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知道胡老自幼便出生于此，数十年从未离开过金陵一带，便带开话题，转而向他询问太元观之事胡老心中有愧，急忙滔滔不绝地说道：“那太元观是道家庙观，隶属天师道一脉，供奉三清神像，始建于一百多年前，由于其规模宏大，道法深严，风头竟然压过了盛行一时的全真道，因此被前朝皇族认可，封为了皇家道场……”
宁萃Сhā嘴说道：“这么说来，太元观和朝廷结怨，便是因为受过前朝的封赏？”[]
胡老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倒也不尽然，当今朝廷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自然容不下太元观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京城旁边培养自己势力何况这一代的掌教希夷真人文武双全，名扬四海，因此甚是自负‘多年前我朝揭竿起义，推翻前朝暴虐，这希夷真人竟想独霸一方，学宋代的陈传老祖要将紫金山据为己有当时号称‘不死先锋’的毕无宗将军尚在人间，便约了他在紫金之巅单打独斗，谢封轩谢大将军当时也在场公证”
谢贻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桩成年旧事，原来希夷真人和她父亲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过节，那晚希夷真人来找父亲的麻烦，多半便是这个缘故她急忙追问此战的结果，胡老却叹道：“恐怕除了当时在场的这三人，当今世上再没人知晓此战的详情了不过经此一役，希夷真人便向我朝俯首称臣，还定下终身不踏出紫金山半步的誓约，也就算是从此退隐江湖了”
谢贻香暗自盘算，父亲的武功虽是极高，但相比起那晚所见的希夷真人，只怕尚有差距，毕无宗和父亲齐名，都是军中战将，他们的武功应当在伯仲之间如此看来，恐怕当年那一战，在旁掠阵的谢封轩不只是做证这么简单，毕无宗和谢封轩号称是军中双壁，自然不愿让人知晓他们曾联手对付希夷真人，所以才未曾传出此战的详情
却听宁萃说道：“小女子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当年那一战希夷真人负了极重的内伤，经脉大损，这才老老实实地立下誓言，再不涉足江湖”
胡老沉吟道：“这件事老朽倒是未曾听闻，我只听说那希夷真人的修为虽是极高，心智却是平平，近来年纪大了，更是有些迟钝”
谢贻香见此事和父亲有关，甚是留意她转问宁萃道：“前不久希夷真人到那……到城里来找我爹比试，我见他一点也不像经脉受损之人，姐姐是从哪里听到这个传闻的？”
宁萃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反问道：“若是他没治好自己的伤，又怎敢毁约下山？”
她见谢贻香茫然不解，解释道：“我潮音洞一派虽身在衡，却也听说过中原道家不但在武学的造诣极高，更精通于秘术♀希夷真人算得上是道家第一人了，自然会用些不寻常的手段来治好自己的伤”
听了宁萃这番话，谢贻香心中一动，却有什么都没想到，只得匆匆和胡老道别她此时恨不得立刻赶往紫金山，却想起自己那匹骏马还在了徐大人府外，便对宁萃说道：“我们去刑捕房讨两匹马，立刻赶去太元观”
却见宁萃露出为难的神情，摇头说道：“我不骑马”她顿了一顿，补充说道：“马身上的味道太浓，我不习惯”
谢贻香顿时哭笑不得，回想起那夜她怕淋雨，之前在香酽居又擦拭桌椅，不料宁萃这出身江湖的女子，居然比深闺小姐还要娇贵她只得苦笑道：“那我去雇辆马车，或者找顶软轿也行”
宁萃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还留在城里得好，不与你同去了妹妹此去若是有什么变故，好歹也有个照应”
她望了望偏西的斜阳，又说道：“如果明天日出之时还不见妹妹回来，我便前往刑捕房和将军府，通知他们商议对策”
谢贻香一想有理，便与宁萃告辞，孤身离去
从徐府取回坐骑，谢贻香匆忙往城东奔去那紫金山在城外的东郊，只有十多里路程，一路行经文渊路，穿过清溪街，京城东面的东安门便出现在眼前
她正要纵马出城，却见一名公差笔直地站在街道中间，双臂平伸，将她的去路拦住
那公差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谢贻香心生好感，缓缓停下马来，淡淡地说道：“给我让开”
那公差恭声说道：“还请三小姐跟我走一趟应天府衙门，解释你今日正午时分，当街羞辱两名寻街公差一事”
原来是给那两名醉酒公差讨说法来了，谢贻香顿时满脸不屑，冷笑道：“既然你认得我，便该知道这是刑捕房办案，要是再不让路，那便是妨碍公务，你可担当得起？”
那公差却是毫无惧色，微笑道：“三小姐好大的官威，莫非刑捕房的人都是这么蛮不讲理？”
谢贻香脸色一沉，正待发作，却见那公差不慌不忙地在腰后摸索起来，随即缓缓抽出一根烟管，漫不经心地装起烟来
自前朝海禁一开，烟草便从南洋流入中原，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多有吸食者，是以极为常见然而此刻看到那公差摸出旱烟，谢贻香心念一动，惊喜掺半地说道：“是你？”
十一章 拜山（一）
那公差点燃旱烟，悠悠说道：“听说谢三小姐这身本领中，最厉害的并非刀法，而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纵然是在黑夜之中也可明察秋毫如今看来却不过如此，说什么‘穷千里’，却连在下都认不出来了”
他这么说，分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谢贻香连忙细看，却丝毫不见他身上有一丝“高百川”和上午那虬髯捕快的痕迹，暗地里对这言思道的易容之术更是惊叹不已[]
言思道见谢贻香沉默不语，笑道：“莫非三小姐也想通了其中关键，这便要去缉拿撕脸魔归案了？”
谢贻香摇了摇头，随即注意到他说“莫非三小姐也想通了其中关键”这句话中那个“也”字，脱口惊呼道：“难道你已经堪破了此案？”
言思道不置可否地说道：“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敢现身相见？”
谢贻香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这言思道和自己分别不过才几个时辰，怎么可能就查清了此案？想到这一点，谢贻香冷笑道：“你这才出来几天，就开始怀念天牢的日子了？你要是想来消遣于我，我立刻便送你回去”
言思道嬉皮笑脸地说道：“三小姐千万别动怒，那天牢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有次我实在是闲的无聊，只好去消遣那个什么下雨天的屠夫结果我刚说了几句话，他就自尽了”
谢贻香陡然一惊，喝道：“那……那雨夜人屠……是你杀的？”
言思道叹了口气，笑道：“我只不过和他探讨了一下如何杀人，然后告诉了他一种他从来都没想到过的方法，他便照做了”
谢贻香回想起那夜刑捕房去天牢求证，结果雨夜人屠施天翔的尸体诈尸，当场吓死了一名捕快，原来这一切尽是言思道出的好主意她惊怒之下，又感到阵阵恐惧，眼前这个抽着旱烟，笑容可掬的公差，绝对是自己所见中最可怕的人
回想起庄浩明曾说的那句话：“想不到为了区区一个撕脸魔，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放出了一个魔王”确实，眼前这个言思道比起撕脸魔来，何止厉害十倍
想到这里，谢贻香沉声问道：“你当真知道谁是撕脸魔？”
言思道微笑道：“不错，只是时机未到，天机尚不可泄露”
谢贻香闪烁着目光，缓缓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和我谈条件了？”
言思道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苦笑道：“为什么三小姐总要以你之心度我之腹？难道你满脑子尽是那些尔虞我诈的勾当？”
谢贻香不理会他的讥嘲，冷笑道：“对付你这种奸诈小人，自当以奸诈之心相防”
言思道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恨我欠了你一份人情，又弄死了替你破案的施天翔，哪怕是被你骂得体无完肤，我也只好任劳任怨”
谢贻香见这言思道还在装镊样，心中暗骂，嘴里却笑道：“既然你认定欠我一份人情，何不开诚布公，将你的推测告知于我？”
言思道哈哈一笑，说道：“推测？原来你以为我是信口开河，也罢，既然你要去太元观，我这便和你一起去证明我的推测”他嘴里说着，人已走到谢贻香马前
谢贻香听他道破自己的行踪，暗生戒心，却忍不住问道：“太元观？莫非撕脸魔便在太元观中？”
她话音刚落，忽觉身后一热，言思道竟然翻身上马，坐到了她身后』贻香触不及防之下，顿时又惊又怒，正要破口大骂，言思道的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笑道：“三小姐大可放心，我从不占女孩子的便宜，更不会占你的便宜≯下办案要紧，我们理当同舟共济，你可别逼我面见皇帝，和他聊聊你谢家一门的忠烈”
