐世杰的回家而感难过,虽然他不愿意挑起她的创伤,但忍不住要说了:“世杰表哥是个好人,冰姐,你莫伤心,为了你的缘故,我愿意帮你去找他……”

他想起的是他的父亲已经做了大内卫士,他想起的是他的姑母也要逼他的表哥去寻出一官半职,要不是为了冷冰儿的缘故,他是决计不肯去见他的姑母的。他的计划是在替他父亲“雪耻”之后才去劝他父亲,此际,他是连自己生身之父都不愿意去寻找的,何况姑母?

冷冰儿禁不住也激动得叫了起来:“不,不,我发誓不见齐世杰的!并不只是为了他的母亲。唉,炎弟,你不懂你的姐姐。我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心头复杂的情绪怎能向杨炎说得清楚呢?

杨炎说道:“姐姐,我懂得的。我懂得你是和我一样,咱们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错,他是知道冷冰儿的内心和他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高傲,他自以为是“懂得”冷冰儿的。但冷冰儿更复杂的感情,却就不是他现在这个年龄所能懂得的了。

冷冰儿感觉得到杨炎掌心的热力,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只除了你!”她的眼睛望着杨炎,脸上不觉微绽笑容。眼前的杨炎已经不是“小弟弟”了,眼前的杨炎已可逐渐幻化成昔日的孟华,她需要一个知心朋友的同情和安慰,以前她找到了孟华,如今她找到了杨炎。

她的笑容是绽开在满面泪痕之上的,眼泪也仍在不断的滴下来。这比只是单纯的哭,还更令人感觉难过。

杨炎用衣袖轻轻给她抹去泪痕,说道:“姐姐,你答应我不再伤心了吧?你答应我,我会永远赔你的。”

冷冰儿笑道:“这么大了,怎么还说孩子气的话?”

杨炎叫起来道:“姐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永远陪伴你?我说的是心里的话,但我知道你说的却不是心里的话!”

冷冰儿道:“我说的是真话呀,你是还有点孩子气嘛!”

杨炎说道:“那你为什么还在哭呢?你说过不再伤心的。”

冷冰儿道:“对,我是应该为你高兴的。你不必为我担忧。不过我不要你永远陪着我,你也不能永远陪着我的。

杨炎说道:“为什么不能?”

冷冰儿道:“那个‘小妖女’呢?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你的姑母骂她是‘小妖女’,我就知道她是可以配得起你的。你要永远陪着我,那你怎能还去陪她。”

杨炎说道:“啊,原来你说为我高兴乃是为了这个。”

冷冰儿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还有了知心朋友了。”

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把我当作仇人的,纵然我想和她交朋友,她心头上的那个仇恨之结我也无法解开!…

冷冰儿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和她结下深仇。”

杨炎说道:“不是我和她结的仇,是命运的播弄,使得我们非像仇人一样不可。”

冷冰儿道:“我不明白……”杨炎说道:“她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总之那是一件很悲惨、很伤心的事情。我不想现在就说给你听。”

冷冰儿道:“她是好人吗?”杨炎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她虽然邪气十足,却还是个好人的。不过,姐姐,你别要再问她了,好吗?我如今只要你不再伤心!”

冷冰儿叹道:“为什么我所知道的好人总是各有各的不幸呢?她的伤心事你不愿提我也不问你了。但我却不能不想:我的伤心有你安慰,她没人安慰,岂不更加伤心。”

杨炎叹道:“这是命运的播弄,有什么办法?不错,她的命和咱们一样的苦,但我无法解开她心头仇恨之结,更谈不上有办法去安慰她了。姐姐,我只能希望你不再伤心。”

冷冰儿道:“我不会再伤心了,或许我还有些眼泪要滴,但不久就要流­干­的。炎弟,但你劝我不要伤心,你自己可先得别伤心。”

原来杨炎在听到她说道:“各有各的不幸”之时,不由得一面感怀自己的身世,一面为龙灵珠和冷冰儿而感难过。心情一阵大激动,他己是按捺不住,跟着冷冰儿哭出来了。是爱?是孽?

冷冰儿轻轻替地抹­干­脸上的泪水,说道:“炎弟,你不许我哭,你怎么反而哭了呢?”杨炎收了眼泪,说道:“冰姐,你还记得我向你发过的誓么?”冷冰儿怔了一怔道:“什么誓?”

杨炎说道:“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心,但我知道你并不快乐。我发过誓要你得到幸福,得到快乐!”

冷冰儿不禁噗嗤一笑:“我记起来了,是你十一岁生日那天和我说的话!”杨炎说道:“不错,那时候我是个小孩子,但我说的可不是孩子话!”

“我知道。炎弟,姐姐很感激你!”她的眼眶里不觉又沁出晶莹的泪珠,心中则在苦笑:“幸福早已是与我无缘了。”

杨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抱着她摇了一摇,说道:“姐姐,你不相信我会使你得到幸福?”

眼前的杨炎,越发像是从前的孟华了。冷冰儿不觉也轻轻搂着他道:“炎弟,我相信你!”

两人不再说话,冷冰儿神智一阵迷糊,杨炎忽地也感到热烘烘的,有一种从未经验过的心烦意乱的感觉。

原来冷冰儿着了段剑青的暗算,那挑情药十分厉害,还有未抹­干­净的药粉留在她的脸上、衣上,甚至由于她吸进了过量药粉,连呼吸的汽息都有着一股足以荡人心魄的幽香。

杨炎正自感到人世的冷酷,此刻他只是对冷冰儿才有真挚的感情。由于他心中本来本无杂念,是以他也丝毫不知要避男女之赚,还是像从前一样和冷冰儿相拥相偎。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十八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

同命相怜,更何况激动的情绪本来最是就容易互相感染的。情绪的感染加上药力的迷幻,这霎那间,他们不知不觉的都迷失了理智。

就像山洪突发,杨炎突然紧紧抱着了她,在她的粉脸上吻下去、吻下去。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像小孩子一样伏在冷冰儿怀中,两人如饮醇酒,如游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什么,相怜相惜之中,两人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

千钧一发之际,冷冰儿忽然心头一震:“我是在­干­什么呀?”她用力推开杨炎,把一颗冰魄神弹纳入口中。冰弹入口融化,冷冰儿打了个寒颤,登时清醒过来。杨炎却还在迷迷糊糊的叫道:“冰姐,你!”他嘴吧一张开,冷冰儿又是一颗冰魄神弹塞入他的口中。杨炎没练过克制冰魄神弹的小阳神功,突然一阵奇寒,冷得他跳了起来。

冷冰儿是知道他已经练成烂陀寺的上乘内功,料想他不至于受到伤害,才敢把冰魄神弹给他当作“解药的”,但究竟是担着风险,生怕料得不准,见他陡然跳起,不觉大吃一惊,慌忙跟着也跳起来,叫道,“炎弟,你怎么啦?快。快躺下来,让姐姐——”她只道杨炎受了­阴­煞之气所侵,想用少阳神功为他驱­阴­寒气。

那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人喝道:“无耻贱人,你和这小畜生做的好事!”

冷冰儿眼光一瞥,认得这个人是她的师兄石清泉,不由又羞又惊,慌忙躲到大树后面,叫道:“石师兄,你听我说什么。”

石清泉气冲冲的喝道:“贱人,谁是你的师兄?平时装模作样,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那么玉洁冰溶的圣女呢!哼、哼,原来如此无耻,背了人就偷汉子!天山派的脸给你丢光了!”

原来这个石清泉正是曾向冷冰儿求婚不遂的人。这几年来,冷冰儿很少回过大山,固然是为了找寻杨炎,另一个次要的原因也是为了逃避求婚的麻烦。

石清泉的父亲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天行,成名还在现任掌门人唐嘉源之前。石天行只有这个儿子,对他不免偏于溺爱。而石清泉也确是文武兼资,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也许正是由于他自视过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冷冰儿一到天山,他就爱上了她,石天行在知道儿子的心意之后,心头那份欢喜可就不用提了,于是便向冷冰儿的师傅——现任掌门夫人提出婚事。

他们父子只道这门亲事必成,那知却遭冷冰儿的拒绝。

求婚失败,做父亲的除了安慰儿子之外,心中倒是并无芥蒂。但石清泉却认为是奇耻大辱,对冷冰儿含恨在心了。

这次他是由于知道了杨大姑来到回疆找寻杨炎的消息,以及杨牧当上大内侍卫的秘密,是以特来追踪的。他怕杨牧的姐姐辣手观音来找杨炎一事,可能对天山派有所不利。他来迟一步,没碰上辣手观音。却大出他意料之外,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碰上了冷冰儿和杨炎。不过他可不认得长大了的杨炎。

心怀宿怨的他,目睹冷冰儿和一个年轻男子如此亲热,怒火登时融融燃起,禁不住便即破口大骂。

那知他这一破口大骂,骂起了杨炎的怒火,杨炎的怒火比他烧得更旺!

杨炎大吼一声,就跳出去。

“你骂我也还罢了,你凭什么骂冰姐贱人。”

石清泉冷笑瘪:“­干­了这样的‘好事’,还不许别人骂么?我偏要骂,她是无耻的小贱人,你是无耻的小畜生!”

杨炎沉声说道:“跪下来给冰姐磕头赔罪,或许我可以饶你­性­命!”

石清泉唰的一剑就刺过去,冷笑道:“无耻狂妄的小畜生,你想杀人灭口,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哼、哼,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先毙你这小畜生,再正门风料理那小贱人。”

口中说话,手上的长剑已是接连向杨炎攻出了七八招。

他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顶尖儿的人物,武功委实不弱。杨炎刚刚清醒过来,迷|药的药力尚未完全消解,给他攻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冷冰儿叫道:“石师兄,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正是杨炎呀!”

石清泉怒气更增,冷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小畜生迟早必是祸根,越早杀掉他越好!你这小贱人不知羞耻,居然还敢为他求情!”

杨炎给他气得几乎疯了,陡地喝道:“且看谁能杀谁?”石清泉正自施展一招极厉害的杀手,忽地感到虎口剧痛,手中的长剑被杨炎一弹,飞上半空。原来杨炎的药力已解,功力业已恢复七八分了。

杨炎一把揪住他,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耳光。盛怒之下,这几记耳光的气力可真不小。石清泉给他打得“哇”的吐了一口鲜血,连同两颗门牙吐了出来。

石清泉可也真是倔强之极,给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桨,居然还是破口大骂:“小畜生、小贱人,有胆的你们把我杀了灭口,否则你们做的丑事就休想别人不知!”

杨炎大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卡住石清泉的喉咙,用力一捏,石清泉登时张开了嘴巴,舌头吐了出来。

冷冰儿慌忙叫道:“炎弟,住手!”杨炎仍然扼住他的喉咙,说道:“冰姐,你受他的侮辱还不够吗?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气!”

冷冰儿沉声说道:“你杀了他,我永远不理睬你!”

石清泉那把青钢剑,刚才给杨炎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得飞上半空,此时方始落下。

杨炎接下这把剑喝道:“看在冰姐份上,暂且饶你这条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说到“难饶”二字,剑光一闪,已是把石清泉的舌头割了下来,冷冰儿想要喝阻,已来不及。

石清泉满面血污,状如厉鬼的狠狠向冷冰儿瞪了一眼,转头便跑。他虽然骂不出声,但那眼光可充满了怨毒!

冷冰儿叹道:“炎弟,你也未免大狂暴了,好歹他总是师兄。”

杨炎怒气未消,说道:“这样的师兄,不要也罢。不割掉他的舌头,难道还要让他含血喷人!”

冷冰儿苦笑道:“你如此一来,恐怕是不能再回天山了。”

杨炎说道:“我的恩师已经死了,义父也是在天山的时日少,不在天山的时日多。除了义父和你,我在天山别无留恋,回得去也好,回不去也好,算不了什么。冰姐,只要你我在一起,我就已心满意足。”

假如是在两个时辰之前,冷冰儿会把他所说的话当作是姐弟之情,但如今,在那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过后,冷冰儿却已感觉到一颗少年炽热的心了,这颗心是充满爱意的。

冷冰儿默然半晌,说道:“炎弟,你忘了刚才的事吧。以后咱们还是姐弟一般。”杨炎说道:“为什么要我忘记?”冷冰儿道:“咱们都是受了段剑青这小贼的暗算,做了错事,但幸好尚未铸成大错。”杨炎说道:“冰姐,如今我是十分清醒的和你说话,我对刚才的事情一点也没后悔。”

冷冰儿心烦意乱,说道:“炎弟、炎弟,我求求你,求你当作是一个荒唐的梦,最好是立即把它忘了。”

杨炎说道:“我一点也不觉得荒唐。冰姐,你后悔吗?”

冷冰儿看了看站她的面前的这个觑情的少年,像是十分熟悉又像是十分陌生的少年,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在杨炎的身上,有一半像是孟华,有三分像是齐世杰,还有两分却是段剑青的影子。不过这两分并不是现在的段剑青,而是从前的段剑青。是段剑青未曾完全走上歪路之前略带邪气的影子。孟华的影子最浓,段剑青的影子最淡,但在她心底的深处,或许是她自己也从未想到过的,她不正是喜欢这样的人吗?

这霎那间,冷冰儿心头不觉一片茫然,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

杨炎大声问道:“为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不能一辈子在一起。”

杨炎像是打破沙锅必须问到底的神气:“为什么不能?”

冷冰儿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在我的心目之中,你只是我的弟弟。炎弟,你不能仍然把我当作姐姐吗?”

杨炎说道:“我以后也还是把你当作姐姐的,但我也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冷冰儿已经知道他的心意,但亲耳听到他求婚的说话,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惶然说道:“不、不,这,这是不,不可以的。”

杨炎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咱们虽然姐弟相称,但可不是真正的姐弟。”

冷冰儿道:“你今年十八岁,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比你差不多大了十年。”

杨炎笑道:“十年一弹指,这一点年龄上的差别又算得了什么?人的寿命是无法须知的,说不定我比你更早去世呢!”

正是:

情如姐弟忘年恋,是怜是爱未分明。

第十回怒气难消伤长老清规数犯叛师门

冷冰儿道:“我已历遍沧桑,你只是个初出道的少年!”

杨炎似懂非懂,但却毫不踌躇的便即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做我的姐姐,做我的妻子,又做我的老师,不更好吗?”

这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逗得冷冰儿也不禁破涕为笑了。

杨炎喜道:“冰姐,你没有别的顾虑了吧?”

冷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杨炎问道:“什么理由?”冷冰儿道:“你还年轻,不适宜、不适宜——”“娶我为妻”这几个字她却是羞于启齿了。

杨炎说道:“我也不是要你马上成亲,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等你。”

冷冰儿道:“炎弟,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不过——”

杨炎说道:“别这么多不过了,除非你喜欢别人。但我问过你的,我说要帮忙你和世杰表哥,你又说不,不,……”冷冰儿一声苦笑,截断他的话道:“别再提他,我虽然不会把他当作敌人,但也决不会和他成为更、更要好的朋友了。”

杨炎说道:“着呀。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他,为何不能答应我?我发过誓要你得到幸福的,你不相信和我一起会有幸福吗?”

冷冰儿道:“炎弟,你是不是怜悯我?”

杨炎慌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真正的喜欢你。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真的知道了。”

冷冰儿道:“你知道只是现在的知道:”杨炎怔了一怔,说道:“冰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冰儿轻声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弦外之音:什么是愁?什么是爱,像杨炎这个年龄,恐怕还不会真正知道的。

杨炎似懂非懂,说道:“冰姐,我可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才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想过了,咱们同样的苦命,为什么不可以把以后的命运也联结在一起?”

冷冰儿道:“我不相信命运。”杨炎说道:“我也不相信的。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咱们两个苦命人像是涸辙之鲋那样相濡以沫,可有什么不好呢?”冷冰儿深受感动,半晌说道:“炎弟,你先别逼我,让我仔细想想。”

过了许久,冷冰儿道:“先别谈咱们的事情。炎弟,你把那位龙姑娘的故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听完了龙灵珠的故事,冷冰儿泪盈于睫,说道:“想不到这位龙姑娘的命比咱们还苦。我真佩服她的倔强!炎弟,你刚才说得好,涸辙之鲋,相濡以沫。那么这位龙姑娘就比我更需——”

杨炎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吧,我没法解开她心头的仇恨之结。”

冷冰儿道:“上一代的怨恨是不该连累下一代的,假以时日,她心头的结定会解开。”

杨炎涩声说道:“我可不能凡是苦命的人都爱啊。我只希望和她做个朋友,希望能够帮忙她和爷爷骨­肉­团圆。但我的心愿也仅止于此了。”

冷冰儿道:“我还想问你,你今后准备上那儿?”

杨炎茫然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和你一起。”

冷冰儿道:“天山你是暂时不方便去了。但你不想到柴达木去见你的爹爹和哥哥吗?”

杨炎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针似的,叫起来道:“冰姐,我不怪你以前骗我,假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怎能还说——”

冷冰儿道:“不错,孟大侠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孟华也不是你的亲生哥哥,但他们对你可——”

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冰姐,别提他们好不好,我有我的主意。”

冷冰儿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里想道:“他对他的姑姑殊无好感,辣手观音纵使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不利于孟大侠的话,料想他也不会完全相信,如今他的情绪尚未稳定,孟杨两家之事,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且待他的义父回来,由他的义父把全盘真相告诉他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没有别的再要问我了吧?那么现在该是你答复我的时候了。你,你愿意——”

冷冰儿说道:“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要你先答应我两件事情。”

杨炎说道:“冰姐,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别说两件事情,十件我也答应。”

冷冰儿噗嗤笑道:“好。咱们击掌立誓,你可别要后悔!”

好不容易才看一得见她的脸上绽出笑容,杨炎禁不住亦是心花怒放,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的炎弟纵非君子,也决不会后悔的。冰姐,你说吧。说什么我都依你,倘若有背誓言,教我——”冷冰儿连忙伸掌封住他的嘴巴,说道:“只须有了诚心,我信得过你定能道守,誓言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

击过了掌,杨炎说道:“谢天谢地,我的冰姐毕竟相信我的诚意了。好,那你说吧,第一件事是什么?”

冷冰儿道:“从今天算起,我要你和我分开七年。”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咱们分别了七年,方才见面。你又要我等七年?”

冷冰儿道:“刚说过的你就后悔了。”

杨炎道:“我不是后悔,只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冷冰儿笑道:“我等了你七年,你才回来,你不该也等我七年么?”

杨炎说道:“要是在这七年之中,咱们偶然碰上呢?”

冷冰儿道:“那你必须躲开我,不许和我说话。”

杨炎苦着脸道:“一句话也不许说么。”

冷冰儿笑道:“你真像小孩子向大人讨糖吃,得了一颗,又想一颗。好,算是我怕了你,略为放宽,准你说三句话。”

杨炎说道:“我真是非常舍不得离开你,不过你定要如此才肯嫁我,我只好依从你了。我杨炎立誓,七年之后才找冰姐。七年之中,倘若偶然碰上,我杨炎每次最多只和你说三句话。冰姐,那你也得答应我,七年之后,不许另生枝节,必须嫁我为妻。”

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我答应你。不过——”

杨炎叫起来道:“还有什么不过。”冷冰儿笑道:“你先别慌,我不是后悔,不过我要你依从的这一件事,只是你必须和我分开七年,别的对你并无拘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炎说道:“我不明白。”

冷冰儿道:“假如在这七年之中,你另有了意中人,我决不会怪你。”

杨炎说道,“你要我把心挖出来你看?我怎能再爱别人!”冷冰儿道,“我只是对你不加拘束,但并不强逼你爱别人。”

扬炎苦涩道:“冰姐,你好狠心,这七年的日子,我可不知怎样捱了。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希望别再这样刁钻才好。”

冷冰儿笑道:“这件事情相信是你乐意做的。”脸上在笑,心中却在忍受悲酸:“炎弟,你以为我真的舍得和你分开七年?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啊!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叫你慢慢冷下来。”

“我要你找到那个小妖女,同样也是以七年为期。”冷冰儿道。

杨炎道:“小妖女?”冷冰儿笑道:“对不起,辣手观音口口声声骂你的那位龙姑娘做小妖女,我不觉也跟她这样叫了。不过,她口中的小妖女,可正是我心目最好的女孩子。”

杨炎忍不住笑道:“那位龙姑娘比我更多邪气,叫她小妖女其实也不为过。不过她可并不是我的。”

冷冰儿道:“她是你爷爷的孙女,你的爷爷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兼恩师,她不能算是你的亲人吗?”

杨炎说道:“这倒是的。可在我的心中,我只把她当作一个淘气的小妹妹。”冷冰儿笑道:“我知道,那么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去找小妹妹吧?”心中他在好笑:“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中,你也只是一个淘气的小弟弟。”

杨炎说道:“不错,我本来是打算去找她的。但何以要以七年为期,假如过了七年:还是找不着她,那么怎办?”

冷冰儿道,“到时你就别来见我!”

杨炎叫起来:“你这不是推翻了前言。”

冷冰儿道:“这两件事情是要你同时做到的,缺一不可!”

杨炎苦笑道:“那我只好依从你了,谁叫我已经和你击掌立誓了呢?好吧,七年就七年!”心想有七年这么长的时间,纵然人海茫茫,要找到龙灵珠,希望应当还是相当大的。

“冰姐,两件事情我都依从你了,怎么样?”

冷冰儿笑道:“还有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了!现在就请你遵第一条誓言,离开我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先走吧。我暂时留在这儿。”冷冰儿道:“为什么?”杨炎说道:“我要多看你儿眼。”

冷冰儿不禁又是一阵心情激动,她生怕给杨炎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杨炎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杳。“冰姐,你怎的这样忍心,这一别最少就是七年,你也不回头望我一望?”

他怎知道冷冰儿此时的心境比他还更凄酸。

七年,七年的离别,谁知将来会怎样?

时光的流转该会冲淡少年的激|情吧?而这也正是他对杨炎的希望。“要是炎弟找到了那位龙姑娘,经过了七年长的时间,或者他会哑然失笑,失笑自己当初那段孩子气的恋情吧?”冷冰儿心想。

是真的希望如此吗?她不敢这样问自己。但在她作出这样希望的时候,在她的心头则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的。

这七年其实也可说是对杨炎的一个考验,是不是她内心深处,希望七年之后,杨炎仍然回到她的身边,遵守他自己的誓言(虽然她并不要他遵守这个誓言),向她求婚呢?

没有人能够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已是走下山坡,她才回头一望。虽然明知不会看见杨炎,但杨炎在她心中的影子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了。

杨炎的影子不觉又变成了孟华的影子。

“如今是该找孟大哥的时候了。”她想。

杨炎说过不会到柴达木去见孟元超父子,那她就必须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杨炎要杀孟元超,甚至不知道杨炎对孟元超是怀有那么一份莫名其妙的恨意,但最少她已经知道杨炎不是想认孟元超为父,认孟华为兄的。她也知道杨炎是要躲避他们。杨炎这份心情她自信能够理解,其实并非完全理解。

“唉,炎弟,你不知孟元超虽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对你可比生身之父更亲。孟华更是你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也曾经找过你三年,他对你的疼爱,只有我最知道。”

“身向南边望北云,风云变幻几浮沉,芳心破碎倍思君!”

冷冰儿情怀惘惘,下山之后,不知不觉,便向南行。

虽然身向南行,却是不禁仍向北方遥望。

极目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当然看不见远在天边的天山。

她是自小没有家的,天山,曾经住了七年的天山,她是早已把它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乡了的。

遥望天山,她不禁百感交集,像是被“放逐”的“犯人”,也像是“有家归不得”的“游子”。虽然她尚未被逐出门墙,天山上也还有像是慈母一般盼望她归去的师父。

她不敢想像,石清泉回到天山会怎样的诬蔑她和杨炎!但她可以料想得到,被割掉舌头的石清泉,会更加用笔,用一切其他可能运用的手段,来控告她和杨炎所犯的“罪行”!

对付这样的“控诉”,她将无法自辩,也羞于启齿来替自己辩护。

一个高做的少女,可以不怕死,但却不能不怕置身子这样难堪的场面。

她只有暂且逃避这种可能发生的场面了。

回过头来,身向南行。她要回到柴达木去。

她在柴达木只住过很少的日子,但柴达木才是她真正的“家”。

在柴达木有她的叔叔冷铁樵。冷铁樵是义军的首领,一向忙于义军的事情,很少照料她,她自小也不是和这叔叔在一起的。但她知道这个叔叔是十分疼她的,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在柴达木还有盂元超和孟华父子。

假如不是把“亲人”局限于只有血统关系的人,那么孟华就更是她的“亲人”。多少年来,她已经是把他当作大哥哥一样敬爱的了。何况他又是杨炎的亲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么缘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来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记挂炎弟的,我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诉他。虽然在这七年当中我必须躲避炎弟,但我还是可以从旁设法,促使他们父子兄弟和好如初。”当然她心目中的“父子”并不是杨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杨牧,而是杨炎和孟元超。

其实,她本来是早就该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记名弟子”,就是准备她可以随时回转柴达木。记名弟子可以不必受那么多门规的约束。

当时她一来由于刚刚遭受情场惨变,不愿重履伤心之地,宁可天山终老;二来她要找寻杨炎,是以她终于离了柴达木,就是七年有多。从记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门墙。

按照门规,她是应该禀明师傅,或者最少也该请人捎个信代为禀告师傅才好回去。但现在她是悄俏的回去,只能拼着师傅的误会甚至责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临走之时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耸然之感!谁知他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最初她离开柴达木是一种“逃避”,如今她回去柴达木也是一种“逃避”。

不过,她虽然没有仔细想过,但也可以隐隐感觉得到,这一次的躲避,她将全置身子许许多多的义军兄弟之中,她预料得到,她心上的创伤也将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复得更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纵不能说是“温室”的花朵,也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花朵。

但在经过这七年的磨练之后,经过了数不尽的伤心磨折之后,她自信纵然尚未能变成做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杨炎比当年的她还更年轻,他可经得起心灵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么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边,或许还可以对他稍加约束。我离开了他,真不知他还会闹出一些什么事情?”

