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青眉:才不会生气^^居然有人肯花时间看我文帮我挑错,真素感动^^只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错别字……嘿……委托青眉以及路过的同志们再帮我继续挑刺儿,谢谢^^
37
又下雨了。
李寂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到了今天收到的消息。
自十天前言邑病情加重之后,李寂便被与左右丞相一并叫到龙榻前,言邑交待之后的政事全部交由他们三人商议决定。交待这一事项后不久,言邑两度昏迷。
他与左右丞相两人政见并非都相同,许多时候光是争论就要半天。等到好不容易决策出来,新的事情又接踵而来。
平时李寂没有机会与这两位老人共事,只知道左右丞相都是原来的降臣,德高望重。左丞相是梁克泯,三朝元老,右丞相是禇千秋,家族在陈早有名声。言邑初时为稳定人心,在拔除旧党之即,还是委任了这两人以重职,请他二人主持朝政。
直到此时,李寂才发现原来所谓“德高望重”之人有着许多僵化的想法和观念,且不容人动摇。他们心中的利益牵连太多,凡事都以“稳重”为先。虽说稳重是好事,可是要是沦为固步自封就难办了。原来言邑的脾气是说一不二,两个老人有时候不敢坚持,现在换了李寂,他们二人倚老卖老,变得更难说话。
李寂私下揣测,只怕另一个原因是左右丞相想施个下马威。
李寂是新人,升得又快,不得人心这是常理,也早在李寂预料之中,有时候头痛得厉害,摸摸鼻子忍忍就算过去了。
这并不是最头痛的。
每次去见皇帝时,总看到对方焦黄的脸。李寂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很重视言邑。
真的不希望他这么躺着。
与朝中某些消极人士不同,李寂相信皇帝的病很快就会好,但是不可否认,他真的很担心言邑。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即使坚强如言邑,也会被小小疾病所打倒。这是李寂从来没有想过的。
认识到现在,言邑从来没有露出过虚软之态,即使偶而一现的痛苦也是稍纵即逝。然而此刻,李寂却感到了担心。
非常担心。
然后,今天南定王向朝中递了文书,说是要来探皇帝的病。
李寂叹了口气。
南定王名言淙,是言邑的三哥。言淙这人当年与言邑并列天下,同样掌权重兵,镇守边疆。嘉永三年言邑起兵之时,曾经与言淙密见。之后言谦军事告急,曾经三次呈书给言淙要求其出兵。但是言淙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之后言邑打下江山,言淙被封南定王,封地大了一倍。历经两个王朝,言淙始终是令人不敢小觑的诸候。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李寂再度叹气:不管如何,言淙的文书只不过是用来告诉朝中众人,他要来了。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早晨文书已经递到了皇上那儿,听说病得迷糊的皇上没犹豫就说是“许了”,实在不像平常的言邑所下的决定。
这个时候让一个不明目的的权重者入朝实在是不智之举……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寂再度叹气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是走进来的声音。不用回头,李寂都知道那是周伯。
周伯身上淋了些雨丝,想必是从走廊处走过来时飘到的。他手里捧着一盅汤,说是厨房刚熬好的鸡汤,给李寂补身体用的。
李寂嫌恶地瞪着那汤,满屋子都飘着鸡汤那油腻腻的味道。
周伯当下红了眼眶:“少爷,你看皇上铁打的人都被操劳得病了,何况少爷您身体一向不好。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老头子怎么办啊……”说得仿似李寂立刻就要鹤驾西归似的。
李寂仰天长叹,如同喝毒药一般喝掉了那汤。
周伯站在旁边看着李寂喝完,然后才收拾收拾,忽然说道:“少爷,我明天去朱芹寺去祈福,要不要求个平安符?”
“平安符?我有了啊……”李寂一顿,看着周伯的眼睛,“哦,好的,你去求个来吧。”
司吏把伞收下的时候,李寂就看到迎上来的青博。青博打着揖:“大人这么晚还来啊。”
“刚处理完事务。皇上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太医急得团团转,也不见怎么好。”青博的脸上有点愁容。
“那……我进去看看。”
“行。”青博打头帮李寂推开了门。
门内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李寂撩起衣摆踏了进去,就听到吱呀一声的关门声,青博已经关上了门,“这得避风养神,太医吩咐说不要扰了皇上。”说着就退到门边,“您进去吧,我就这儿候着。”
床上躺着言邑,他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听到声响。李寂走过去,虽然脚步落在厚厚的毯子上根本听不出来,他却仍是轻手轻脚。
默默立在言邑身边,李寂忽然间觉得疲累。
怎么突然之间说病就病呢?
看着床上言邑瘦下去的脸颊,李寂的心揪了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候言邑的眼睛睁开了,初时有些迷茫,在认清是李寂后他笑了,笑容看起来很是吃力:“你来了啊?”
李寂应道:“是,皇上。”
“我盼了你一天了。”言邑的声音有点迷糊。
李寂喉间居然有点梗:“皇上不需挂念臣,您放心,一切有我们呢。”
言邑吃力地睁着眼睛,仔细看着李寂,忽然说道:“李寂,你倒是瘦了。”
李寂勉强笑了笑。
言邑又闭上了眼睛。
李寂退下的时候,悄悄拉过青博,往他手里揣了样东西:“你等会儿给皇上压在床底。”
青博就着灯光粗粗一瞧:“什么呀这是?平安符?”
黑夜里李寂庆幸对方看不见他的脸红,他含含糊糊说道:“是啊,家里人帮皇上求的。”
青博理会,把符放好,不过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李大人您还信这个。真是有心人哪您。”
李寂挥了挥手:“总之最近有些不太平,希望这符能管用。”
“好嘞,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给放去。”
李寂行了礼,随着领路的司吏走进大雨里。
周围的一切都湿湿的,心中也是一片阴霾。
第38-40章
偷偷上来贴文,不要怪我……
另及,暂时还回不来,大家不用等,看看就好了。
38
三天后,言淙入京。
正是言邑第三次昏迷的时候。
随礼部尚书一起迎接言淙的是李寂。看着那个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眼神扫视,李寂的心微微得一寒。
那一天的雨小了,淅淅沥沥地扰人。李寂等诸人依古礼迎接着南定王。
言淙走到诸人面前,客气了几句之后看了一眼李寂:“李寂果然很年轻。”他哈哈笑着,“我既然身处偏远也听到李寂你的贤名啊。”
“不敢。王爷夸奖,李寂愧不敢当。”李寂不卑不亢地答着。
随后,言淙立刻入宫见皇帝。李寂等人在外候见。
再然后,由礼部尚书陪同言淙到下榻休息的地方,南定王向京畿都尉(负责京城守卫之官员)递交了文书,正式报备自己的行程。
李寂看着南定王离开的车辇,看着众人退去,转身向祈元殿走去。
青博正站在门口,李寂招招手把他叫过来,青博走近,低声说道:“我刚陪着南定王进去,好像没什么异常。皇上也没醒,南定王依礼拜见了皇上然后直接就走了。”
“是么?”李寂说道,心里仍不平安,“这几天多多留意,要有什么不寻常的立刻通知我。你跟宫里侍卫长碰个头,商量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青博应着,然后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大人,你觉得……南定王有什么不妥么?”