这话一出，谢贻香顿时软了下来，言思道嘿嘿一笑，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拉动缰绳往东安门驰去，转眼便奔出了东安门≯见一路上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谢贻香满脸通红，低声骂道：“你这般羞辱于我，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送回天牢，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后的言思道笑道：“看来三小姐对我还是有成见，总是要把我往坏处想，需知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好”
谢贻香气急败坏，怒道：“胡说八道！”
言思道诡异地一笑，淡淡说道：“今日你当众羞辱了两名公差，虽有一时之快，却是后患无穷，这帮家伙既没学问，又不讲道义，必定会记恨于你如今我扮作公差和你乘同一匹马，做出亲密之举，多少可以为你挽回些声誉，免得你不久之后难以和他们相处”
谢贻香冷哼一声，说道：“我何必要与他们相处？”
身后的言思道又是一笑，不再言语
紫金山在金陵城的东郊，古称金陵山，战国时期之楚国在此建金陵邑后因山中常有紫气升腾，在日光下又呈现出金色光辉，于是东晋时改称为紫金山其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山与水浑然一体，雄伟壮丽，气势磅礴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光阴，只见地势上斜，已到了这紫金山脚∠金山方圆有十多里，太元观只是山中的一小块，深藏于半山腰的紫霞湖旁〗人沿着道路绕山而行，但听马蹄声碎，踏起满地落叶，一处急弯之后，眼前陡然一亮，出现了个巨大的广场
谢贻香顿时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广场之上，此刻竟然挤满了人她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当真称得上接踵比肩，挥汗如雨≯见这些人或坐或躺，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是流亡的百姓
她这才想起太元观一直在收容附近的难民，暗骂自己大惊小怪然而略一估算之下，这里聚集的难民居然有数千之众，想不到太元观不知不觉中，竟挽救了这许多难民的性命
当此情形，马已不能再行，谢贻香和言思道只得跳下马来，从这些难民中穿行而过≡思道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些都是江南人士，只因无家可归，这才沦落如斯嘿嘿，这太元观打着悬壶济世的招牌，每日为这些难民供给粥水，又赠符施药，他们当然舍不得离去，要长留在此了”
十一章 拜山（二）
谢贻香忍不住说道：“当今四糊平，国泰民安，又不曾有天灾降临，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流落于此？”
言思道冷笑道：“这还不是皇帝做的好事，自古以来，所谓的改朝换代，说到底不过是一批穷人翻身致富，随之而来自然便有一批富人家破人亡本朝开国不过十多年，这批乱世中的失败者当然还来不及死干净，便有了眼前这许多难民”[]
谢贻香听得大皱眉头，正色道：“我朝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行的是堂堂正义之师〔么穷人翻身致富富人家破人亡，这话要是传到朝廷耳中，足以灭你十族”
言思道不屑地笑道：“真是好笑了，这世间之事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又哪来的什么正义之师？凡事都有两面，你若夸赞它的好处，它便是好事；你若批判它的坏处，它便是坏事”
谢贻香怒道：“那么如你所说，我汉人便该屈身于异族之下，挨他们的皮鞭，受他们的棱辱？”
言思道叹道：“这只怪前朝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根本不了解汉人的本性他们若是懂得些权谋手段，用汉人来管制汉人，自己则避免与汉人争锋相对，在面子上粉饰过去，那不知有多少汉人会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卖命，谁还有心思造反？”
说到这里，言思道语调一转，扬声说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当今皇帝为了要稳定民心，维护他那受命于天的说法，这才说什么驱除鞑虏，还我河山，把前朝骂得一文不值哼，想那前朝大汗的射雕英姿，几乎荡平寰宇，只怕后世之人非但不会介意他异族的身份，还会以汉人曾做过他们的奴才为傲，替他们也替自己歌功颂德”
谢贻香听得不住摇头，大不赞同，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默不作声只听言思道继续说道：“所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美和丑”光流逝，物换星移，谁又会纠缠于此刻的对错？后人只会把那些美的东西认作是对的，将丑的判为错所以项羽是英雄，刘邦是小人；所以孔明是英雄，孟德是小人♀便是所谓的历史”
谢贻香忍无可忍，脱口骂道：“放屁！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是如此，公理自在人心”
言思道哈哈大笑，伸手指着眼前这些难民问道：“很好，那么依三小姐所见，太元观收容这些难民，是对还是错？”
谢贻香沉吟道：“就此事而言，太元观自然是对的”
她这话说完，却见言思道一脸奇怪的表情，随即放肆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贻香气得火冒三丈，言思道也不和他争辩，伸手一指，说道：“到了”
谢贻香不禁抬头望去，眼前一道大门储，牌匾上烫“太元观”三金字，却是两人谈话之间，已不知不觉地穿过了那数千难民，来到太元观门前
言思道收起笑容，当先推门而入，立刻便有两名弱冠道士迎了上来，躬身向两人询问』贻香瞅见这两名道士脚步飘逸，踏地无声，显是功夫不弱，当下暗自戒备起来
言思道却是毫不理会，只说了声“刑捕房查案”，便径直往里闯去
谢贻香快步跟上，低声说道：“太元观和朝廷素有隔阂，相互不敢越界我们这般闯入，不能用刑捕房的名头”
言思道脚步不停，嘴里说道：“怎么，三小姐害怕了？此刻箭已在弦上，由不得你做主了你若还想缉拿撕脸魔，就别多话”
谢贻香想起此行的目的是撕脸魔，不禁有些踌躇≡思道忽然说道：“你真以为那些粥药是在救济难民？那是买命钱”
谢贻香听得一怔，言思道已大步向前迈去门后是太元观的大院，院中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正往外冒着青烟，却不见一个香客只有一众大大小小的道士分散在四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
谢贻香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发现夕阳铺洒，又是一天的日暮时分当此时刻，难怪自己和言思道的到来，会显得这般突兀只见言思道对周围的一切却根本视若无睹，快步迈入当中的三清大殿』贻香暗叫不妙，紧随其后踏入了殿中
殿中供奉的是三清神像，神龛下香烟袅袅，将三清神像笼罩于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立于三清像前，一身橘黄的道袍甚是华贵，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珠玉，边角还挑着金丝≯见两人进殿，老道神色平静地说道：“两位若是求仙问卜，此处便是了”
言思道这才停下脚步，斜眼打量着那老道士，说道：“久闻希夷真人座下有四位得道仙尊，看道长这般出尘脱俗，却不知是哪位仙尊？”
老道士见来人虽是公差打扮，却长得甚是俊俏，话又说得如此动听，不禁面露喜色，笑道：“贫道无霞子，乃是仙师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承蒙阁下抬举，贫道资质愚钝，悟道尚浅，不敢妄称‘仙尊’二字”
言思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双眼一翻，扬声道：“原来道长便是无霞子，听说你身居首席大弟子之位已有六十多个年头，奈何你家仙师却始终不肯驾鹤西去，将他那掌教之位传授给你，真是可惜得很哈哈，幸好道长你资质愚钝，悟道尚浅，这才不能白日飞升，羽化登仙，若是在你家仙师之前而去，岂不是要便宜了你下面那三位师弟？”
这话直说得无霞子那一张脸整个变作猪肝之色，他气得张大了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思道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伸手将一物高举，放声嘶喊道：“应天府寻街衙门，会同刑捕房都尉府大将军府，奉旨调查撕脸魔一案，请希夷真人现身相见”
谢贻香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再看言思道手中之物，更是脸色大变，那赫然便是谢封轩的九龙?