杨炎看不见冷冰儿的背影,方始好像从一个离奇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是噩梦?是恶梦?还是甜蜜的梦?都有点像,也都有点不像。

但他并不后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头。至至要娶“冰姐”为妻,当然更加不会后悔。

冷冰儿的背影看不见了,他还是痴痴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来!”虽然,他的心境和冷冰儿并不一样。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际,不禁有着“大地虽大,我将何之”的茫然之感。

冷冰儿在深思熟虑之后,是已经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还没有。柴达木他不愿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对冷冰儿许下的诺言,他应该去找寻那“小妖女”。但人海茫茫,却又怎知龙灵珠是在何处,何况还有七年的时光,似乎也不必忙着去找她。

不过想起了龙灵珠,他却不能不想起这七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爷爷”了,这“爷爷”其实是龙灵珠的“爷爷”。

“可惜龙灵珠却不肯认她爷爷,唉,她不肯认爷爷,我只能替代她了。不过,爷爷虽然疼我,在他的心中,我总还是不能替代他的嫡亲的孙女儿的。”

“但无论如何,她不肯认爷爷,我就更加把她的爷爷当作自己的亲爷爷了!”杨炎心想。

可是他虽然想念爷爷,却又怕回去见到爷爷。

“当然不能告诉爷爷,他的孙女儿是这么样恨他。说谎话骗他么。下山不过半年多点,这么快就回去,爷爷一定要怪我不肯为他尽力寻找的。我编造的谎言又能骗得过他吗?”他心乱如麻,怅怅惆惆的独自前行,不知不觉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苍苍,地茫茫。但风吹草低却是不见牛羊。

不见牛羊却见人!

正当他惘惘前行对周围一切都不加理会,只是胡思乱想之际,陡听得有人喝道:“小畜生,给我站住!”这一喝把他的白日梦喝醒,把他从独自一人世界中唤了回来!

抬头一看,杨炎不禁登时呆了。

面前是两个他还依稀认识的人,一个是他师父唐经天的二弟子甘武维,一个是他师伯钟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亲!

原来唐嘉源既怕辣手观音当真找到杨炎,把杨炎带回家去,这不但对天山派不利,也将令他对孟元超无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对付不了辣手观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很可能在言语中得罪辣手观音,辣手观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刚刚错任掌门的时候,就闹出祸事来。

是以他请三位师兄联袂下山,接应石清泉。

在他父亲唐经天做掌门的时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经名震武林,成名远远在他之的,这四大弟子按年级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鸣、白健城、甘武维。石丁二人是他师伯钟展的得意弟子,白甘二人则是他父亲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丁兆鸣由于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请“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师兄下山。

在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纪最长,在唐经天去世之后,他已晋升为天山派的长老之一,论辈份、论职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亲,因此这次的“三人行”是以他为首的。

他们打听到辣手观音的行踪,兼程赶路道来。但结果还是迟了一天,辣手观音和她的儿子齐世杰早已回家去了。

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们没碰上辣手观音杨大姑,却碰上了石清泉。

本来石请泉是最先来追辣手观音的,碰上他应该不算是什么“意外”。

但他们碰上的却是被割掉了舌头的石清泉!

这就不仅令他们大感意外,而且大为震怒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双方动武,死伤难免,被杀者所属的门派,虽然可能要为他报仇,却并不认为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之类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杀死更令死者的同门难以忍受了,这是对整个门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观音,她的一生虽然杀人无数,也还未做过这样的事的。

起初他们以为是辣手观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当然这“真相”只是石清泉以笔代舌,写出来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时把他们气坏。他们怎也料想不到,这个割掉石清泉的舌头的“凶徒”,这个侮辱天山派的“魔头”,竟然不是什么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弟子,是他们师父最钟爱的关门弟子,是师父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的那个失踪七年的杨炎。倘若是异派所为,他们还不会这样气恼,本派弟子如此作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须按照门规严惩的了。

白健城叹口气道:“好在师父早死半年,否则如今也会给这逆徒气死!”

甘武维道:“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小畜牲失踪七年,不知交上了什么妖邪之辈。”

他虽然和师兄一样痛骂杨炎,但语气之中,却还未到深恶痛疾的地步,甚且隐隐有几分为杨炎“曲为回护”的。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恐怕还不仅仅是误交匪人这样简单呢!他的生父杨牧,如今已做了大内侍卫。他失踪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处。”虽然话说“怎知”,话中之意则已是猜疑杨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维是顾念先师,内心希望师兄对杨炎稍为从轻发落的。但在师兄盛怒之下,亦是不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顺着师兄的口气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圣人的话是没错的。说老实话,当年师父收他做关门弟子之时,我已经觉得很不妥当,只是碍于他义父缪大侠的面子,不便对师父劝谏而已。”

石天行说道:“纵然这小畜牲不是鹰爪,所犯的恶行亦已是罪不容诛,这是咱们本派清理门户的事情,可不能再顾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维不敢再说,只能与白健城同声说道:“这个当然,这小畜牲该当如何处置,请师兄作主。”

石天行是长老身份,有权替代掌门人清理门户,当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儿子送回大山,将事情的经过禀告掌门,他和甘武维立即去找杨炎。

甘武维虽然不想把杨炎置之死地,但对杨炎的“恶行”,他也是极为生气的。不过和石天行比较来说,他却还保持几分冷静,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个疑心。审问杨炎他是知道石清泉对冷冰儿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儿一向端庄、冷肃,怎会和杨炎­干­出那等丑事。说不定是石清泉夸大其辞?杨炎割掉他的舌头,虽然罪无可恕,但还不至于死。”

他不敢代杨炎向师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着杨炎。

他们到石清泉出事的那个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论,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杨炎犯了事应该马上离开的,只因不知杨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来的地方一试而已。

想不到他们未曾上山,在山脚就碰上杨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么?你望着我­干­嘛?你说话呀,说呀!说呀!”

杨炎说道:“石师叔,你要我说什么?”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辈,但因年纪相差太远,石天行的儿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时候习惯了称呼冷冰儿做“姐姐”,是以也习惯了跟冷冰儿称呼石天行做“师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门唐经天是一个脱略形骸、不拘小节的人。对长幼尊卑之礼,一向是不大严格讲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谁是你的师叔,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应该知道!你居然还敢站在我的面前说话,给我跪下!”

杨炎冷冷说道:“你既然不承认是我的长辈,我为什么还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气得双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剑来,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毙了你!”

甘武维连忙拦住他,说道:“师兄,本派开宗立派以来,从没出过这等逆徒,一剑将他杀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门户是件大事。小弟之见,似乎应该把他拿回天山法办,以儆效尤。请师兄暂且息怒,让小弟审问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审问他吧,问他认不认罪?”

杨炎亢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

甘武维道:“石清泉的舌头是不是你割掉的?”

杨炎说道:“不错,是我割掉的!”

甘武维不觉也变了面­色­,喝道:“你为什么对同门也下得如此辣手?”

杨炎冷笑道:“谁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没有­性­命回去向你们胡说八道了,岂止只割舌头!”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谁侮辱冰儿,亏你还有脸皮在我面的胡说!”他把“侮辱”二字误解,继续骂道:“冷冰儿和你情如姐弟,你这禽兽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干­出那等丑事!

看来她纵然­淫­贱,尚不至于这样无耻,多半是你这小畜牲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她的本­性­的,好,甘师弟,这小畜牲既然承认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废了他的武功再说!“

杨炎给他一骂再骂,不由得也是怒火大发,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里放­干­净点!既然你不认我做师弟,我也无须对你客气,如今你骂了我,又骂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罪!”

刚说到“赔罪”二字,只觉寒光耀眼,一柄青钢剑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过这次拔剑刺他的却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维。

原来甘武维情知师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抢先动手方能救得杨炎一命。

他这一剑是刺向杨炎的麻|­茓­的,出招看似甚劲,剑尖的力道却轻。他背向石天行,石天行看不见,杨炎此时武学造诣己在两个师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来这位甘师兄对我倒还似乎略有几分情份,我可不能难为他。”当下一个移步换形,轻轻挥袖一拂荡歪他的剑点。

这一下颇出甘武维意料之外,心想:“莫非这七年中他得到什么奇遇?这一拂的功力已是胜过一般弟子苦学十年。”他可还未知道,要是杨炎用上全力,这一拂就令他的剑飞出手去。

不过他刺不着杨炎的|­茓­道却是更加担心了,他担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杨炎,石天行非出手不可。虽然清理门户按规矩是该在同门大会之中宣布他的罪状,方能“当众法办”的,但石天行是长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规矩他也有权置之于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一出手,还能不取了杨炎的小命?

他赶忙向杨炎打了一个眼­色­,同时如影随形的就扑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欺师灭祖是什么罪名?我劝你还是赶快认罪,随我们回天山的好!否则只怕你更会身败名裂,死了还要落个臭名!”

杨炎知道甘武维的“好心”,但却怎能让他废掉武功?而且他也气不过石天行对他的谩骂。气怒之下,无暇考虑后果,一声冷笑,便即说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做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也没什么!”

此言一出,本来想要“回护”他的甘武维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气得颤声喝道:“杨炎,你,你果然是要欺师灭祖,反出本门!”声出剑发,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风剑式中的刺|­茓­绝招。力透剑尖,一招之内,连刺杨炎的七处大|­茓­。

追风剑式快逾飘风,杨炎接连三下移形易位的轻灵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闪开,只听得“嗤”的一甫,杨炎的衣角被剑尖穿过,只差毫黍,险些就要给他刺着胯骨的中盘|­茓­。这中盘|­茓­是足少阳经脉的交会之点,倘给刺着,武功最少要给废掉一半。

杨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对付甘武维的追风剑式,当下只好也拔出剑来,当的一声,隔开了甘武维刺来的长剑。

甘武维既是痛心,又更气恼,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来学了什么­精­妙的剑法,居然胆敢背叛帅门!”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厉剑招隐隐有朔风怒号、雪花扑面的剑意。

杨炎横剑一封,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甘武维虎口隐隐酸麻,不禁暗暗吃惊:“这小子不但剑术­精­妙,内功居然也这么了得!”他可不知,杨炎只是用上三成内力。

甘武维跟着又想:“但我可不能败给他,我败给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师兄一出手这小子可就­性­命难保!”他想起扬炎是师父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实是宁愿自己废掉杨炎的武功,也不忍见杨炎丧在他师兄的手下。

但此际他要取胜也没把握,更遑论废掉杨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杨炎硬拼,只好运剑如凤,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异常的剑法,乘暇抵隙刺着杨炎的|­茓­道。

杨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实还是想要保全自己,见他剑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点动气。

杨炎陡地喝道:“甘师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气了!”剑光一起,矫若游龙。不但身受的甘武维感到吃力,连旁观的石天行都不觉暗暗吃惊。看了一会,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本门剑法,天下第一。这小子的剑法虽然不弱,毕竟是稍逊一筹。而且他的功力尚浅,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嘿嘿,让甘师弟废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别人说我假公济私了!”

他那知道,杨炎其实是未尽全力的。

杨炎心高气傲,两个师兄说他反出本门,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剑法。用他“爷爷”龙则灵教给他的“龙形十八剑”。

“龙形十八剑”以刚猛见长,在招数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剑法,剑势的浑雄则有过而无不及。认真说来,两种剑法实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为“龙形十八剑”是以刚猛见长,杨炎不敢用上内力,自是难免相形见拙了。

再过一会,甘武维出招越来越快,好几次险些就要刺着杨炎。

杨炎正在踌躇,想要运用内功,又怕自己这套剑法太过刚猛,万一失手,只怕甘武维抵敌不住就要重伤。虽然他已动气,但还是不愿伤害甘武维的。

举棋未定,甘武维唰的又是一剑刺过来了。

这一剑又快又狠,一招之内,遍袭杨炎九处|­茓­道,他已经使出天山剑法追风剑式中最厉害的一招了。

杨炎情知闪避不开,百忙中只好挥袖一拂,使上五成内力。甘武维脚步一个踉跄,这一剑就剑歪了,连一处|­茓­道都没刺着。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甘师弟,你何必对这小畜生剑下留情!”甘武维被杨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隐隐作闷,呼吸都还未曾舒畅,有苦也说不出来。

杨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极气极,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气,你来试试!”

石天行本来就想亲自动手,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来,喝道:“甘师弟,你不敢杀他,我来杀他!你给我退下!”拔剑出鞘,立即痛下杀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内功剑法都是远在甘武维之上。这一剑猛的刺将出去,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甘武维虽然已知杨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浅如何却还未知,他怕石天行杀了杨炎,也怕杨炎伤了他的师兄。是以师兄虽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挥剑再上。而且尽量抢攻,希望能够由他抢在前头,废掉杨炎的武功。只要能够废掉杨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师兄之怒,保全杨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几步。

天山派两大高手合斗杨炎,杨炎可就不能从容应付了。

他逐渐用到了七分内力,仍是险象环生。

他不愿意伤甘武维,甚至也不愿意杀石天行。石天行虽然可恶,到底不及他的儿子可恶。杨炎对石清泉也只不过割掉舌头而已。

但石天行却是要取他­性­命的。

剧斗中三柄长剑颤成了三团剑花,三个人都在剑光笼罩之下。

在这样剧斗的情形底下,杨炎要避免伤及甘武维,可真是耗尽­精­神了。

甘武维虽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废他武功的。

好几次杨炎由于避开甘武维,险些给石天行刺着。

杨炎喝道:“甘师兄,你退下,我不想伤你!”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甘武维攻得更急。

“当”的一声,杨炎把甘武维的长剑荡开,但想要刺他|­茓­道,却没刺着。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行趁着他稍微分多一点心神对付甘武维之际,一招“铁骑突出”刺到他的胸膛。

杨炎身形疾转,胸口虽然没给刺个正着,左臂已是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口。

杨炎猛地一声大喝,反扑回来,剑掌开发。

一阵断金戛玉之声,石天行的剑断为两截。

甘武维大吃一惊,连忙喝道:“杨炎,你敢!”

话犹未了,只见石天行摇摇晃晃,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甘武维尚未来得及喝阻杨炎,他的师兄已经是受了重伤了!

原来在这最后一招,杨炎已是出尽全力,剑法的刚劲也还罢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杨炎把师兄伤得这样重,心里不觉亦是有点悔意,但既已造成这样的局面,难道他还能向石天行赔罪不成?

当下他嘿嘿的发出几声冷声,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伤得虽然不重,可也必须料理了。

石天行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强忍疼痛,怒声喝道:“甘武维,我以长老身份,命你替我杀掉逆徒!咱们纵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让他独留人世!”

话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维与杨炎同归于尽。他知道甘武维打不过杨炎,但杨炎此际亦已受伤,甘武维则尚未受伤,要是甘武维肯舍弃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没有与杨炎同归于尽的指望。

这是最严厉的命令,为了维护师门荣誉,甘武维纵然不想依从也得依从,何况他此际亦已是十分痛恨杨炎!

甘武维大吼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了一道银虹,掷向杨炎。

他是生怕追杨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风剑式最后一招绝招,这一招可在百步之内,“飞剑”伤人。剑已脱手。倘若伤不了对方,那当然是准备自己送命的了。故此这一招在师父传授他的时候,曾经郑重告诫过他,非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使用。这叫做“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杨炎心乱如麻,恍若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猛觉背后劲风飒然,他这才反手一弹。

“铮”的一声,弹个正着。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般,刚好弹着无锋的剑脊。“

但天山剑法的绝招岂比寻常?而且这一招也正是甘武维毕生功力之所聚。

弹是弹开了,但余势未衰,剑锋掠过,在杨炎的小腹上又画开了一道伤口。

这一次的伤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饶是杨料内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哟”一声,弯下腰来!

杨炎心头的创伤比身体的创伤更重。本来对他还有几分“好意”的甘武维竟然对他使出了这样狠毒的杀手绝招!

“难道我当真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么?”这霎那间,杨炎的自暴自弃、愤世嫉俗的心情不觉更加强烈。

甘武维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扑上去便要扭打杨炎。杨炎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但见甘武维满额红筋暴涨、气急败坏跑来的那副模样,不知怎的,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悯。

他腹痛如绞,无暇敷上金创药,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茓­道,这是一种暂时的止血之法。说时迟,那时快,甘武维已经扑到他的身旁。

杨炎凄然说道:“甘师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维怔一怔,但这不过是瞬目的踌躇,倏地一拳就扫出去。

杨炎双眼火红,左掌一拨,右手抓下。

“卜”的一声,杨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却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维登时发不出话来了。

杨炎冷冷说道:“甘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让你废了武功!”

这霎那间,甘武维不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他说过要废杨炎的武功的,如今杨炎讲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要反转过来废掉他的武功呢。

“小畜生,你,你杀了我,……”话犹未了,只见杨炎双眼圆睁,一指向他太阳|­茓­戳下。

甘武维闭目待死,忽觉浑身麻软,杨炎手一松,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来了。

原来杨炎刚才只是吓一吓他,并没有点他的死|­茓­,而是点了他的麻|­茓­。

杨炎回过头来,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内伤是比杨炎更重的,他虽然随身携带有金创药和碧灵丹,但金创药只能治外伤,碧灵丹解毒最有效,治内伤功效则是平平,而且他此际亦已根本没有气力把药取出来了。

此际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见杨炎走来,却不知那里来的气力……“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够大声骂了出来。虽然声音有点嘶哑:小畜生,有种的你杀了我!否则我只要有口气在,非揭发你的丑事不可,你和那小贱人都……“

他知道杨炎最怕别人骂冷冰儿,所以他虽然不想骂冷冰儿,也要将她和杨炎牵连在一起骂了。他是忍受不了内脏流血的剧痛,想图个“痛快”,想激使杨炎一剑把他杀掉的。

他正要再骂下去,只听得杨炎已在冷冷说道:“你再骂,我先打你十七八记耳光,再割掉你的舌头!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下倒是比张天师的灵符还灵,石天行登时闭上了嘴,不敢再骂。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当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会给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况还有更进一步的侮辱——被割舌头。

他闭上了嘴,可是杨炎却偏要他开口。

杨炎一托他的下巴,轻轻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声,嘴巴张大。他只道杨炎当真要割掉他的舌头,吓得几乎晕了过去,那知杨炎却是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来杨炎虽然憎恨他,却还不愿意让他死的。他强逼石天行吞下的这颗药丸,是他“爷爷”秘方配制的灵丹,治内伤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养伤,一年之后,当可恢复如初。我伤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报复那是你的事情,我自问已是对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长老,你要把我逐出门墙,那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么‘清理门户’的话头,也用不到我的身上了。总之,从今以后,咱们的同门情份,一笔勾销!”

他痛快淋漓的大说一顿,把胸口闷气发泄出来,回头就走。由于说话太多,耗损­精­神,腹痛更剧痛,鲜血又流出来了。

他吞了一颗药丸,但他的腹部的剑伤主要乃是外伤,必须敷上上好的金创药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创药,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创药比他爷爷的金创药好得多。可是他心高气傲,当然不愿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创药,甚至不愿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金创药。

于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颗药丸,立即回头便走。

四野无人,时节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脚下,是不会有猛兽下山也不会有人来的。他不必担心石甘二人受到伤害。石天行内伤虽重,抵御严寒的功力料想还有。

他点了甘武维的|­茓­道,但并非是用重手法点|­茓­。估计最多也无须一个时辰,甘武维便能自解。甘武维的|­茓­道一解,就有保护石天行的本领,有风险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风险。

此际,他亦已没有心情再去详加考虑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风险了。

此际,他最担心的倒是冷冰儿。冷冰儿可能遭受什么风险,那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心乱如麻,禁不住心头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伤了身份是天山派长老的他的父亲,恐怕天山派的长幼同门,都不会放过我了。不过,我反正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会到天山去,除非他们有本领杀得了我,否则他们怎样闹得大翻地覆,也是与我无关。

“但冰姐姐与我不同,她始终是要回去的,因为她还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肯放过我,自也不肯放过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与磨折了!”

杨炎心乱如麻,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让冷冰儿离开了他,更不应该与她击掌立誓,许下诺言,七年之内,不能见她的面。

他并不知道冷冰儿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儿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边。

他没想到冷冰儿会到义军中去,(或许因为孟元超是义军的首领,故此在他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他的冰姐还会有这么一个去处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天下除了我,还有何人能够保护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辉,可惜阳光却溶化不了他心头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为心上的­阴­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阳光也似乎带着几分寒意。

想起冷冰儿处境的艰险,杨炎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此时他已经是走过了一片草原,走到了山边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健马嘶鸣,来的似乎不只一骑。

杨炎恐怕来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风波。他受伤甚重,莫说不能再战,即使尚有余力,他也不愿再伤同门。于是赶忙藏躲。

他刚刚藏好身躯,只见冰雪覆盖的草原上已是出现了四个骑马的人。

他认得其中一个人是丁兆鸣,丁兆鸣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论内功造诣,他或许不及石天行,但论剑法之­精­,他还在石天行之上的。

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我见机得早。否则只是一个丁帅兄,我现在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但那另外的三个人却似乎不是本门弟子,不知他们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兆鸣“咦”了一声,说道:“你们看,这雪地上有血迹!”

杨炎心头卜卜跳动,只怕他们会跟踪血迹找到自己。

一人笑道:“或许是兽血也说不定。在这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们有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个水落石出了,丁师叔,你的意思怎样?”

这个人是四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似乎还未到三十岁年纪。说也奇怪,杨炎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却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左思右思,却是怎也想不起来。

“奇怪,他称呼丁兆鸣做师叔,应该是本门弟子才对,怎的我又不认识他?难道是我走了之后那一位师兄所收的弟子?”杨炎心想。

丁兆鸣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闲事,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你说得对,咱们大事要紧,即使真的有人受伤,咱们也没功夫去仔细找寻了。”

那年轻人本来以为是兽血的,听得了兆鸣这样说,却可不禁有点忐忑不安了。说道:“丁师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当真是有人受伤,那咱们倒不妨稍为耽搁。”

丁兆鸣道:“我并没有说一定就是人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伤,他应该不会走得多远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们目力所及却没发现人迹。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伤,这个人料想也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用不着咱们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远了。否则,就一定是已经死掉,尸体给冰雪覆盖了。”

第三个人道:“依我看,这个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兽,除非他是刚刚受伤,否则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刚刚受的伤,在草原上我们看得比平地上远得多,又不会看不见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种可能,咱们想要搜寻伤者,恐怕都是白费功夫的,咱们还是走吧。”

杨炎偷听到这里,只听得鞭声呼扬,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马加鞭,不过一会儿,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其实丁兆鸣虽没断言乃是人血,心中却有九分怀疑是人血的。

那年轻人虽然也有过对塞外生活三年的经验,但经验到底不及丁兆鸣丰富。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鸣则还知道在这季节野兽也不会下山。

不过他怀疑的那两个可能倒是并没刻意骗那少年。除非伤者武功极高,否则应该早已死掉。

这个少年人是有着很紧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让他多管闹事了。

杨炎看不见丁兆鸣的背影方始松了口气,他一口气走了这么多路,身上的伤也是必须料理了。

他鼓其余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树”,这是生长在塞外的一种乔木,树叶极为茂盛,葱宠耸立,浓­阴­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风雨。对于受了伤的杨炎,在这棵大树下歇息疗伤,正是最适宜不过。

他已经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创药,倒头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杨炎熟睡如泥,他做梦也设想到,那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此时正在为他闯下的大祸而相惊受怕,却又不能不来亲手捉他。奇耻大辱恨难消石天行被杨炎逼他吞下一颗药丸,初时以为是毒药,过了一会,只觉丹田里一股热气升起,不但疼痛大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方始相信这颗药丸当真是功效不逊于少林寺的小还丹的灵药。

“这小子眼中虽然没有我这个师兄,总算还不敢斩尽杀绝!不过他想我感激他这点小恩小惠,那是做他的梦!”他想。

其实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没有这颗药丸,石天行的内伤那么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不遂!

但他所受的内伤却也是杨炎给他的,爱子割舌之辱,本身受伤之耻,又岂是杨炎这颗药丸所能抵消?

甘武维的功夫本来可以一个时辰之内,运气冲关,自行解开|­茓­道。但有一个死生未卜的师兄躺在他的身边,他自是难免心绪不宁,如何能够运用­精­纯的内功心法?