李寂一笑:“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小心总是没错。”
青博哈哈一笑,两人一对眼,心照不宣。
结果当天晚上,李寂就收到了信函,言淙邀李寂一聚。
向阿北阿南两个人吩咐了几句后,李寂选了件便服出门,才刚到门口就看到有马车候着。那车夫早早地躬下身子:“是李大人么?请上车。”
李寂跨上车,马车在青石的大道上慢慢走着,前方马儿打了个响鼻,车子轻轻一颤。车子里帘子半动,李寂半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
言淙到底算不算个聪明人呢?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几日……
他叹了口气,懒懒地靠到车内软垫上。说起来,这几日真的是累的。
只是想到言邑,不知道为什么,这心总是落不到实处。
飘飘忽忽的,真是难受。
入了言淙的临时府邸,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李寂才刚进大门,就看到言淙迎了上来。
李寂连忙敛袖走上去深深一拜:“王爷厚爱,李寂怎么敢叫王爷来迎?这真是叫李寂……如何是好。”
那言淙伸手握住李寂的手,和悦说道:“你我一朝同事,哪里有那么多规规矩矩的。我知道李寂你最近忙得慌,本来夜里请你已经是打扰了,你肯来我自然高兴。你我初次见面,也不要讲那么许多礼数,来来来,请进请进。”
李寂这才抬头,看到言淙身上果然也只着着便装。灯光下面,言淙的发间居然有些斑白。李寂想到这南定王已是不惑之年,很有些老态。眉眼间与言邑是半点都不像。言邑长眉入鬓,眼厉而唇薄,平日板起脸来能吓坏人。而言淙则看来和悦,神色也是淳淳然,再加上人有点发福,看起来圆圆润润的……明明是兄弟俩,却仿似两家生的似的……
李寂叹了口气,真奇怪,又想起他了。
收拾起心神,李寂跟着言淙身后入了大堂。
“李寂你身处高位,自然不会把我们小小穷乡僻壤放在眼中。我这儿别的也没什么能招待李寂你的,不过是产了一种药材,俗名叫做金镶玉的,泡着喝有利身强体健,所以我就设了这‘茶宴’,李寂你莫要嫌我土气啊。”
李寂听着他一口一个叫着自己的名字,倒是生生把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微微一笑,李寂也不客气:“难得王爷厚爱,李寂就生受了。”
两人坐下,言淙说道:“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朝中这许多事务都压在肩膀上,难得李寂年轻有为,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啊。”
李寂拱手:“不敢不敢,李寂只不过是帮着左右丞相两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做事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李寂一定把王爷的话带到两位丞相那儿,谢谢王爷远隔千里还如此关怀我们几个。其实既然入了朝做了官,自然要为皇上担劳分苦,不在话下。”
言淙哈哈一笑:“好了好了,自己人客气什么。我知道李寂你的苦就是了。”说着把一盏茶推到李寂面前,“来来来,喝吧喝吧。”
李寂看着那盏,是细骨白瓷,里面盛着金黄|色的茶水,闻来有点淡淡药草之味,却觉得馨香无比。入口生津,说不出的味道。李寂忍不住赞道:“好茶。”
那言淙笑开了眉眼:“你喜欢就好了。”
李寂又喝了口茶,心道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言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寂对我只怕还有些疑窦吧?”
李寂放下茶,心思电转,再抬起头时脸上一片平静:“王爷快人快语。不错,李寂的确一直在想着王爷的事。”
言淙仍是笑,看不出什么心思:“你要是觉得我有不妥的地方也是难怪。如今皇上正病着,听说朝中不少闲言碎语,我这时候来你要不觉得古怪那就配不上督御史之职了。”
“既然王爷主动提起,想必是有话要回答我了。”
“也不算什么回答吧。我若说只是为了见皇上一面,李寂怕是不信吧。”
李寂只淡淡一笑,不作答。
“说实在,我的确只想见他一面而已。我与这个弟弟交情不深,幼时就不交好。后来他北我南,更是相差得十万八千里。不过他能耐过人,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愧不如。仅此而已。”
李寂仍是不答。
言淙看着面前年轻人的容颜,微微眯起眼。对方的神态让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言淙吐了口气:“他做事倒是出人意表。不说别的,单说这几年还不婚,立了我们二哥的孩子为储,真是让人意外。”
李寂端着盏喝了一口茶,“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言淙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脸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的身子向来好,这场大病来势汹汹,真让人担心啊。”
李寂又应了一声。
言淙轻轻倾身:“万一他有个什么万一,李寂我该如何自处?”
李寂抬目,烛光里两人目光相接,潋滟着一室刀光。
李寂轻轻一笑,手指沿着那盏边溜了一圈:“王爷担心的是?”
“李寂近些年来窜升得快,看不到身后的妒嫉目光吧。”言淙哈哈一笑,“人人都道你是有着皇上力保才到今天。万一……”他垂下目光。
李寂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王爷厚爱,就算有几个人妒嫉也做不得大事吧。”
言淙大笑,李寂言下之意不在话下:“李寂真是知情识趣的人。”
临走之时,言淙又送了李寂一大包“金镶玉”。
李寂笑着接过,坐上马车时笑容仍然不减半分。摸索着那包裹,就着昏暗的天光,李寂看到里面还夹着一叠银票。
直到回了府,门合上之时,他才把那包东西扔给周伯:“给我放得远远的,不要让我闻到那味道!”
周伯虽然不解李寂为什么突然勃然大怒,不过摸了摸鼻子抱着那包东西退下,心想明天再教少爷谦恭敬长比较好。
李寂冲到房内关上门,黑漆漆的一片里他一个人坐下。
窗关着,只能听到外面一片大雨之声,风吹着窗棂作响。
风雨更大了。
李寂慢慢吐着气,只觉心中郁结。
门外传来谨慎的脚步声,像是在探望着黑暗屋内的情况,李寂振作精神唤道:“是阿北么?”
