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时,雪就在下。
前去的路,被空前的风雪阻碍着,过了隆安平原不久,大甸子就出现在眼前了。让齐发放心的是,李金镛大人坐轿,特意给齐子升备了爬犁。那是一种带暖棚的爬犁,爬犁架子上的棚上钉着几张狗皮,风雪还是不时从皮子缝里刮进来,爹同另一位文职官员坐在里边。
大甸子上早已铺上了厚厚的老雪。这雪,都是在一入冬就落下的,又经过昼夜冷风的吹刮,雪面上已死硬,而厚雪又落其上,天上又是整日地飘着大风雪。
老北风,嚎嚎吼叫,像魔鬼,像喝醉酒的大汉。
听去,风雪声那么瘆人,叫人浑身发麻。北去的人一个个用麻绳子扎紧脖领口,可雪粒子还是时不时地灌满脖子。
往往走上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得停下。
大伙儿喊:“来!”
于是,你给我,我给你,大家互相掏着脖领子里的雪砂粒子,真的像石头一样硬的雪粒子。老天奇冷无比。
尿尿时要格外留心。每人一个小棍,是尿尿时用的。尿时,边尿要边用小棍去敲打尿。不然尿一出来就立刻被冻成冰,尿冰可以把人支个倒仰……
第三天头上,队伍已来到大甸子上了,就是说的春天会变成大酱缸的那个大甸子。北方祁寒的风雪是世上罕见的,这儿气温往往下降至零下45℃左右,许多许多金夫还没通过大甸子,就永远冻死了。
冻死的人脸上都像笑的样子。
这是因为冻死的人死前往往呲牙咧嘴,所以像笑。当地的猎人常常领着他们的孩子到冬天的大甸子上去看金夫的“笑”。
那冻死的金夫,一伙一伙坐在那儿,脸红红的,笑眯眯地睁着眼,望着风雪弥漫的远方,嘴里的烟袋锅还没生锈呢。那是刚一入冬就冻死的。真叫人恶心。直到第二年春天,大甸子泥泞了,他们的尸体才慢慢沉下去,发臭,烂掉……
有时,多年淘金的老金把头会拿着一根鞭子,不停地抽打那些走得慢或坐在爬犁上面懒得动的年轻人。大骂:
“你祖宗的,懒死啦?不要命啦?快跳下来蹦蹦……”
于是,那些年轻的金夫们便急速地跳下爬犁,跟着爬犁跑上几里,等浑身冒了热汗,再坐上去。
把头骂他们,甚至用鞭子抽他们,他们也不生气。因为这是怕他们冻死,一切是为了他们好。
在这样的时候,齐发万万没有想到,积德泉老酒派上了用场。在金夫之中,有的人出发时带上点酒,可是不久便喝光了;有的人干脆就没带,于是在寒冷和寂寞之中,老酒便成了“快货”。
齐发这二十人背来的老酒,除了供给李金镛大人那伙人饮用之外,对金夫、金商和一些随着这支队伍而行的闲散杂人,一律现金出售。但由于是“金夫”,他们也实行淘金人的方式,以“货”易“货”。
每当队伍停下来喘息,胡亮就招呼:
“来吧!来吧来吧!正宗积德泉。”
在出发之前,齐发已委任胡亮为“挑夫长”,因他多少管理过酒业,又熟悉烧锅的烧制全过程,而且,此人膀大腰粗,有不讲理的金夫来捣乱,他也能对付。
一些金夫陆陆续续地跑过来了。这个要二两,那个要半斤,站在雪地上就喝。
“真好啊!”
“亏了带咱的积德泉哪!”
那些金夫们不停地夸着。
也有些金夫用“金砂”当钱易酒。这金砂其实只流行在金矿或漠河一带。但由于他们这是往漠河走,所以也就好使了。
世上许多事好奇怪,有时许多意想不到或不可能实行的事,在一种场合或一种环境中就出人意料地被通过了。而且人人遵守一个规矩。不知怎么形成,也不用知道。
也有人什么也没有,但也得喝些积德泉,以便暖暖身子前行,于是就产生了金夫赊账的事。
胡亮问齐发:“大柜,赊不赊?”
齐发想了想,说:“赊吧。”
于是,胡亮造了一个“赊账本”。那些真正的前往漠北的金夫,可以赊,赊后在小簿上签上名;一些“散人”,必须现钱。散人也根本不赊。人家都带足了途中住店吃饭的花销费用,仿佛不归天朝管。
穿越大甸子,最怕黑夜的来临。
刚刚是后半晌过一点儿,本来不太明显的太阳就迅速地沉落到灰蒙蒙的风雪弥漫的远方去了。这时,老北风仿佛增添了无穷的勇气,立时狂怒地大声嚎叫起来,搅起漫天的雪沫,把四野弄成浑浊一片。人,行走在雪面子里。
四周渐渐黑暗下来。
大伙儿都盼快些到客栈。可向导早已被风雪灌懵了。他也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这样的风雪夜,如果找不到客店,就可能成片地冻死在荒原上,然后春天他们再沉入大甸子底下,像人们看见的那些先人的遭遇一样。大伙儿嚎嚎叫,四处拼命去寻找火亮和人家。
突然,远方的风雪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丝闪亮,真正的隐隐约约,那么微弱,淡淡的,仿佛是人们看花了眼……
是人?这样的夜晚哪会有人出来。
是野兽?这样的夜,哪会有动物啊。
大伙儿都停下来,害怕地盯着那光亮,希望它消失,又希望看个究竟。
许久许久,那光亮渐渐地近了。大伙儿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汉。他穿着一件狐狸皮的大氅,戴着厚毛狗皮帽子,手里高高地举着一盏马灯。那光亮就是他手里的马灯发出来的。他的眼眉和胡子上结着长长的冰凌,远远望去,像一座“雪塔”屹立在前方。
双方都惊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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