不过|­茓­道虽然未能解开,他已是可以张口说话。

忽见师兄在地上动了两下,眼睛徐徐张开,跟着一声呻吟。原来是石天行试一试能不能够爬起来。

甘武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杨炎逼石天行服药在后,点他|­茓­道在前。他可不知是药丸功效。

石天行见他能够开口,亦是有点惊异,愤然说道:“还死不了!你的|­茓­道解开了么?”甘武维道:“尚未解开,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点手下留情,没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们能够饶他。哼,哼,我是绝不会饶他的,你领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维连忙说道:“师兄,你别误会。咱们天山派开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侠义之士,从没出过这等逆徒,莫说咱们今日都是受了奇耻大辱,即使他没点我|­茓­道,我也不能饶他!”

石大行这才微露笑容,说道:“好,那你赶快运气冲关,解开|­茓­道吧。”

甘武维还不放心,说道:“师兄,你好了点么?”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动。伤好之前,我是全凭你的照料。你还不赶快解开|­茓­道。”

甘武维这才宽颜赞道:“师兄功力深湛真是远超侪辈,换是小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必死无疑,怎能恢复得这样快!”

石天行面上一红,说道:“雪原上虽然罕有人来,也须预防万一。我还要等你护送我回天山呢,别多说了,快快解|­茓­。”

他们以为没有人会在这寒冬腊月出来,那知话犹未了,就听见了来得有如暴风骤雨的马蹄践地声音。甘武维吃了一惊,说道:“来的共有四人之多,却不知是什么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伙人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观音杨大姑和她那两个师侄,心里想道:“莫非是杨炎这小畜生已经和他的姑母会合,辣手观音老于世故,她听了杨炎所说的刚才之事,纵然杨炎不想杀我,她为了保护她的侄儿,也要杨炎陪她再来,以免留下后患!”如何才能免除后患,当然是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伤,甘武维又未曾解开|­茓­道,要逃也逃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四骑快马已是跑到雪山脚下,相互看见了。甘武维又喜又惊,啊呀起来道:“丁师兄,原来是你!”

丁兆鸣更为惊诧,说道:“躺在你身边的是不是石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骑在马上还没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伤。

他是个武学大行家,在和甘武维相认之后,见他仍然坐着不动,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维是给人点了|­茓­道。他连忙跳下马来,待要先替师弟解|­茓­,那年轻人却比他更快,抢在前头,一下子就给甘武维解了。丁兆鸣一见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惭愧,想道:“倘若换了是我,恐怕最少也得一盏茶时刻才能给他解开。”

甘武维刚才只是注视师兄,没有怎样留意这个少年,此时方始知道他是谁,不禁面­色­大变,登时呆了。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炎的哥哥孟华!

原来丁兆鸣是奉了掌门师弟之命,到柴达木报丧,此时方始和孟华以及两位义军头目一起回来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鸣和义军的关系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嘉源选中了他。

孟华早就想来回疆找寻弟弟,只因这几年来他已逐渐成为冷铁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军务繁忙,冷铁樵轻易不能让他离开,是以迟迟未能成行。但这一次却是冷铁樵要他来的。

盂华在内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门唐经天的指点。他虽然不是唐经天的正式弟开,却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一派的记名弟子和只属于该派某一个人的记名弟子身份不同,他没有固定的辈份,可以和派中长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辈的弟子平等论交。一般而言,地位甚高,有点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铁樵要找一个适当的人,代表他和义军到天山吊丧,孟华自是当然的人选了。这次冷铁樵给他一年假期,让他在吊丧之后,可以去找寻他那失踪已达七年的弟弟。

另外两个陪同孟华前往天山吊丧的人,也都是义军的重要人物,一个名叫邵鹤年,一个名叫刘抗。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是多少和杨炎有点关系的。邵鹤年的妻子是杨炎之母云紫萝的表妹,刘抗的妻子则是杨炎义父缪长风的师侄。他们虽然从未见过扬炎,对杨炎也是颇为关心的。

邵刘二人除了吊丧之外,还有一个任务是代表义军和回疆十八个部落联络。义军曾与回疆各族有过联盟抗清的往事,这次是要他们重申前盟,哈萨克族的“格老”罗海,就是他们所要联络的首要人物。

本来孟华与罗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为这次他必须多花­精­神找寻弟弟,因此在这项任务上,他只能是处于协助邵刘二人的­性­质。

杨炎失踪已达七年,孟华本来只是抱着“尽人事而听天命”的念头来找弟弟,以为希望甚属渺茫的。

想不到他们未到天山,就碰上了与丁兆鸣并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两人。更想不到的是在这两个人的口中,听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这样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华给甘维武解开|­茓­道,甘维武一见是他,面­色­立变,开口便道:“孟大侠,你来得好!”

孟华因为了兆鸣是父亲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辈论交,一向都是自抑身份,称呼他们做师叔的。如今甘维武一开口!就称他为“孟大侠”,听来可是十分碍耳了!

“碍耳”事小,甘维武那冷涩的语调,激愤的神清,更是把孟华吓了一跳。他刚刚给甘维武解开|­茓­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维武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丁兆鸣此时则已上前扶起师兄。

石天行虽然已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但在丁兆鸣眼中则还是受伤极重的。他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吓得声音也都颤抖了,连忙问道:“师兄,你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是谁——”一面说一面掏出碧灵丹来,想给师兄服下。碧灵丹虽然不是治内伤的灵药,但多少也有点功效,聊胜于无。

石天行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推开他的手,吭声说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药。我要的只是报仇!你替我请、请孟大侠过来。”

孟华用不着他请,早已过来了。

他见石天行伤得这样重,这一惊比刚才受到甘维武“莫名其妙”的对待更甚,无暇再和甘维武说话。

丁兆鸣是四大弟子中较为懂得一点医术的人,一把师兄脉膊,只觉脉息虽然微弱,跳动却还正常,这才稍稍安心,心里想道:“师兄当真不愧是同门之长,这伤虽重,已是不碍事了。他说无须服药,倒也不假。”

孟华从丁兆鸣面­色­的变化,也看出石天行并无­性­命之忧了。因为石天行刚刚说过要报仇的话,他便问石天行道:“石师叔,不知伤你的人是谁?”

石天行冷冷说道:“孟大侠:你若不想我报仇,趁早现在把我的武功废了!”

盂华大吃一惊道:“石师叔,你、你这是什么话?”伸手去摸石天行额头,担心他是因为伤而发高烧,以至神经错乱。摸摸上去却是冰凉的感觉,并没发烧。

石天行甩开孟华的手,冷冷说道:“什么话?你要知道,问你那宝贝弟弟去!”孟华怔了一怔,说道:“我的弟弟?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到了杨炎了?他在哪儿?”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孟大侠,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要是我知道他在那儿,还用得着请你孟大侠去找他么?”

孟华虽然仍是莫名其妙,但从石天行的语气之中,已经猜想得到事情定是与杨炎有关,心里想道:“炎弟失踪七年,莫非他是误交匪人!石师叔为了救他,以至受了与他混在一起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错,便即说道:“炎弟年幼无知,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自应代他受责。不过石师叔是否可以说得明白一些……”

话犹未了,石天行已是越发气怒,一声冷笑,说道:“孟大侠,我怎么敢责备你?再说,你这位宝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虽然想揽在身上,你也担当不起!”

石天行是越说越气恼,孟华则是越来越惊骇,颤声问道:“炎弟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石师叔,你叫我问他,敢情事发之时,他也在杨,你的仇人与他相识?”

丁兆鸣劝道:“师兄暂且息怒,请把事情的经过,先和孟华说个明白。纵然杨炎做错了事,孟华总还是咱们自己人,他也说过,他绝不会不理这件事的。”

石天行这才像山洪爆发一般,两只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愤然说道:“孟华,你要知道我的仇人是谁,那我就告诉你吧,把我打得重伤的人,就是你的宝贝弟弟杨炎!”

孟华惊道:“是杨炎?他怎么能够有本领伤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说道:“恭喜你啦,孟大侠,你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弟弟,你应该高兴了吧?”

孟华又是吃惊,又是气恼,说道:“师叔,请你别这么说,我好歹如今也还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要是杨炎当真­干­出这等件逆之事,师叔,你尽管着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来按照门规处置就是。”

石天行的气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称呼,说道:“好,孟华,冲着你这句话,我把杨炎交给你就是。”他的意思本来是把杨炎抓回来这件事情,责成孟华去办的。但受重伤之后又动了真气,说了这许多话,这句话却说得不够完整了。

甘维武想起盂元超、缪长风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杨炎是恩师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是以痛恨杨炎,却还不想做得太绝,找到这个机会,便即说道:“对,孟华,你是本派记名弟子,有权和长老以及掌门人一样,处置犯了门规的弟子。我们自向没有本领抓到杨炎,要是你有本领把他抓回来,就由你处置他吧。谅你也不敢徇私!”最后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他师兄听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伤,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愈,而且即使武功恢复,恐怕也还不是杨炎对手。既然要仗孟华去抓杨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凭藉长老的权威反对甘维武之议,把处置杨炎之权抢回来了。不过听了甘维武这么一说,他却是在气恼之外,更多了几分羞愧。

“这小畜生因何会做出这等忤逆之事,两位师叔可以告诉我么?”孟华问道。他虽然不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说话,但总还有点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问底。

石天行怒极气极,索­性­把他认为是奇耻大辱的事情都抖出来:“你那宝贝弟弟自忖武功高强,做的无法无天的事情可多着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诉你吧。他不但打伤了我,点了甘师弟的|­茓­道,还强Jian了冷冰儿,割掉我儿子的舌头!最先受祸的是清泉,他就是因为撞破的丑事遭祸的!”

爱子惨遭割舌,对他来说是比自己受伤更为痛心的,他在极度激动情绪之下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不觉又晕倒了。

孟华没有晕倒,但亦已呆若木­鸡­,唰的一下,脸上变得全无血­色­,身形恍苦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七年来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痛心的消息!

这七年来他除了关心弟弟之外,另一个他最关心的人就是冷冰儿。冷冰儿过去遭受的不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杨炎那样是希望冷冰儿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关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他最关心的朋友,冷冰儿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后的一生也给他的弟弟毁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杨炎之爱冷冰儿,正是深信自己能够给他所爱的人以幸福的。而且冷冰儿虽然是觉得杨炎稚气未消,却也深信杨炎的诚意的。这对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样丑恶。)

可惜盂华虽然还是青年,却不懂得这对年轻人的感情。在接二连三令他痛心欲绝的消息冲击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静的去思索他们的感情,他之所以没有晕倒,只是由于他没有像石天行那样受了重伤,本身深厚的内功,本能的发挥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个晕倒,一个呆若木­鸡­,这可把其他的人吓坏了。

刘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他深通医术,比丁兆鸣高明。丁兆鸣则在劝慰孟华:“贤侄,你莫难过。杨炎这事情已经做了出来,伤心难过都是­干­事无补,咱们还是一同想法,想想如何善后吧。”这几句话他是在孟华耳边悄悄说的。

刘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一面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脉跳动。

甘武维忐忑不安,问道:“我的师兄怎样?”

刘抗说道:“石大侠内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再重的伤亦是可以无碍的了。他刚才不过一时怒火攻心,这才晕倒,过一会就会醒过来的。”

甘武维诧道:“小还丹,你怎么知道我的师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

刘抗说道:“请恕直言、令师兄是被一股极为刚猛的掌力所伤,虽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派的掌力,但却知道决计不在少林寺的金刚掌力之下。当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和江海天大侠才能硬接如此刚猛的掌力。令师兄的内功虽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还丹,恐怕也不会惭复得这样快。他如今气机顺畅,内伤早已无妨了。”

甘武维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原来师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赠的小还丹,怎的他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石天行再度更醒过来。此时孟华亦已较前镇定一些了。

孟华说道:“我来的时候,发现雪地上有血迹,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这就去亲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华,你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响当当的侠义道,我信得过你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的,我不多说了,你去吧!”

他口里说信得过孟华,但谁也听得出来,他正是恐怕孟华徇私,才会说这“多余”的话。

孟华剑眉二竖,说道:“清理门户大事,晚辈不敢擅专,丁师叔,请你和我一起前往,处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鸣负起监视他的责任,好让石天行可以放心。

杨面有点尴尬,甘武维咳了一声,说道:“杨炎不知得了什么奇遇,武功之强,大出我们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说老实话。本派恐怕也只有孟华老弟亲由出马,才能捉拿这个逆徒。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多一个人帮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华继续说道:“刘大哥,请你留在这儿代我照料两位师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刘抗­精­于医术,邵鹤年是他和杨炎的长辈亲戚,如此安排,清理两皆兼颐。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于是孟华跨上骏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怀着沉重的心情,重走回头路,在皑皑的雪地上,寻觅杨炎滴下的血迹。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时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了冷冰儿。

冷冰儿正被段剑青追逐。他发出天山神芒,段剑青给他­射­个正着,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来找我的,你为什么个听我的话?”冷冰儿回过头来,但却忽然不是冷冰儿了,变成了那小跃女龙灵珠。

杨料依稀记得龙灵珠也是说过同样的话,叹口气道:“你为什么和冷姐姐一样,你们都要避开我。”

龙灵珠的神情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像冷冰儿,说道:“你到底要找谁?是我还是冷姐姐。”

不知怎的,龙灵珠与冷冰儿似乎合而为一,杨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谁?

龙灵珠忽然又变成冷冰儿了,说道:“我告诉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亲,我说的是孟元超孟大侠!你应该去找他!”

杨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去找他!”冷冰儿冷冷说道:“你不去找他,天山派的人就要来找你!”

杨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让他们都来吧!”梦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说梦话的时候,找他的人已经来了。

梦境中,冷冰儿和龙灵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维。“在这里了,快来抓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杨炎蓦地一惊,突然醒了!“

“在这里了!”他刚一醒来,就听得有人这里大叫。

是梦?是真?杨炎几乎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但声音是这样熟悉,那些人也跑过来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华。这霎那间杨炎不禁一呆,咬了咬手指心里想道:“这是梦吧?怎的他也来了?”假如真是像梦境那样,来的是石甘二人还好,如今来的却是他的哥哥。另外两个是丁兆鸣和邵鹤年。

一别七年,孟华几乎不认得杨炎了,但盂华的面貌并没什么变化,杨炎却是一见就认得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杨炎知道不是梦了。

孟华和丁兆鸣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孟华停下脚步,气咻咻的盯着他。那眼神,那异样的眼神,好像混杂了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杨炎也在诧异,怎的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杨炎,在他注视之下,也不禁为之心悸了。

孟华和丁兆鸣同来,不用说他也知道是来抓他的了。

孟华的武功之高,远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杨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个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没有受伤,只怕也还不是孟华对手。

不过,他真正害怕的还不是孟华的武功,在他内心深处,他实是最不愿意见到孟元超和孟华这两个人的。尤其是怕见孟华。因为孟华毕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异姓兄弟,他可以相信姑母的说话,与孟元超为仇,但对这个异姓哥哥却该怎办?是把他当作仇敌,还是把他当作哥哥?他可以由于心智尚未成熟,认为孟元超令他蒙受耻辱,但这可与孟华无关。这该怎办?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办。因此自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隐秘之后,他只能希望别再让他碰着这个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头的创痛了。

孟华也是像他一样,宁愿这是一个恶梦,宁愿自己没有碰上这个弟弟。虽然他曾经找寻了杨炎三年,而在其后的四年,他也无时不在挂念着他。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衣裳上还是血迹斑斑。

正是:

不道师门难见谅,竟教兄弟动­干­戈。

第十一回如此情怀谁可解一般身世总堪怜

孟华看见杨炎这个样子,不觉又是气恼,又是痛心。“炎弟怎的会做出那些无耻的恶行,可叫我怎么办呢?”虽说他以天山派记名弟子的身份前来替长老“清理门户”,是应该一见杨炎,就废了他的武功,把他押回天山的。但他怎可忍下这毒手?

这霎那间,两兄弟四目相投,大家都是咬着嘴­唇­,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终于还是丁兆鸣首先开口。

“杨炎,你还认得你的哥哥吗?他曾费尽心力找你,盼你成材,想不到你却变成了一个欺师灭祖、­淫­邪无耻的坏蛋,你能不愧对哥哥?你还不赶快跪下来向哥哥认罪,求他从宽发落!”

在丁兆鸣是好意给杨炎指出一条路走,不料反而激起杨炎的愤怒,“你们加给我什么罪名我都不管,我已经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你们天山派的人也管我不住!”杨炎挺起胸膛,冷冷说道。

丁兆鸣这一气非同小可!喝道:“杨炎,你胆敢背叛师门,眼中没有我这个师兄也还罢了,难道你连亲哥哥也不认了么?”

杨炎强抑内心的激动,故意装作一副漠然的神态说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孟华颤声喝道:“杨炎,你,你,我问你……”伤心气恼之下,几乎话不成声。

杨炎亢声说道:“你要问我?我也正想问你!”

孟华道:“好,你要问我什么,你先说吧!”

杨炎说道:“孟华,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华怒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应当明白!如今我只问你,你认不认罪?”

杨炎说道:“认什么罪?”孟华喝道:“石师叔是不是你打伤的?”杨炎说道:“不错,他要杀我,我只打伤了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孟华暂且沉住了气,再问:“石清泉的舌头是不是你割掉的?”

杨炎说道:“不错,谁叫他狗嘴里不长象牙,竞敢口出污言,辱骂了我不打紧,还辱骂冷姐姐!”

孟华哼了一声道:“石清泉决不会无缘无故辱骂你的,一定是你先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老实告诉我,你,你对冷冰儿­干­、­干­出了什么、什么……”他素来敬重冷冰儿,实是不愿意把石天行告诉他的杨炎污辱冷冰儿的“丑行”说之出口。

杨炎大声说道:“我和冷姐姐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要娶她做妻子又有什么不对?你们不喜欢,那是你们的事情!”他侃侃而谈,自以为“理直气壮”,却不知此言一出,孟华岂仅只是“不喜欢”而已。

俗语云:先入为主。石天行对杨炎的诽谤,孟华早已相信几分,此时从杨炎口中得到“证实”,他怎能相信冷冰儿当真是愿意嫁杨炎为妻,自是以为杨炎真的曾经有“逼­奸­”冷冰儿之事。

这一瞬间,他不禁心灰意冷,唰的抽出长剑,心里想道:“炎弟如此无行,目前年纪尚轻,已然如此,将来长大了,武功更好,还能不更加胡作非为?罢罢,我只好忍痛杀了他,免贻家门之辱!”

剑光耀目,杨炎仍是神­色­自如,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望着孟华。倒是孟华禁不住心中的伤痛,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在明灵晃的剑尖上。

丁兆鸣忙道:“孟贤侄,你毁掉他的武功,将他交给我吧!杨炎,你要­性­命,还不赶快跪下来向哥哥求情!”

杨炎没有求情,反而冷笑说道:“孟华,原来你是要来杀我的,并非是来认什么兄弟。多谢你没加掩饰,这下子我可全明白了!”

孟华含着眼泪说道:“炎弟,你休怪我没有兄弟之情,就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才宁愿你早死的好。炎弟,你有什么未了结的事,要我替你了结么?”

杨炎冷笑道:“多谢了。你姓孟,我姓杨,你是名震武林的侠义道,我是无恶不作的‘小畜生’,我怎能是你的弟弟,不过,你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要我引颈就戮,那是不行的!”唰的一声,他的青钢剑也拔出来了!

孟华的伤心和恼怒都是到了极点,但想起父亲叮嘱过他,若然找到了弟弟,务必要把弟弟带回柴达木的说话,他的父亲是还未曾见过这个弟弟的。思念及此,他的剑刚刚刺出,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杨炎仍然冷冷的盯着他的剑尖。

孟华要杀弟弟,可把丁兆鸣吓慌了,连忙抢先动手,说道:“骨­肉­相残总是不好。孟贤侄,让我替你废掉他的武功吧!”

杨炎正瞥着一肚皮子闷气,也不理会丁兆鸣是好意还是坏意,挥剑便即反难。这一肚子闷气发泄出来,虽然他的伤口刚刚停止流血,力道也是刚劲异常。

“当”的一声,丁兆鸣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孟华吃了一惊,颤声喝道:“丁师叔,你莫手下留情,要是废不了他的武功,就尽管杀了他吧!”

了兆鸣刚才因见杨炎受伤,这一剑的确是未尽全力。但试了这招,他亦已知道,即使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胜得过杨炎了。他一咬牙根,剑招续发,心里想道:“拼着让他伤上加伤,甚至变成残废,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总胜于让他哥哥杀他。”

丁兆鸣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剑法最高的人,大须弥剑式使出,但见剑气纵横,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

杨炎接连变了几路剑法,兀是无法摆脱他的剑势笼罩,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杨炎心里想道:“我若是不能和孟华决一死战,死了也不甘心了。”当下吐气开声,啪的一掌打出。

丁兆鸣剑法虽高:功力可还是比不上虽然受了伤的杨炎。一股排出倒海的力道涌来,他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喝道:“好小子,想拼命么?”

孟华叫道:“师叔,让我来吧!”但丁兆鸣早已退而复上,继续与杨炎缠斗。这一次改用追风剑式,快得难以形容,教杨炎无法腾空出掌。

杨炎恐怕支持不住,当下一手叉腰,单臂挥动长剑,剑式似甚拙劣,但丁兆鸣那么奇快­精­妙的剑法,竟是无法攻进他的剑光圈内。

他使出了“爷爷”悉心传授给他的“龙形十八剑”,这套剑法是要极强的内力相辅的,招式变化虽然远远不及天山剑法,但却则猛得多。这一来变成了双方各以所长攻敌之短。不过丁兆鸣较高的剑法劫抵消不了他较弱的功力。

孟华看着又是吃惊,又是痛惜,心里想道:“炎弟本来是个学武的奇才,我在他这般年纪远不如他,可惜他偏不学好。”

心念未己,只见剑光纠结,杨炎的剑尖上似乎有着一股粘劲,令得丁剑鸣怎的也摆脱不开,身不由己的跟着他的脚步移动,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孟华大吃一惊,喝道:“小畜生,在我眼前你还敢如此猖狂,丁师叔若有毫发之伤,我毙了你!”声到人到,长剑早已出鞘,在丁扬二人的剑圈之中轻轻一点。

这霎那间,两人吝有不同的感受。丁兆鸣顿觉压力一松,身不由己便向后退。惊魂稍定,茫然自思:“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老话当真说得不错。孟华固然远胜于我,连杨炎这小子,他受了伤,我也都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杨炎的感受却刚好和丁兆鸣相反,陡然觉得剑尖好像受了无形的束缚,竟然择洒不开。原来孟华不但剑法­精­绝,内力的运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轻轻刺过来的一剑,竟能生出两种不同的力道,一招之间,攻“敌”救友,而且令得他们立即分开。

孟华喝道:“你居然还要跟我动手么。撒剑!”大喝声中,依样画葫芦的一招“三转法轮”使出,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的以粘劲之劲把杨炎的青钢剑绞出手去。丁兆鸣不知孟华的用意,只道他是要取杨炎­性­命,连忙叫道:“孟贤侄手下留情,杨炎虽然可恶,请念他年幼无知……”

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杨炎冷笑说道:“不见得!”两柄纠缠的剑已是倏的分开。原来杨炎的功力虽然不及哥哥,但他的“龙形十八剑”之中,却有一招能解粘劲的妙招,顺势把剑向前一送,立即反身跃出圈子。这“不见得”三字是针对孟华喝令他“撒剑”说的。

孟华冷冷说道:“丁师叔,你莫为他求情,他自恃武功高强,只怕连我也不放在眼内呢。你现在就给他求情,不赚早点儿么?不给他一点教训,他如何能够知道地厚天高。”

说至此处,剑光一起,又把杨炎的身形圈伎,喝道:“你莫以为能够解我一招,你想在我手下逃脱,那是决计不能!我如今给你考虑片刻,你若不扔剑认罪,我就要废你的武功了!”

此次孟华只说要废他武功,已是比最初想要杀他退了一步了。但听在杨炎耳中,却是更加愤怒,心里想道:“原来你所说的念兄弟之情,就是这样。我失了武功,自然就只能任凭你们父子摆布了。嘿,嘿,你只是孟元超的儿子,可不是我的哥哥!”

“姓孟的,你张口便骂,动手便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不错,我知道打不过你,但打不过也要打,有本领你尽管杀了我,要废我的武功,哼,哼,恐怕就没部么容易了!”杨炎冷笑说道。冷笑声中,挥剑反击。

孟华气得面­色­灰白,喝道:“莫说你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就凭你现在的狂妄胡为,我就要替本派清理门户。好呀,你既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让你瞧瞧,我有没有本领废你的武功吧!”