阿北的声音响起:“是的少爷。”
李寂点亮了烛火,打开门,阿北进来,一躬后回话道:“少爷,你要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果然没错。”
李寂的神色一肃。
阿北继续说着,李寂听着,心里已有打算。
39
一夜无眠,曾经好睡的岁月好像离李寂远去了。
看着窗纸慢慢透出亮白,李寂爬了起来。一天又开始了。
先进宫问了皇帝的病情,然后再和左右丞相会合,开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只是这次有点特别。由于言淙的到来,按照礼官的安排,午后开始将有一系列仪式,算是迎接言淙顺便为皇帝祈福。
李寂入祈元殿,还是没什么好消息。青博的眉头皱得更紧。李寂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然后去左右丞相办公之处传谟阁。这几日为了方便,他已经把所有公务都搬到那里进行,以便三人沟通。
过去的时候,两个老人都已经在了,三人招呼了一下立刻就埋首各项事务。
过了一个时辰,李寂抬起头,忽然说道:“两位大人,南定王府上的茶挺好喝的吧。”
两个老人同时陡然抬起头,视线一僵,然后脸容尴尬,“哈哈”了几声就低下头去。
李寂心中了然,脸上笑容不变。低下头去继续批阅折子。
心里那一口气,直到正午无人之时才轻轻叹出。
李寂看着院落里渐渐深了的树荫,那影子遮住他的眼,看不清这天地。
李寂慢慢闭上眼睛,忽然觉得一阵冷意。
按照朝例,每年言淙都会入京面圣,想来每年两个丞相都收受了不少金钱“礼物”。今年是李寂第一次爬到与那两人抗衡的位置,所以言淙也准备了他的份。
外官入京向上级官员“馈赠”礼品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李寂也曾遇过几次。南定王的“礼物”却显得更重一些……
李寂再度叹了口气。
夏天就快到了吧。
因为皇帝正在生病,所以给南定王特办的仪式很简短。仪式结束后,南定王立刻到皇家圣地珏潜为皇帝祈福。根据规矩,皇族可到珏潜为社稷祈福。入者必须斋戒沐浴然后颂经默念。
李寂与两丞相守在珏潜之外,直到言淙进门才回转。两个丞相先行,李寂又吩咐了几个守卫些事情这才离开。
马车行到半路,就有人匆匆过来。李寂撩开帘幕一看,是宫中的小司吏。
李寂在祈元殿门口遇到了青博,青博抿着嘴笑:“李大人回来了?”
“皇上醒了?”
“嗯。一醒就说要见您,还说不让别人知道。我这儿消息还都压着,吩咐过去找您的司吏也是个嘴巴拴绳的。快进去吧,皇上等您好一会儿了呢。”
李寂大喜,快步进门。
殿内药味仍然不散,不过这会儿李寂闻着也觉得安心。里面仍是密不透风的,有点儿闷闷的。光线微有些暗,所以燃着烛。药香夹着一点檀香的味道,李寂笑了。
走到榻前,发现言邑正睡着。
李寂睁大眼睛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言邑的脸色仍然苍白,不过总觉着要精神一些。
那烛火摇曳,李寂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这殿内有没有冷风透进来,再转过头时,言邑居然醒了。
李寂愣住了。
忽然之间有点慌了手脚。
言邑痴痴看着李寂,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就这样,浅浅地笑了。
李寂不知不觉就跟着笑了,笑到一半才醒过来,跪了下来:“皇上洪福齐天……”可惜下面的话居然哽住了,一句也说不上来。心中微微的一酸:还好,他醒过来了。
言邑吃力地想抬起身体,李寂连忙爬起来,拿了个靠垫垫在言邑身下,帮他稳住身体。言邑喘了几下,把手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来。
李寂见他手里好像拈着什么,眯着眼睛一瞧,脸不禁红了。那是自己吩咐青博塞过来的平安符,不禁有点口吃:“那个……那个……”
“难得李寂你有心了。”言邑的声音有点轻,听上去中气不足。
李寂脸更红了,心中大怪周伯多事。不过转念一想,没准这平安符真的有用,对鬼神还是不能不敬的。连忙在心中默默祈祷。
言邑把手伸了进去,指间拂着丝质的料子,心里温暖:“这几天辛苦了。”
“臣没什么辛苦的,皇上身体好了,那就好了。”
“你也不要臣不臣的了,直接叫‘我’就是了。我们两个用不着那套虚礼。”
李寂一愣。
言邑仿佛没看到他那一愣:“我这一病也算是再世为人了。说说说说,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吧?”
李寂点了点头:“都好。”
“都好?”
“……”李寂看着言邑挑眉的动作,沉默了下来。
“你莫当我是病糊涂了。前几天南定王入了京,我听青博说,这几天你吩咐下面严加把守,总是有什么事吧?”
李寂笑了:“真是瞒不了皇上您。我想这些小事,等你再好些再禀也不迟。”
“好了好了,担心也有个限度,你总不能把我当小孩子似的这也不准碰那也不准理的。说吧,什么事。”
李寂叹了口气,考虑了一下措辞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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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事,只是昨天我派出的人说言淙入京带了五百亲兵。王候不能带兵入京,他那些兵卒就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外,臣总觉得不妥。”李寂安排着措辞,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
言邑一听来了精神:“哦?言淙一入京你就派人去查了?不怕让他知道大怒么?”
“皇上放心,我派的是自己的家丁。虽说这有点逾礼,不过凡事还是稳妥些好。”
“嗯,还有呢?”
“……南定王每次入京,总是准备了不少厚礼给朝中大臣。”
“是啊,每年左右丞相收钱收到手软。”言邑呵呵一笑。
李寂看着言邑神色。
言邑眨了眨眼:“怎么?今年你也收到了?不错不错,证明李寂你现在真成了红人了。”
李寂无言,看来皇帝的恢复比自己想像中快许多。
言邑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么,李寂你觉得如何?言淙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什么?”
“臣觉得,南定王此次入京是试探,看看朝中官员的反应如何,另外,也是为防止出现什么突然变化自己能抢得先机。他应该是这样想的。”李寂看着言邑,看着言邑慢慢点头:“看来我这个哥哥的野心真是谁都能看穿啊。当年他实力不如我,所以甘居我下。不过他也算有抱负,男儿志在天下,他从来也没放弃过。”言邑的神色居然有点赞赏,“这样才配得上言姓的儿郎。”
李寂不置可否,心想着你们全都是有权闲着慌。
言邑又说道:“不错,言淙并不清楚我到底病得如何,他虽然有不轨之心,不过实力尚不如我,不敢明抢,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看着,一有机会就动手。这次我的病有个万一,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即使上天没给他这个‘万一’,能顺道结交新朋旧友,对他也是不错的事件。”他抬头深深看着李寂,“那么李寂你觉得如何?”
李寂忍不住反问:“这正是臣想问陛下您的问题。”
言邑有点讶异:“怎么?李寂你在生气?”
“当然没有,皇上勤政爱民,臣怎么会生气。”李寂皮笑肉不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心里早有计较,反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这件事我就交给你负责。对外仍说我还病着,不见人。趁这段时间我好好养养。你忙去吧,我不管就是了。”言邑呵呵一笑,神色轻松。
李寂这回真的有点发愣,这段话真不像他印象中的言邑所说的。什么时候言邑这么放得开?