十一章 拜山（三）
在这京城之中，除去皇上本人亲临，九龙?便是最高的象征
谢贻香急忙在怀里摸索，顿时明白，定是刚才两人共乘一骑的时候，言思道暗中将她的九龙?偷了过去然而转念一想，言思道居然把寻街衙门和刑捕房都尉府大将军府相提并论，又不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无霞子虽不知道寻街衙门是个什么东西，但刑捕房都尉府大将军府这三个名头却是如雷贯耳，他惊慌之下，情不自禁地退开两步，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宝剑只听衣袂声响，又有两名老道冲进三清殿中，与那无霞子年纪相仿，都是满头白发，显然也是被言思道那番话震惊，忍不住现身进殿
眼见这三名老道成丁字形站立，将自己和谢贻香围在当中，言思道神色不变，笑道：“怎么，想要动手？要知道都尉府的人早已潜入此处多时，刑捕房的庄浩明也随后就到，再加上统领全局的大将军谢封轩，你们能有几分胜算？”
无霞子脸色大变，望向刚进来的两名老道中脸色黝黑的一人，沉声道：“无霰师弟，你去外面看看”那黑脸老道是希夷真人坐下的三弟子，道号无霰子他平素最是机灵，听到大师兄的吩咐，连忙退出殿去
谢贻香见事情闹大，急忙附在言思道耳边，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思道笑而不答，另一个名白无须的老道眼见谢贻香说话，立刻认出她来，冷冷说道：“原来打头阵的是谢家三小姐，久闻‘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贫道无绛子，今日便以‘玄牝之剑’，来领教刀王的绝学”
谢贻香暗叫不妙，这无绛子排行第四，在希夷真人众弟子中武功最高，脾气也是最怪当年先竞月在紫金山监察皇陵修建，她便曾和这老道士有过争端，结下了梁子如今当此紧要关头，自己如何能接受他的挑战？
她正要开口解释，却听一个平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淡淡地说道：“休得无礼，你且退下”谢贻香识得这个声音，心中微微一凛：“希夷真人终于现身了”
无绛子忿忿不平地退下，只见希夷真人依然是那身雪白的道袍，从门外缓缓踏入殿中他的目光在谢贻香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便牢牢地锁住了言思道
虽然眼前这俊俏公差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特异之处，却似乎给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希夷真人意随心动，神通立刻发动，浸入这三清殿中的每一处角落，然而感应之下，却丝毫感应不出这公差身上的真气
这般情形，要么就是这公差身上毫无内力，要么就是这公差的修为远高于自己希夷真人隐隐感到一阵不安，天下间居然还有自己看不穿的人？
若说这公差全无内力，那自己为何为有这种莫名的压力？若说这公差的修为高过自己，虽然他面容上依稀有些易容伪装的痕迹，但实际年纪也不过二三十岁，即便是服食了什么珍稀灵药，也绝无可能超越自己上百年的修为
希夷真人压下心中的异样，强定心神，脱口喝道：“何方妖魔，胆敢侵犯三清神殿？”
言思道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语气毫不示弱，争锋相对道：“三清早已被妖魔玷污，我特来降妖除魔”
希夷真人心中一震，沉声喝道：“一派胡言！堂堂道家圣地，除你之外，何来的妖魔？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说到最后那句“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时，也不觉他声音提高，谢贻香却陡然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得冰凉了
惊慌之下她连忙退开两步，再看旁边的无霞子和无绛子，那两名老道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默默地退开丈许距离，一前一后封锁了三清殿的出路
言思道却不为所动，指着神龛上的三清雕像，镇定地说道：“老君一气化出上清玉清太清，我亦有一气，一化仲尼，一化佛陀，一化老聃你既然拜神，何不来拜我？”
听到他如此狂妄之语，希夷真人怒由心生，大喝道：“无知蠢物，胆敢冒犯上仙，贫道今日便要你血溅当场”
他话音一落，谢贻香猛觉眼前一黑，腰间乱离无故长鸣，“唰”的一声自行出鞘，窜进她手中
谢贻香暗叫不妙，这乱离是师父刀王的遗物，素有灵性，此刻无故长鸣，可见眼前的形势已是凶险万分再看前后的无霞子和无绛子，也是神色凝重，同时盘膝坐下，脸上如临大敌一般
却见言思道身子一晃，随即站立不动，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这公差在自己的神威之下，居然还如此强硬？希夷真人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发沉重，忍不住喝问道：“你笑什么？”
希夷真人这一开口，四周气场略微有些缓解，言思道连忙大笑道：“就算是我冒犯三清上仙，却又关你什么事？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我血溅当晨”
不等希夷真人答话，他继续说道：“昔日前朝失德，天师道守倡义旗，联合了上清灵宝净明三道，合并成为正一道，一边与趋炎附势的全真道抗衡，一边反抗官府，相助义军，那是何等的英雄？而你身为天师道众，上不思为民请命，下不思护教卫道，还违背了道家清心无为的宗旨，狼心狗肺，奴颜婢膝，一心要讨得异族欢心，享受荣华富贵，做出此等令人唾弃之举，当真是为老不尊，恬不知耻……”
想不到言思道竟然敢这般当面辱骂希夷真人，谢贻香吓得浑身冰冷，这人若非是疯了，就是一心前来求死想那希夷真人上百岁的修为，道法可通天地日月，只要一个小指头就能制两人于死地，这般激怒于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惊惶之间，言思道话语不停，继续说道：“……若只是如此，那倒也罢了，如今我朝平四海，清宇内，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你却依然心怀叵测，暗藏祸心，无端搞出些是非来似你这般无耻之徒，苟活至今已是不易，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师一道，以道教中人自称？”
言思道这番长篇大论虽是毒辣，却是有理有据，直气得希夷真人七窍生烟他那身雪白的道袍如同吃饱风的船帆一般鼓胀起来，显然已将功力催到了极点，待到出手一击，只怕这三清殿内顷刻之间便会万物俱焚，灰飞烟灭
十一章 拜山（四）
言思道毫无惧色，反而踏上一步，继续说道：“你献媚异族，抗拒我朝，是为不忠；背离老庄，叛出天师，是为不孝如今民心思安，你却笼络人心，图谋不轨，这是不仁；排挤众教，独尊太元，这是不义〗败于谢毕二人，是不勇；失势于朝中百官，是不智皇帝宽宏大量，留你一命，你却撕毁尔等协约，悄入京城，是不信；无视我等钦差，欲下毒手，是不礼似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勇不智，不信不礼之人，居然能在这皇城东郊紫金山腰立观传道，简直是朽木为梁，禽兽窃位他日下到黄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老聃庄周？又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君臣？”
这话一出，谢贻香眼前猛然一黑，手中的乱离已是蓄势待发她心知不妙，急忙深吸一口气谁知她这一张嘴吸气，却吸了个空，仿佛这三清殿中的空气被尽数抽空了去，汇聚到了希夷真人的身边，在他四周流转起来[]
只见希夷真人那本就红润脸，此刻已变作血红色，显是怒到至极，却依然站立着不动，没有将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迸发出来
倒不是希夷真人不想出手，言思道句句恶言直击他内心深处，早已远远超出他的忍耐范围，然而眼前这公差却始终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是一种神秘而又恐惧的感觉，仿佛便是那道家典籍中常说的“劫数”
之前在他神通的窥探下，丝毫不曾感觉到这公差身上有任何内力，可以说是根本不堪一击，此时更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周身上下全是破绽
然而试问这么样的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产生这种感觉？而且他身处自己强劲的真气之下，还能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其中必定有异
希夷真人之所以能历经两朝，长命百岁，正是由于他行事谨慎，绝不弄险，此刻敌情不明，他绝不能贸然出手于是三思之下，希夷真人只好举棋不定，蓄势待发
言思道见他仍然没有出手，心知机不可失，趁胜追击道：“你若还有一丝良心，一丝人性，便该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不然你为何会一言不发，这便算是默认了？哼，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要我这当晚辈的来教训你，羞也不羞？”
这话极是毒辣，想那希夷真人数十年来身份显赫，周围全是吹捧之声，几时受过这般露骨的辱骂？只听他浑身骨骼作响，仿佛要散落开来，身上的内力已汇聚到了极限，若再不发泄出来，任凭他修为再高，遇到这等巨大的劲力无处可散，必然要反噬他自身
言思道岂容他缓过气来？扬声发出最后一击，大喝道：“当此太平盛世，汉人翻身做主，你却怨恨自己的地位不及前朝，再加上对谢封轩毕无宗的愤恨，所以想要谋反，是也不是？你四处收购粮食，把江南一带的难民尽数聚集在此，便是要直捣京城，窃取皇位，是也不是？”