杨炎冷笑道:“很好,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能废我的武功!”突然一招极为刚猛的剑招横扫出去,带起的劲风也震得旁观的丁兆鸣几乎立足不稳。原来他早已打定主意,倘若当真打不过孟华,最后关头,他便即自断经脉而亡,决计不让孟华废掉他的武功。

双剑相交,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了兆鸣耳鼓嗡嗡作响。

丁兆鸣赶忙退远一些,再次叫道:“孟贤侄手下留情,令弟还不能算是穷凶极恶,无可救药之辈,他、他……”

原来杨炎刚才和他交手,在他的剑法已完全被杨炎克制之后,杨炎若要杀他,可说易于反掌,他自己心里明白,杨炎虽然令他败得甚为难堪,其实则已是手下留情。

但丁兆鸣话犹未了,只见杨炎已是脱出了孟华的剑圈笼罩。扬炎剑法暴涨,孟华剑光流散,而且接连退了三步。

丁兆鸣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孟华也打不过他的弟弟?”想给杨炎求情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孟华想试一试弟弟的功力,这一招是硬接的。

他的功力本来也比杨炎高出许多,但因未知弟弟深浅,当然他是不敢用上全力。在双剑相交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力只用上三成,而杨炎则是全方以赴,使出了“龙形十八剑”中最刚猛的一招。丁兆鸣虽然是个武学大行家,急促之间,亦是看不出其中关键。

杨炎似乎是“得理不饶人”,招式不换,剑势未衰,剑尖直指孟华肩头的琵琶骨。琵琶骨倘若给他一剑刺穿,孟华的武功可就要先给他废了。

这一下可轮到丁兆鸣为孟华着急了,大叫道:“杨炎,你敢,你敢……”

“弟兄”二字尚未吐出,只见杨炎身形一晃,剑尖堪堪刺到孟华肩头忽地缩了回去。丁兆鸣松了口气,想道:“还好,这小子虽然胡作非为,还肯听我劝告。”那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杨炎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必假惺惺手下留情,我宁愿在你剑下丧生,决不向你屈服!”

他这一说倒是令得丁兆鸣糊涂了:“我只道是杨炎这小子手下留情,却原来反而是孟华对他手下留情。”

原来双剑一交,孟华便即试出弟弟功力的深浅,他多加三分内力,刚好和弟弟此际的功力相等。杨炎的剑尖到了距离肩头三寸之处,已是无法再向前伸,只能赶快收剑变招。

孟华喝道:“你现在不敢目中无人了吧。你有多少本领全都拿出来,我要让你死得心服,哼,哼,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有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吧!”

丁兆鸣老于世故,在已经知道孟华刚才实是让招之后,再品味孟华此际的语气,已经知道孟华的心意,其实并非真的想杀弟弟,而是要看看弟弟这七年来所学的全部功夫。

杨炎究竟学到了什么功失,这也是丁兆鸣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的。他想孟华大不了是要废弟弟的武功,于是也不再加劝阻了。

杨炎却认定了哥哥是要杀他,他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嚼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这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种内功运用,能令­精­神陡振,功力倍增。

“龙形十八法”虽然只有十八招,但每一招的威力都是极大。只见他横劈直刺,每一招使出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丁兆鸣已经退到五十步开外,兀是感到寒光耀目,剑气侵肤!

丁兆鸣看得又是吃惊又是痛惜,想道:“杨炎当真是学武良材,假如他肯学好,不难成为本派继往开来的一流人物。唉,如今他却是自绝于本门,石师兄纵肯饶他­性­命,也不能让他再列门墙了!本派失了传人不打紧,他这身武功废了岂不可惜?”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虽然为杨炎的内功剑法大大吃惊,但亦已看得出来,杨炎决计不是他哥哥的敌手了。此时他担心的只是孟华要废杨炎武功。

只见孟华在对方刚猛之极、凌厉异常的剑势之下,忽进忽退、不疾不徐、挥洒自如。轻灵矫捷,真有流水行云之妙。杨炎使出的不论怎么凌厉的剑招,都给他随手化解。

杨炎这才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我爷爷的本领恐怕也未必能够胜他。但他若要杀我,早就可以,难道他当真是念兄弟之情?还是要戏弄我呢?”

他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趁着“天魔解体大法”的作用尚未消失之际,把剑上的力道越发加强,雪山苦学的七年之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那刚猛的力道一和孟华的剑接触,便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孟华并没运劲反击。

杨炎知道这是卸力打力的功夫,他虽然也懂,但想要运用得如孟华这样神妙,可就难了。他那知道,莫说是他比不上哥哥,当今之世,能够和孟华打成平手的亦已寥寥无几。单以剑法而论,当世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恐怕也只能和孟华并肩了。

殊不知杨炎固然吃惊于哥哥的剑法之妙,孟华却是更吃惊于弟弟武功之强,暗自想道:“以他现有的武学造诣,再练五年,当可追得上我。武林中的奇人异士我见过不少,但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造诣,我却是平生仅见,唉,就可惜他偏不学好,我废不废他的武功呢。不废他的武功,只怕他恶­性­难改,将来更要遗患武林!”

孟华踌躇未决,再想:“不过他是已经受了伤的,再打下去于他身体会有根害。当下剑法一变,意在剑先,出招快极,如影随形的紧逼杨炎,此时他要闪躲都难,更谈不上反击了。

杨炎浊气上浊,喝道:“孟华,你杀了我吧!”索­性­连人带剑,猛扑过去。等于是自己送死!

丁兆鸣大惊急叫:“不可!……”话犹未了,只见孟华的剑光俨如化作千点万点寒星直洒下来,杨炎已经中剑,倒在地上了。

丁兆鸣颤声问道:“孟华,你,你,……”

孟华苦笑道:“我没杀他,武功也没废掉。该当如何,丁师叔,请你处置他吧!”

接着向杨炎喝道:“你现在应该知道,刚才我是有本领可以废你武功的吧,你认不认罪。”

杨炎暗自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上片刻,自断经脉。原来孟华使的最后一招,名为“胡笳十八拍”,是他三师父丹丘生传给他的崆峒派绝招。丹丘生当年仗此一招,不知打败过多少成名高手;到了孟华手上,­精­益求­精­,这一招已是更胜师父当年。

杨炎早就打走主意:打不过哥哥,最后关头,便即自断经脉而亡。但他想不到孟华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此招一出,电光石火之间,就刺着了他的十八处|­茓­道。力度用得恰到好处,血丝也没渗出半点。但十八处|­茓­道被封,还怎能运功自断经脉。

尽管他对哥哥误会甚深,连原有的几分好感亦已变为恶感,他对哥哥的武功却是不能不暗暗心服,想道:“他说得不错,以他这样的本领,要废我的武功,确实是轻如反掌,在他的剑下,我想要求死也难。”

但对哥哥的武功心里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头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华并没刺他哑|­茓­,他在孟华喝问之下,傲然说道:“大丈夫宁死不屈,你要杀我容易,要我求饶,那是万万不能!”、孟华气怒交迸,喝道:“亏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大丈夫?”

杨炎冷笑说道:“我的武功虽不如你,品格却不见得比你差了,哼,哼,我还不屑于做你这样的伪君子呢!”

孟华怒道:“我怎么是伪君子了?”

杨炎冷冷说道:“你想要杀我,却不敢杀我,不过是怕人说你‘骨­肉­相残’罢了。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名声吧,你编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认。就是不认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无顾虑的一剑把我杀掉了,动手,快动手呀!”

孟华心中痛如刀割,凄然说道:“你错了,我不杀你,并非是怕人闲话,你不认我做哥哥,我还是认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我、我只能、只能……”叠声说了两次“只能”,缓缓的举起手掌,便待向杨炎的天灵盖拍下去。

丁兆鸣喝道:“孟华,你刚说过的话就忘记了么?”孟华怔了一怔道:“我说过什么?”

丁兆鸣道:“你说过杨炎是由我处置的!”孟华松了口气,收掌说道:“是,但凭师叔处置这个孽徒!”交由孟元超管教丁兆鸣道:“按说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无知,暂且特地逐出本门,交由令尊严加管教!待他将来改过自新,再准他重列门墙。盂贤侄认为这办法怎样?”要知孟华是天山记名弟子,论地位还在丁兆鸣之上。故此虽说他已授权由丁兆鸣处理此事,但丁兆鸣按照规矩还是必须有此一问,以示对他尊重。

这正是孟华心中所想,口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办法。当初他要丁兆鸣陪他同来,就正是提防有此际之事,盼丁兆鸣能够出头为他转园的。他心中欢喜之极,脸­色­却是一表端庄的答道:“师叔计虑周详,师叔说是该这么办自是不会错的。我没异议。”

(哈!果真“伪君子”一个)

丁兆鸣道:“好,那就这么办吧。是你押他回去,还是我押他回去?”

杨炎听说要把他交给孟元超管教,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还更难过。要不是他被点了十八处|­茓­道,他一定会愤怒得暴跳起来,如今则只能躺在地上嘶声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名,丁兆鸣,孟华和邵鹤年都是不禁变了面­色­,眉头大皱。丁兆鸣斥道:“胡说八道,你的爹爹管教你,怎能说是侮辱?”

孟华心里猜想:“炎弟想必是已从辣手观音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过救他­性­命要紧,父子兄弟之间的误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杨炎继续胡说,便即补点了他的哑|­茓­。

回到原来的话题,孟华说道:“我回天山吊丧,不仅因为我是得过老掌门指点武功的本派记名弟子,要尽弟子之礼,而且是代表义军和我爹爹吊丧的。吊丧之后,我也还有一点公事要办,自是不能为这孽徒之故,因私废公。只好偏劳师叔了。”还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说出来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儿碰上这样“意想不到之事”,一定是伤心之极的了。他要找到她为弟弟赎过罪,劝慰她并要求她“饶恕”自己的弟弟。

接着他又对邵鹤年道:“叔叔,你是我们兄弟的长辈,柴达木的义军倘有迁移,由你联络也较为容易。回疆的任务,我和刘抗可以代办,请你也和丁师叔一起回去吧。”

邵鹤年道:“你不说我也正想请命,如此安排,最好不过!”论亲戚辈份,他高孟华一辈,在义军的地位是孟华较高,故此他用“请命”二字。

孟华说道:“叔叔不用客气。我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我还要请你多加教训。”邵鹤年道:“你放心,我会的了。”

孟华安排妥当,正想动身,发现杨炎的伤口又在开始流血,他心中一阵酸痛,又再回过头来替杨炎敷上了金创药。

丁兆鸣道:“孟贤侄,我会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哦,杨炎,你再不学好,真是对不起你的哥哥了。”

杨炎是个­性­情容易激动的人,虽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鸣的责备,对孟华的恶感亦未能消除,但亦已体会得到他的哥哥确是真心爱护他的,不觉心头一股暖意,一直没有眼泪的他,眼睛里有一点潮湿了。

孟华说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临走又道:“丁师叔,我封闭的|­茓­道,十二个时辰之内,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请你在时辰之前,补点他的十八道大|­茓­!”以弟弟的武功,他确是有点担心丁兆鸣克制不住,故此不厌其详的提醒丁兆鸣。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待过了,他这才怀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深沉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小妖女拦途截劫丁兆鸣背着杨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个牧场,买了两匹健马拉的铺有锦垫的马车,他和邵鹤年一个看护杨炎,另一个则轮流驾车。杨炎舒舒服服的躺着养伤,他受的伤虽不算轻,却非内伤。孟华给他敷上的金创药,又是上佳的金创药,不过两天伤口己合,第三天差不多全好了。

丁兆鸣并没忘记,每隔不到十二个时辰,就补点他的十八处|­茓­道。

杨炎也不理会他们,乐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着静养。丁兆鸣早已在那牧场上购备了充足的食粮、麦饼,有糌粑,有­肉­脯,还有马­奶­酒,马­奶­酒虽然酸涩,对身体却是甚为滋补。

在这几天当中,邵鹤年故意和兆鸣谈起孟元超、云紫萝和杨牧的往事。虽然有些事情,他不便直言其隐,但已把杨牧的恶行劣迹,凡是可以让杨炎知道的,尽都在他的面前说出来了。

他们说出了杨牧当年怎样捏造孟元超在小会川战死的谣言,向云紫萝骗婚;后来又怎样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借诬陷妻子,毁她名誉,将她休弃。由他姐姐辣手观音出面,在寒冬腊月,将云紫萝赶出家门,而当时云紫萝正是怀孕在身,怀的就是杨炎。

最后邵鹤年说道:“杨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说过了一些什么话,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辞,你知不知道,不错,杨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对你非但从无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们呣子都几乎给他害死!”

在邵鹤年说这段话的时候,丁兆鸣给杨炎解开哑|­茓­。

杨炎心情激动,听到一半,就嘶声叫道:“我不要听,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邵鹤年道:“我知道这会令你伤心,你也不会马上就相信我说的事实。但我还是非要你听不可!”

他是因为杨炎不认哥哥,从杨炎的口气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经知道自己一点身世隐秘,才索­性­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的所料,杨炎是不能马上相信他的。假如换了是冷冰儿对他说出这些真相,他或许会多相信几分。此际他只是在道:“不错,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辞,那我也就不能偏信你的说话。你和孟元超是一伙,当然是帮他说话了。”

不过,他虽然“不愿意”相信邵鹤年的话,内心深处却是不能不加深怀疑:“难道我的生身之父当真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话,我该怎么办呢?不,不,他们一定是夸大其辞,不会全是真的!”

丁兆鸣见他如此激动,只好又点了他的哑|­茓­。

他的伤势本来差不多好了的,由于受到了大刺激,面­色­一下子又坏了许多,这天晚上发起高烧,已有生病的迹象。

丁兆鸣担心他在途中生病,悄悄叮嘱邵鹤年,不要再“刺激”他,一切留待到了柴达木见着孟元超再说。丁兆鸣并且用了可以避免伤害他身体的手法,点了他的晕睡|­茓­,让他安眠。

幸好丁兆鸣懂得一点医术,随身也携带有一些常用的药物,杨炎发的高烧,第二天就退了。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走过了草原,进入了山区。

行行重行行,到了一处险峻之处。一条陡峭的斜坡,山坡上铺满积雪。地形又极狭窄,只能容得他们这辆马车驶过。

正当马车转过山坳下坡之际、忽然发现一个女子低着头迎面走来。积雪铺盖的斜坡本来就已经够滑的了,马车被引下山坡,速度当然极快。驾车的邵鹤年武功甚高,方能控制得住,但也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大意。

那个女子突然发现马车驰下,花容失­色­,尖声呼叫!

殊不知她固然吃惊,邵鹤年比她还更吃惊。刚才隔着山坳,他根本看不见路上有人。而且起先他也根本料想不到,在这严冬的北国,在这积雪没膝的山坡,竟然会出来一个少女走上来的。

但在这一瞬间,他自是无暇去思索这个少女的种种可疑之点了,最紧要的是不能伤害这少女的­性­命。

他赶忙勒着马头,大叫!“姑娘,快躲过一边,快!”马车刚好在那少女的面前停下,那少女却并未“滚过一边”。

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邵鹤年喘息未定,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少女突然骂道:“岂有此理,你驾车带不带眼睛?”喝骂声中,手中已是扬起一条软鞭,呼的一鞭就向邵鹤年的双足卷去。

邵鹤年坐在车头,双足垂在车边,这少女出手快极,邵鹤年冷不及防。左足踢空,右足给她用鞭卷个正着。车身还是在倾斜的,少女使劲一拉,就把他拉下车了!

邵鹤年跌了个四脚朝天,马车失了控制,少女迅即又是唰唰两鞭,打那两匹拉车的马,马车飞也似的从山坡上滚下去。

丁兆鸣在车厢里看护杨炎,意外突然发生,他要挽救也来不及。但杨炎已经看见那个少女了,大风揭起车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女是谁。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小妖女”龙灵珠。

杨炎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她的花样真多,这个恶作剧也真亏她想得出来,看来她是要拦途截劫我了!”

邵鹤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摔得虽然不重,但膝盖的“环跳|­茓­”给软鞭打着,又是一个倒栽葱从车上摔下去了,爬起身来,双脚又是一破一拐,走路可以,跳跃却已不灵了。

他是个老江湖,此时当然亦已知道这少女是存心生事的了。

“岂有此理,是谁唆使你这小丫头来害我们的?”邵鹤年喝道。

龙灵珠冷笑道:“要害人的是你们,可不是我!你居然敢颠倒过来骂我,是不是想再吃几鞭?”呼呼风响,卷起一个鞭影,她一招“回风扫柳”的鞭法,又向邵鹤年扫过来了。

邵鹤年听出她话中有话,取出一对判官笔撩开她的软鞭,喝道:“胡说八道,我们害了谁?”

龙灵珠冷冷说道:“车上那个小伙子不是已经被你们害了?”

邵鹤年怔了一怔,说道:“你是冲着杨炎而来?我们送他回家,怎能说是害他?”

龙灵珠道:“他愿意跟你们走的吗?你们已经把他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邵鹤年忙道:“你听我说——”但他的话未能说出,胸骨又着了一鞭。邵鹤年大怒,只好先和她斗。

邵鹤年的武功本来不弱于龙灵珠,但此时跳跃不灵,却是大大吃亏。龙灵珠的鞭法矫若游龙,不到十招,邵鹤年就给她打着了三处|­茓­道,最后一处是软麻|­茓­,邵鹤年再次跌倒,这次却是爬不起来了。

龙灵珠一声冷笑,抛下了他,向前退去。

那辆马车飞也似的从山坡上滚下去,眼看就要翻转,丁兆鸣使出千斤坠的重身法,这才把马车拉住。

他跳下车来,正待回去找邵鹤年,龙灵珠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

丁兆鸣喝道:“小小年纪,为何这等心狠手辣?你要把我们全都害死吗?”

龙灵珠笑道:“我知道你的本领很好,一定不会车翻命丧的!

丁兆鸣怒道:“还要强辩,你把我那朋友怎么样了?”

龙灵珠道:“待会儿你就知道。”

丁兆鸣道:“为何现在不说?”

龙灵珠笑道:“我怎样整治他,待会儿就怎样整治你。先说给你知道,只怕不灵。”

丁兆鸣列天山派四大弟子,所到之处,无不受人尊敬,即使是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对他也不敢稍有失礼。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要“整治”他,而且说这话的还是个黄毛丫头。饶是他涵养功夫再好,此时也按捺不住怒从心起了。“好呀,我倒要看你如何整治我?”丁兆鸣按着剑柄,冷冷说道。

龙灵珠道:“你既然要看,为何还不出招?”

丁兆鸣不觉一怔,哼了一声道:“小丫头胆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要知武林中不成文的规矩,长辈与晚辈过招,当然是让晚辈先出招的。虽说他们并无派别源渊,但在丁兆鸣的心目之中是把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当作晚辈的。

龙灵珠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还不会来找你呢!”

丁兆鸣道:“哦,如此说来,你是存心要来伸量我的了,你的师长是谁?”

原来他见龙灵珠如此大胆,已是不觉有点怀疑,怀疑她的师长说不定是那一位前辈高人,否则小小年纪,焉敢如此放肆?这样的例子以往也曾有过,例如当今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在初出道之时,年纪还不到二十岁,但因他的父亲金世遗在武林中辈份极高,若是只论辈份,许多门派的掌门人都比他低了一两辈的。

龙灵珠淡淡说道:“我的武功何人传授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是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假如贵派的老掌门唐经天还在,我碰上了他,当然不能不以晚辈之礼求他指点。但凭你的身份,却是只能勉强够资格陪我走上几招了!”

丁兆鸣平素本来是个谦厚君子,此时也不禁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冷笑说道:“多谢你眼内还有敝派的老掌门,我是不知自量了。既然姑娘口气如此之大,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到“从命”二字,唰的一剑刺出。

这一招剑中夹掌,正是丁兆鸣从追风剑式变化出来的自削绝招。剑刺左额,掌削膝盖,料想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是中剑就是中掌。不过他亦无意伤这少女,他的剑法已经练到差不多炉火纯青之境,有把握可以在碰着她身体的那一瞬间,立即变招刺她|­茓­道。

那知结果却是完全出他意料之外!

龙灵珠叫声“好快!”掌风剑影之中,一个“风摆垂扬”的身法,腰向后弯,头发几乎贴到地上。

丁兆鸣的剑尖差一点刺着她的鼻粱,说时迟,那时快,龙灵珠的软鞭已经卷地扫来,鞭法之快,不亚于丁兆鸣的剑法。丁兆鸣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黄毛丫头”竟然会用如此奇险而又绝妙的身法闪了过去,突然间变成了自己的下盘被袭了。

丁兆鸣忙把身形拔起,扑下来抓她鞭梢,龙灵珠那条软鞭俨如龙蛇吐信,倏的昂起头来,打成鞭圈。假如丁兆鸣的左手仍然径抓下来,手腕就先要给他的软鞭缠上。

好个丁兆鸣,果然不愧是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的高手,身子悬空,居然还是变招成速,一个鹞子翻身,已是头下脚上,右手的长剑Сhā入了鞭圈,俯冲而下,剑势凌厉,破空之声,嗤嗤作响。龙灵珠的银丝软鞭,份量甚轻,本来不易受力。但若是拉紧的话,就非给丁兆鸣的利剑削断不可了。尤灵珠只好把鞭圈松开,迅速收回。

说时迟,那时快,丁兆鸣已是斜身下落,严如饿鹰扑地,长剑横伸,凝神待敌。

龙灵珠妙目斜瞧,意殊不屑的纵声笑道:“天山派四大弟子的本领原来也不过如此,丁大侠,你站稳了没有。”在她冷嘲热讽之下,丁兆鸣这次倒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姑娘,你的鞭法很是不错。不过,要想胜过天山剑法恐怕还是不能。”

要知丁兆鸣本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自是懂得临敌之际,最忌心粗气躁的。刚才他只因见龙灵珠年纪太轻,不大将她放在眼内,又中了她的激将之计,以致险些吃了大亏。此时他早已醒悟,龙灵珠冷嘲热讽,不过是想令他动气方始有机可乘,他如何还能中计?不过他称赞龙灵殊的鞭法“眼是不错”,倒是由衷之言,但这四个字的评语,却也颇有“长辈”口吻。

龙灵珠一声冷笑,说道:“真的吗?”冷笑声中,身形一晃,俨如惊鸿掠水,连人带鞭,倏的绕到丁兆鸣身后。

丁兆鸣反手一剑,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剑锋刚好迎上她的软鞭。霎忽之间,龙灵珠换了六七处攻击的方向,都给他见招化招,见式解式,随手化解。

丁兆鸣去了轻敌之心,全神应付,他的真实本领远在龙灵珠之上。龙灵珠不敢行险以求侥幸,要想胜他,可是不能了。

剧斗中,丁兆鸣一招“三转法轮”力透剑尖,内力所至,鞭剑未交,龙灵珠的软鞭已是给他带动,好像就要脱手飞出似的,丁兆鸣猛的喝道:“撒鞭!”右手一伸便把软鞭抓住。

龙灵珠身形倾仆,丁兆鸣正要再加把劲夺她的鞭,陡然间只见冷电­精­芒,耀眼生辉,龙灵珠的在手已是多了一柄利剑。原来她这把剑乃是软鞭,不用之时当作腰带缠身的。

“不见得!”龙灵珠一声冷笑,顺着前冲之势,软剑抖得笔直,闪电般刺向丁兆鸣掌心。掌心的“劳宫|­茓­”倘若给她一剑穿过,丁兆鸣的内功再好,也要化为乌有。只好连忙缩掌。

龙灵珠奇招解困,飞身复上,鞭剑兼施,转守为攻。不但剑法古怪,鞭法也和刚才不同了。

最方怪的是:她的鞭法之中夹有剑法,剑法之中又夹有鞭法。

武学谚语有云:枪怕圆,鞭怕直。枪是比较粗重的长兵器,能够使得圆转如急,可非得有举重若轻的深厚内力不行;鞭是柔软的兵器,要抖得笔直而兼具枪矛刀剑的­性­能,这是拳轻若重的功夫,同样也是很难做得到的。龙灵珠的软鞭盘旋飞舞,时不时抖得笔直,用鞭梢来点丁兆鸣的|­茓­道,就像用刺|­茓­的剑法一般。

她的剑乃是软剑,忽屈忽伸,更具轻灵翔动之妙。使到疾处,剑光化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圈,圈里套圈,和软鞭打成的鞭圈同时使出,饶是丁兆鸣应付得非常沉着,也不禁感觉得有点儿眼花缭乱,分不清是剑是鞭。一般剑法多是点、削、刺、戳,而她的剑法却多了盘、钩、推、转、圈、扫六法,鞭法剑法,竟是溶于一炉。待丁兆鸣将鞭当剑,将剑当鞭之时,她忽地鞭仍是鞭,剑仍是剑。倘若不是丁兆鸣的临敌经验丰富,内功剑法又都到了一流境界,骤然碰到这样古怪的打法,势必着了她的道儿。如今虽然抵敌得住,却也显然屈处下风了。

杨炎在车上观战,对龙灵珠的武功,也只是能看懂一半。心想:“原来那日她与我比武还是未曾尽展所长的。”但由于旁观者清,胜负的关键,他已是看出来了。

杨炎暗自想道:“她的剑法虽然古怪,看得出还是脱胎于龙形十八剑,鞭法却不知是属于何家何派了。但记得爷爷说过,她的父亲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魔头’,虽然给爷爷打断了一条腿,那是因为他当时没有还手之故。若然真个较量,爷爷也没把握打败他的。龙灵珠那些古怪武功,想必是她爹爹传下。

“可惜她的内力较差,鞭法、剑法再高,也不过是和天山剑法各有千秋,丁师叔只要使出大须弥剑式,在招数上她就占不到便宜了。她的内力比不上丁师叔,最终还是非败不可。”要知杨炎的剑法虽然不及丁兆鸣的,但丁兆鸣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是了然于胸。

杨炎看得出胜负的关键所在,丁兆鸣当然也看得出来,不过稍迟片刻而已。

“她打她的,我打我的。管她古怪不古怪!”丁兆鸣心想。果然不出杨炎所料。他顿然省悟,立即就使出了大须弥剑式了。

大须弥剑式于拙中见巧,招法妙无穷。本来若是大家都练到最高境界,龙灵珠的鞭剑兼施,也可以和大须弥剑式分庭抗礼。但丁兆鸣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剑法最高的人,只论剑法,现任掌门人唐嘉源恐怕都比不上他。龙灵珠年纪比他轻了一半,兼学父母两派的武功,所学虽博,却是难免杂而不纯。怎比得上丁兆鸣的天山剑法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界。他把大须弥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龙灵珠只觉对方无暇可击,渐渐就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丁兆鸣喝道:“如今你该知道是谁不自量了吧?但念在你年纪轻轻,练到这身功夫,已是极不容易。我不伤你,你快认实招供,是谁唆使你来害我的。”

龙灵珠咬牙狠斗,丁兆鸣喝道:“你再不说,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大喝声中,展开了一派进击的招数,剑剑­精­绝!