再仔细看对方神色,言邑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估量。李寂忽然明白过了,这次又是一关。
李寂沉默下来,言邑笑了,伸手指了指床头案几:“喏,你即送了我平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替你准备了薄礼一份,你看看案上。”
李寂心里狐疑,走上前去,那案几上放着个长条形封盒,推开盒盖,内有锦书一封。李寂低头看看言邑,言邑的脸上笑容有点狡诈。李寂展开锦书,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看后却如千钧之重。李寂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叫了声“皇上”,后面的话终于没说出口。
言邑看着李寂单薄的袖子,手腕看来瘦弱,心里淡淡怜惜,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李寂是个好儿郎,不管有多少风浪,他信他一定能挺过。
李寂又看了一遍锦书,终于把它收进盒内,又把盒子藏进袖子,这才叹了口气道,“那臣先退了。”
言邑打断他的话:“不要说臣了,不是早就说过了。”
“是,谢皇上厚爱。”李寂说着就退下了,退下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今天的言邑是不是还病得有点糊涂,如此之好脾气。看来之前担心让皇帝大怒的心思是白费了。
灯光下言邑慢慢躺了下去,听着李寂关门的声音,眼睛里浮上一丝笑意:那么,接下去的全看你了李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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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三天对于李寂而言是繁忙的三天。
李寂从皇帝那儿出来后,径直去了京畿都尉处。
现任的京畿都尉叫做秦蒙良,原来是言邑还是王候时的手下。担任京畿都尉已有近两年光景,也是言邑废了旧党后立的。
秦蒙良听到通传,立刻赶了出来迎接李寂。
李寂远远说道:“秦都尉不必多礼,我自己进来就是。”
就看到武人远远喏着,然后立在厅堂门口躬身相迎。
李寂入了堂后,那秦蒙良才跟着后面入内,仔细观赏李寂神色后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督御史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只不过皇上病得久了,我们几个忙得一团乱。我刚才想起好久没见到秦都尉你,过来看看而已。秦都尉放心,我可不是来问罪的。”李寂笑着。
秦蒙良松了口气,他原来还真当李寂是为了自己出什么差子而来的,“原来如此。李大人何必这么客气,你说一声,秦某人立刻就赶过去,现在倒累了你了。”虽然京畿都尉与督御史两个官职之间并无隶属关系,不过李寂身份特殊,原来就是谁都敬李寂三分,再加上这段时间李寂俨然成为朝中权臣,说是能把持朝政也不为过,另外,李寂平时并不枉自尊大,在众人之间口碑算是不错。秦蒙良的心一松,说话口气就亲热起来。
“这几日想来秦都尉也挺忙的吧。皇上病了,再加上南定王过来,你处理的事务也不轻松。”李寂看着下人奉上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哪里哪里,要真论忙,总还是你忙些。能者多劳啊。”
秦蒙良示意李寂喝茶,李寂一边端起茶,一边问了几声最近京里的近况。那盏茶喝完了,李寂也起身告辞。秦蒙良连忙也跟着起来送人。
走到大门边时,李寂忽然转身,仿似想到什么事似的说道:“对了,这两天我听到下面官员传说南郊城外五十里好像一下子来了不少青年壮丁,似乎都是远来的外地人,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都拥到京城来了。你不如派人看看去。没什么事是最好,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早做安排。”
秦蒙良一愣:“南郊么?我倒没听说。好的,李大人你放心,我立刻派人去查。”
李寂和颜悦色:“不急不急,又没出什么事,你派人去问问就行了,用不着大张旗鼓。对了,也不要说是我说的。免得之前告诉我的那些官员难做人。”
“好的,我知道了。”秦蒙良应诺。虽然要求有些奇怪,不过李寂是老大,他说了算。
李寂上了车,听到马蹄声答答,他闭上了眼睛。
等到远离了都尉府,他才撩起帘子对外面车夫说道:“还是回传谟阁。”
车夫讶异:“晚了呢。大人要不要用了晚膳再去?”
“不必,直接过去。快一点,我想到有些事还没处理。”
车夫应了,马鞭利落地响起,马蹄声疾了很多。
李寂心中暗暗算计,估计今晚上秦蒙良的人就会查问南郊。如果南定王事先已经与秦蒙良暗暗知会,那么很快秦蒙良就会派人找机会通知言淙,如果秦蒙良事先不知道南定王之事,那么最晚明天早晨南定王也会收到下人的暗报。
虽说早就要人守着珏潜,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李寂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讨厌这档子事啊。
当天晚上,李寂一夜未睡,辗转反侧,听着窗外的雨声。
42
第二日一早,李寂早早起身,径直去了传谟阁。按两个丞相的脾气,他们往往起得早,通常比李寂早半个时辰办公。这一次倒是李寂赶在了前头。
只过了一会儿,左右两位丞相就到了,见到早已经在了的李寂愣了一愣,李寂揖了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吩咐外面:“你们看着外头,谁来都不准进,我有事跟两位大人商量。”说着,掩上了门。
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两个老人脸上狐疑,都不知道李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寂坐到位置上,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皇上醒了。”
两人大惊:“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告诉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是昨天凌晨被叫进宫的。那会儿皇上早醒了有一个时辰了。结果刚见到皇上就看到他大发了顿脾气。”李寂慢慢掏出一张纸,“两位大人请看。”
梁克泯看了一眼禇千秋,两人凑过去就着还燃着的烛火看那份白纸,一看眼睛突突的跳,分别吼了起来:“这是什么?”
“这个是皇上早些时候派人查的,每回南定王到京城里来后两位府上开支结余的大致帐目。包括这一回的。皇上这回可是气得不得了。”
两个老人面如土色。
李寂又叹了口气,面色凝重的样子:“本来,外来官吏王候入朝给朝中众人送点礼什么的并不是什么罕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不过这回错就错在南定王不该趁皇上病的时候这么大肆送礼。你们也知道,皇上这都病了几天了,说难听点,难免有点烧糊涂了。也不知道哪里的人去查了这笔帐,给皇上一过目,皇上这还不往歪里想哪?他昨天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是这时候哪能让南定王入朝的。可怜这命令本来就是皇上自己下的,我们做下属的哪能多说话啊。我在皇上面前一力保证,两位大人收的这些钱只不过是普通礼节,与什么谋反之类的事情一点没干系。”李寂说得好似真有此事似的,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青,李寂的心里越来越沉:原来自己真的很善于撒谎……
梁克泯一把揪过李寂的衣领:“你这厮,你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
李寂没有挣扎,苦了脸:“怎么可能是我呢?两位大人应该也知道,今年我可也是收了礼的。告诉皇上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梁克泯脸上阴晴不定,最后终于慢慢放开了李寂:“那你怎么脱身的?”
“我当场就跪地上朝皇上求饶,说是南定王送的那些药茶我根本还没去瞧过。虽然这谎撒得不地道,不过皇上到底还是没追究。”
禇千秋疾色追问:“皇上饶过了你怎么就过问我们两个的事?”