希夷真人心中猛然剧震，内息立岔，只觉喉间涌动，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他一直被这公差以言语相激，蓄势待发的一击越续越强，到了最后不得不发的地步之时，他本已准备出击，却陡然听到自己暗中筹谋多年的计划被对方当场喝破
盛怒之下，惊恐之下，希夷真人那一身功夫虽已臻化境，却也无法疏导这股巨大的内息，终于被劲力反噬，受了极重的内伤
希夷真人这一吐血，谢贻香身边的压迫感立即消散，仿佛雨过天晴，拨云见日一般她见希夷真人就地而坐，盘膝调理起来，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那言思道先是以狂言挑衅，惹得希夷真人怒由心生，继而化为杀意他那道家的功夫最讲究随心所在，杀心一动，功力便随之聚集了起来然而言思道却深知道家那“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的宗旨，竟以自己的性命为注，赌希夷真人不敢率先出手，继续恶言相向，让希夷真人在盛怒之下，把功力运至极限
等到希夷真人浑身的功力运至极限的那一瞬间，言思道突然喝破了他内心的秘密，让他心绪大乱，无暇疏导身上凝聚的真气，最终被自己所伤
谢贻香虽是少不更事，却极具聪慧，这一幕她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见言思道至始至终不发一招，当真算得上是谈笑之间，便将这惊世骇俗的希夷真人一举击溃
若非是自己亲眼所见，她绝对无法相信世间会发生这样的事，会存在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谢贻香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脱口说道：“你……他……太元观想要谋反？”她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言思道所说的，的确是太元观要谋反
“若是太元观要谋反，那么……”一时之间，谢贻香竟不敢往下细想
旁边的无霞子和无绛子也回过了神来，手足无措地望向他们的师父，言思道见希夷真人盘膝调息，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转头望了谢贻香一眼，谢贻香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水只见言思道缓缓退开几步，指着希夷真人缓缓说道：“你虽有谋反的念头，但当年一战败于谢封轩和毕无宗二人之手，以至经脉受损，功力大消此番你重出江湖，怕自己斗不过他们二人，于是便用上了借阳之术，是也不是？”
希夷真人闭目不答，头顶隐隐冒出一股白气，看样子是正在全神贯注地调息着伤势≡思道又瞥了谢贻香一眼，向是在对她解释一般，继续对希夷真人说道：“这所谓的借阳之术，本是西域欢喜道的邪门功夫，不知你从何偷学而来，居然用在那些太元观的信徒身上，让他们为你养出内丹，助你功力大进，是也不是？如此异想天开，伤心病狂的事，亏你做得出来”
他伸手遥指希夷真人，转头迎上谢贻香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便是撕脸魔”
十二章 惊变（一）
言思道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谢贻香呆立当超甚至比她听到太元观要谋反的消息还要震惊
这一路从进到太元观中开始，一直都是言思道在唱独角戏，引领着局势的发展，倒叫她把撕脸魔一案抛至于脑后了此刻想来，言思道随他来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缉拿撕脸魔？[]
莫非眼前这仙风道骨的希夷真人，便是那凶残之极的撕脸魔？谢贻香缓缓摇头，这希夷真人虽不是什么善类，却也好歹是一派之主，怎么会是那穷凶极恶的撕脸魔？
只见希夷真人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头顶那道白气却是越来越浓，弥漫成一团雾气，显是到了疗伤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的分心
他身旁无霞子和无绛子自然看出当前的形势，急忙踏上几步，双双护在希夷真人身前，怕言思道和谢贻香借机行凶
言思道对那两人不屑一顾，对谢贻香说道：“容我向三小姐解释，这借阳之术源自于西域的欢喜一道，所以中原鲜有传闻此术的要旨便是将自己修炼的一缕真气，注入到他人丹田中以作诱饵之用那人在毫不知情之下，平日里吸收的天地灵气一旦入丹田，便会与这缕注入的真气相互纠缠，融为一体，继而凝结成有质之物，那便是所谓的内丹了”
他的人已缓缓退到谢贻香身边，嘴里继续说道：“由于这养成的内丹是以施术者的那缕真气为源头，因此施术者只需以自身真气诱导那人丹田，便可以和内丹产生共鸣，使其脱离丹田，从口中吐出，这便是撕脸魔的动机所在”
谢贻香虽是第一次听说这借阳之术，但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由不得自己不信，不禁颤声问道：“借阳之术……你是说撕脸魔杀人的目的，便是为了那什么内丹？”
言思道点了点头，沉声道：“用此方法炼成的内丹，虽是养成于他人体内，却是以施术者自己的真气为根源，服食之后绝无排斥，功力立增此法虽然对施术者百无一害，但那内丹却是极难炼成，不但对受术者先天体质的要求极高，还与受术者后天的际遇有关，因此很少有人愿意花心思去施展此法”
“然而这老道士功力极深，门下又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只需在画符治病时，暗中对那些信徒注入一缕真气，施下此术，待到数年甚至十多年后，再进行筛熏找出有望养成内丹的受术者，继而从他们体内取走内丹”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沉声说道：“由于那内丹难以炼成，大多数时候只能空手而归，所以这老道士恼羞成怒之下，探入口中取内丹的那只手便顺势发力，将受术者的脸震裂，成了名动一时的撕脸魔”
原来这就是撕脸魔一案的始末，谢贻香回想起徐大人说过，缅榕小时候曾服食过希夷真人的符水，只怕就是在那时候，她便被施下了这等邪术，所以才导致了近日的杀身之祸
只听言思道又说道：“三小姐可还记得，那些死者的致命伤是被封住华盖巨阙气海三大要茓，阻碍了气血流动，导致缓缓死亡，那自然便是为了在此期间取出内丹至于他那诡异的封茓手法，恐怕那也是西域欢喜道的功夫，所以未曾在中原武林中显露过此外你曾说过，撕脸魔的内劲是先柔后刚，却不正是道家那‘聚如清风，放如奔雷’的要诀？何况放眼当今天下，若非是眼前这百年老妖亲自出手，那撕脸魔又怎会来去无踪，不留下一丝痕迹？”
听到言思道这一大番理据，谢贻香心中豁然开朗，疑云尽消当年在父亲和毕无宗的联手之下，这老道身受重伤，甚至损害到了经脉，如今他不禁恢复了功力，甚至比以前还要精进，原来是用了这般恶毒的借阳之术
然而她心中还是有些疑问，不禁问道：“那……莫非他选中的这三十七人，也就是被他杀死的三十七人中，一颗内丹都没找到？”按言思道所说，希夷真人是没找到内丹，这才将被害者的脸撕裂开来的，那要是被他找到了又如何？
言思道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谢三小姐，亏你也是习武之人若是你丹田中的真气被人抽空，一丝不剩，那你会怎么样？”
谢贻香微微一怔，说道：“丹田中的真气……那怎么可能，即便不是习武之人，丹田中或多或少也会积存一些真气，怎么可能是空的……”
她心念一动，随即补充道：“若是丹田中的真气真被抽空，只怕那个人也要形神俱灭了”
言思道点了点头，叹道：“形神俱灭，不错那受术者体内炼成的内丹，便是他丹田内所有真气凝聚成的有质之物，一旦被撕脸魔取走，立刻便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若是想知道他窃取了多少颗内丹，恐怕只能去查一查最近有多少个太元观的信徒无端失踪”
谢贻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再无疑问，一张脸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想不到世间居然会有如此诡异可怕之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踏上两步，对席地而坐的希夷真人说道：“既然真相大白，劳烦道长跟我回刑捕房”
她这句话一出口，心中却忽然莫名地一跳，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城西那无名老者的话似乎在她耳边回荡起来，反复念道：“捕兽于渊，求鱼于天功负力捐，无罪不冤”
只见那希夷真人依然闭目不答，身旁的大弟子无霞子沉着一张脸，大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公差鬼话连篇，又无凭无据，即便是皇帝老儿亲自前来，也休想将我师父带走问罪”
谢贻香听到这番话，顿时丢开杂念，冷笑道：“刑捕房缉凶，从来不需要什么凭据那撕脸魔先后犯案三十七次，你师父若是能证明他每次都不在现超倒也罢了，要是其中有任何一次去向不明，那便等着升堂受审，问罪开刀”
无霞子还没答话，一旁的无绛子已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刑捕房，老子先一剑宰了你”
十二章 惊变（二）
这无绛子虽身在道门，却是粗俗无比他话音一落，腰间宝剑已离鞘而出，但见寒光一闪，却是朝言思道刺来
无绛子虽然脾气暴烈，却也不笨那谢贻香好歹是大将军之女，若非万不得已，还是莫要伤害得好然而眼前这公差却是弱不禁风，又将自己师父弄成重伤，他早就萌生出了杀意[]
如今她这一剑出手极快，剑光如水一般流转，顿时便将言思道浑身上下都笼罩于其中，只待内力一吐，便要将言思道绞为碎片
言思道反应极快，他见无绛子出剑之前若有若无瞥了自己一眼，立刻惊呼道：“三小姐救命！”话音刚落，无绛子的剑已刺到眼前