眼看龙灵珠就要抵御不住,忽听得杨炎叫道:“走乾转异,玄鸟划砂!”前四个字是指示龙灵珠该走什么方位,后四个字是指点她用什么招数。龙灵珠无暇思索,依法施为,果然一转到这个方位使出此招,立即就把丁兆鸣的极为凌厉的这一招破解了。

丁兆鸣听见杨炎说话,好生惊诧,回头一看,只见杨炎已经坐了起来,靠着枕头张望,这个驼绒枕头,还是他为了可以让杨炎睡得舒服的缘故,特地向那牧杨主人购买的。

原来了兆鸣虽然没有忘记每隔十二个时辰不到就点杨炎的十八处|­茓­道,外加哑|­茓­。但由于杨炎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比起他给孟华点|­茓­之时,功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丁兆鸣的内力却是不及孟华,施之高手,点|­茓­的效能自亦较逊。此时还差四个时辰未到限期,杨炎已经解开了上身的三处|­茓­道,头部、腰部和手臂都可以活动了,至于哑|­茓­,则更是早已解开。

丁兆鸣如此细心照料杨炎,杨炎如今竟然指点这“小妖女”如何打他,这霎那间,丁兆鸣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喝道:“扬炎,你,你这小一——”高手搏斗,那容分了心神,龙灵珠唰的一招“回鞭杨柳”,要不是丁兆鸣跃起得快,腔骨几乎给软鞭扫着。

他那句话虽然未说得完整,杨炎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石天行、甘武维、甚至他的哥哥孟华都曾经骂过他“小畜生”,唯一没有这佯骂过他的只有丁兆鸣。如今丁兆鸣也要这样骂他了,虽然那三个字未曾吐出­唇­边。这霎那间,杨炎也不由得一阵伤心。

“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在他们这班自命正人君子的眼中,我竟然是连禽兽也不如了?”

“丁师叔,对不住!她来帮我,我当然也只能帮她!”杨炎涩声说道:“龙灵珠格格笑道:”总算你还有良心,知恩善报。那次你帮了我又帮辣手观音,我的气至今都未消呢?“她心里甜丝丝的,不觉亦是稍有疏神。丁兆鸣乘隙即进,青钢剑扬空一闪,俨如闪电,”嗤“的一声,龙灵珠的衣袖给削去了一小幅。

杨炎叫道:“踏异转坎,龙形一式!小心左胁,攻他空门!”幸亏杨炎接连不断的出声指点,龙灵珠这才转危为安,一口气化解丁兆鸣十七八招凌厉的攻势,开始转守为攻。

杨炎起初只看得懂龙灵珠的一半武功,此时则已是对她的软鞭用法都能领悟其中­精­随了。至于丁兆鸣的剑法,他更是每一招都熟悉的。如此一来,他虽然没有下场,已是等于他和龙灵珠合力来斗丁兆鸣了。

古语有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丁兆鸣每出一招,就给杨炎先行喝破,剑法再­精­,亦是没用,如何还能克制敌人?

丁兆鸣气怒交加,猛地飞身跃起,不理会龙灵珠正在攻击他的空门,便使出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按剑理他本应斜身窜出,先避招后进招的,这一下连杨炎也始料之所不及。

他还未来得及指点,只见龙灵珠亦已飞身跳起,跳得比丁兆鸣更高,杨炎霍然一省:“对,我忘记她的轻功比丁师叔高明了。”心念一动,口里立即不假思索的把招数说了出来。

“三环——套月!”他刚说完前面二个字,只见龙灵珠的软鞭早已抖成三个圈圈,套着了丁兆鸣的长剑。龙灵珠使出的招数,正是他为她拟定的那招“三环套月”原来龙灵珠经过了他指点数十招之后,已是无师自通,临急变招,果然是“英雄所见”不仅“略同”,而是完全一样了。~只听见“卜勒”一声,龙灵珠软鞭断了一截,但丁兆鸣的长剑却已被她扯出手去。说时迟,那时快,龙灵珠的软剑已是抖得笔直,剑光有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

杨炎连忙大叫:“不可,不可——”‘伤他’二字未曾吐出­唇­边,丁兆鸣已是倒在地上。

龙灵珠笑道:“你急什么,他点你十八处|­茓­道,我如今只点他九处|­茓­道,已是手下留情了。丁兆鸣,你的内功很好,冷不死你的,你好好在雪地上躺十二个时辰吧!”其实她也没有本领在一招之间刺丁兆鸣的十八处|­茓­道,但这一剑刺九|­茓­的剑法,亦已令得杨炎暗暗佩服,自愧不如了。

丁兆鸣左臂挥舞,身子却已不能动弹,口也说不出话。原来龙灵珠是故意不点他左臂的|­茓­道,以防万一有野兽出现,他有一只手也就足以抵御了。杨炎松了口气,想道:“这‘小妖女”行事虽邪,但她知道我要保全丁师叔的心意,设想得比我还要周到。她点邵鹤年的|­茓­道,想必也是如此。“

龙灵珠跳上马车,笑道:“我暂且给你充当车夫吧!”她驾车的本事好像比邵鹤年还好,在急陡的斜坡上扬鞭赶马,飞车疾驶,当真实似电掣风驰,不过喝一杯热茶的时刻,这辆马车已是安安稳稳的到了下面平坦的山谷。她这才停了下来。

杨炎这才有空和她叙话:“龙姑娘,多谢你依然把我当作朋友。”龙灵珠上次与他分手之时,曾经说过不想再见他的。

龙灵珠淡淡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想,我,可没说过这话。”

杨炎说道:“你怎的会来帮我这个大忙?上次我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程你都不许。”

龙灵珠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而来的吗?”杨炎说道:“那你是为了什么?”龙灵珠道:“你忘记了我有一个古怪的嗜好,喜欢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试比试武功的吗?”

杨炎说道:“你真的只是想找丁兆鸣比试,事先不知道我在车上。”龙灵珠道:“我知道的。不仅知道丁兆鸣要把你押往柴达木,而且还知道你被谁所擒。说老实话,最初我也并不是想找丁兆鸣比试。”

杨炎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龙灵珠道:“那天你被孟华所擒,我躲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幸喜他没发觉。杨炎,想不到你的哥哥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为何你不肯认他?”

杨炎说道:“他不是我的哥哥。内里因由,请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龙灵珠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我也不肯认我的爷爷,所以你不认哥哥,我并不觉得奇怪。你不肯说就算了。

“我见了你哥哥的剑法情知决计比不过他,不得已而思其次,这姓丁的天山剑法那天我见也很不错,因此我就找上了他。你得解困,只是造逢其会而已。”

杨炎心想:“原来前几天她是在暗中跟踪我,我却不知。如此看来,她其实还是关心我的。”他心里很是高兴,却不说破。

龙灵珠喧道:“你笑什么?”杨炎说道:“没什么。不管怎样,你都是帮了我的大忙,等于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要怎样报答你才好。”此话确是他的由衷之言,他是宁死也不愿去受孟元超“管教”的。

龙灵珠笑道:“你知道就好。过去你帮过我的忙,我也帮过你的忙。已经一笔勾消。如今是你重欠我一笔人情债了。这笔债可不是你刚才帮我那点小忙可以抵销的。”

杨炎说道:“大恩不言报,你若有所需,要我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龙灵珠道:“你的姑姑和师叔都骂我是小妖女,你口里虽没这么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

杨炎忙道:“你这可冤枉了我,我本身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小魔头,怎能骂你是小妖女?”

龙灵珠噗嗤一芙,说道:“好,那咱们就算是同类吧,同类更可以直言无忌了!

杨炎说道:“我正是要听你的真话。”

龙灵珠道:“施恩不望报,这是君子所为。我是小妖女,非要你的报答不可。不过,我平生世讲究恩怨分明。买卖公平,你欠我多少,我会要你恰如其分的偿还给我,赴汤蹈火,那倒不必。”

杨炎心道:“她的花样真多,不知又是要给我出什么难题了!”笑道:“不知怎样才算恰如其分的偿还与你。”

龙灵珠道:“我要你做一件事情,我认为是刚好合适就是刚好合适了。”

杨炎说道:“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龙灵珠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待我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你!”

杨炎不禁有点忐忑不安,说道:“这个、这个……”

龙灵珠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担心,一、我不会要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二,我不会藉此来折磨你。你大我的是人情债,将来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给足我的面子的,那就行了。”

杨炎松了口气,说道:“这个容易。你帮了我这个大忙,就是要我在人前向你下跪,我都愿意。”

龙灵珠面上一红,说道,“乱嚼舌头,我又不是母夜叉、罗刹女,为何要你一个大男人向我下跪?”

杨炎苦笑道:“我这个大男人,这几天可是倒媚透了。不过不瞒你说,即使是我的本们长辈和我的哥哥逼我,我也未曾向他们屈膝!”

龙灵珠笑道:“那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了,嗯,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疗伤,这次我可以免费奉送,不算你欠我的债!”

杨炎说道:“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就只|­茓­道,未曾完全解开,大概还要过三个时辰……”

原来他由于分了心神说话,这段时间只能继续解开三处|­茓­道,连前一共解开六处|­茓­道,还有十二处|­茓­道未曾解开。

龙灵珠蹙眉道:“我可不耐烦等三个时辰,这点小忙让我帮你好了。”杨炎故意问道:“这次要不要报答的?”龙灵珠笑道:“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的,举手之劳,用不着报答了。”

她以为解|­茓­不过举手之劳,那知一试之下,竟是大出意料之外。

解|­茓­是要本身的内力能够透过患者的|­茓­道方能有效的,由于杨炎此时也正在默运玄功,配合外方来冲关解|­茓­,龙灵珠的指头一碰着他的|­茓­道,竟然给弹起来。杨炎的|­茓­道非但未能解开,她的手指反而好象如受钉刺,不由得暗暗呼痛。“

杨炎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龙姑娘,我一时忘记了要告诉你一桩事情,累你受苦,这是我的不对。”

龙灵珠道:“什么事情?”

杨炎说道:“我的内功不是你的爷爷传授的,我一直练的是天山派内功心法。”

龙灵珠道:“两派不同的内功,就会彼此相克的吗?”杨炎说道:“那也不尽然,要看是怎样的不同,同时还要看双方内力的深浅。”龙灵珠道:“哦,我明白了,因为我的内力远不如你,连丁兆鸣也比不上,所以根本就没法替你解|­茓­。”她素来好胜,言下意殊郁郁。

杨炎说道:“不,你还是有个办法可以帮我迅速解|­茓­,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龙灵珠莫名其妙,说道:“我帮你解|­茓­,只有你不相信我,怕我乘机害你。怎的反过来要我相信你。”

杨炎说道:“口说很难明白,你一试便知。”

龙灵珠笑道:“我这个人最喜欢新奇的,你把办法告诉我,你敢相信我,我就有胆一试。”

杨炎说道:“你把内力凝聚掌心,重击我相应的|­茓­道。”他说出的第一个相应|­茓­道,就是死|­茓­。

龙灵珠吃了一惊,说道:“掌力比指力强得多,重击之下,你受得了吗?”

杨炎笑道:“我不会这么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你尽管重击,但要是发觉什么异状,你也不用惊慌。”

龙灵珠好奇心起,便即按照他的指点,重重一掌击下。

手掌一碰着他的身体,果然立即便有“异状”发生。龙灵珠的内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手掌也好像给粘住了。

尽管杨炎有话在先,这霎那间,龙灵珠也是不禁心头陡震,“杨炎莫非是要布这陷阱害我,他要吸­干­我的内力?”

幸亏这不过是片刻之事,她心念未已,另一个“异状”跟着又发生了。这次是杨炎把本身的内力透过她的掌心,不但她“失去”了的尽得补偿,而且似乎还有进益。

龙灵珠的武学不及杨炎广博,但见识亦是极高的。一怔之下,登时悟出其中道理。因为杨炎内力远远在她之上,但|­茓­道未解,就不能发挥。自己加上这点内力,不过等于“触媒”,一触发他的内力,冲破了被封的|­茓­道,他的内力就可以倒流过来了。

龙灵珠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杨大哥,你的内功真是奇妙莫测!”

杨炎说道:“别忙说话,继续解|­茓­。”龙灵珠依法施为,没多久就把他的十二处|­茓­道全都解开。每给杨炎解开一处|­茓­道,她自己也多得一分好处。她与丁兆鸣一番恶斗之后,本来已是差不多­精­疲力竭了的,此时却是但觉浑身充满­精­力,更胜从前。

杨炎跃下马车,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多谢你给我提前解|­茓­,这几天来我老是躺在车上,真是闷死了。”地跑到雪地上又跳又叫,活像一个禁闭了几天的顽皮孩子,一旦得脱牢笼似的!

龙灵珠笑道:“这次咱们彼此都不欠对方的情。但你可得小心一点。”

杨炎说道:“小心什么?”

龙灵珠道:“你知道你的脚底下是什么?”

杨炎说道:“几层积雪覆盖的泥土。”龙灵珠道:“不,是一条地下冰川。”

杨炎道:“真的!”龙灵珠道:“你要是不信,咱们挖下去看,我估计只要挖到三丈多深,就可以发现冰川上的浮冰,再凿开一个冰窟窿,下面就有水了,从冰窟窿里还可以钓鱼呢。”

杨炎大喜道:“我正吃厌了­干­粮,要是能有鲜鱼吃,这可多美!好,说挖就挖!”他们用宝剑挖开坚冰,挖到三丈多深,果然发现浮冰,一切都如龙灵珠所言,凿开了冰窟窿,把一块石头抛下去,便听得见水声了。杨炎高兴非常,说道:“龙姑娘!你真是见多识广。”互陈身世龙灵珠道:“你要不要知道我这套本领是怎样学来的?”

杨炎说道:“你愿意说给我听,我当然求之不得。”

龙灵珠道:“你大概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有关我爹娘的事吧。我十一岁那年,爹爹被仇家害死,妈妈受了重伤,带我逃亡,当时她是有孕在身的。逃亡途中,不幸她又小产,元气大伤,自此她的病就一直没有好过。为了养活母亲,我讨过饭,偷过东西,也学会各种各样的谋生方法。

“这套捕鱼的方法就是妈妈教给我的。

“我们从江南逃到漠北,这是妈妈一直要我向北方逃的,妈是雪山长大的姑娘,逃到了无人的冰天害地之中,就像回到故乡一样,­精­神倒是舒畅许多。她是告诉我不要给表面的荒凉所吓到,林海雪原里其实是有无数宝藏,吃的穿的都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冰窟捕鱼,只不过是她教给我的谋生方法之一。

“不过冰窟捕鱼,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真难。难的是找不到鱼饵。有一种可以在雪层中冬眠的蚯蚓是可以做饵的,但很难寻觅。要是用没有饵的鱼钓,那就很难钓到鱼了,有时身子都冻僵了,还钓不到一尾。不过冰窟里的鱼一般来说还是要比河中的鱼易钓,因为它不会游来游去,所以有时运气好的话,虽然没有鱼饵,把鱼竿垂下去,随手一钓,也会钓着大鱼。

“可惜的是妈妈虽然教会了我谋生的方法,她自己却是只能多活两年,在我过了十三岁那年她就死了。现在你不羡慕我懂得这套谋生本领了吧,要不是我懂得这套本领,我早就饿死了。”

杨炎泪盈于睫,说道:“对不住,我不该惹你想起悲痛的往事的。”龙灵珠道:“我可没你这样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苦难经得多了,人也会变得麻木了。不过因为你问起我,我才告诉你。就像把别人的故事告诉你一样,我自己早没伤心了。”

话虽如此,但杨炎在她表现出的倔强之中,却也隐隐能够感受得到蕴藏在内心的一种深沉的悲痛。

杨炎叹口气道:“咱们都是苦命人,你比我似乎更加不幸。多谢你给我榜样,你能够抵受得了的,我也一定会抵受得了。”

龙灵珠把鱼线垂下冰窟窿,许久才钓起一尾小鱼,苦笑说道:“运气不好。我知道下面有许多鱼,但鱼竿不够长,没有饵诱鱼上钓,可是难钓。”

杨炎说道:“我倒有个办法,不用鱼竿就能捉到鱼儿。”龙灵珠道:“有这样新鲜的法儿?我可不信!”

杨炎说道:“不信,我试给你看!”他搓了搓手掌,双掌向冰窟窿一按跟着虚提。龙灵珠道:“你这是玩什么把戏?”

杨炎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不必着急,鱼儿不钓自来!”仍然双掌一按一提,做了十多次之后,只听得下面水声开始震荡可闻,越来越响,最后声如雷鸣,突然一股水柱从冰窟窿喷出来了,果然带了几尾大鱼喷了出来。

杨炎笑道:“够了没有?”

龙灵珠不禁大为赞服:“扬炎,你的内功真是奇妙无比,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像你这样的本领。”

杨炎说道:“其实你所练的内功并不比我差,只是路子不同。你的内功心法偏于霸道,速成于身体有害,故此反而不如我这派内功循序渐进的进境之快了。要是你懂得练功的诀窍,只要根基一固,立即便可突飞猛进。”

他说这话其实已是有意指点她的内功的,龙灵珠也不知是否听得懂他的用意,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你帮我钓到大鱼,我来烧给你吃。”

龙灵珠把泥土包着鲜鱼来烤,好像江南名菜“教化­鸡­”的做法一样,外层的泥土烧得爆烈之后,鱼­肉­刚好熟透、鲜差异常,杨炎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龙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请你指教我,不知你肯不肯?”杨炎吃饱之后,忽道。

龙灵珠笑道:“你要跟我学烧鱼?”

杨炎叫道:“不是。我想跟你学武功!”

龙灵珠怔了了怔,道:“你和我开玩笑了,你的武功这样好,还跟我学。”

杨炎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的剑法、鞭法,招数奇幻无比,我当真是自愧不如。要是你肯教我,在剑法我就不怕会输给孟华了。”

龙灵珠本来好胜,得他称赞,心里亦甚得意,说道:“这是我爹娘传下的武功,爹爹生前也曾说过,他的剑法自信是可以另辟路径,独成一家的。他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心中有剑,手中无剑。你懂不懂。”

杨炎说道:“不横。”龙灵珠道:“只须存着剑意,随便抓起什么东西都可以当作剑使,甚至手中空无一韧,亦可使剑。”杨炎说道:“太奇妙了。”龙灵珠道:“其实也并不难懂的,初步是懂得刚柔互易的法门,其次是把招数由简入繁,再由繁化简,再其次是练怎样意在剑先……”

杨炎说道:“你一定要亲手教我才行。”

龙灵珠道:“以你的武学基础一点即透。不过我教了你,我就变成了你的师父了,那怎么行?”

杨炎说道:“我当然不甘心叫你做师父,而且我也不能平白受你的教,因为我怕又欠下你一笔难以报答的债务。”

龙灵珠已经听出一点苗头,说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杨炎说道:“我实在想学你的剑法,我把内功心法和你交换如何?你稍微吃了亏,马马虎虎也就算了吧,好不好?”

其实如此交换,自是龙灵珠得益更大,龙灵珠懂得他的苦心之后,笑道:“你是怕我不肯接受才要先学我的,好吧,你不怕吃亏,我也乐得和你交换。”

接着两天,他们彼此交换武功,龙灵珠在他帮助之下,果然把两种不同的内功心法练得初步水|­乳­交融了。杨炎学了她的剑法,融合在天山剑法之中,也开始有了自创的新招了。

杨炎在彼此的武功交换告了一个段落之后,有意无意的说道:“爷爷当年是因为我根基未固,故此叫我不可兼学两派内功的,我指点你的把两派内功合而为一的诀窍其实只是我自己悟出的,或许没有大错,但一定不及爷爷的博大­精­深。要是他能够亲自教你……”

话犹未了,龙灵珠已是面­色­一变,说道:“好在这不是你的爷爷教给你的,否则我宁愿永远不再练这内功!我爹爹当年若不是因为给他打断一条腿,后来也不至给仇家所害。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劝我回心转意的了。上一次我已经说过,你若再提起他,我就连你也当作仇人!”

杨炎摇头叹息,只好不说话了。

龙灵珠忽地笑道:“杨炎,我的事情,你差不多都已知道;你的事情,我却知道很少,这可不太公平了。”杨炎说道:“你要知道什么,除了有关我爹娘的事情之外,我都可以告诉你。”

龙灵珠道,“我知道你的身世有难言之隐,你放心,我也不想打听你的私隐。我只是忍不往好奇之心,想问你一个人。这个人并非姓杨,也不姓孟,料想和你的禁忌无关。”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人?”

龙灵珠道:“冷姐姐是谁?”

杨炎道:“哦,原来你是问她!”龙灵珠道:“不该问的吗?”杨炎说道:“你不问她,我也早就想告诉你。她姓冷,名叫冰儿,是天山派现任掌门夫人的弟子。我自小得她照料,胜于同胞姐弟。”

龙灵珠道:“真的这样亲吗?那你为什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杨炎跳起来道:“谁说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是我最敬爱的人,我怎会——”

龙灵珠道:“是你的哥哥孟华说的!”

杨炎说道:“孟华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胡说八道。难道你也相信他的谰言?”

龙灵珠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对冷冰儿做了一些什么,只是那天听得孟华骂你对她无礼而已,怎么‘无礼’,孟华那天没说下去,我也不会胡猜。你急什么?”

杨炎说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有世俗之见的。孟华和丁兆鸣他们就是喜欢胡猜。其实,其实……”

龙灵珠道:“其实什么?”

杨炎不愿意把自己对冷冰儿的感情告诉龙灵珠,但还是说道:“没什么。他们以为我和冷姐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其实我们是发乎情、止乎礼、磊落光明的。我喜欢冷姐姐,这又有什么过错?”

龙灵珠道:“你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和她分手?”

杨炎说道:“是她要这样的。她要和我最少分开七年。”

龙灵珠道:“为何这样古怪?”杨炎苦笑:“我不知道。”

龙灵珠道:“那么我另外问你一个你一定能回答的问题,你刚才说早就想把你的冷姐姐的事情告诉我,为什么即使我不问你,你也要告诉我呢?”

杨炎说道:“你不知道,冷姐姐虽然没有见过你,她却十分关心你!”龙灵珠诧道:“她关心我?”杨炎说道:“是呀,她与我定下七年之约,还有一个附带条件的。”

龙灵珠道:“她的条件与我何关?”杨炎说道:“正是有关。她要我在这七年之中,必须先找着你。”

龙灵珠变了面­色­,咬着嘴巴不说话。

杨炎却没注意她面­色­的变化,喜孜孜的继续说道:“我和冷姐姐分手之后,正自担心,人海茫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得着你。想不到用不着我去找你,你就来到我的面前了。”

龙灵珠冷冷说道:“哦,原来你是为了冷姐姐的缘故,才想见我的。”杨炎忙道:“你别小心眼儿,说实在话,我倒并不是为了对冷姐姐许下的诺言才盼见到你的。即使没有这个条件,我也要找你龙灵珠冷笑道:”不错,我是小心眼儿,我怎么比得上你的冷姐姐?“

杨炎说道:“唉,你讲不讲道理?她是我的亲人,你也是我的亲人……”蓦地想起,龙灵珠不愿提起她的爷爷,底下的话突然间就不知道怎样说下去才好了。

龙灵珠道:“我素来不讲道理,不过这次倒想和你讲理了。你欠了我一笔债,你说过要替我做一件事的。”

杨炎心头一凛,说道:“你要我做何事?”龙灵珠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和你的冷姐姐分手。这笔债我也可以七年之后才讨,但现在我可要你先付一笔利息。”杨炎说道:“好,你说吧,我付得起一定付给你。”

龙灵珠道:“你一定付得起的,附耳过来,我告诉你!”突然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四记耳光。

“这四记耳光算是利息。从今之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必再找我。我也不会来找你了!”龙灵珠说罢,转身就跑。

杨炎摸着热辣辣的面孔,叫道:“我还要替你做一件事的呀,怎能不见你?”

“见不见你,权­操­于我。我也可以不用见你便差遣你的!”龙灵珠咯咯笑道。

笑声还在耳边,龙灵珠的影子却已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杨炎摸着热辣辣的脸孔,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他知道她的脾气,追到了,他恐怕也只是自讨苦吃,只好由她了。

“她这脾气真是莫名其妙,简直比黄梅时节的天气还更难以捉摸。不过,她上次也是说过不想再见我的,说不定她以后什么时候高兴了,又会像今次一样,自己跑来找我。唉,我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我都不知,她往那儿我就不必去管她了。”

茫茫天地欲何之?杨炎倒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他本来曾经想过要回去陪伴爷爷,但他不愿对爷爷说谎,在他未能说服龙灵珠之前,独自回去岂不更冷爷爷失望?