“怪只怪在另一点:两位只怕还不知道吧,南定王入京之前在南郊留了五百兵卒!”李寂此话一出,梁克泯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恐惧至极。
李寂叹息,果然这两人是知道此事的。但是他只作没看到的样子:“皇上也不知道听谁的话,知道了这件事。再把您二位这许多年收南定王的‘礼物’的事一联系,那还不气炸了啊,一定说是你们三人‘勾结’,昨天要不是我拦着,只怕他一定要问罪于人。我只说那钱财来往只不过是寻常交往,而那些兵卒说不准只是巧合。依南定王的聪明,不可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虽然我这借口一时找不出更好的,不过也劝了皇上再三查证后再行处理。”
两人脸上汗水涔涔。
李寂又说道:“我们说心里话,南定王的确是权倾一方,可是京城里到底是皇上当家。皇上的脾气我们也知道,多少刚硬,说一不二。若是真发作,只怕谁也吃不消。”说得对面两人连连点头。
李寂从怀里掏出封盒:“好在我后来还是拦住了,后来皇上身体也吃不消了,不得已,下了这么道诏书,要我全权处理。”
展开盒内锦书,梁克泯与禇千秋粗粗一看,果然是皇上的御笔亲书,上面说的也不差,要李寂全力查处此事。两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梁克泯立刻对李寂说道:“李大人当时说的不错,我们与南定王只不过是共事一朝,平时稍有平来往而已,哪有什么勾结?还望李大人帮忙,在皇上面前为我们澄清哪。”
李寂把锦书收好:“这次澄清事小,两位大人怎么想办法从中撇清干系才是正事。”
“撇清干系?”梁克泯露出深思之色。
“嗯。依我愚见,两位大人不妨把前面收的钱财赶快整出一部分,到时我呈给皇上,就说两位碍于南定王情面,不得不收,不过一直没用,历年来铺桥修路,造福百姓,还有结余。”
两人虽然颇有些肉痛,但是粗粗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于是都点头应道:“好,就照你的话办。”
“银两的事情好办,皇上想必也不会信我的话,不过大人们把钱交出,他也没话可说了。可是南定王驻军的事,两位也得做做计较,如何从中撇清……”李寂也装出了思考之状。
梁克泯当即说道:“这事好办。我立刻叫京畿都尉去查,若真有这样的事,等南定王出了珏潜,立刻就请南定王自己想个法子,把那些兵卒都撤了。”
李寂笑道:“这法子好。由您二位出面,一来可以表示两位始终勤政,二来也与南定王保持距离。这件事过了之后,两位再行向南定王解释便是。这会儿可千万不要传出风声。免得不小心又让皇上知道了,那可是要问我们三个的罪了。”
“李大人放心,我们了得。既然李大人为我们打算,我们自然明白分寸。”梁克泯面露感激之色。
李寂叹道:“这样便好。”
事情告一段落,李寂坐下喝茶,看着那两个老人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一招,便叫做借刀杀人。
第43-44章
昨天都米有多少人夸我……
43
当天,梁克泯嘱了秦蒙良查证驻军之事。本来两人想着查证多半需要一天,那到时便有时间告诉还在祈福的南定王,没想到秦蒙良见两人又来询问,立刻把前一日李寂吩咐他查到的消息告诉了梁克泯,至于消息来源,秦蒙良支吾说是“最近百姓传言……”两个老人大惊失色。
下午,言邑传了三人入殿。梁克泯与禇千秋迫不得已,以“刚查知此事”为由,把驻军的事情呈上。言邑果然大发了一顿脾气,要求两人立刻“严办”。当下梁克泯二人当堂斥责南定王违制悖礼,要求京畿都尉立刻把那五百人赶出京师。南定王得知消息,赶了过来,正好看到左右丞相大人指责自己的罪名。
言淙阴阴瞪了两人之后,跪下受罚。
言邑说道:皇兄关爱于我,一意来探,言邑感激。皇兄一时情急,犯了祖制,应该受罚,命削封地百亩,以示薄惩。左右丞相劳苦功高,应该大赏。
说这话时,李寂偷偷抬头看言邑,言邑那时正看着言淙,眼中平静无波。
李寂忽然想到,跪下那人,是言邑的兄长。
然后言邑并不在乎,在他眼里,言淙也只不过是,棋子一枚。
当场,梁克泯与禇千秋的脸都绿了:整件事中只有自己充了恶人,这下与言淙的关系是再难修复了。转头去看李寂,李寂正诚惶诚恐听旨。
两个老人心中雪亮:此次是被李寂摆了一道了。
当天,言淙出京。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脉被毁,封地被削。还不得发作。
天下军权,言邑手中执七成,如今言邑病已好转,谨慎的言淙只能回去。
待朝中人都退了,言邑舒舒服服地躺到榻上,朝李寂说道:“按你的主意照办,这场戏还不错吧。你趁着言淙还在珏潜不便与外联络,使的这招离间计算是不错。不过若是梁禇二人不上当,或者言淙及时得到消息,撤了驻兵,李寂你又待如何?”
李寂道:“臣愚昧,考虑不了那许多‘如果’,只能挑个看起来胜算最大的办法用。让皇上见笑。”
居庙堂之高,李寂不知道应不应该为现在的形势感到高兴。他只觉得有点疲累,也为自己的黑暗心思感到茫然,然后对言邑有一点的不明怨懑。
李寂心道我用的是借刀杀人,幕后黑手却是上面这个凶徒,也算是充当了他的“走狗棋子”。再风光,自己也不过是那样的地位而已……
然后他一揖,说道:“皇上英明。”
言邑的声音响起:“李寂,你心中定是不服。不过要记住,知人善用乃是作战第一要务。我信你。”
李寂心中一滞,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最后也只不过再揖,然后告退。
言邑看着李寂的身影,远远地叹了口气。
那年九月,左右丞相同时呈书请辞,都以“年迈老朽”为由,要求离开朝事。
言邑准。
之后,李寂拜相,时年二十九岁。世人皆叹其年少有为。
44
桂花开得迟了,一点点金黄掩在墨绿的叶子后面,清香浓郁。
月光透过那叶子中间些许的缝隙落下来,看起来是清浅的银黄|色。夜里露重了,和着那桂香交织成冷冷的气氛。
李寂坐在树荫下,脚边放了一瓶酒,那是皇帝前不久赐的桂花蒸。
他刚回来,吩咐周伯准备了酒和一碟子花生,然后就移到了这桂花底下。
这片桂花是新植的,这片房屋也是新的。
自从拜相后,皇帝就把原来左丞相住的官邸转了给他。原以为搬家都会是忙碌又繁乱的事情,结果周伯大手一挥,拎了些包裹之类的就带着李寂自己进了新官邸。离开那个原本也就住了三年多的地方时,周伯感慨了一下“我们少爷真是节俭,东西真是少”之类的话就离开了,留下李寂一个人站在那片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发酸。
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
李寂从所未有地意识到这点。
秋天的风已经有点冷了,把惆怅的李寂最终送到了“新家”。
新官上任,最忙的居然不是接手新的政务。事实上皇帝病的那段时间,李寂已经能相当熟练地处理各种事情。最忙的居然是与达官显贵们的往来应酬。一时之间,李寂地位再度上升,一时显赫。
除了与各个官吏的交往外,李寂发现自己成为京城未婚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几乎家里女儿未出嫁的官员们,凡是能与他交谈或见面的,无不旁敲侧击着说着做媒的事情。李寂委婉谢绝了几次,居然有人在朝务之间说笑着跟言邑谈起,要言邑下令给李寂指定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令李寂不胜其扰。
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人向言邑说到这个话题时,李寂心里很不舒服。
记得当时言邑莫测高深地看了李寂一眼,然后微笑说着“那还是得看李寂自己的心思,李寂要是看中哪家的闺秀,我立刻做这个大媒。”
这个答案让李寂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有点闷闷的。
心想道你这人自己不成婚,现在倒好,反倒看我的笑话。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言邑。
言邑浅浅一笑,低头喝了一口茶,避过了李寂的目光。
李寂也飞快地收回视线。