这一路行来，谢贻香不知不觉中早已将言思道当作同伴，当此时刻，哪还记得他朝廷重犯的身份？眼见无绛子叫毒辣，她毫不思索挥出手中的乱离，接连使出“乱红飞过”“乱云飞渡”“乱琼碎玉”三招，两守一攻，将无绛子这一剑化解开来
无绛子见谢贻香出刀攻向自己，顿时勃然大怒，哪还顾得上什么大将军之女？他扬声喝道：“好，就让贫道看看刀王的传人有几斤几两”
他嘴里怒吼，手中宝剑成圆，化为太极，继而生两仪变四象成八卦转六十四卦，顷刻间便将谢贻香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封得密不透风，竟是将一套以慢打快的“玄牝之剑”，疾风骤雨般地施展开来
谢贻香心知遇上劲敌，不敢有丝毫怠慢，情急之下只得将自己那套‘乱刀’尽数使出，以快打快，见招拆招，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无绛子手中的宝剑
两人身影极快，弹指间便拆了上百招，场外众人只能隐约看出有一道绯红色和一道青灰色纵横飞扬，在殿中相互交织出一个大圆来但听刀剑相交声不绝于缕，竟化作一阵长鸣之声，震得众人耳膜刺痛
那无霞子本是守护在希夷真人身旁，此刻眼见谢贻香被无绛子绊赚随即拔剑在手他为人甚是阴险，脚下一滑，竟是向场外的言思道游走过去
言思道自然早有防备，立刻跳开几步，躲到了激战中的谢贻香和无绛子后面无霞子急忙提剑绕过场中两人，却见言思道脚步不停，也跟着他绕起圈来，始终让激战的两人隔在他和无霞子之间
无霞子绕了几圈，心感烦躁，恶念顿生他猛然挺剑刺出，向场中的谢贻香刺去
莫说谢贻香此刻正苦苦招架无绛子的攻势，心无旁骛，就算她早有准备，也缓不出手来应付无霞子这记偷袭无霞子眼见自己就要得手，心中暗喜，却突然觉得手中一空，他那把削金断玉的宝剑竟然凭空消失，不知去向
他大惊之下，急忙使出一招“御风而行”，向后飘出数丈，背心重重地撞上了三清神龛却见被自己撞落的漫天灰尘中，一个白衣青年毫无征兆，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三清殿中
之所以说毫无征兆，是因为无霞子根本没有发现这白衣青年的到来；而理所当然，却是因为这白衣青年浑身上下一动不动，将自己的气息溶入了整个大殿之中，仿佛自恒古时便站立在了那里
白衣青年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两道剑眉入鬓，一双凤眼生威目此刻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正捏着一柄宝剑的剑尖，如同拈着一根花枝般清闲无霞子立刻认出，那正是从自己手中消失的宝剑
自无霞子出道以来，从没有人能将他的解般无声无息地夺取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望见那白衣青年腰间的黑鞘长刀，脑海中念头飞转，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缓缓问道：“来的可是‘江南一刀’先竞月？”
那白衣青年并不作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抬手，便把无霞子的宝剑丢回到他脚下
无霞子只觉浑身一片冰凉，来的果然便是那名动天下的先竞月方才先竞月这手夺剑功夫虽有偷袭的嫌疑，但他将宝剑丢还这一举动，却又隐隐显露出大将风范，甚至还狂妄得紧无礼之极
受到这般羞辱，无霞子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缓缓弯下腰来，拾起自己的宝剑，伸手一抖，摆出他平生绝学“海雨天风剑”的起手式来，沉声说道：“贫道……”
谁知他刚说得这两个字，先竞月见他剑已在手，招已成形，便踏上一步，拔出腰间的刀向他当头劈下
这一刀并不快，甚至没有刀光，没到刀风，没有刀意，更没有刀气那把刀的刀身也是漆黑色的，不知是乌钢还是玄铁铸成，细看之下还隐约有几个小缺口，正是先竞月赖以成名的那把“纷别”
这一招并不复杂，甚至没有变化，没有花俏，没有后招，更没有玄机♀一招只是普通到极点的一招“独劈华山”但凡是用刀之人，所学的第一招便是这“独辟华山”了
无霞子在顷刻间便已想出一十三种破解的方法，然而眼看对方如此嚣张，自己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在气势上先输一截当下他也是一剑刺出，以硬碰硬，正是他“海雨天风剑”中最凶狠的一记杀招“飘风骤雨”
这一招“飘风骤雨”后发先至，先竞月的纷别还高举在半空，无霞子手中寒光迸发，他的宝剑已率先到了先竞月咽喉之处
却见先竞月漫不经心地伸出左手，也不见他有什么奇特的手法，拇指和食指便捏住了无霞子的剑尖，毫不费力地将剑夺了过来，随手扔在了一旁，和之前夺剑的手法一模一样
无霞子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变故做出反应，先竞月的纷别已当空劈落，随之收刀回鞘，再不多看他一眼
无霞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左手捏着剑诀，伸出的右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一道红线缓缓从他胸前的道袍上浸渍出来，但听几声破裂的声响，他那身华贵的道袍上珠玉四下飞散，继而鲜血从胸前的那道红线处狂喷出来
十二章 惊变（三）
眼见无霞子一脸茫然地倒了下去，言思道高声喝彩道：“好一把纷别，好一个先竞月”
先竞月转头望向他，开口说道：“你也不差”他口中的“不差”，自然不是指言思道的武功，而是说他刚才对希夷真人的那翻言语攻势原来先竞月早已奉命在这太元观众潜伏了多日，然而皇上的密旨只是要他监视太元观的行动，切不可打草惊蛇，方才他见谢贻香遇险，迫不得已之下，这才现身相救[]
言思道眉飞色舞，哈哈大笑道：“能得先竞月开口一赞，此生不枉矣，单凭这一句话，当佐一斗烟”他果然摸出腰间的旱烟，点燃了大口猛吸起来先竞月微微一笑，转头望向激战中的谢贻香
谢贻香虽是全神贯注，无绛子却尚有闲暇，分心留意着四周动静≯见突然冒出个“江南一刀”来，仅一招便杀了自己的大师兄，他惊恐之下，慌忙跳出战圈，横剑当胸，狠狠盯着先竞月
谢贻香压力一消，这才看到先竞月她顿时满脸惊喜，脱口说道：“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这才想起自己在东安门遇见言思道之前，来太元观一大半的目的便是要找先竞月
却听一个平和的声音充盈着整个三清殿，和言思道刚才的话一模一样：“好一把纷别，好一个先竞月”
话音落处，希夷真人已缓缓站起身来
无绛子见师父无恙，提步躲到希夷真人身后，惊道：“师父，大师兄他……”
希夷真人伸手阻止了无绛子的话语，上下打量着先竞月，沉声说道：“都尉府第一高手先统办既然现身于此，看来皇帝是真要对我动手了”
他话音未落，一名白发黑面的老道冲进殿来，大声叫道：“师父，那刑捕房的庄浩明果真带人来了，连他在内共有十一人，此刻就在观外”
谢贻香立刻认出来的是刚才出门查探的无霰子，希夷真人座下的三弟子听他说庄浩明也来了，谢贻香虽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那无霰子这才看到地上无霞子的尸体和一旁的先竞月，脸色一变，立刻拔剑在手
言思道哈哈大笑道：“此番行动，我应天府寻街衙门与将军府率先打头阵，都尉府从旁接应，刑捕房在后增援如此四路人马俱到，白毛老道，你是想束手就擒，还是要大打一晨”
希夷真人微微点头，依次扫视着言思道谢贻香和先竞月三人，最后将目光汪在先竞月腰间的那把纷别上面，沉声说道：“很好，贫道生平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与刀王一战如今眼见刀王有如此传人，深感欣慰”
先竞月淡淡地说道：“要打么？”
希夷真人脸色阴晴不定，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无霰子和无绛子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虽然未策划周全，也不能坐以待毙了你们速去准备，将那些难民号召起来，这便攻取京城，擒获皇帝”
希夷真人这番话虽然说得平和之极，在谢贻香耳中却如惊雷绽现，直听得背心里冷汗直流原来言思道所言非虚，太元观真的要做谋反之举，而且就在此时此刻
先竞月的脸色也不禁微微一暗，沉声说道：“你们先走”
谢贻香一愣之下，言思道已拉起她向殿外走去，口中大笑道：“高手过招，我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惹你师兄分心他日有缘相见，自当把酒言欢”他后面半句话却是对先竞月说的
谢贻香心知言思道说得有理，虽然割舍不下，还是任由他将自己拉了出来≡思道脚下不停，径直往太元观外冲去，谢贻香连忙挣脱开来，说道：“我要在这里等师兄”
言思道白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我说三小姐，现在太元观可是要造反了，你还不赶紧回京，通知朝廷防范？”
谢贻香顿时醒悟，嘴上却说道：“可是师兄他……”
言思道叹道：“你想要我这个朝廷重犯前去通风报信？”
谢贻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先别得意，我迟早会和你算账”她口中这么说，脚步已跟着言思道往外奔去
不知不觉中，紫金山上已是夜色笼罩，在月光映透之下，四处弥漫起阵阵青烟
朦胧中两人跑得极快，眼看就要冲出太元观的大门，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喝道：“切莫放走这两人，给我擒下了”
谢贻香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是无霰子和无绛子双双追了出来伴随这声呼唤，太元观两侧的房舍中顿时涌出数十名道士，个个手提长剑，直扑二人而来
言思道低声喝道：“快走”说着已率先冲出了门去
谢贻香连忙跟了出来，却见门外人山人海，将去路围得水泄不通，顿时想起外面还有几千难民聚集于此那一干难民想是听见观中的异动，以为要发粮赠衣，顿时一涌而上，将太元观的大门堵了起来
谢贻香正叫苦不迭，身旁言思道猛然大喝道：“公差巡街，都给我滚开了！”
