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烧锅,这儿的酒炉子一响,酒锅一冒气,荒冷的漠河金矿就显得热腾起来。
先是矿区上的一些店铺陆陆续续地开业了。那些从呼玛、黑河、海拉尔、耳拉干、墨尔根、塔尔根一带来的老客背来了一篓篓的烧酒,可是到这儿一打听,北积德泉已在这儿支起了炉灶,于是只好改行。一些小手艺人和剃头匠们也选出自己的卧子,把幌子挂出去。
北积德泉两班造酒,闲下来时就和淘金汉们一块儿淘金。
大地上的雪化尽了,一冬天冰雪覆盖的土地现在在暖阳的照射下,土层升腾着灰蒙蒙的白汽,一伙一伙的金工们扛着锹镐在从前的废土砂中开采。这时候,先来的人往往能在从前的废井处或木板的缝缝里捡到微小的金粒,当然,谁捡到就是谁的。
接着到了春风浩荡的四月,大批的金工回来了。他们到从前的废井处去淘洗。
推石头的小车子整日整夜地隆隆作响,流子上水声哗哗叫,金簸箕在水中嚓嚓地摇动。这是老中国的淘金汉们陈旧而寂寞的音乐,一辈辈在这片土地上响着。
河岸和山谷里到处布满了一年一年翻动的废砂,看上去它们已毫无价值,但经过淘金汉子的仔细筛选,仍然能找出一些金粒,淘金人管这叫鱼过千层网,网网还有鱼。可是,一种可怕的厮杀是永远躲不开的。
当从前废弃的这个坑的主人听说后来的某某人在这儿又得到了金子,于是就来索要:“你妈的,此山是我开,此坑是我开,要想得金砂,要拿金砂来。”
另一伙人也不示弱,说:“这山是你的?”
“对。”
“这水是你的?”
“对。”
“这坑也是你的?”
“对。”
“那么,你的命是谁的?”
“命?”
“是阎王爷的!”
“你少跟我玩轮子(指耍嘴皮子)!”
“你想怎么办?”
“我想Сhā了你。”
Сhā,是漠河山里通用的话。这从前本是这一带的土匪、马贼、胡子们常挂在嘴边上的,Сhā,即杀的意思,现在也完全熟练地应用在金夫们的争斗之中。
Сhā前要先较量。较量是采用一种叫“逗棒”的方式。就是双方各持一根硬木短棒,约有一米五左右,然后双方在寒风中脱去上衣,一对一地光着膀子在砂地上往死里打。胜者为占此砂坑的主人。
为争一堆废砂或一个砂坑,当上主人,往往斗得头破血流,丧命之事时有发生。当地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逗棒”死了的人不抵命,死了白死。任何衙门不接受这方面的官司。但死者的“坑头”或金把头要负责其埋藏和安置死者家属包括后人,其余的一切正常。
李大人来此之后,可能他的意图意在安顿边陲,只要有中国人在此开采,人多势众,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一些从前的老规老俗,他不但不反对,反而一一保留下来。
夜里,折腾了一天的矿山沉寂下来,劳累的淘金汉们一个个地沉睡去了。只有齐发睡不着,他轻轻推开窗子,向远方望着。
外边,月光明明亮亮的。这儿的夜就是没有月亮也像白日,人称“白昼”。林地,山坡,看得清清楚楚。
山坡上,爹的坟头静静立在那里。
他摸出爹临死前留给他的一封信。
那天,官兵把他从耳拉干接到矿区,老爹已经过世两个多时辰了,按照李大人的旨意,爹仍穿着朝廷七品官员的朝服,挺安祥地倒在一口樟木棺材里……
胡亮和另一位积德泉的挑夫详细地向他叙说着老人临走之前的威武和大义,齐发直觉着天旋地转,他什么也听不进,只是哭。后来,李大人递给他一封老人在耳拉干夜里写的留给儿子的信。
“儿呀,爹将远行。但死得其所!想想爹这一生,为着咱的家业下狱,开始我想是值;而如今,爹是为大清朝江山而捐躯,这是得。加起来,爹这一死为值得。爹唯一的愿望是你。咱的家业,是你爷爷苦心于夹荒地上开挖出来的,已经在东北经营了近百个年头啦!如今留在你的手上,你可好生管理,造出些像样子的老酒。酒好,就该是品好;品乃品质。其实,积德泉就说的是咱的品质呀。爹这一死,不正是咱积德泉人的品质吗?我‘留’在这里,你别难过。李大人是个清官,好人。你若有心,就帮帮他。你适可而止回去开咱的烧锅,因咱是经济人,离不了家乡的土……儿呀,永别了!”
在夜里,在漠河的月色中,齐发遥望着爹的坟头,又一次读了爹的信。
这时,他仿佛在家中,在自己的烧锅大院里,指挥着几班的糟腿子们在干活,那腾腾的热火,那呼呼的炉火,还有拉酒的那些老板子的吆喝和马儿的嘶叫,这一切,渐渐地伴着他进入了那沉睡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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