说实话,自从言淙那件事之后,李寂与言邑之间仿佛就隔了一层纱。在这个地方,人与人的关系不过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罢了。虽然进入官场李寂早有这样的觉悟,但真正发现这点还是令人不快。特别是当对象是言邑时。
李寂知道自己已经把言邑当成了朋友,这种想法非常危险。言邑平时虽然也把自己当作朋友吧,但到关键时刻能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
比起这层觉悟来,对自己本性的理解更让李寂觉得幻灭。自己虽然一直抱着“就这样随遇而安好了”的想法,但是在危急的时刻却同时能想出令人不齿的诡计自保或者害人。说到底,自己终于成了狡猾的动物。
在这样深刻的了解当中,李寂继续着自己的旅程。然后这到底是被迫无奈还是自己本性导致的结果?李寂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于是言邑成了自己怨懑的对象。这个人是自己目前不幸状况的推动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言邑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不同,总觉得对方压抑着什么似的,很少看他,两人更是少单独相处,这让李寂觉得更加不舒服。虽然自己并不想言邑与自己相处,但是从对方处来传来的明显的拒绝信息让李寂觉得受挫。
李寂盘了腿坐在月光底下,有微风吹过,桂花洒了他一身,还洒在放在地上的酒盏上,落进酒液里。
如此美景,李寂却觉得不舒服,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长夜,深宫。
言邑看着外面的月亮,怎么也睡不着。
司吏早已经把灯盏全部熄了,但就是那月光也照得殿内明亮,可以看到殿外花木扶疏的影子在风中微微摇动。
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那个装着平安符的锦袋,自从它属于言邑以来,这就是自己常做的动作。
到目前为止,这是证明李寂存在的最真实的东西。
然后,自己只拥有这些而已。
言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的性格一向是想要的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抢到手,可是唯独对他,却是不同。
言邑知道李寂的脾气,那个人的性子闲散惯了,虽然现在身居高位,但是脾气还是不改。相较于自己的执念,李寂看似好说话,其实是什么都不挂在心上。他和李寂若是立在一块儿,只怕人人会说他言邑冷酷无情。可是他却觉得李寂更无情。
因为李寂看什么事都是风清云淡,换言之,是什么都不在乎,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情爱。目前为止,只有对他那个心上人小渐不同,其余人,包括他言邑在内,都只不过是李寂身边的过客吧。
越是这样清楚了解,言邑越觉得自己吃亏。
自己在乎越多,就越吃亏。
因为那个人永远不会正面回应自己的感情吧。
这样想着,言邑把自己的感情压了下去,压到很深的心底埋起来,不让李寂知晓。
想到这里,忽然非常非常嫉妒小渐。那个人拥有李寂曾经的所有爱慕,而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个刻着“帝王”字样的存在吧。
言邑叹了口气。
因为相信自己的坚强心性,所以相信自己一定会把心思牢牢锁住。
白天还好,晚上却总是这样,对着月光想着“他在干什么,他睡了没,他有没有看一样的月亮”之类的问题,然后摸着那个锦袋睁着眼睛发呆。
言邑苦笑着。
说不定自己是比自己想像中更加“痴情”的人。
在想到“痴情”这两个字后,言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两个字跟“愚蠢”同样的字眼。
真是愚蠢的自己!
这样想着,看着月亮,却还是睡不着。
怎么办呢?
拿他怎么办呢?
小樱 Posted: Apr 23 2005, 05: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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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言邑下令去镜山围猎。一起去的人中间,丞相李寂也在内。
原本金秋之节的打猎之旅因为一件小事被蒙上了阴影,对于可怜的言邑而言,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福气。
早晨的端还没散,空气冷冷的,李寂缩在马背上呵着手?
早知道打猎必得骑马,直到现在李寂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好久没坐到马背上了,才一小会儿,就觉得浑身骨头痛。
哈欠,李寂又缩了缩,放了缰绳任那马儿随意地踏着。反正打猎这事,就算他投胎转世都不一定能射中一只鸟儿,这种乐子还是让好此道的人去享受去吧。
这样想着,李寂的马儿又跟前面的大队伍落了些距离。
言邑在前头,时不时转头看看那个在马背上居然也能打哈欠的男人。他笑了,这人真是的。
不过言邑没唤李寂,随他的性子去。周围人个个兴致勃勃,前方有侍卫执长的木棒和火把,赶着树丛中的野兽。
言邑早已经射出第一箭,然后下令各人都可以尽兴。一时间这片空旷的地方热闹起来。
趁人不注意,言邑唤来一名侍卫,吩咐他过去保护着李寂,又说“随李大人,你们不用跟着我们”,然后就不管李寂了。
才一会儿功夫,言邑的箭下就折了几只野兔和一头鹿的性命。虽说早想着不管李寂,可是言邑仍忍不住时时转头看他,就发现李寂看着侍卫捡起来的血淋淋的野兽尸体,露出不忍之色,背着脸倒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行去。
言邑笑了,这人的脾气哟。
眼看着李寂的马儿消失在左方的密林中,言邑转过头,就看到几个侍卫又赶出了一头鹿,几个官员朝着那鹿举起了弓。鹿受惊,跑得极快,一下子就窜入了左方的林子里,身影若隐若现。有人笑着:“看我要了你的小命。”那弓就要射出去。
言邑的心一跳,厉声道:“不准放箭!”
众人一惊,不知所措地转过来看着皇帝,但是有几个人一惊之后反倒是松了手,那箭就朝密林射去。
言邑大惊,那边正是李寂消失的方向。
天哪!
这念头才闪过,就听到那边传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是马儿长嘶。
言邑的脸全白了。
就看到林子里两匹马驶了出来,前面一匹马上,刚才那个侍卫胸前中箭,仰天躺在马上。而后面一匹马上,俨然正是李寂。他身下那匹马腹部中了一箭,马儿受痛又被惊了,脚步颠得厉害,却停不下来。
李寂的发都松了,拼命拉着缰绳,那马却不动,脚步越来越快,也颠得更厉害了,就朝右边的松散人群中撞过去。
言邑大喊:“拦住它!”
但疯马速度极快,哪个敢拦到那马蹄之下?个个都早就散了开来。
言邑大怒着拍马赶上去,风里只听到身后众人大惊着叫:“皇上,不要啊!”
言邑哪里还顾得上,眼里只看到李寂青白的脸和死死拉着缰绳的手。
言邑的坐骑是最好的良驹,虽然李寂的马儿受惊后跑得极快,却也渐渐逼近了,两人与身后同样赶过来的大臣们已经相距了很远。
言邑一边催着马,一边朝李寂大叫:“夹紧马肚子,稳住,小心!”
李寂的头发完全散了,全身的骨头这次真的散架了,他只觉得又痛又怕,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衣摆全被马身上的血给浸湿了。他知道如果马跑得力竭失蹄,自己只怕保不住命。虽然听得到言邑的大叫声,他却没有一点办法。马儿已经全疯了。
他一边继续抓紧缰绳,一边大叫着:“马疯了。”转过头就看到言邑的马已经驶到了自己的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心安了。
有他在,一定没问题。
言邑要自己的马靠近李寂,结果那匹疯马侧了侧身跑得更快了。
眼看着李寂的身体被马抛动着,言邑勉强自己冷静,然后说道:“你跳过来!”