柴达木他是不愿意去的,最少目前还不愿意。

这一点他倒是不能不感激龙灵珠的,如今是没人能够强逼他去柴达木了。

虽然有点轻松之感,但一想起了丁兆鸣和邵鹤年所说的那些有关他的生身之父的事情,他又不禁心中如绞了。

“难道我的爹爹当真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卑鄙小人?”

不知不觉他联想到自身的遭遇:“我在他们的心目之中,不也是十恶不赦的‘小畜­性­’吗?石天行要杀我,孟华要杀我,甚至连甘师叔都要废掉我的武功!”

“人言不足信,真相必须亲自去查!”

他的心情混乱之极,想要知道真相,但又害怕揭开真相。“要是爹爹当真像他们所说那样,那又怎办?”

他怀着莫名的恐惧,但要是始终不敢去触摸真相,只怕终生也摆脱不了苦恼与怀疑。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改变了以前的主意,决定亲自访查自己的父亲了。他的计划,第一个是失去保定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故乡”。

在保定有他的姑姑辣手观音杨大姑,有他的表哥齐世杰。

他讨厌这个姑姑,但却怀念齐世杰。

“即使他不是我的表哥,我也应该去见他一次的!”杨炎心里想道:“我要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诉他,至于他肯不肯原谅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正是:

诗样情怀何所惧,少年本乃玉无暇。

第十二回当世几人堪白眼快刀一战获青睐

齐世杰回到家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时节早已是大地春回。

从千里冰封的北国回到繁华似锦的家园,从举目无亲的异乡回到慈母的身边,按说应该有一份温暖的情怀的,但可惜对齐世杰而言,却是刚好相反。尽管眼前春光烂漫,他的心底仍是一片­阴­霾。尽管是在自己的家中,他却好像比起独自被困冰窟之时,心头的寒意还更浓重。

回到家中的好像只是他的躯壳,一个多月,他仍然一直是抑郁寡欢。

杨大姑当然知道儿子的心事,也曾想方设法,希望儿子恢复如初,重享天伦之乐。她曾经遍托亲友,替儿子说亲,齐世杰最初两次还敷衍她,后来就根本拒绝去,那一两次他也故意装作痴呆,结果是弄到不欢而散。

俗语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儿子的”心病“既然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么办法去给儿子找来”心药“?

令得齐世杰稍微欣慰的是:他的母亲还算遵守诺言,没有逼他去跟舅父杨牧做事。

他知道舅舅已经做了大内侍卫,不过舅舅这个身份还是未曾公开的。除了他的至亲和徒弟之外,别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人间。他回来之后这一个多月,杨牧也未回过老家。

呣子之间,似乎都在道守默契。杨大姑没逼儿子去做他最不原意的事情,齐世杰也不再提起冷冰儿的名字。不过做母亲的当然知道,儿子的一颗心还是留在冷冰儿那边,并没有跟着自己回家。

有什么办法可令儿子欢乐呢?她只有尽量鼓励儿子去跟同伴的朋友交游了。

齐世杰在故乡的朋友不多,小时候和他常在一起的只是杨枚的六个弟弟。

杨牧的大弟子阂成龙如今己是御林军的军官,在京供职。

三弟子方亮、四弟子范魁前几年离开了家,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人说他们已经投入义军,不过谁也不知真假。

由于年纪比较接近的关系,齐世杰童年时代最要好的朋友是杨牧的五弟子宋鹏举最小的一个徒弟胡联奎。

宋胡二人这次又是到回疆去寻找他,和他一起回未的。交情是更胜旧时了。但可惜他们要回到北京的震远镖局当镖师,不能不和齐世杰分手。

杨牧的六个弟子之中,在保定的只有一个弟子岳豪。他比齐世杰年纪大十多年,今年已有四十二岁了。他是保定的大绅士,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出师之后,就在家中享福。

岳豪最会巴结杨大姑,过年过节,总少不了送一份厚礼。平时无事也常来请安。在弟弟的六个门人之中,杨大姑最喜欢他。

齐世杰对岳豪既不特别讨厌,也不特别喜欢。由于他小时候,岳豪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给他玩,也还算是比较接近的。所以这次回来之后,他们也曾有过几次互相探访。

这天岳豪又派家丁来请他们呣子去赴宴了。名义是请他们赏花,说明只请几个至亲好友,并无“俗人”。那是因为他知道齐世杰怕作无聊的应酬之故。

岳家有个很大的花园,从南方请来了几个高手花王治理,从各处移栽奇花异卉,一到春天,满眼花团锦绣。岳家花园在保定算得是有数的名园。

齐世杰本来不想去的,扬大姑道:“反正你在家里也是闷着,陪我去看看花吧。他已讲好并无俗客,无须你作应酬。”齐世杰推不过母亲的相劝,心里想道:“岳师哥虽然不是雅人,饮酒赏花也还算是雅事。”同时也觉得这个多月来,自己对母亲未免太过冷淡,不禁有点内疚,于是就答应陪母亲去了。

岳豪好像接到宝贝似的,把杨大姑呣子请入花园,只见酒席已经摆好,有两个人正在那里等候。

他们是一对父女,一见杨大姑呣子来到,赶忙上前迎接。

杨大姑和那男子似乎颇为熟悉,寒暄之后,便即笑道:“罗武师,我与令媛几年不见,令媛可是长得越来越标致了,有婆家没有?”

岳豪则在忙着替齐世杰介绍:“杰弟,你还记得我的表妹吗?小时候你们曾经见过面的。”

原来那个罗武师是岳豪的姨丈,名叫罗雨峰,是保定数一数二的名武师,以前是和杨牧齐名的。

这个女子名叫罗碧霞,是罗雨峰的独生女儿,比齐世杰小两岁,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小时候齐世杰曾经在岳家和她见过三两次面,谈不上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似乎很骄傲,很喜欢说话,喜欢差遣别人,自己小时候并不喜欢和她玩的。

只见她涂得厚厚的脂粉,抹得红红的嘴­唇­,媚眼斜瞧,抹嘴笑道:“我们乡下女子,世杰哥那能放在心上,恐怕早已忘记了吧?”齐世杰碍着母亲的面子,只好稍微顾一点礼貌,说道:“记得,记得,多年不见,罗姑娘你好!”

罗雨峰在另一边答复杨大姑:“唉,说来不怕大姑见笑,小女可还没有婆家呢!”

齐世杰心里说道:“你扮得妖怪似的,活该没有婆家!”其实罗碧霞的打扮虽然稍嫌“俗”气,可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只因齐世杰感觉得到,这次可能又是变相的“相亲”,心情不大好,是以对罗碧霞也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岳豪连忙Сhā嘴替表妹解释:“师姑,你不知道我这表妹可是眼界太高,多少人家向她求亲,她都不肯答允。不过,这也难怪她,她是文武全才,论武功,是家学渊源,论文才是琴棋诗画件件皆能,你说没有相当的人家,她怎么看得上眼。”

罗雨峰道:“贤侄,你太夸奖她了,好在杨大姑不是外人,否则可不给人听了笑话。”

杨大姑笑道:“罗姑娘文武全才,我是早已知道的了。更难得的是她人品好,有那么好的武功,却从来不出外招摇。不比有些稍微懂得弄刀舞­棒­的江湖女子,就号称什么女侠,不管什么黑白道的臭男人,大姑娘家都敢和他们鬼混!”这几句话自是暗指冷冰儿的,齐世杰如何听不出来。

罗雨峰忙道:“这倒是真的,文才武艺都在其次,人品最紧要。所以我自小就教小女要懂得三从四德,必须做个大家闺秀,不可有江湖女子习气。”

杨大姑笑道,“不知将来谁家儿郎有这福气?我倒想替令媛做媒,就怕配她不起。”

罗碧霞撒娇作态:“杨伯母,你开我的玩笑,我可不依。我是不嫁人的。不过,表哥,你把我说得好像极为骄傲,那可也真是令我太难为情了。有齐大哥在这里,我怎当得起文武全才四字。”岳豪与杨大姑相视而笑,正想说话。不料齐世杰却先说了。

齐世杰淡淡说道:“我识的大字不满一箩,懂的武功也只是几招三脚猫架式。你们谈文论武,可千万别扯上我。今天天气哈哈哈,倒是不错,岳师哥,你园子里的花开得很好看。”

罗碧霞不觉愕然,齐世杰不理会她,竟自看花去了。

罗雨峰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少爷真会说笑。不过齐少爷也说得对,这么好的天气,是最适宜赏花,谈文论武,倒是显得俗气了。”岳豪接着说道:“对,对。我本来是请师弟赏花的,难得师弟这么好兴致,咱们就先赏花,后喝酒。”

罗雨峰厚着面皮去陪齐世杰赏花,罗碧霞可是讪讪的不好意思过去,杨大姑挽着她的手,微笑说道:“我这孩儿不会说话,罗姑娘你别见怪。咱们都去看花。”

岳豪为了挽回尴尬的场面,指手划脚的把他园中的名种花卉给齐世杰介绍:“这是云南大理移来的茶花,一般人只知道昆明的茶花最好,其实大理更胜。你瞧这”大玛瑙“,这”青鳞囊“。”大玛瑙“和”青磷囊“是茶花之名,前者红里参白俨若大红玛瑙后者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竟有碗口般大。齐世杰虽然心情不快,也不禁啧啧称赏。

岳豪越发高兴,又再说道:“这报春花也是从大理移来的,报春花别处也有,不过像这种桃红花瓣包着金丝花蕊的却是甚为罕见,除了大理,只有昆明才有的。啊,还有这种黑牡丹就更罕有了,这是从洛阳移植来的,今年才培养成功。”

齐世杰心里想道:“岳师哥从天南地北移来这许多名种花卉,也不用浪费了多少人力和金钱。一朵黑牡丹培养成功,恐怕已不止是穷汉的半年粮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子跳跳蹦蹦的跑过来缠住罗雨峰道:“罗公公,你说过教我玩铁胆的,你的铁胆带来了没有?”这孩子是岳豪的儿子,名叫岳宏,自小得父母爱宠,未免颇有少爷脾气,不过他和齐世杰还算是比较合得来的。齐世杰虽然有时讨厌他的顽皮,却也喜欢他的天真活泼。“

罗雨峰道:“带是带来了,不过今天有客人,过两天在教你吧。”岳宏说道:“谁是客人?杨婆婆,你从来都说是把我作小孙孙的,你和齐叔叔不能算是客人吧?”

杨大姑笑道:“我和你的齐叔叔当然不能算是客人。”

罗雨峰道:“齐叔叔要赏花呢,你别打断他的雅兴。”

齐世杰只好说道:“没关系,我也想见识见识罗老伯的铁胆功夫!杨大姑因为儿子刚才‘失礼’,亦是颇感尴尬,趁这机会,便捧罗雨峰一下,说道:”罗家的铁胆功夫堪称武林一绝,杰儿,你应该多多向罗世伯请教。“

罗雨峰眉开眼笑:“不敢,不敢。谁不知道齐杨二家是武学世家,世杰贤侄兼两家之长,我这点玩意儿拿出来,只是怕班门弄斧呢!”

齐世杰不能不给罗雨峰面子,说谊:“世伯如此客气可是折煞小侄了。只怕罗家的绝技小侄要学也学不来,还是请世伯先让小侄开眼界吧。”

罗雨峰越发高兴,说道:“多承杨大姐抬举,齐老弟谬赞,那么老拙献丑了。”

说罢,拿出两个铁胆,一大一小,在手里弄得哗啷啷响,递过去给岳宏道:“待会儿我把这两个铁胆同时打出,打对面假山顶上那块横伸出来的石头,你猜是那一枚铁胆先到?”

岳宏在手里掂了掂轻重,两个铁胆都是实心的,小的大概比大的那个轻了一半有多,便道:“当然是小的这枚先到了。”

罗雨峰笑道:“是么?好,那我把小的这枚先打出去。”

岳宏说道:“那就更加是小的这枚先到了。”

话犹未了,只见罗雨峰把手一扬,果然是先发小的那枚,稍迟片刻,才发大的那枚。

眼看小的那枚铁胆就要打到假山上了,大的那枚忽地加速追上,转眼便即超前。“轰隆、轰隆!”接连两声响,但见火花四溅,碎石纷飞,假山上那块磨盘大的石头给打碎了一角。

登时掌声雷动,大家都赞:“好功失!”

齐世杰心里想道:“想不到这老儿还有这么强的手劲,不过打碎石头还不算很难,举重若轻,后发先至却是正宗的内家功夫,难得多了。”因此也就衷心赞叹的拍起掌来。

罗雨峰掀须笑道:“献丑、献丑,见笑了,见笑了!”

掌声笑声中,齐世杰却好似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喧哗。

岳豪眉头一皱,说道:“李海,出去看看,外面在闹什么?”李海是一个仆人的名字,懂得一点武功的。岳宏最喜欢趁热闹,说道:“爹,让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人闹事,我打架比李海在行!”不待他父亲答应,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罗碧霞笑道:“谁敢到表哥府上闹事,恐怕是你的下人驱逐登门强讨的叫化子也说不定。”原来岳豪为富不仁,他定下的规矩,即使是喜庆的日子,也不准叫化子登门讨饭,必须在村口排队,他才叫家人出去派给冷饭残羹。驱逐门前叫化子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罗碧霞见过也不只一次了。

花园和大门口距离颇远的,但齐世杰内功深厚,听觉比常人也灵敏得多,却已隐隐听见外面似乎是打架的声音了。

杨大姑也听见了。不过只片刻之间,喧闹之声便不复闻。

杨大姑知道岳宏年纪虽小,本领却已学到他父亲的几分,等闲三五个大汉也近不了他的身子,是并倒不替岳宏担心,反而担心岳宏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不知何故在外闹事的人。

岳豪正想把儿子唤回来,刚才出去的那个李海却已跑回来了!他一进花园,气急败坏的就嚷:“老爷,不好,不好了!”

岳豪道:“什么事不好了,这样大惊小怪!”

李海嚷道:“少爷给他们掳去了!”

岳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谁,谁是他们?”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人还未见,笑声已是震得园子里的人耳鼓嗡嗡作响!齐世杰不禁心头一凛:“此人的内功倒是非同小可,但他有这么好的功夫,必定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怎会欺侮一个小孩?”

心念未已,李海所说的“他们”已经踏进园门。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虬髯大汉,年纪约在五十左右,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年约四十刚刚出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十分美丽的姑娘。

这个美­妇­人手里拿着一条软鞭,软鞭的一头套在岳宏的臂上,岳宏是给她拉进来的。

岳豪是雄霸一方的豪绅,平常只有他欺压别人,谁敢惹到他的头上?想不到竟会碰上飞来横祸,这一下火气可大了。

不过他总算是个有见识的人,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里想道:“这汉子的武功似乎在我之上,好在师姑和姨丈在此,多厉害的强盗他们也对付得了,何须我亲自出手?且先看看他们来意如何?”

此时岳家的人早已闻风而至,豪门奴仆惯会仗势凌人,何况如今在这园子的,除了主人之外,还有扬大姑和罗雨峰两位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这里给他们撑腰,他们自是不能容得外人登门挑衅,个个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表示一下对主人的忠心了。

这些豪奴可没有主人的见识,只知争功,发一声喊,一窝蜂的就抢上去!

那虬髯汉子俨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昂首阔步的依然径自前行。

陡然间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说也奇怪,根本就没看见那虬髯汉子出手,扑到他身边的豪奴已是一个一个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们是怎么样跌倒的,连岳豪都没能够看得清楚。他可是在杨牧门下学过十年武功的。

不过,杨大姑和罗雨峰却是不能不大吃一惊了。他们看得出来,这个虬髯汉子使的乃是武林罕见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内功!

那中年­妇­却又另有一功。

由于岳宏是在她的手中,豪奴扑向她的比扑向她的丈夫更多。当然另一个原因也由于他们以为“女强盗”比“男强盗”容易对付。

中年美­妇­嫣然一笑,说道:“你们来讨赏钱吗?好,我虽然比不上你们主人有钱,一点小钱还是有的,就给你们几文赏钱吧!”

话犹未了,只见她把手一扬,登时在她的周围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那些扑向她的豪奴,都给她的一文钱打中了膝盖的“环跳|­茓­”。

这样厉害的暗器功夫,岳豪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本来是有恃无恐的,此时也不禁怯意暗中。

那美­妇­人格格笑道:“一文赏钱,你们就全都行起大礼来啦,真是不脱奴才本­色­,我却之大恭,只好受之有愧了。”

她用软鞭拖着岳宏,跟在丈夫后面,笑声中已是到筵前。

岳豪忍住气道:“阁下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那虬髯汉子一报姓名,岳豪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连杨大姑、罗雨峰也都不禁心头一震了。

原来尉迟炯乃是江湖上名头最大的侠盗,他是关东马贼出身,素来夫妻俩闯荡江湖,纵横南北,黑道白道全不卖账,不知多少恶霸豪绅闻名丧胆,镖师捕快,为之皱眉,官府称他为“关东大盗”,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则称他为“关东大盗”。

不过近几年来却很少听见他做案了,不料他却突然会在岳家露面。

更妙的是,他称岳豪为“岳大财主”,这样的称呼,对别的财主没有什么,对岳豪则分明是一种蔑视。

要知岳豪虽然家财万贯,但他也是武林中人,按照江湖的一般礼儿,既然同属武林一脉,不管对方人品好歹,也该叫他一声“岳师傅”或最少是称为“岳庄主”的。如今叫他做“大财主”,那是只把他当作“羊牯”了。

岳豪忍住了气,说道:“原来是尉迟炯大侠,久仰了,这位女英雄是——”

杨大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中年美­妇­,此时忽地接下去说道:“这位女英雄想必是尉迟夫人,江湖上人称‘千手观音’的祈圣因,祈女侠了?”

那夫­妇­人道:“不错,我正是祈圣因。至于什么‘千手观音”那可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当不得真的。“

杨大姑冷说道:“尉迟夫人不必过谦,凭你这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已是足见‘千手观音’的雅号,名不虚传!只是我却替你有点可惜。”

祈圣因道:“可惜什么?”

杨大姑道:“千手观音对付三脚猫,不嫌大材小用么?”言下之意,给她打倒的那班家奴只不过是懂得几招‘三脚猫’把式的粗汉,把他们全都击倒也显不出千手观音的本领。弦外之音,已是隐隐有向祈圣因挑战之意。

祈圣因也不知是否没有听懂,淡淡说道:“我们当家的要来拜访岳大财主,我反正闲着没事,就跟他来趁趁热闹。三脚猫我是不屑理会的,但要是变成了咬人的恶狗,可就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了,你说是么。”

杨大姑道:“岳庄主是我的师侄,你打猫也好,打狗也好,我不理会。但要侵有人欺负到我的师侄头上,我也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么?”和祈圣因的话正是针锋相对。

尉迟炯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圣因,你可要小心了。你这个千手观音可碰上了辣手观音啦!”

杨大姑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咱们就更不用兜着圈子说话了。请问尉迟夫人,你为何掳劫我这师侄的孩子。”

祈圣因道:“这是我们当家的主意,我是夫唱­妇­随。你要知道,就请你们的正主儿去问我们当家的吧。”

岳豪已知杨大姑决意助他,胆气顿壮,大声问道:“尉迟大侠,可是孩子无知,有什么得罪你了?”

尉迟炯道:“没有,而且即使你的儿子当真得罪了我,大人也不会与顽童计较的。”

岳豪气往上冲,说道:“那么你是冲着我来的了?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何仇,你因何用这等狠毒卑鄙的手段?”

尉迟炯道:“哦,原来你也知道抢人儿女是狠毒卑鄙的么?”

岳豪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尉迟炯道:“你问我,我也想问你,我抢了你的儿子,你心痛不心痛?”

岳豪两眼气得翻白,说道:“你是来消遣我的是不是?骨­肉­相关,你抢了我的儿子,我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命!”

尉迟炯哈哈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极为心痛的了。那么我再问你,你抢了人家的儿女,那些孩子也是有父母生的,他们的父母就不会心痛?”

岳豪道:“我几时抢了人家的儿女?”

尉迟炯道:“是你的家奴动手去抢的,他们奉你之命而为,还不等于是你去抢一样么?”

岳豪面­色­大变,说道:“你,你胡说八道,你,你有什么证据?”

尉迟炯道:“要人证么,容易得很!”把跪在地上的一个仆人抓了起来,轻轻一拍,解开他的|­茓­道,却令他痛得如受千针所刺,说道:“你把今天怎样碰上我的事情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还有更好的滋味让你尝尝!”

那仆人大叫:“尉迟老爷,饶命,饶命,我说,我说!”尉迟炯在他背上再轻轻一拍,这次可是把他所感觉的痛苦减少几分的。

那仆人道:“我奉家主之命,去一家佃户追讨欠租,碰上你的。”

尉迟炯道:“当时你正在做什么?”

那仆人道:“刘二交不出欠租,我把他的女儿缚回去抵债。”

尉迟炯道:“因何你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那仆人道:“不关我的事,是家主的吩咐。”

尉迟炯放开了他,说道:“那位小姑娘也是和令郎一般年纪,我打听到像这样的事情,你做的可不止一椿。有些好人家的女儿给你抓了来当丫头,还受了你的污辱。不过,今天算你运气不好,碰上了我,我看不过眼,非管一管闲事不可!”

岳豪面­色­铁青,说道:“那些泥腿子欠我的债,没钱还债,我就要他们的人,这有什么不对?我没欠你的钱,你却来抢我的儿子,两椿事情,怎能相提并论?”

尉迟炯喝道:“钱、钱、钱,你眼睛里就只有钱!好,你要讲钱,我就和你讲钱吧。不错,你没欠我的债,但你却欠了许多人家的债!”

岳豪说道:“笑话,我家财万贯,用得着向别人借债?”

尉迟炯道:“我仔细问过你那个佃户,他是去年因为旱灾,求你减租,你不肯减,你把他欠下的一百五十斤田租折合一两八钱银子,到了今年,凭你的算法,要他还十二两五钱银子也是凭你的算法,他的女儿就刚好正是值十二两五钱银子。像这样的重利盘剥,你不知曾施于多少穷苦人家?你敢说你的万贯家财,不全是他们的血汗!”

岳豪叫道:“我不和你辩论,我只知道我做的没犯王法!”

尉迟炯喝道:“你有你的王法,我有我的拳头!你要讲王法,我把令子就带走,你派公差来和我讲王法好了。否则,你就必依我的法!”他双目棱棱,不怒而犯,慑人心魄。目光所注,岳豪不得不打了一个寒噤,一时间竟是不敢答话。要和大财主做一宗交易罗雨峰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尉迟大侠,你意欲如何,不妨明言,大家商量商量。”他虽然想要维护姨甥,可也着实对尉迟炯夫妻有点忌惮。心想反正岳豪有钱,要是能够花多少银子息事宁人,那就算了。

尉迟炯道:“好,那我就和岳大财主做一宗交易?”

岳豪道:“如何交易?”

尉迟炯道:“万两银子交换你这宝贝儿子,这银子不是我要你的,我是替你还债赎罪,散给穷人,我还得提醒你,下次要是给我碰上同样事情,可就不是银子可以了结的了!”

拿出十万两银子,对岳豪来说,本来不是难事,但他怎舍得这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恃着有杨大姑和罗雨峰撑腰,打了个哈哈说道:“在下最爱结交朋友,难得贤伉俪光临,就算尉迟大侠不开口,在下也当稍尽地主之谊,奉送盘川,略表心意。不过,十万两银子未免多了一点吧?是否可以………”

尉迟炯勃然变­色­,喝道:“你当我是来打秋风的吗?”

岳豪说道:“尉迟大侠,你未听懂我的意思。”

尉迟炯哼道:“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决放!”岳豪面­色­胀红,但又不敢发作。

罗雨峰道:“尉迟先生,主人以礼相待,请你客气一些!”

尉迟炯道:“讲客气也得看是什么人,恕我没有功夫敷衍岳大财主!”

罗雨峰道:“那就请尉迟先生给我一点面子,让我替他说吧。岳贤侄,我想你的意思是希望和尉迟先生交个朋友,假如尉迟先生俯允折节下交,银子多少,尽可商量。对吗?”

岳豪说道:“不错。是朋友当然可以商量。但若然尉迟先生要把小儿作为人质,逼我拿出十万两银子赎人的话,纵然我愿意答应,也怕有辱师门。在座的就有我师门的长辈,我不能丢长辈的脸!”轻轻兜了个圈子,把杨大姑拉上了。

尉迟炯哈哈大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结交朋友?至于说到你的师门,那我劝你更是别提为妙!你的师门早给你的师父侮辱得毫无光彩了,也不在乎你是否有辱师门啦!”

杨大姑再也按捺不住,说道:“尉迟炯,我的弟弟是好是歹,用不着你信口雌黄。你欺侮我的师侄,我可不能不管!”

尉迟炯道:“好,那我就等着瞧辣手观音的手段,你划出道儿来吧!”