听到这声大喝，当先的数十个难民同时吓了一大跳≡问天下间的穷苦百姓，又有哪个没吃过寻街公差的苦头？只见言思道一身公差的行头威风凛凛，双眼圆睁似要喷出火来，难民们竟不自觉地往两旁避开，从中分出了一条道来
言思道大喜过望，拉起谢贻香就往人群中跑去，后面追出来的无霰子和无绛子那一群道士却被堵在了人堆外≯看就要将两人追丢，那无霰子甚是机敏，灵机一动，提气喊道：“各位叔伯父老，这两人是朝廷派来对付我们的，朝廷要没收太元观的钱粮，让大家活生生饿死，快将他们拦住了！”
无霰子这声呼喊运上了道家精湛的内力，顿时声震于四野，引得那数千难民同时沸腾起来♀些难民被收留于此，自然对太元观言听计从，如今听说这两人是来断自己粮食的，众人顾不得思索，立刻便有人大声吆喝道：“先打死那个公差！”
十三章 奇兵（一）
一时间但见锅碗瓢盆四下飞舞，尽数往言思道身上招呼过来≡思道抱头逃窜，忍不住破口骂道：“青膀咸鸭蛋……”
谢贻香耳力极好，混乱中仍听得清清楚楚，脱口说道：“原来你也是苏州人……”[]
言思道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我也是苏州人？你爹谢封轩是濠州人，天下皆知，少来和我攀亲戚”
谢贻香怒道：“谁要和你攀亲戚，我爹虽是濠州人，我却是在苏州长大，所以算得上是半个苏州人”
当此危急之时，言思道哪有心情和她争辩？叫道：“管你濠州还是苏州，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话音一落，他突然伸手撕去公差外衣，就地一滚，顺势挤进了人群之中
他这一举动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那四周难民陡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依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茫然地互相张望起来却见个个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落魄流民，哪还有那个俊俏公差的踪影？
眼见言思道就这般凭空消失，谢贻香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听见有人怒喊道：“先抓住这个女的！”
谢贻香叫苦不迭，眼见十几沾着黑泥手已向她身上抓来，她连忙按住腰间的乱离，却始终不忍拔出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这些难民一涌而上，猛听数声吆喝，十来匹骏马齐鸣，一支马队竟在难民中冲出条道路来，当中一人六十来岁年纪，稀稀疏疏的须发皆白，正是刑捕房的总捕头庄浩明
原来那无霰子所言非虚，庄浩明果真带了刑捕房的捕快来前来此处当先一名捕快伸手一抖，便将他手中的长鞭送到谢贻香面前
谢贻香急忙伸手接赚借力腾空而起，落到那捕快的马上那捕快见谢贻香上马，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让给她，嘴里大声说道：“情况凶险，这些人已经失控，三小姐快跟大人走，属下在此……”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十几个难民同时涌上，立刻将这捕快扑倒地上，顷刻便没了声音
谢贻香吓得目瞪口呆，正待出手相救，猛然腰间一紧，又是一条长鞭缠来，将她从马背上拉得飞了起来，却是庄浩明出手了
庄浩明长鞭一扬，将谢贻香远远抛离出人群，高声叫道：“侄女快走，这里交给叔叔”
谢贻香身在半空，见众捕快不忍出手，顷刻之间又有几人被难民拉下马来，心中一痛，高声说道：“速速禀报朝廷，太元观要造反了！”
她话一出口，就听见无霰子运功喝道：“大家可有听到，皇帝污蔑我们要谋反，这便要派兵前来剿灭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拿起武器，抢先攻进山下的京城，就再也不必的饿肚子了！”
他这句“再也不必的饿肚子了”极具诱惑，难民们顿时头脑发热，好几人带头喝道：“反就反了，我们这便杀进金陵，砍死狗皇帝”接着便有人提起镰刀菜刀等利器，往落马的众捕快身上砸去
想不到这无霰子竟然如此奸猾，抓住自己这句话激起了更大的波澜≯见一干捕快尽数被困，无端受罪，谢贻香心中大急，眼泪潸然落下忽然间她灵光一闪，高声叫道：“世叔！蜻蜓点水！”
所谓的“蜻蜓点水”，乃是轻功的入门套路，便是立上几根木桩，在上面跳来跳去，用以训练胆量和判断≯前这般情形，众捕快又不愿伤人，如果不能像言思道一般混入难民堆中，那就只有施展轻功，踏着难民的头肩冲出来
然而深处险地，又有几人能静心思考？谢贻香也是脱离危险之后方才想起，急忙出声提醒只见人群中庄浩明大喝一声，格开一条扁担，躲过一把镰刀，冲天而起，踩着脚下的难民一路飞奔而出
有几个捕快也依样画胡，施展出“蜻蜓点水”的轻功来，然而庄浩明这次匆忙赶来，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带的这十名捕快都是平庸之极的角色，功力却和他差了老一大截那蜻蜓点水虽是粗浅功夫，但此刻脚下这些“木桩”高低不一，虚虚实实，有些难民一脚踏上，便立刻瘫倒在地只听周围怒声四起，叫骂不绝，居然只有庄浩明一人逃了出来
庄浩明一出重围，也顾不得其他没冲出来的捕快，一把拉起惊喜交加的谢贻香，气喘吁吁地喝道：“快走！”
两人施展轻功，往紫金山下疾奔而去只听身后呼声震天，那数千难民在太元观众道士的带领下，一直跟着他们冲下山来
此时已近深夜，离京城还有十多里路程，庄浩明却已是满头大汗，似乎就要支持不住了』贻香心急如焚，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京城里根本没有兵
本朝虽然开国不久，皇帝却因疑心极重，早把兵权分给众位皇子，将兵马远调出京城，分屯于各地关隘朝中那一干武将，包括她的父亲在内，通通都是笼中之鸟，毫无实权可言
仔细算来，整个京城便只有五千禁军，而这仅有的五千禁军，却是由禁军统领韩锋所调配那晚韩锋和希夷真人一道现身于五侯家，自然早已和太元观同流合污了若是今夜韩锋调离开城中的禁军，让这数千难民一涌而入，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谢贻香大骂自己没用，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想到这一点？忽听身后脚步声近，却是无霰子和无绛子二人抢先追了上来，已是近在咫尺之地
谢贻香心急如焚，暗道：“叔叔年老体弱，多年不曾与人争斗，只能算是半个人∈才与无绛子交手，我就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今又多了个无霰子，更是败多胜少了”
正忧虑间，却听身旁的庄浩明长叹一声，说道：“叔叔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一把老骨头早已娇贵，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浩气长存，明镜千里’的本事”
谢贻香虽是大急之下，也忍不住反问道：“什么本事？”
庄浩明哈哈一笑，说道：“说得好听些，便是追凶的本事；说得难听些，便是逃命的本事！”话音一落，他身子猛然一晃，竟然将谢贻香负在背上，随即沉声大喝一声，双脚如风，发力狂奔起来，和之前气喘吁吁的涅简直判若两人，立刻便将无霰子和无绛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十三章 奇兵（二）
庄浩明这一发足疾奔，谢贻香顿觉秋风如刀，刮得脸颊生痛，急忙将脸缩到了庄浩明脑后想不到总捕头花甲高龄，身背一人，居然还能施展出此等冠绝天下的轻功来，她心中暗生敬佩只见两旁景物飞一般倒退而去，片刻之间，那十几里的路程就已行完，来到京城的东安门前
那东安门的城墙是以巨石砌成，高二十余丈，乃是京城的外城，当真算得上是坚不可摧如今月色之下，却是城门大开，不见一个守城的兵士[]
庄浩明一口气冲进城门，这才放下背上的谢贻香，大口喘息道：“我当真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激动之下，他已有些语无伦次
此时夜色已深，城里空无一人，谢贻香运起“穷千里”的神通举目眺望，见那数千难民行进不快，才刚下得紫金山，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来到此地她心乱如麻，急忙问道：“叔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庄浩明摇了摇头，喘息道：“城门无人把守，禁军必已叛变，京城危矣侄女你先把城门关上”
谢贻香急忙去关城门，这才发现那两道城门早已被卸了下来，还碎作数片，尽数散落在城门的门洞旁她手足无措，眼泪又落了下来，嘴里恨恨地说道：“我偌大的一个中原，莫非除了那五千禁军，就无兵可用了？”
庄浩明见城门已毁，万念俱灰地说道：“皇帝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如今天下兵马都在那十几个皇子手中，分居于各地关隘离此最近的恒王屯兵浙江，防卫沿海一带，赶到京城也要好几天功夫，根本来不及阻止这场浩劫”
他略一思索，沉吟道：“皇上私下有支都尉府的兵力，宫中还有几百名大内侍卫，然而这场叛乱太过突然，当此深夜即便能进得皇城面见皇上，等到成功调用来这两支兵马，京城早就被攻破了”
眼见谢贻香无计可施，只是伸手擦拭着眼泪’浩明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侄女莫急，你先进城去，通知附近的百姓逃难，能逃多少算是多少了”
听他语气有些不对，谢贻香不禁止住了哭，惊道：“叔叔你想干什么？”
庄浩明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城门的门洞前，缓缓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兄弟，又无子嗣，活到这把年纪已是不易嘿嘿，有我这把老骨头在此镇守，这帮难民想要踏进东安门，倒也不容易”