李寂瞪着他,眼睛瞪得极大:这不是疯了么?这么快怎么可能跳下马?
言邑驶近他叫道:“你跳到我这里,我接着你!”
李寂拼命摇头:“接不住!”
“你放心,我的马能跟上你,你跳过来就是了!这么一直跑,你想要跌断脖子么?!”言邑回瞪他。
李寂几乎要哭出来。
“快点!”言邑催促,脚夹紧马肚子,空出双手做了个接人的手势,“我一定接得住!”
李寂心一横,松了缰绳,奋力朝言邑的方向跳了出去。
身体一腾空就被接住了,李寂的心才刚一松就又掉到了谷底。
他的脚被东西缠上了。
刚才那一跳,李寂的脚被缠到了马蹬子上。
身体剧痛,仿佛要被撕裂的痛。
言邑的心刚一松就掉到了谷底,李寂只不过是上半身被他抱住,下半身却还在马上。
在疾驰的马背上,言邑看到李寂的脚被马蹬子缠住了。
疯马更加受惊,眼看着要朝右首跑开去,李寂的脸上露出了痛苦。
他会没命的!
言邑的心一凉,却变得更加冷静。他抱紧李寂,跳下了自己的马。
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然后被马儿飞快地拉出去,背部和头部剧痛。
或许这次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了吧……
然而言邑牢牢抱住李寂的肩。
就算没命,也不要他受伤。
李寂的瞳孔收缩着,看着言邑跳下马。
世界颠倒了,言邑护着自己,两个人被拖挂在疯马上。言邑用力抱紧自己,李寂虽然非常难受,却没有受伤。
然后言邑背部着地,被横拖了出去。
李寂心胆俱裂。
一片天翻地覆,眼睛能看到言邑的头顶那片草地迅速地移动着。很快地,染上了红色。
李寂咬牙,一阵疼痛。
他的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看到言邑咬着牙,腮上的肌肉鼓了起来。
他很疼。
然而眼睛还是很温润,一直看着自己。
李寂的心被撞得很疼。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保护自己?
言邑好像感到了他的疼,然后朝李寂笑了笑。
李寂的思绪蜂拥而来,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眼睛里只有那个吃着痛然后勉强朝自己微笑的人。
“放开我!”看着言邑痛苦的表情,李寂嘶吼着。
然而,言邑摇了摇头,勉强冲着他笑着:“我没事。”
他的背部被石块和沙石磨着,早已经尝到了钻心的痛苦。然而如果这时候放手,李寂是倒挂在马背上的,头部着地,很快就会没命的吧。
不能放手!
李寂露出了要哭的表情:“放开!”他扒着言邑的手。
言邑却收紧臂膀,继续护住李寂。
李寂看着身下的那个人,世界一片混乱,只有言邑温柔的眼睛那么清晰。
泪水忽然就这样滴落下来。
有这么个人,居然肯舍下自己的生命,来救自己啊。
李寂哭着推着言邑的手臂:“放开我!”
然后言邑艰难地抬起手,遮住了李寂的眼:“别看我。”
他的声音很低,手很坚定。
我不要,你看着我,流血的样子。
46
忽然,马儿一声长嘶,脚步一顿,庞大的身体倒了下来。
疯马终于跑到脱力了。
言邑眼看着马儿压下来,他咬牙抱住李寂转了个身,把身体覆到李寂身上。
李寂眼前一黑,就看着那马儿压到了言邑的身上。他大叫着“皇上”,然后身上的压力倍增。天地全黑了。
李寂的心往下沉了下去。
李寂推着身上的人,唤着“皇上”。那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息。
李寂颤抖着奋力撑起身体,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侍卫们这时才赶到,几个人把那马拉开,李寂小心翼翼地抱住言邑,天光照出言邑青白的脸和紫色的唇,眼睛紧紧闭着。
李寂的手指颤抖着接近言邑的鼻端,还好,还有呼吸。
李寂全身脱力地抱住言邑,紧紧的。
他被吓坏了。
侍卫拥了过来:“李大人,皇上没事吧?”
李寂冷静下来:“你们赶快派人去找御医,你们四个,把我拉开。叫太医立刻到这儿来!”
侍卫们立刻分头行事,其中有人好奇问道:“李大人,你自己动不了么?”
李寂的眼睛冷冷的:“我的脚好像是断了。”
那人吓了一跳,立刻随着其他人一起小心扶住李寂的上身,把他从言邑身体底下轻轻拉起。
等到分开后李寂才看到自己的腿,脚踝部分已经完全变形了,剧痛袭来。
然而比起这痛苦,言邑的伤更让他觉得疼。
趴着的言邑背上衣服已经全部被磨损了,背上血迹斑斑。李寂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之前抱住言邑的关系,连自己的手上都全部染着鲜血。
李寂的心抽痛着,他闭上眼,祈祷着上天有灵,保佑那个男人,保佑他的生命,保佑他的安全。
就算……折损自己的寿命也在所不惜。
太医终于到了,言邑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他都是外伤,而李寂的脚是脱臼,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所有的侍卫的脸都发了白,李寂在被送回去之前冷静说道:“今天这事等皇上醒了再说,你们不用害怕,全都是我的错。”
众侍卫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他们原以为这次死定了,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李寂说的这番话,又让他们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夜深了,言邑还昏迷着。由于伤势的关系,他有点低烧。
唯一醒来那一次,他睁着迷糊的眼睛仿佛惊吓般地叫着:“李寂!”
直到李寂握住言邑的手他才安静下来,迷迷糊糊地问着:“你没事吧。”
直到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才又睡了过去。
结果当天就在最近的一个大臣的别院里住了下来。李寂一边命令人们立刻从京城召来最好的大夫和药材,一边安抚着众人。好在言邑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太医肯定地保证说没有问题,这时众人才安下心来。
等到一切告一段落,李寂才有时间再去看言邑。
床上言邑的胸膛被白布包着,身上涂着药膏,脸上额角也有些青紫。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李寂在言邑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触着那个人烫烫的身体,还有那些可怕的伤口。
幸好……
幸好他没有死。
李寂握住言邑的手,这时对方的手没有生气地耷拉着,李寂就这样哭了起来。
幸好!
他还以为,这次真的会完了。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才让言邑最终能够只以这些小小的代价保住了生命。
李寂一边哭着,一边骂着床上那个人“笨蛋”。为什么救他呢?
刚才不少大臣都说道“皇上真是英勇”,还说他和言邑是“主仆情深”,也有告诉他“这样的大恩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其万一”,虽然这些话都是众人心有余悸之后的胡乱说法,但是……他想他真的只有把命搭上才能报答言邑了。
很多人的眼神古怪,李寂知道那些人多数是在想他李寂何德何能,怎么能教君王拼了姓命救他?只是碍于他们两人的身份,谁都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李寂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然而比起疑问来,为言邑做点什么才更重要。
泪水滴在言邑的胸膛,李寂连忙用袖子擦掉。
自己真是软弱。
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原来眼睛里还会有泪水。
这个时候像个女人一样哭泣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要救他呢?