杨大姑道:“尉迟炯,我不是怕你。但有几句话我是不吐不快,必须先说……”

尉迟炯道:“好,那你就赶快吐出来吧,免得鲤死了你!在下洗耳恭听了。”说话虽然比较客气一些,没用上他惯说的那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口头禅,但轻蔑讥讽的意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杨大姑气得面挟寒霜,冷森森的盯着尉迟炯道:“你一定要十万两银子才肯放人。”

尉迟炯道:“铁价不二,少个铜钱也不能成交。”

杨大姑冷笑道:“尉迟炯,你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掳人勒索,可是下三滥的小贼所为!你若然知道自重的话,请你把这个孩子先放回来,那时你要银子可以商量,要比划,我们也一定有人奉陪!”

尉迟炯哈哈大笑,说道:“这种下三滥的所为,令师侄已经­干­得多了,我今日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不过,冲着你这几句话,我也未尝不可以放这孩子。圣因,你把软鞭松开。辣手观音,有本领你把他奉回去。”

杨大姑知道祈圣因号称千手观音,暗器功夫非同小可,她想叫儿子和她一同出手,但不便言明,只能向他使个眼­色­。

罗碧霞是坐在齐世杰旁边的,却误会杨大姑这个眼­色­是打给她。

祈圣因软鞭松开,岳宏呆了一呆,就向杨大姑跑回去,他也知道座中诸人,是以这位杨姑婆本领最高的。

就在这一瞬间,几件事情,迅即接续发生,几乎是在同一时候。

首先是罗碧霞跃了出去,叫道:“割­鸡­焉用牛刀,请让晚辈代劳。”原来她侍着有父亲和杨大姑在旁,又误会杨大姑是有意叫她出去显示本领,才抛眼­色­给她。心想祈圣因若敢动手阻挠,爹爹和杨大姑必定暗中助我。而且凭我的本领也未必就­干­不过祈圣因。“要是我能够打倒这个女强盗,杰哥定然对我刮目相看。”她打着如意算盘,立即跳出去拉岳宏。

罗雨峰见女儿跃出,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飞出两枚铁胆。大的那枚铁胆打尉迟炯,小的那枚铁胆打祈圣因。

只听得“叮”的一声,祈圣因飞出一枚铁莲子,和铁胆碰个正着。

罗雨峰打向她的那枚铁胆虽然是比较小的一枚,但比起铁莲子来,却不知重了几十百倍!

铁莲子碰着铁胆,铁胆竟然给碰得转了方向。

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尉迟炯喝道:“米粒之珠,也放米华!”接了那枚大铁胆,反手掷出。

给铁莲子撞得转了方向的小铁胆,和尉迟炯掷回来的大铁胆碰个正着,半空中溅出火花,去势更疾,正是向着罗雨峰飞去。

罗雨峰是个武学行家,一见铁胆来势,便知比自己掷出去的劲道大了几倍,凭自己的功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接的。

席上虽然未有上肴,但酒壶、酒杯已是都摆好了。茶壶、茶杯也未收下。罗雨峰不敢硬接,百忙中已是无暇考虑要顾面子,一矮身躲在桌子下面。只听得“乒乒乓乓”一片响,酒壶、酒杯、茶壶、茶杯,几乎都给打得碎成片片!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候,祈圣因一抖软鞭,把罗碧霞的“娇躯”卷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给我乖乖坐好!”祈圣因笑道。笑声中软鞭一甩,罗碧霞好像腾云驾雾一般给抛了回去。

这一抛真是妙到毫巅,罗碧霞恰恰坐回原位,毫发无伤。不过却已给吓得魂飞天外,面无人­色­。

正在向杨大姑奔过去的岳宏,忽地接连叫了两声“哎哟”,倒跃回去,跪在祈圣因脚下。

祈圣因冷冷说道:“我又没打碎你的骨头,撒什么娇,自己站起来吧!”杨大姑按捺不住,跃出去喝道:“祈圣因,有胆和我交手,别欺侮孩子!”

祈圣因道:“很好,你接我的暗器,我接你的六阳手!”

祈圣因最厉害的本领是暗器,杨大姑的绝技则是家传‘六阳手’,按照江湖规矩,成名人物较量倘若事先没有讲定如何比试,自是各出绝技的。故此祈圣因先说一声,表明不是偷袭。她先发暗器,就不能说是违反比武规矩的了。

杨大姑喝道:“好,就让你见识杨家的六阳手!”一招‘覆雨翻云’,左掌­阴­,右掌阳,交互劈出,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四枚铁莲子给她掌风扫落。

但祈圣因是七枚铁莲子齐发,打落了四枚,还有三枚飞入她的掌力封锁圈之内。

杨大姑心头一凉,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丧在她的暗器之下!“

三枚铁莲子都是打向杨大姑的要害|­茓­道!

杨大姑掌力尽向外吐,此时己是无法防护自身。

铁莲子乘隙即入,快如闪电。杨大姑即使施展全身本领,最多也只能闪开两枚,第三枚非打中她的|­茓­道不可!

“辣手观音”成名远在“千手观音”之前,严格说来,祈圣因纵然不能说是杨大姑的“晚辈”,也该算是小了半辈。

以“辣手观音”的脾气,一个照面就败在小辈手下,铁莲子不是打着她的死|­茓­,恐怕她也要气死!

杨大姑正自心头一凉,忽见三团红影飞来,比铁莲子的来势更快。铁莲子被它裹住,同时落地,竟是不闻声响。

原来那三团红影,乃是齐世杰摘来的三朵大红茶花。此时他正站在盛开的茶花旁边观战,看见母亲危急,岂能置之不理?他身上没带暗器,只好随手摘下身旁的三朵茶花,默运玄功,把茶花当作暗器打出,花朵乃是柔软之物,不易受力的。但经过他深湛的内功运用,飞出去居然追上了祈圣因的铁莲子,把铁莲子裹在花瓣之中,两股劲力相互抵消,同时落地。这份功力比刚才祈圣因用铁莲子撞开铁胆,更是难得多了。

齐世杰这手功夫一显,罗雨峰等固然是做梦也料想不到他有这等功夫;二十年纵横江湖,几乎所向无敌的关东大侠尉迟炯,也是不禁心头一震!

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不过这种功夫,只是见之传说,谁也未曾亲眼见过。

齐世杰的功夫还未达到这个境界,但已是属于同一类功夫。尉迟炯是个武学大行家,虽未见过,一看亦知。

尉迟炯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少年否知是何人弟子,年纪轻轻,内功之深,却已不在我下,岳豪有这么一个好手,我倒是不可太轻敌了。”

心念未已,罗雨峰在呆了一呆之后,惊魂已走,大声喝起来来,说道:“齐世侄,好功夫!嘿嘿,千手观音,你的暗器功夫连杨大姑的儿子都能胜你,还用得着她亲自出手吗?”

祈圣因道:“不错。这少年的功夫确是不错。杨大姑,你有此佳儿,请回去吧!”弦外之音,母亲实是不如儿子。但她看在杨大姑儿子的份上,却也不愿难为她了。

杨大姑当然听得出她的意思,不过以她在武林中的身份,却是不能像罗雨峰那样胡乱吹牛。罗雨峰可以用“割­鸡­焉用牛刀”之类的话替她遮羞,她却只能一声不响的走回原来座位。

以她的脾气,她一声不响,实际亦已是等于认了输了。

尉迟炯哼了一声,说逗:“你们既然要以多为胜,那就并肩子上吧!不管你们多少人,我们都只是夫妻两个!你们若有本领,尽可把我们夫妻杀了。否则,我也不想杀伤你们,但这十万两银子却是非要不可!”

要知岳豪这边的人,虽然有罗雨峰父女、杨大姑呣子和岳豪五人懂得武功,但在尉迟炯眼中,只有齐世杰算得是劲敌,杨大姑或者勉强也可一战,其他三人焉能放在他的眼内!他们夫妻俩联手,自是可以必胜无疑。

岳豪打了个哈哈,说道:“尉迟先生,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岳某虽然微不足道,但有师门长辈在此,岂能容得别人轻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以多为胜!”他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对方想得到的他当然也想得到,心道:“让世杰师弟出去和他单打独斗,虽然未必能胜,却总胜于群殴。”

尉迟炯冷冷的盯着齐世杰说道:“好,那就单打独斗也行。”

岳豪说道:“师姑,你老人家出手未免稍失身份、看尉迟先生的意思,似乎是属意世杰师弟,不如就让师弟出去领教尉迟先生的高明武功如何?”

尉迟炯冷冷说道:“身份早已失了,还摆什么架子?辣手观音,你的‘辣手’内人早已领教过了。你要令郎替你换回面子,就让他来试几招也行。我自有分数,不会占小辈便宜的。”

杨大姑气得面­色­铁青,说道:“世杰,人家这样小看咱们呣子,你出去好好领教尉迟先生的武功!”

在这情形底下,齐世杰自是不能不出去应战了。

尉迟炯道:“来、来!你要怎样比试,划出道儿来吧!”

齐世杰道:“且慢动手,我有几句话先要说说。”

尉迟炯道:“好的,本来你不说我也有几句话要说的,如今就让你先说吧。”

齐世杰道:“尉迟先生,我想请你把我这小师侄放了。”

尉迟炯道:“胜负未分,你就要我放人?”

齐世杰道:“你和岳师哥的纠纷我不想管,不过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何必要他担惊受怕?”

尉迟炯道:“多少好人家的孩子被你的师兄害了,岂只担惊受怕?”

齐世杰道:“语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无意替师兄辩护,但尉迟先生既然认为他的作为不对,又何必和他一样?”

尉迟炯怔了一怔,说道:“我也并不是难为这个孩子,不过要用他交换十万两银子!”

齐世杰道:“你胜了我,这十万两银子我给你!”说至此处,回头对母亲道:“娘,咱们变卖产业,十万两银子该有的吧?凭娘的面子,先借这笔款项想必也可以借得到吧?”

杨大姑道:“你尽管用心去讨教尉迟先生的武功,十万两银子包在我的身上,不必你来­操­心!”

岳豪忙道:“世杰师弟,你说的是什么话?莫说这十万两银子未必就会输了给他,就是万一输了,我也感激你的盛情,又岂能连累你家破财?”要知他对齐世杰刚才的一番话虽然甚为不满,但这个台却是不能坍的。

齐世杰淡淡说道:“岳师兄,你不用领我的情,我并非为你出力,我只是奉母亲之命,向尉迟先生领教武功!”

岳豪不觉面上变­色­,把眼望着杨大姑。

杨大姑说道:“杰儿,银子小事,你怎样想我不管。但你和尉迟先生这场赌斗,却不能说是和你的岳师兄没有关连!”

齐世杰道:“娘,你要说有关连那就算有关连吧。总之,孩儿会照你的意思全力向尉迟先生讨教。要是孩儿丧在他的刀下,请你也莫伤心!”

杨大姑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想道:“这孩子怎么专说丧气的话?唉,要是你当真不敌,娘又岂能独活?”原来她并非不知道儿子和这两个江湖怪杰单打独斗的危险,只因她脾气十分倔强,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儿子真的有­性­命之危,她宁可呣子二人与尉迟炯同归于尽,也不能受他之辱。“

尉迟炯道:“你们呣子说完没有?如今该轮到我说啦!”

齐世杰道:“请说!”尉迟炯冷冷笑道:“这里只有你有点人味儿,冲着你的面子,我破一次例。”

尉迟炯回过头来对妻子道:“圣因,你把这孩子放了!”

祈圣因放开岳宏,笑道:“好,你回去吧。即使没有人质,这十万两银子我也不怕你的爹爹会走了我的!”尉迟炯笑道:“因妹,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这十万两银子,咱们只怕未必准得赢过来呢!”听得此言,杨大姑这才­精­神为之一振,心道:“原来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倒并不是我这孩儿自灭威风了。”

祈圣因哈哈笑道:“小伙子,今天你即使败在我的丈夫手下,你也足以自豪了。和他交过手的人,能够得到他这样着重的,你还是第一个!”这话虽然是对齐世杰的称赞,但话中之意,则是认定齐世杰必败无疑的。

尉迟炯继续说:“我说过不能占小辈的便宜,就这样吧,只要你能明接得下我一百招,就算是你胜了。我一个铜钱也不要,马上就走!”

齐世杰道:“我不要你让!”

尉迟炯道:“我说过的话,从不更改。你不要我让,那是你的事,总之我以百招为限,胜不了你,今后决不踏迸岳家。”

岳豪大喜说道:“师弟,人家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你对前辈应该客气一些,如何可以妄自尊大,要与人家平等过招?”表面是怪责齐世杰,实际是怕他不肯领尉迟炯的情。

齐世杰道:“好,尉迟先生,你要以百招为限,那也是你的事。别多说了,请赐招吧!”

尉迟炯道:“你用什么兵器?”

齐世杰道:“就凭这双­肉­掌,领教你的快刀!”

尉迟炯纵声笑道:“小伙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你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在我的快刀底下,任何空手,白刃的功夫都施展不了的,我可不想你白送­性­命!”

岳豪连忙叫道:“师弟,齐家的六合刀和杨家的六阳手都是你的家传绝技,本来用六阳手也未尝不可,但那未免对前辈不敬,你没带兵器,就用我这把缅刀吧。”说罢,把手一扬,把随身佩带的缅刀抛给齐世杰。

这把缅刀是岳豪用重金从缅甸一个王公的手中买来的,乃是一把百炼钢已成绕指柔的宝刀,不用之时可以缠在腰间当作腰带的。拔刀出鞘,只见俨如一泓秋水。

杨大姑也怕儿子倔强,不肯接受岳豪劝告,定要空手应敌,于是跟着说道:“杰儿,尉迟先生的快刀天下第一,难得有这机会,你理该向前辈讨教几招刀法。否则失敬还在其次,失掉这个机会,可就是莫大的可惜了!”

她说这话,除了恐怕儿了吃亏之外,还怕儿子不知对方的厉害,故此先把尉迟炯的特长点出来,好让小子知所趋避,纵然破不了对方的快刀,也可以多拆几招。她知道儿子已经练成了第八重的“龙象功”,龙象功是天竺上乘武学,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练到了第八重已经非同小可,估计与尉迟炯的功力亦当相去不远了。要是知己知彼,应付得宜,说不定可以抵敌百招之数。

尉迟炯哈哈一笑,说道:“快刀天下第一,我可不敢当。孟元超大侠的刀法就比我使得更快更­精­。令郎武功不俗,料想也不至于只能接我几招的。”言外之意,虽然不敢自居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同时尽管他称赞了齐世杰,但话中之意,显然还认定齐世杰在他的刀下难走满百招。

不过他这话倒是不卑不亢,说起来也是恰如其份。十年前他确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快刀,如今也还有人认为他与孟元超难分轩轻的。孟元超的快刀后来居上,杨大姑并非不知,只因盂元超是她心目中侮辱了她杨家的仇人,故而她宁愿把“快刀天下第一”的衔头送给尉迟炯,虽然尉迟炯此际亦已是她的敌人。

但她对尉迟炯的弦外之音却是甚感不满,面­色­一沉,涩声说道:“杰儿,人家已经划出道儿,你还不上去讨教高招,能接几招就是几招,别给人家看小。”

其实齐世杰意欲空手对敌,倒并非出于少年的狂傲,他的所长在于内功而并刀法,而且他看得出对方用的是把宝刀,寻常刀剑亦难抵敌。反正自己没有取胜的把握,不如索­性­不用兵器。

武功练到最高境界,用不用兵器,本来亦无多大分别,但要知齐世杰的对手是一个武功造诣比他更高的人,那就有分别了。如今齐世杰得到岳豪抛过来的这把宝刀,料想在兵刃上不至于不吃亏,他也就改变了主意了。

“晚辈齐世杰奉家母之命,敬请尉迟先生赐招!”齐世杰横刀当胸,缓缓说道。

尉迟炯拔刀出鞘,纵声笑道:“咱们是赌斗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印证武功,不必客气,你出招吧!”

他这一拔刀出鞘,众人都是不禁好生惊愕,齐世杰也有“始料所不及”的诧异,轻轻“噫”了一声。

原来尉迟炯这把宝刀连鞘长达三尺三寸,刀鞘的正反两面,都镶有两块大红宝石,十八颗明珠熠熠生光,耀眼生缬。

众人见刀的鞘都这样名贵,鞘中的刀自必更是价值连城的宝刀。心中都想:尉迟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也只有如此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刀才配得上他。

那知他一拔出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那柄“宝刀”黑黝黝的毫无光泽,刀锋竟是钝的。看起来就像一块顽铁。和齐世杰手中这把光彩夺目的缅刀相比,不啻有如丑­妇­之比西施!

齐世杰“噫”了一声,尉迟炯横他一眼,冷冷说道:“你看不起我这把宝刀?”

众人见他把顽铁自称“宝刀”,想笑都不敢笑。

岳豪把缅刀借给齐世杰之后,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自己的宝刀比不上对方。此时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我这把缅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待会儿一碰,叫你知道什么才是宝刀。”

齐世杰道:“不敢。”祈圣因噗嗤笑道:“不敢什么?你是不敢看轻我当家的这柄宝刀还是不敢出招?怎么老是光说不敢?”勇斗关东大盗齐世杰朗声说道:“请尉迟先生指教!”双手持刀,高高举起,当中劈下,这一招名为“灵山拜佛”乃是以晚辈自居,对前辈表示尊敬的起手式。

尉迟炯道:“不必客气!”身向前顷,脚步空斜,俨如醉汉、振臂挥刀,迎上前来,身法刀法,都是极为古怪。

杨大姑叫道:“好一招醉打金刚,多谢你看得起小儿!”

原来这一招‘醉打金刚’,相传是宋代鲁智探醉打山门,传下来的“伏魔杖法”一招变化而成刀法的。

齐世杰的“起手式”用“灵山拜佛”,尉迟炯却报以“醉打全刚”,本人是很不礼貌的事,但把齐世杰当作“金刚”来打,也可说得是对一个后生晚辈的重视了。当然杨大姑说的乃是反话,真正的用意乃是恐怕儿子不识此招,提醒他们。

齐世杰的武学造诣在母亲之上,其实无须她的提醒,一听尉迟炯劈来的刀风,便知他这一招厉害非常了。齐世杰对本身的内功虽然较有归信,但是否敌得过尉迟炯,心中则是殊无把握的。见他这招来得凶猛,不敢硬接,一个盘龙绕步,移形易位,使出一招“穿手藏刀式”,斜削对方左臂。这一招似守实攻,自是攻敌之所必救。

那知尉迟炯比他更快,唰、唰、唰连环三刀。疾如闪电,竟不救招,便与齐世杰对抢攻势。欲语有云:棋高一着,束手束脚。棋道如此,武学亦然。尉迟炯刀法比他­精­妙,出手又比他快,根本无需防御,齐世杰已是没法攻进他的空门。这一招“穿手藏刀式”齐世杰自以为是攻敌之所必救;那知刀尖方自下刺,对方已是刀挟劲风迎头劈下,要救招的不是尉迟炯反而是他了。

齐世杰施展平生所学,闪开两招,第三招他的整个身形都在对方刀势笼罩之下,无可奈何,只能硬接了。双刀相击,“当”的一声,火光四溅,尉迟炯身形一晃,齐世杰退了三步。

若是名家对敌,就这样的情形说来,齐世杰已经算得是输了“半招”了。(假如尉迟炯不是身形一晃,齐世杰就该算是输了全招。)

罗雨峰飞快的数道:“一、二——三、四、五——”把双方的‘起手式’都算在内,也不过是第五招。

虽然即使输两三招,也还不能判为这杨比武已经输掉,比武的规矩是在一方被击倒或无能力抵抗自行认输才能宣布结束的,但只不过第五招,齐世杰就输了半招,杨大姑自是不禁凉了半截,情知凶多吉少,希望儿子抵敌百招,只怕难于登天。

岳豪更是吃惊,他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碰着了尉迟炯那把毫不起眼的钝刀,钝刀丝毫也没有伤损。

但要是他看得清楚的话,恐怕他还要更加吃惊。

齐世杰退后三步,低头一看,缅刀上已是损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只有指甲痕大小,除了他本人之外,旁观者是看不见的。

齐世杰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想道:“他的内力倒似乎并不比我强了多少,但他这把钝刀却重得出奇,震得我虎口酸麻,刀质也似乎还在岳师哥这把宝刀之上!”

殊不知齐世杰固然吃惊,但更吃惊的还是尉迟炯。

“这小子的内力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这一招我不过是占了兵器的便宜,不能算数。倘若我用的不是这一把刀,显然在刀法上我也可以胜他,但他的内力不弱于我,这就恐怕未必能在百招之内可胜了。”尉迟炯心想。

原来尉迟炯这把钝刀乃是掺有玄铁铸炼的。同样的体积,“玄铁”要比寻常的钢铁重逾十倍。

玄铁是极为难得之物,三十年前,大魔头史白都曾仗着一把玄铁重剑横行天下,厉害可想而知,后来这把剑落在金逐流之手,(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是史白都之妹,兄妹行事完全不同。故事详见拙著《侠骨丹心》)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不用宝剑亦已天下无敌,玄铁重剑自此不再出现江湖。

尉迟炯这把钝刀,虽然只掺有两成玄铁,对付寻常刀剑已是有如摧枯拉朽。即使对方用的是宝刀宝剑,倘若内力稍逊于他,也不足以当他玄铁重刀的一击。

当然尉迟炯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主要还是靠他刀法,但这把掺有玄铁的重刀,也可帮了他不少的忙。

岳豪这把缅刀,虽然是百炼­精­钢,刀质还是逊于他这把掺有玄铁的钝刀的。

一来是尉迟炯所用的宝刀更胜于齐世杰所用的宝刀,二来尉迟炯见齐世杰年纪轻轻,料想他的内功纵然不弱,也决难超过自己,故此用迟炯只道对方的宝刀定会给他一击即断。那知结果却是颇为出他意料之外。

结果是齐世杰所用的宝刀只损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且在碰击的那一霎那,尉迟炯也给对方的内力震得呼吸为之不舒,身形亦不能不为之一晃。

尉迟炯是个武学大行家,凭这两点,已是足以知道,对方的内力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之下。

不过,这结果虽然是尉迟炯始料之所不及,但在双刀碰击过后,他却是更有信心可以稳­操­胜券了。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内力虽然不比我弱,但可惜他运用内力的功夫,尚未能达到一流境界,刀法和临敌经验更是远不如我!早知如此,我何须限他百招,自贬身价?二十招只怕他也未必抵挡得住!”

齐世杰退了三步,尉迟炯哈哈笑道:“小伙子,站稳了再来!”

罗雨峰却在那边对他女儿说道:“齐家六合刀的长处是在刀法绵密,寓攻于守。若然不是急于求胜,即使碰上比自己武功高强的敌手,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待会儿你用心观看,定当得益不少,杨大姑,我说的对吗?”

杨大姑当然懂得他的用意,他表面是指点女儿,实际是指点齐世杰的。

杨大姑道:“不错,这套刀法最忌心粗气浮,小儿尚未练到他爷爷的两成,只怕未必能够领悟。”藉辞指点,更加明显了。

祈圣因冷笑道:“六合刀也值得夸口,真是井底之蛙。即使是四海游龙齐建业盛年之时,他用上这套刀法,也未必抵挡得了我当家的一百招!”

杨大姑面­色­胀红,正要和祈圣因斗嘴,只见齐世杰又已和尉迟炯斗在一起。

齐世杰依照母亲指点,再度交手,果然只守不攻。杨大姑心里想道:“这就对啦,杰儿在兵刃上并不吃亏,说不定可以守满百招。”其实在兵刃上也是齐世杰吃亏的,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尉迟炯仍然是快刀疾劈,到了第六招(连前若是十一招)只听得叮当两声,齐世杰又再给他的钝刀碰着,这次可是损了两个缺口了。

杨大姑颓然坐下,始知祈圣因之言不虚,心里想道:“杰儿目前的功力已是足以比得上他爷爷盛年,但即使他的六合刀法也练得和爷爷一样,只怕也还是接不了这个关东大盗的十招。”

忽听得罗雨峰“咦”了一声,说道:“咦,令郎用的是什么刀法,这套刀法,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杨大姑睁大眼睛来看,她也不知道儿子用的是什么刀法。

不但他不知道,在武学上比她更为见多识厂的尉迟炯也不知道!

原来齐世来自知六合刀法决计对付不了尉迟炯的快刀,他改用的是冰川剑法,把冰川剑法化到他的刀法上来,桂华生夫妻所创的冰川剑法埋藏在魔鬼城下的冰窟之中,当今之世,齐世杰是唯一见过全套冰川剑法的人,尉迟炯如何能够知道?

他把剑法化为刀法,招数的奇妙还在其次,数招过后,他的刀风隐隐有股刺骨的寒意,却是令得尉迟炯更加惊奇了。

若然只论招数的­精­妙,尉迟炯的快刀和冰川剑法乃是各有千秋,纵然稍有不如,也不足以令得这位见识多广的江湖怪杰吃惊。

但何以对方的刀法一展,便有这种古怪的“寒意”,甚至他可以感觉到,这股“寒意”并非未自刀风,而是来自刀法本身的。这种感觉可就今他莫名其妙了。

不过尉迟炯身经百战,他所感到的不过是“寒意”而已,对功力并无影响。齐世杰刀法再怪,他的快刀也足以对付有余。

齐世杰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想道:“要是我有冰魄寒光剑的话,纵然胜不了这位夫东大侠,料想也不会输!”