谢贻香听他说得轻松，暗想：“这几千难民一拥而上，任你有三头六臂，顷刻之间也被踏做肉泥了”她见庄浩明做此打算，心中又是一痛，却立刻定下神来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总捕头出事对谢贻香而言，庄浩明不但是自己的上司，更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着庄浩明的背影，她心生一计，要在暗中突然出手将庄浩明制赚再强行将他带离此地
谢贻香拿定主意，连忙分散庄浩明的注意，红着眼问道：“是了，叔叔为什么会带人来太元观？”
庄浩明不知她的诡计，回答道：“今日黄昏的时候有人来刑捕房报案，说你上午当街侮辱了两名寻街的公差，于是遭到报复，被一个公差挟持着一路带往太元观去了唉，以侄女的功夫，我原本是不信，然而询问之下，竟有好几十人亲眼目睹，又说那公差生得英俊不凡……嘿嘿，叔叔一时心急，怕你有意外，这才匆忙赶来，想不到却撞上如此大事”
庄浩明说话之间，谢贻香已悄然走到他背后，正要出手，却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顿时呆立当场
言思道扮作寻街公差，和自己共乘一骑去太元观，居然引来了刑捕房♀究竟是巧合还是言思道刻意的安排？谢贻香心中隐隐有些发毛，一时间却又想不通其中的玄机，只听庄浩明继续说道：“也是我一时疏忽，关心则乱，试想这些公差平日虽然凶狠，但都是对那些平民百姓发威，又岂敢对我刑捕房的人无礼……”
谢贻香听他一再提及寻街公差，心念一动，大声说道：“这东安门内半里的路程，不正是那寻街衙门？”
庄浩明陡然跳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瞄到了一丝光明，嘴里却将信将疑地说道：“这些公差不通武艺，又是不学无术之徒，如何能抵挡那数千难民……”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拉起谢贻香，大声说道：“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们这就去召集那帮家伙，快拿你的九龙?出来”
谢贻香一怔，说道：“我的九龙?被人……”话音未落，她下意识地在怀中一摸，那枚九龙?居然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
谢贻香大喜之下，连忙和庄浩明赶往寻街衙门，一路上心想：“定是从太元观出来的路上，言思道又偷偷把九龙?放回到了我身上但是他既然已经偷去，又何必要还给我？”
然而她转念一想，那九龙?是自己贴身收藏着的，如今被言思道一偷一还，自己居然毫不知情，顿时耳根发烫，心中暗骂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已从寻街衙门里召集出了一百来名寻街的公差’浩明望着这些衣冠不整睡眼朦胧的公差，长叹道：“虽然只有这么点人，多少也可抵挡一阵子了”
谢贻香听得微微皱眉，心想：“父亲曾说过，领兵作战最重要的便是士气，如今还没开战，总捕头怎能说这等泄气之话？”她略一思索，又想：“当此情形，一定不能让这些公差有所畏惧，怯意一生，只怕还没见到那些难民，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想到这里，她扬声说道：“各位同僚，如今有一批难民受人挑拨，唆使他们进城来抢粮，此事若传到皇上耳中，削官罚款，大家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小妹在此召集起大家，务必要将这些难民挡在城外”
十四章 守城（一）
听得谢贻香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庄浩明满脸惊讶，顿时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一干公差听了她这番话，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贻香信心顿生，又想起父亲说过：“行军打仗，无论将帅多么厉害，最终流血拼命的仍是兵士，若是不能激发出他们的斗志，纵然有奇袭伏兵围困这些优势，也是枉然”
于是她伸手指着东安门城门，继续说道：“门外来的都是些饿得头昏眼花的难民，连像样的兵器都没一件我们要做的，只是守住这道丈许宽的城门，一旦熬过今晚，朝廷的兵马就会赶到到时候我定然会上报朝廷，替在场的每一位同僚请功邀赏，除此之外，将军府还有额外的酬谢，每人二十两银子”[]
她这话一出，公差们顿时兴奋起来虽然情况危急，庄浩明也暗觉好笑，说什么熬过今晚，即便真有奇迹出现，能将东安门守到天明时分，朝廷又哪来的兵马赶来？至于将军府额外的犒赏，更是空头许诺，需知上有朝廷的封赏，将军府又怎敢私下犒赏？若是被皇帝知道，必然给谢封轩扣上一顶笼络人心图谋不轨的帽子
眼见众公差斗志昂扬，庄浩明也不说破，心中感慨道：“果然是将门虎女，也只有谢封轩那样的老狐狸，才生的出这样的小狐狸等这丫头长大了，成就只怕不在他爹之下”
却见一名公差走上几步，粗声说道：“都说谢三小姐一诺千金，自然不会爽约，你将这桩功劳送给众兄弟，那是瞧得起我们这些寻街公差既然如此，过去的些许误会，就此一比勾销了”
谢贻香见这公差满脸擦伤的痕迹，竟然是她白天羞辱过的那两名公差之一，歉意顿生，施礼道：“小妹以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同僚见谅如今整个京城的安危便系在我们身上了，还望大家不要失了平日的威风”
众公差听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人说道：“常说我们欺善怕恶，不给别人留活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不然谁愿意干这份差事？哼，他妈的，老子为此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晚就让这帮暴民大开眼界，尝一尝爷爷们真正的手段”
另一人说道：“管他妈的，只要有官升，有钱拿，别说是对付几个难民，来的便是千军万马，老子也不怕”旁边立刻有人低声笑道：“你一见当兵的就屁滚尿流，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也不害臊”先前说话那人怒喝道：“你懂个屁，男儿志当乱世觅封侯，要是没有仗打，哪来的升官发财！”
谢贻香望着众公差，心中也有些激动起来，原来这些寻街公差，并不是自己一直认为得那么不堪她忽然想到，方才一路上言思道扮作寻街公差，口口声声大呼自己是应天府寻街衙门的，又曾说什么为自己挽回些声誉，免得不久之后难以和这些公差相处
莫非他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又或者是他在刻意提醒自己，要自己调用这些公差来守城？
谢贻香还未来得及深思吸痊旁边的庄浩明无端脸色一变，纵身飞奔上了城墙他在城墙上一望之下，扬声喊道：“他们来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听到城外呼声连天，几千难民蜂拥而至，直往城门口冲来』贻香还未发令，一名公差怒喝一声，当头挥舞着手中的铁链，便往城外冲了出去刻有好几人紧跟在他身后，一并冲出了城门
几人刚出得城门，放眼望去，月光之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惊恐之下几人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难民围了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后，便湮没在了人群之中
眼见这般惨烈的景象，众公差这才明白今夜的凶险，顿时呆立当场片刻之间，已有好几个难民带头冲来，踏进了城门的门洞里』贻香急忙大叫道：“快用铁链拦住他们！”
一干公差眼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几个反应快的立刻冲到门洞边，拿出身上佩戴的铁链，一人抓住一头把铁链拉得笔直，将门洞拦了起来
谢贻香大喜道：“对，就是这样，再多拉几根，再多几个人拉，给我把城门封住了！”众公差微一犹豫，只好横七竖八地拉起十几条铁链，在门洞处布起了一道一人高的铁链网来
铁链刚一布好，便有难民直扑了上来，见到城门被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后面涌上的人往前直推，贴在那些铁链之上
一时间只听声震如天，门洞中顿时塞满了难民，个个拼命地往里面挤城里的公差不料这些难民的来势竟如此汹涌，已变做几个人拉着一条铁链，却依然十分吃力，几个Сhā不上手的公差心急之下，竟挥舞着铁链往难民身上抽落
谢贻香急的直跺脚，猛然瞥到地上那碎裂的城门，突发奇想她连忙拔出乱离，往地上那城门碎片上剁去
东安门的城门虽厚，上面又盯满了巨大的铁钉，却是由木材所制』贻香奋力几刀下去，片刻间便将那本就四分五裂的城门剁得稀烂，落了一地铁钉
谢贻香捧起一堆铁钉，运功压过一干难民的呼声，喝道：“把铁链顶在城墙上！”
这话一出，公差们齐声叫好那城门上掉落的铁钉钉头极大，正好可以卡住铁链的圆洞，几名闲置的公差兴高采烈地接过铁钉，匆忙跑到墙边，正要准备动手，却又个个呆若木鸡
原来这金陵城的城墙是由当年天下第一富豪出资修建，每块城砖都是上等的花岗石，再以糯米为浆，石灰涂面，当真算得上是铁壁铜墙了此时众公差手中没有铁锤，岂是说钉便能钉的？
谢贻香一咬银牙，拿过一枚铁钉穿过铁链，右手使出全力，用乱离的刀柄狠狠击打在钉头之上只听一声巨响，城砖迸裂开来，铁钉居然被她这一击钉了进去
眼见这娇小玲珑的谢三小姐竟有如此神威，一干公差不禁大声喝彩』贻香顾不得劳累，手中不停，又钉了几枚铁钉，公差们士气更旺，高声叫骂着，将手中的铁链牢牢崩紧
钉到第十四枚铁钉时，谢贻香右臂酸麻，已使不出一丝力气了，放眼望去，却只有几根铁链固定在了城墙上面耳听城洞里的难民被挤得惨叫不绝，甚是凄厉，她疲倦之意顿生，却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这震天的呼喊之声，传到她耳中：“妹妹莫慌，萃儿来了”
