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嫂踏着烧锅院子里的柴草沫子，脚下刷刷地走过来……

打更的老孙头说：“兰嫂，还剩姜汤了吗？”

兰嫂：“能不给你老留一碗吗。”

老孙头走出门室，伸出一个大碗，兰嫂把桶倾斜过去，往里倒着，一边问：“有来领酒号的人吗？”

老孙头：“这两天断了。”

“断了？”

“日本人不让这么­干­。说什么，这一是积德泉拉拢人心；二是最近城内治安加严，不许人夜晚出来走动；这三吗，听说已通知大柜，要把这部分酒用作治安积极分子的奖励……”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谁说不是……”

兰嫂提着桶，开始往家的后门走来。在夜里，在深深的夜风中，她知道丈夫喜瑞肯定会在暗处站着，等她。

李喜瑞接过空桶，兰嫂走进去，李喜瑞又Сhā上了后门，然后把门灯关上，二人走进去。

看着兰嫂在脱鞋，喜瑞给妻子默默地端来洗脚水，李喜瑞坐在一边，等着妻子洗完，然后端到外屋倒在废水木桶里，这才上了炕，摸索着躺在妻子身边。

“喜瑞，给我捂捂手……！”

妻子靠过来，把双手伸在丈夫的胸口，喜瑞顺势把兰嫂的整个身子揽在怀里，让自己坚硬的肌肤靠着妻子柔软富有弹­性­的身体。兰嫂说：“凉不凉？”

丈夫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妻子，仿佛他一松手，妻子便会离他而去。

李喜瑞：“兰妹，我怕失去你。”

兰嫂笑了，说：“喜瑞，你傻了？我不是在这儿吗？我怎么会被别人领走？尽说傻话。”她说着，仿佛在心底一下子理解了丈夫的心。她于是一下子搂住丈夫，让自己的身体和丈夫贴得更近；她觉出，丈夫把她像一团被一样揉在怀里。而她，就像展开的云，将他包围住，让无尽的幸福和爱，给丈夫那日日苦愁和伤感的心以温暖和更充分的享受。

夜深下来了，忙乱了一天的长春这个“满洲国”大都市，沉寂下来；夜风中，只有积德泉老曲子房里的气锅“吱吱”喷气声在响着，白汽向天上升着，更增加了夜的寂寞与寒冷。

邱警尉邱付宾今儿个特意梳了一个分头。

毕业于奉天警官讲武堂的他，老家是伊通胡家哨人，所以那天积德泉小伙计说是伊通王家哨，他便熟知乡长是谁。他从奉天回来先是在乡公所任职，后来经人介绍来到“首都”警察署，只几年的工夫已“发展”到东广场警察所的警尉。在市署和宪兵队里，他也有朋友。那些人曾经“暗示”他，只要­干­得出­色­，就有再提拔的可能，而且如能到“首都警察局”中任一职，不是可以光宗耀祖吗。但这一切，要看业绩。

而且，他的关于“以积德泉为防范重点，打开首都治安不良缺口，加强治安整治”的报告，据说很受上司赏识。在一次上峰的碰头会上，张香九署长便当着众人面说：“邱警尉的设想很有突破­性­，在目前首都治安情况良好程度下降时这样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同时希望各区、地所效仿邱警尉的做法。”更叫他惊喜若狂的是，那天的会，“新京”宪兵司令部警事厅处长栗原贤二也在场，而且散会后，留住了他。

栗原贤二是日本宪兵队的老人，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前便随同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来到东北，他向来以在东北和满蒙问题及事件上的成功而自居，但是在后来关东军司令部和宪兵司令部分离时，他以没能去上关东军司令部而对上司很不满，但又没办法，只好屈出此任。他对日本关东军总部越来越大的权力和过多­干­预宪兵方面的事很是气愤，因此，他想­干­出一番“事业”来，让关东军方面也认识一下宪兵的功劳。所以那天当他听了邱付宾的发言，而且又听到署长张香九的强调，一个新的设想和方案在他的头脑中形成。

“邱尚，我的，想请你吃饭……”在会议室的过道上，栗原贤二拦住了邱付宾说。

邱付宾一见是宪兵队警事厅处长，立刻打个立正，说：“不敢，在下还是请栗原先生多指教！”

栗原说：“不要客气啦，给我个面子吧。”

于是邱付宾满怀高兴地答应了。

宴请的地点安排在大新京会馆。这儿当年是日本人居住区中比较高档的地方了。这儿属于吉野町，那时是长春最繁华的日本人街道，也是商埠地的中心。这儿向南延伸到了宝山百货店的贵阳街。这儿各种吃食简直是应有尽有，有黑料荞麦面条股，严松堂书店，明治制果店，甘味的三好野；茶馆有东京西拉姆林，银座茶苑，榴莲等；百货有金泰洋行，专门经营服饰、用品的太平洋洋行（秋林公司）；胡同里有银灯舞厅和大新京会馆。

大新京会馆，又叫大新京咖啡馆，既有喝的又有吃的和玩的。夜­色­降临之后，这一带就光怪陆离地灯­色­齐明，日本神庙中祭祀的鼓“咚咚”地敲打着，使夜­色­显得­阴­森可怕，于是很多中国人就不上这儿来了。而日本人，却以能在此请一下朋友客人算作一种高雅和尊重的举动。

“邱尚，跟我来……”

栗原领着邱付宾从“首都警察厅”出来，他们乘坐由西广场开来的电车，到儿玉公园下车，然后步行奔吉野町。在夜­色­中，栗原显得十分兴奋。来到大新京会馆门口，在那闪闪的霓虹灯下，两位涂抹着浓浓脂粉穿着艳装的女招待弯腰施礼：“客人晚上好！欢迎您到来！”

另一位男招待问包房号，并把二人直接引进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这儿一切是日本样式，地板上铺着榻榻米，榻榻米上是松软的炕基，一张方桌放在上面，桌上已摆满了水果，四周是隔断和壁画。一切显得很温馨。

刚刚坐下，一个女招待跪下递上菜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