但尉迟炯却并不是怕胜不了他,而是怕在一百招之内胜不了他。

罗雨峰飞快的数:“十一,十二、十三……廿二、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

不过片刻,已是满了三十招。

一直满不在乎的千手观音此时也不觉有点着急了:“这小子的刀法如此古怪,只怕会给他当真接得下大哥的一百招。”

心念未已,只见尉迟炯运刀如风,又是一口气连劈六刀。

尉迟炯的快刀,是习惯连劈三刀或连劈六刀一段落的,但这次的连劈六刀却稍稍有点变化。

他前面五刀,快如闪电,最后一刀,忽然一慢。

只听得他陡然大喝:喝出一个“断!”字,随即便是一片震耳欲聋断金戛玉之声!

齐世杰手上这把宝刀,果然给尉迟炯削断了!削得平平整整,无锋的钝刀竟然胜过刀锋光芒四­射­的宝刀!

原来尉迟炯的临敌经验比齐世杰丰富得多,善于取势运劲,他前面五刀快如闪电,攻击齐世杰的上三路,待到开世杰用足内力,以“举火撩天”之式挡他第五刀之时,他最后一刀忽地改劈下盘,齐世杰回刀一挡,由于不及他快,两股内力变成同时向下一沉,他稍微一顿,加重玄铁的压力,齐世杰的宝刀自是非断不可了!

这霎那间,众人尽都呆了!

最心疼的是岳豪,这把缅刀是他用八千两银子换来的,“八千两银子,八千两银子,想不到就这样完了!”八千两银子已经令他心痛,何况还有十万两银子尚在后头。齐世杰一败,他当然是非付不可。

尉迟炯一削断他的宝刀,便即退后,笑道:“罗雨峰,共是几招?”罗雨峰不敢回答,祈圣因笑道:“三十六招!”

杨大姑本来是准备儿子一有­性­命之危,便扑出去和尉迟炯拼命的,此时见尉迟炯退开,倒是松口气了。

面子固然要紧,儿子­性­命更加要紧,杨大姑倒是不禁有点感激尉迟炯对她的儿子手下留情了。但正当她想要替儿子认输的时候,只见齐世杰已是把断刀抛开,又再扑上前去。

尉迟炯喝道:“且慢!”

齐世杰亢声说道:“不错,我在刀法上输了给你,但我还有一双­肉­掌,尚堪一战!兵刃断了,就必须认输,这是谁定的规矩。”

尉迟炯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世杰道:“但你为何不肯再战?”

本来比武输招,并不等于胜负已决,何况齐世杰一开始就说过要空手对刀的。他这番话谁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但杨大姑却是不敢让儿子再战了。

“尉迟先生用的是玄铁宝刀,这才是真正的宝刀!今日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杰儿,咱家的六阳手只能对付寻常刀剑,你认——”要知杨大姑虽没见过玄铁,但她是和前白都同辈的人,玄铁重剑的威力,她早已耳熟能详。“凭她武学的见识,此时亦已猜想得到尉迟炯用的必是渗有玄铁铸炼的宝刀无疑。

但那个“输”字尚未吐出­唇­边,齐世杰已是大声说道:“妈,你别管我,我不认输!”

尉迟炯哈哈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此言一出,连齐世杰也不禁一怔。

尉迟炯继续说道:“令堂说得一点不错,我确是占了宝刀的便宜,否则我决不能在第三十六招便在刀法上胜了你的。如今你要比掌,我当然只能和你比掌,岂可再用宝刀占你便宜?”说话之际,已是将刀入鞘,抛过去给他的妻子祈圣因了。

齐世杰赞道:“尉迟大侠果然是侠士本­色­,名不虚传!晚辈自知怎样打都打不过你,但打不过也要打!不是为别人,是为了我的家传武功,不能让人轻视!爷爷今日虽然没来,我也要为他争一口气!”他一再强调“不是为了别人”,岳豪听在耳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尉迟炯庄容说道:“齐老弟,我也敬重你是一位少年英雄,刚才我在言语之中对令祖、今堂倘有失敬之处,请你不要见怪。好,进招吧!”以尉迟炯的身份,向一个“后生小子”道歉,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众人心里俱是想道:“齐世杰这一战纵然败了也是虽败犹幸!”

齐世杰左掌画了一道圆弧,右掌在弧圈之中穿出,朗声说道:“晚辈谨以家传的六阳手向尉迟大侠讨教!”他叫出‘六阳手’的名称,杨大姑不觉心里甜丝丝的,眼眶充满泪水。谁也知道齐世杰的‘六阳手’是母亲所传,谁也听得出来,齐世杰说这一句话乃是要为母亲争一口气。

“我只道他心中只有那个妖女,原来他还是我的好儿子!为了给我争这口气,他竟是不惜冒生命危险。”

跟着杨大姑又想:“听尉迟炯的口气,对杰儿颇为敬重,连带对我也客气了,或者他不会伤杰儿­性­命。”

心念未已,齐也杰早已和尉迟炯交上了手。

六阳手一招六式,是各门各派之中变化最为复杂的掌法,齐世杰一出手,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

单论掌法,齐世杰或者不及母亲纯熟,但威力可是大得多。掌风所到之处,花叶簇籁而落。

尉迟炯赞道:“杨家六阳手果然称得上是一门绝技!可惜以往未得传人,从今之后当可发扬光大了!”

齐世杰道:“多承谬赞!”说话之际三招十八式又已发出。

罗雨峰数道:“三七、三八、三九、四十……”

岳豪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尉迟先生所限的百招之数,是不是连刚才比招的三十六招在内?”尉迟炯纵声笑道:“当然是一并来算,因妹,记着,如今是第四十六招!”

说话之际,他亦还了六招。掌法陡地一变,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他使出独创一家的掌法,横掌如刀、切、削、劈、刺、封、拍、崩弹,用的全是刀法。掌法之快,亦不迹于刀法!

以他的功力,要是给他的“掌刀”劈中,只怕和给玄铁重刀劈中也差不多了。

刚才他还只是用一把刀,如今他的一双­肉­掌,却是不啻两把掌刀、掌风呼呼,刚劲之处,看来也是只有在齐世杰“六阳手”的威力之上,决不在他之下。

杨大姑看得心惊胆战,尉迟炯或者会手下留情,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谁能知道尉迟炯的心意?如此狠疾凌厉的掌刀,她只怕儿子稍有不慎,就要血染尘埃!

只见齐世杰不住后退,尉迟炯运掌如风,越来越快!不过双方的手掌却很少碰上。尉迟炯闪电般的“掌刀”,似乎每一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齐世杰防守尚且不暇,那里能够反击?

看情形似乎齐世杰随时都有可能伤在对方“掌刀”之下!

稍稍令得杨大姑安慰的是,儿子虽然连忙后退,掌法步法仍是丝毫不乱,杨大姑看得出来,他是踏着劲行八卦方位,每退一步,却也能够消解对方一分攻势。

不过尉迟炯的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一个浪头过去又是一个浪头打来,解了一分攻势,跟着来的攻势更加强劲!

杨大姑看得出儿子尚有消解对方攻势的本领,旁的人则连她这分眼力也没有。

罗雨峰看得心头颤栗,目瞪口呆,根本忘记数多少招了。要数也数不来,尉迟炯的掌刀实在太快!

殊不知众人都为齐世杰担惊,尉迟炯却是心里暗暗叫苦。

原来六阳手固然胜于六合刀,齐世杰在掌法上的造诣也比刀法高得多。对他更有利的是,六阳手本是最刚猛的掌法,配合上他第八重的龙象功,威力倍增!他的内力是并不输于尉迟炯的。

旁人看来,尉迟炯的“掌刀”劲猛力沉,赛如玄铁重刀,但究竟是有区别的。以­肉­掌使出刀法,究竟也不及用的真刀!

掌法各有千秋,内力不相伯仲,双方比掌,齐世杰是用己所长,尉迟炯是舍长用短,此消彼长,齐世杰其实已是并不吃亏!

不过齐世杰吃亏的地方在于临敌的经验相差太远,而目内力的运用,也未到达尉迟炯那样可以收发随心的境界。有点便宜的地方,也有吃亏的地方,比掌来说,还是齐世杰稍有不如。

但尉迟炯担心的是在百招之内胜不了他!用刀他有把握,用掌法他可是殊无把握。他之所以越打越炔,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主要的原因也正是为了避免和齐世杰的龙象功多作硬碰,彼此的内力在硬碰之中抵消,他就更难取胜了。

齐世杰经验不足,给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儿,必里也着实有点儿慌了!

在尉迟炯迅雷暴风般的攻势之下,饶是齐世杰的“六阳手”招数变化如何繁复,也休想打得着对方。剧斗中只听得他“嗤”的一声,尉迟炯掌锋划过,齐世杰的衣袖开了一道五寸多的长的裂缝,要不是变招得快,碗脉都几乎给“掌刀”所伤!

齐世杰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要是比刀的话,这一下只怕我的手臂已经要和身体分家!他说得不错,当今之世,恐怕谁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他快刀之下接满百招!”

杨大姑看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罗雨峰更是不觉直打哆嚏,岳豪则是心中打鼓,只是想道:“十万两银子,唉,我这十万两银是输定的了,输定的了!”

罗碧霞忽地问道:“爹爹,多少招了?”

罗雨峰目定口呆,半晌说道:“我,我忘记数,大概、差不多、满、满一百招了吧!”

尉迟炯霍然一省,问道:“因妹,多少招了!”

祈圣因道:“一百零八招了!”

原来尉迟炯打到后来,越打越快,在他向妻子发问之初,还不过是九十八招,到了祈圣因一答,他又已是连发十招!

夫­妇­问答之际,尉迟炯似乎是由于说话分神,刀法中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破绽。武功高明之士是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取胜的机会的,齐世杰在这最后关头,全神贯注,对外界的一切,正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见有隙可乘,本能的立即进招。

只听得尉迟炯一声大喝,双掌齐发,齐世杰身形飞起,撞着一珠桃树,“咋嚓”一声,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枝给他撞断。这一招,尉迟炯用的仍然是借力打力功夫。

尉迟炯垂下双手,说道:“好功夫,好功夫!当真是英雄出于少年,如今已经是一百十二招,我尉迟炯认输啦!”

本来罗雨峰忘记数招,祈圣因大可以多报少的,但她虽然希望丈夫得胜,却还是如实。扬大姑觉又是惭愧,又是对她感激,心里想道:“换了是我,我一定会偏袒我的亲人。”

(你,你是什么东西???)

她不但感激祈圣因,更感激尉迟炯,尉迟炯的掌刀本是一口气连发六招的,在最后那次,他发了四招震退了齐世杰,后面两招,就没续发。否则齐世杰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尉迟炯亲口认输,岳家这边的人,本来应该是大喜如狂的。但这个“胜利”来得如此出人意料,每个人都好似受到尉迟炯豪气的震慑,霎那间,反而是鸦雀无声了。

杨大姑呆了半晌,这才说得出话来:“杰儿,你没事吧?”她虽然看出儿子并没受伤,毕竟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儿子给对方的掌力震得飞了起来,会不会受了她­肉­眼看不见的内伤呢?“

齐世杰呼了口气,说道:“尉迟大侠未下杀手,孩儿侥幸没伤。”说罢,回到母亲身边。扬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尉迟炯缓缓说道:“岳大财主,算你造化,有这样一个好师弟帮你的忙!”说罢,回过头来,对齐世杰道:“齐老弟,你能够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当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恐怕没有谁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显然还是不满意他这次给豪门充当保镖。

齐世杰一揖到地,说道:“谨领教言,晚辈自当铭记。这次是奉家慈之命,请尉大侠见谅。”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之意。

尉迟炯道:“因妹,咱们走吧!”

祈圣因忽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千手观音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又是一惊。要知祈圣因的暗器天下无敌,武功也不过略逊丈夫。齐世杰恶斗过后,内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罢甘体,又起波澜、谁人能够应付?

岳豪连忙嚷道:“尉迟大侠,你说过只比一场的。夫妻一体,你们可不能节外生枝!”

祝圣因冷冷说道:“我的当家说过什么?”

岳豪说道:“他说过定出输赢,此事便作了结,他一个铜钱也不要我的,并且从此不再踏进我的家门!”

祈圣因道:“我们夫妻虽然经常联手,有时也各­干­各的。这次只是他答应你,本来我还可以独力做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当家的份上,他答应过你一些什么,我也照单全收好了!”

她一面说话,岳豪心里一面打鼓,听到最后,方始松了口气,想道:“你照单全收,这不就结了吗?”

祈圣因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他未曾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银子,二不踏进你的家门,但我可不能容许你们在外面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圣因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且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说至此处,她指着一棵桃树说道:“我一扬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这棵树上,开满桃花,密密丛丛,少说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难,刚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花,那可就难到极点了。而且她声明了只是“一扬手”的。

众人不觉都睁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么奇妙的手段。

只见她把手一扬,金光闪烁,桃花一朵朵的落下来。祈圣因喝道:“岳大财主,你计算最­精­,你过来点数!”

岳豪不敢不依,过去仔细一数,说道:“不错,刚好是十八朵。”祈圣因道:“你还可以拿回去仔细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给杨大姑与罗雨峰一同观看。

只见每朵桃花的花茎上都穿着一根小小的金针,梅花针是最微细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不打远,劲道也不强的。如今她用这种最微细的暗器打上三十步开外的枝头,穿过花丛,居然能够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刚好折断,而且又是同时打下十八朵之多,这种神奇的暗器功夫,莫说岳豪,连见多识广的罗雨峰听都没有听过。

祈圣因这才一声冷笑,继续说道:“今后若是给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欺压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针,不打别处,只打心窝!”

“我的当家说过不再踏进岳家,所以你岳大财主今后在家作威作福,我们不管。但你可要当心,别在外面碰上了我?”

齐世杰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这法子可想得真绝,岳师哥今后即使还想当个土豪,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听了。”

尉迟炯亢声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岳大财主,你欲得善终,盼你好自为之!否则我放过你,我这老伴儿也不会放过你。”

尉迟炯夫妻走出了门,岳豪惊魂始定。忙与罗雨峰父女争着向齐世杰奉承。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看你模样老实,原来你也很会骗人!”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我几时骗过人了?”

罗碧霞笑道:“还说没有,刚才你就骗我。”

齐世杰不高兴和她开玩笑,沉着脸道?“我骗了你什么?”

“哎哟”箩碧霞装模作样的叫起来道:“你虽然谎言骗我,我可并不怪你,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刚才你说你的武功只是庄稼汉把式,可连那个关东大盗尉迟炯都说你是当今武林后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还能说不是骗我吗!”

罗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儿,人家说的谦虚话你怎能当真?嗯,年轻人能够谦虚已经难得,武功卓绝尚能谦虚更加难得!”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你骗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后可要指点我的武功。”齐世杰看在母亲面上,不便给她难堪,只好给她来个不理不睬,顾左右而言他:“尉迟大侠谬赞小侄,其实这是因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强的年少英雄之故!”

罗碧峰道:“齐老弟,你不是说笑话吧?我可不信当今之世,还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一般武功的人。”

齐世杰道:“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迟大侠见闻之广尚且不知,也难怪罗老伯不敢相信了。”

罗雨峰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曾经碰见过一个武功比尉迟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齐世杰道:“不错,我在回疆是曾经碰上过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比我差不多年轻十年!武功是否比尉迟大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经远盼于我。因为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不到百招,便即败在他的手下!”

罗雨峰半信半疑,骇然问道:“当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少年,这人是谁?”

齐世杰霎地想起杨炎对自己都不肯说出真名实姓,尽管已知是他无疑,却又何必对不相­干­的人说出他的名字?于是说道:“这位少年英雄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小侄与他匆匆一面,并无通名道姓。”杨大姑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是谁,但想到杨炎是她嫡亲侄儿竟然不肯认亲,也就不愿意说出来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人也是比不上齐师弟的了!”

齐世杰一怔道:“岳师兄,我刚说过我是他手下败将,你没听见?”岳豪说道:“原来你尚未听懂我的意思。他打败你的时候,有没有旁人看见?”齐世杰道:“没有。”

岳豪哈哈笑道:“着呀,他打败你没人知道,但你打得关东大盗亲口认输,必将名扬天下!谁敢不跟着尉迟炯说你是当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齐世杰越发鄙视师兄的为人,淡淡说道:“我可不想要这虚名。”岳豪正在兴头,哈哈笑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推也推不掉的。齐师弟,你给我省了十万两银子,我该重重的酬谢你——”

话犹未了,杨大姑已是皱着眉头说道:“自己人怎么能说‘酬谢’二字?”

岳豪笑着接下去说道:“是呀,我当然知道我要酬谢师弟,师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个好主意,可以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杨大姑道:“你还没有说,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岳豪说道:“待到师弟成亲之日,我送价值万两银子的珠宝给新娘添妆。虽然新娘子也未必稀罕我这点珠宝,但一来我可以聊表心意,二来给新娘子滋几分珠光宝气,师姑也有面子!”

杨大姑笑道:“不必牵扯上我,不过你这鬼­精­灵想的主意倒是当真不错,世杰还没人给他说亲,你就想到讨好新娘子了。且看谁家女儿有福气消受你这份大礼吧?”他们两人都是若有意若无意的把眼光向罗碧霞望去,把罗碧霞看得满面通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齐世杰听得岳豪满口不离银子,心念一动,忽地说道:“岳师哥。假如没人能够应付尉迟炯,这十万两银子你给不给他?”

岳豪只道他想夸功,忙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若然没有师弟将他打败,莫说十万两银子,再多我也只能给他!师弟,你的大恩,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齐世杰道:“好,那么这十万两银子,对你来说,等于是既出之物了。我让你占点便宜,只要一半,你给我五万两银子吧!”

正是:

横刀退敌真英杰,语出惊人岂为财。

第十三回甥舅至亲怀敌意师徒异路用机心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杨大姑斥道:“杰儿,你疯了吗?怎能要师兄的银子?”

岳豪惊疑不定,打了个哈哈说道:“师弟是说笑的,师姑,你别当真。”齐世杰板起脸孔说道:“绝非说笑,五万两银子,已经是替你省了一半了,你非得照这个数目给我不可!”他说得这样认真,不但岳豪面­色­大变,本来想要Сhā科打诨的罗雨峰也不敢开口了,场面尴尬之极!

杨大姑喝道:“你要钱用,我会给你,你为什么要岳师兄的银子?”齐世杰道:“我和尉迟炯交手之时就曾说过,我并不是替岳师兄做保镖,我只是要替娘亲和爷爷争回面子!”

杨大姑怒道:“还说给我争面子呢,你要岳师兄的银子,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齐世杰缓缓说道:“妈,孩儿尚未说完,你别忙着生气。我一个铜钱也不要岳师兄的,这五万两银子,是我替别人要的!”

杨大姑道:“替什么人?尉迟炯已经说过不要了!”

齐世杰道:“不是给尉迟炯,是替穷人要的。五万两银子,对岳师兄来说,不过如九牛一毛,对穷人来说,却是可以救活许多人了。”

岳豪说道:“哦,你是要我做善事?”

齐世杰道:“不错。我要你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替你救济灾民。另外二万两银子暂时存在你这儿,倘若碰上荒年失收,当作是我替他们交租。我这办法,算得是合情合理吧?”

岳豪松了口气,想道:“世杰这小子虽然是肩膊向外弯,却好在他还不懂世故。我和执掌善堂的李善人是换贴兄弟,只须送给他三千两银子他就会给我一张三万两银子的收条。至于那二万两银子,由我扣除,那更是任凭于我了!”于是哈哈笑道:“合情合理之至,说实在话,我也正是想多做一点善事的。明天我就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取回收条,马上给你!”

齐世杰站起来道:“好,那我替穷人多谢你了!告辞。”岳豪勉强笑道:“我正要叫他们重整酒席,喝过了酒才走吧。”

罗碧霞跟着说道:“是呀,齐大哥,你不是本来要喝酒赏花的吗?花也还没有好好的赏呢。”

齐世杰道:“我已经没有喝酒赏花的兴趣了!”

罗碧霞尚未识趣,又再问道:“为什么忽然没有了呢?”

齐世杰冷冷说道:“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我想起那个欠了岳师兄几两银子,女儿几乎要给抢去当作婢女抵债的穷人,这席酒如何还能下咽?岳师兄,我劝你不如把酒席费节省下来,多积一点­阴­德不是更好。”

岳豪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嘴里却是说不出话了,只在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说的话倒像是和尉迟炯一鼻出气。哼,银子在我的手里,我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谅你这小子也不敢像尉炯那样跑来强抢!”

罗碧霞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又羞又气,鼓起了腮闭上嘴了。

杨大姑尴尬之极,说道:“我这孩子不懂事,好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请各位看在我的分上对他多多包涵。”说罢也只好带了儿子回家了。经过这一件事,岳豪固然不敢再来请客,罗家这头亲事也不敢再提了。

齐世杰倒是乐得清净,不过杨大姑却是免不了要为儿子更加­操­心,也更加气恼了。他对儿子说道:“杰儿,你知不知道,保定城中的上等人家,都把你当作怪物呢。要是你不知改过,恐怕没有谁家的女儿敢嫁给你了。”

齐世杰道:“第一,我并不觉得我是做错了事;第二,我也不希罕这些所谓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做我妻子。”

杨大姑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不着急,也该为我着想,过了年,你已经廿八岁了,尚未有妻,我几时才能够抱孙子?”

齐世杰笑道:“有儿子陪伴你还不够吗?婚姻大事,不能勉强,要是夫妻不和,成天吵闹,你老人家也没什么乐趣。”

这几句话,倒有一点说中了杨大姑的心事。原来在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对儿子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像以前那样,对着儿子好像是对着“陌生人”了。是以她虽然不满儿子那天做的事情,但呣子感情的增进却足以盖过了她的气恼!在紧要关头,儿子毕竟还是帮母亲的。

杨大姑心里想道:“这孩子一时还忘不了那姓冷的丫头,只好暂且由他。”于是说道:“你不喜人家的小姐也无所谓,不过也该懂得一点人情世故,那天你对罗家父女的态度就令我颇为尴尬,对岳师兄更是不该那样。”

齐世杰道:“妈,我再说一遍,我并不觉得那天是我做错了事!”杨大姑道:“我并不是说你全部错了,你能够替我争一口气,赶跑了尉迟炯,这就是大大的好事。我的意思只要你多懂一点人情世故!”

齐世杰道:“妈,你一向不也是独往独来,不理人家闲话的吗?”要知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人缘当然不会好到那里去,不过做儿子的当然是不便提及母亲的外号。

杨大姑叹口气道:“如今我也有点后悔年轻时候的行事呢。我知道人家叫我‘辣手观音’不过我的辣手是对付江湖中人,不是用来对付亲友。”

齐世杰心道:“我看江湖人物纵然也有贤愚不肖,但总的来说也要比你那些亲友好得多。”

杨大姑又道:“唉,如今我才知道我是真的老了,从今之后,我也不愿再走江湖啦,”

她的这番感慨好似突如其来,不过做儿子的却是懂得她是有所因而发的。

“妈,你也不过五十多岁,未能算是老呀。那天孩儿不过是不愿娘亲冒险,一时心急才替你打落祈圣因的暗器。即使孩儿不出手,你也可以胜她的!齐世杰说道。

杨大姑苦笑道:“你别哄我欢喜,倘若我年轻十年,我是可以打得过千手观音的,如今我还焉能是她对手。好在我有你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儿子,我也无须在江湖上与人争胜了。”

她经过了这次挫折,就是她自己不说,齐世杰也感觉得到,母亲是老了许多。

齐世杰幼年丧父,对着颜容憔悴的母亲,不觉有点心酸。暗自想道:“妈已经老了,我还是多陪她几年吧,不能再离开她了。”原来在这几个月中,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离家的。

杨大姑好似知道儿子的心思,说道:“杰儿,要是你在家里住得气闷,不妨到京中走走。”

齐世杰道:“我上京做什么?”

杨大姑道:“我知道你和鹏举、联奎二人最说得来。反正他们在震选镖局也不是红镖师,有工夫陪你逛京城的。”

齐世杰道:“我不去,我在家中陪伴亲娘。”杨大姑笑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出外玩个十天半月,妈也还舍得离开你。”

齐世杰道:“孩儿可舍不得禽开娘亲,这次好不容易方能呣子重逢,京城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何必刚回家又离家。”

杨大姑乐得心里开了花,说道:“难得你这样孝顺,我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那你就多陪伴我几年吧。”

其实齐世杰不愿意上京,还有另一个更大原因,因为杨牧也在北京。齐世杰不喜欢见到这个舅父,纵然他可以拒绝跟舅父做事,但以甥舅之亲,格于人情世故,到了北京,不去拜见舅父可说不过去。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岳家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到十天,又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二晚将近牛夜时分,他刚要睡觉,忽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且他此时的武功和阅历,一听就知是有夜行人来了。

他听出这人的轻功颇是不弱,心想:“难道是尉迟炯跑来找我?但何以只是他一个人?”他思疑不定,更担心来的是母亲的仇家、他的母亲号称“辣丰观音”,在江湖上的仇家自是不少,最近他的母亲还在回疆打死了一个江湖大盗郑雄图。

不管是友是敌,他都不能不立即出去看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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