十四章 守城（二）
黑夜中数十道身影如风般飞奔而来，当先一名少女青衣飘动，正是宁萃
谢贻香大喜道：“姐姐怎么来了？”[]
她话刚出口，便被湮没在四周的吵闹声中宁萃却听见了她的话，笑道：“听说妹妹在此守城，我便立刻召集了这金陵一带的武林高手前来相助”
谢贻香这才听出宁萃用的是传音之术，难怪在这般喧闹声中也是清晰可闻她见宁萃带来的这帮人里，竟然有玄武帮的苏师傅，飞花派的顾师傅，全是此地的武林名宿，惊喜之下，也不及细想宁萃是怎么得知太元观谋反一事，连忙高声叫道：“各位前辈，快把这些铁链钉在城墙上
这些金陵城中的名宿皆是一派宗师，个个内力深厚，同时出手之下，转眼间便将十几条铁链牢牢地钉在了城墙上，众公差手里的压力顿时消减了大半城洞中的那些难民拼命地叫喊，拼命地往前挤，却怎么也无法突破那道铁链网
却听城墙上的庄浩明提气喊道：“侄女小心，太元观的道士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中年道士施展开轻功，踏着城洞中的难民飞奔而来，腾身跳过那道铁链网，进到了城中』贻香飞身上前，心知当此凶险之际，下手不能丝毫留情，手中乱离一招“两处闲愁”，化作两道绯红色的刀光，纷别劈向那两名道士
谁知她一刀挥出，顿时觉得右臂酸麻，却是刚才钉铁链钉得脱力了其中一个道士看出她气力不足，伸剑荡开乱离，长剑便顺势向她胸口刺来
谢贻香正要躲避，身边青影晃动，一旁的宁萃侧身飘过，手中的油伞将那道士扎了个透心凉№一名进来的道士正要挥剑去斩铁链，身边飞花派的顾师傅飞起一掌，顿时将他打得满脸开花，瘫倒在地上
难民们见这两名道人从城洞上方那铁链的空隙处进来，不禁大有启发，有人喊了句“爬进去”，便有难民踩着其他人的身躯，握住铁链往城里爬
谢贻香当机立断，大叫道：“将城洞上面也封死！”
需知这铁链一物，是巡街公差唯一的武器，用来捆绑闹事的小贩，每个公差身上至少配有一根，此时既有一百多名公差，便有一百多根铁链听谢贻香这么一喊，公差们立刻叠起罗汉，牵拉起铁链将城洞上方也封死了，那些武林名宿更是飞身而起，将铁链牢牢地钉进在了城墙上面
谢贻香原本并没有对“此战”报以太大的消，只想守得一时算一时，却不料竟然有这般成效双方僵持至今，附近的百姓也被吵闹声惊醒，纷纷前来相助，各处衙门的公差乌衣巷众官员的家丁也陆续赶来，加入到了其中
眼见局势稍缓，宁萃飞身钉入一颗铁钉，落到谢贻香身边，在她耳边说道：“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守得住东安门，这京城另外还有十二道城门，若是这数千人转攻其他城门，又当如何？”
谢贻香顿时一呆，心中纠结起来，想道：“这些难民全是无辜百姓，只是为了一口饱饭，这才受太元观的挑拨而来，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只听城外难民的叫喊声越来越响，充满了惊恐愤怒绝望，谢贻香不禁有些泄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宁萃提高声音，说道：“你可是谢封轩的女儿，怎能轻言放弃？”
谢贻香听到父亲的名字，微微一凛，点头道：“不错，我决不能放弃”
可是眼前这般局面，就算是谢封轩身在此处，又能有什么办法？谢贻香心中质问自己：“若是父亲在此，他又会怎么做？”
这一问之下，她顿时醒悟：“擒贼先擒王城外这些难民都是被太元观挑拨，如果能擒获太元观的元凶，再好言相抚，或许便可平息这场浩劫”
想到这里，谢贻香立刻往城墙上奔去，宁萃见她面露喜色，微微一笑，紧随其后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庄浩明正指手画脚地大声吆喝，见谢贻香和宁萃上来，脸上不禁微微一热∈才情急之下，他血冲脑门，还曾有过以身殉国的念头，要独自留下阻挡这些难民可是当召集来了这上百名公差后，心神稍定之下，他那满腔热血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是他借故探测敌情，便一直躲在这城墙上面
谢贻香哪知庄浩*中的念头，但见城墙上横七竖八地丢弃着刀枪剑戟，显然是守城禁军留下的，心想：“定是太元观骤然动手，大出韩锋的意料，仓卒之下只得将守兵调往他处，匆匆撤离出东安门，这才在混乱中遗留下这些兵刃”
她望城下望去，月光之下，漫山遍野全是难民，当中零零星星地夹杂着几十个太元观的道士，不禁愁上眉头，问道：“叔叔，哪个是他们的首领？”
庄浩明虽然一直龟缩不出，看得却甚是清楚，沉吟道：“我细细算过，这东安门外一共有六十三名太元观的道士，除去方才被你们击毙的两人，还戍十一人♀些道士藏身在难民里面，一直招呼他们往城洞里涌，却不知哪个才是头领”
谢贻香皱眉不语，庄浩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那六十一名道士既然全部混进了难民之中，要想分辨出来已是不易，何况是找出其中的首领？刚才在太元观外，言思道便是这般混入这些难民之中，还以此躲过了一劫
一想起言思道，谢贻香心念微动，立刻便有了主意她急忙踏上几步，站到了城墙的箭垛之上，摸出怀中的九龙?，提起内力对城下的大声喊道：“大家椭！”
她这一喝运上了自己最得意的“秋水长天”的内力，只听声音连绵不觉，从四处回荡开来，将那铺天盖地的嘶喊声缓缓压了下来，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等城外难民们的声音稍停，谢贻香才运功缓缓说道：“皇上刚颁下诏令，今晚的事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还请大家稍候，朝廷这就派人送粮过来”
说着，她将手中的九龙?抛向城下，大声说道：“这便是皇帝的信物，至高无上的九龙?！”
眼见谢贻香就这么把九龙?扔了出去，庄浩明大惊失色，一时竟来不及阻止只听城下一个声音大喊道：“各位莫要相信她的鬼话，城门已经守不住了，她这才用花言巧语来蒙骗大家我们只要能进到京城里，满街都是粮食，大家都是皇帝，还有什么好的的！”
这句话直震得众人耳膜作痛，可见说话者的内力极是深厚难民们微一犹豫，又高呼起来，继续挤向城洞，士气更盛于前
庄浩明和宁萃见此举无功，都暗自叹息起来，谢贻香却不动声色，紧紧盯着城下，适才听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正是在太元观照过面的无霰子
十四章 守城（三）
那希夷真人座下霞冰霰绛四大弟子，无霰子虽排行第三，却极具智谋，深得希夷真人的喜爱，隐隐便是太元观的军师此刻听他当场发话，阻止了谢贻香的招安，多半便是今夜的首领了
城下的数千难民中，一个小道士突然拔身跃起，伸手接过谢贻香抛出的九龙?，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然而谢贻香那“穷千里”的目力岂容他遁形？眼见那小道士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最后停下身来，将捡到九龙?交到一个白发道士的手中，似乎还说了几句话那白发道士抬头向城墙上往来，谢贻香立刻认了出来，正是那无霰子[]
无霰子也发现了城头的谢贻香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明白了谢贻香的意图只见人群之中无霞子迅速将身上道袍脱去，身形一动，便在难民里面四下游走起来，要借此谢贻香的目光
谢贻香冷笑一声，顺手操起城墙上禁军遗落的一张硬弓，脚尖勾起一支羽箭，张弓搭箭，屏息凝神，心道：“可惜师兄不在这里，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要知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可不是只有他一人才会”
宁萃见谢贻香箭已在弦，蓄势待发，知道她已找出了敌人的首脑，却忍不住问道：“妹妹会骑射？”
这句话顿时把谢贻香问住了，她的“骑”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这个“射”却是一窍不通，只得含糊其辞，说道：“开弓放箭，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萃暗叹一声，摇头说道：“妹妹莫要小看这射箭一道，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再者对方的武功不俗，要是你一击不中，再要杀他就难了”
谢贻香脸上一红，不禁松开手中的弓箭，问道：“那怎么办？”
宁萃反问道：“你要射的是哪个？”
谢贻香伸手一指，说道：“就是那个钻来钻去的白发老道”
宁萃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细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那无霰子虽然狡猾，一见自己暴露，立刻脱去道袍在人群里东躲西藏，想要以遁形然而此时数千难民齐聚城下，拥挤得几乎无法动弹，只有他无霰子一人施展开轻功，在人群中正到处乱窜，所以极是好认，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萃忽然说道：“妹妹相信我么？”
谢贻香不解地说道：“自然相信”
宁萃抿嘴一笑，忽然伸手揽住谢贻香的纤腰，伸脚在箭垛上一点，竟带着谢贻香径直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谢贻香吓得花容失色，眼前这金陵城墙高达二十来丈，如此跳下去，纵然是达摩祖师三丰真人，也要摔为肉酱了猛听“噗”的一声，谢贻香只觉浑身骨头剧震，两人下落之势顿减，变作缓缓向前飘出之势，却是宁萃在半空中撑开了她手中的油伞
当此星光璀璨，月色浓郁之际，两名绝色少女从天而降，油伞之下青衫红衣，当真如同仙女下凡，只看得城外一干难民目瞪口呆，就连无霰子也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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