李寂看着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怜惜。
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深的了解到,原来言邑也会那么软弱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
在李寂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他的手轻轻地拂上了言邑的脸。起初是额头的伤口,然后是脸颊边清瘦后显出来的棱角。
那个人忽然动了一动,睫毛轻轻掀了掀,李寂缩回了手,屏息,但是言邑并没有醒。可能是因为难受的关系,言邑轻轻呻吟了一声。
李寂试探着叫了声“言邑”,对方没有醒,睫毛再度掀了掀,眼皮底下眼睛不断转动着,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然后言邑忽然大叫了一声“李寂!”汗水涔涔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李寂连忙俯下身去“我在这儿”,抓住了言邑的手,可是言邑似乎根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他茫然瞪着黑暗,声音变低了“李寂……你没事就好……”
然后他狠狠抓住了李寂的手,狠狠的。
李寂的手上剧痛,可是他的心却温暖。
然后,再度在自己的意识之前,李寂轻轻俯身,在那个人的额角烙下一吻。
李寂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面无人色的表情让见到他的不少人都关心问道“李大人怎么了”。
可是连自己都没办法想通的事情,让李寂怎么说出答案?
在黑暗中李寂根本没脱衣服就钻进被子里,然后用棉被狠狠裹住自己的脑袋,样子好像是要把自己闷死一样。
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滚烫滚烫。
李寂颤抖着手指,摸着自己的唇。
好可怕!
怎么会去吻他?!
太可怕了!
李寂狠狠咬住嘴巴,再度用力地蒙住头。
被子里闷热,李寂的心很烦乱。
怎么会?!
周公在那一夜彻底远离了李寂,睡不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司吏就来告诉李寂,言邑醒了。
李寂赶到言邑休息的地方时,就看到太医咧着嘴走出来。老态龙钟的老人看到李寂后一把拉过他:“行了行了,醒过来就好了。”
李寂说了几声“辛苦”就迫不及待到走了进去。司吏通报的声音传来,他却没有听到言邑的声音。
走进室内才看到言邑。言邑正在就着青博的手喝着汤药,看到李寂来的他露出了高兴的神色。面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的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李寂坐了过去。
青博很快告退了,李寂站了起来。言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你没事就太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却听得出欣慰。
李寂心中那个问号又冒了出来,这次他终于问了出来:“皇上干嘛……要救我?”
言邑愣住了。
一室沉默。
然后言邑笑了,笑容好像很费他的力气一样:“因为……李寂是很重要的人。”
又是沉默。
李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跪了下去,向言邑行礼。
他的眼里有泪,他不敢抬头看。
他的心里那么的酸,可是他不敢抬头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果看着那个人的脸,自己会不会转身就逃出殿外?
所以,李寂只能恭恭谨谨地跪下去,向那个人,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第一次觉得,那个人离自己如此的遥远……
遥远到无法碰触……
言邑看着地下叩首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发顶乌黑,那个人的举止合宜,然而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疼痛。
李寂跪下去,把他们两人之间跪出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是谁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言邑缩回手掌,慢慢地扣起五指,让掌心留下指甲的痕迹,仿佛这样子,可以减少内心的疼痛。
最后,在李寂的求情之下,皇帝并未对此事问罪。这件令人后怕的事在皇帝的轻描淡写中落下帷幕。
47
李寂烦躁地放下了文卷,旁边的主薄(丞相下属的文书人员,正七品,职位不高,但一般权力挺大)察颜观色,轻轻问道:“大人,要不要收起来?”
李寂乍然醒过来,冲主薄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我歇歇再叫你。”
主薄担心问道:“大人,你脸色很难看……”
“没关系,许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待人走光之后,李寂腾地站了起来,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走到了窗边。
窗外,秋天的天空是澄静的蓝,然而李寂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言邑的伤正在恢复当中,李寂的心却正在动荡之中。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让他觉得烦闷。
一直站在窗口,直到主薄又进来,再度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李寂这才回过神。
看着主薄很有些忧心的脸,李寂振作了精神:“你来了?那再开始吧。”
主薄把几个奏报又放到案头:“这是六科刚送过来的,请丞相过目。”
李寂粗粗过目,忽然在一个人名上停了下来。
那是忻州送上来的。是地方官请求将地方税收送到京城的折子,地方官的名单里面有个人名,正是阮牛。
李寂看着那个名字发了半天的呆,忽然想到了那迤山的夜,以及在夜里篝火中击着鼓的言邑。
李寂叹了口气,合起了折子。
言邑看着折子,忽然说道:“李寂,你看到这个名字了么?”
李寂诺了声,并没多说话。
言邑抬起头:“他如果到了,李寂,你的谎话可就拆穿喽。”他的声音里很有些坏心眼。
李寂看着坏心眼的上司,淡然说道:“问心无愧,自然心平气坦。”
言邑挑了挑眉,笑了。
然而他的话还是刺中了李寂的心事。
如果阮牛进京,势必会与自己照面了吧……这样的话,之前所说的话就会被拆穿……一定会看到别人失望的眼神……
李寂原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结果他还在乎那些淳朴眼睛的乡人的心思。
半个月后,忻州地方官入了京城。阮牛看到李寂后,张开嘴露出极度惊讶的神色,一直呆到别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迅速地掉转了眼睛。李寂看到阮牛的脸上露出了忿忿的神色,忍不住苦笑了。
果然!
问心有愧,所以良心难安。
良心这东西,要是不长该有多好啊。
后来阮牛见到了皇帝,可惜李寂没有看到他的神色,想来,是要惊吓一百倍吧。
结果那天晚上阮牛入丞相府求见李寂。李寂看到来人呈上的贴子后吓了一跳。
周伯奉茶的时候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下阮牛,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打扮举止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然后再注意到李寂不自在的神色,周伯的步子都有些迟疑。直到收到李寂的眼神示意后,他才退了出去。
室内哑然,阮牛十分不自在地端起茶一饮而尽,喝光了之后却更手足无措,并且……再也没茶可以喝了。
李寂明白他的心情,低下头饮着茶。
过了很久,久到李寂认为阮牛或许不会说话时,对方才低沉着嗓音说道:“李……大人,乡里人一直都惦记着您,常常说起您什么时候能再回乡里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寂抬起头,看到阮牛的脸上有点懊恼:“不过我想李大人大概是不会再去了……”
李寂温言道:“我也很想念迤山的百姓。”
阮牛抬起头,他的脸有点红,眼睛里压抑着的愤怒终于掀了起来:“李大人只不过是为了公务,只不过是为了监视迤山而到的迤山。李大人的想念我们当不起!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些蝼蚁之民当年居然有幸见到皇帝的真颜!你们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阮牛的眼睛像火,而李寂的眼睛像冰。
李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阮牛,看着那个脸涨得通红的男子,直到他低下他的头颅。
阮牛的心底升上一丝恐惧。
对面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地方变了,才短短那么几年时间,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李寂的眼睛有着巨大的威严,这种威严可以把人压倒。
所以阮牛不得不低下了他的头。
直到阮牛低下头时,李寂才说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深深烙进了阮牛的心底:“你是在我府上,所以这次就算了。若是刚才那番话传到别人的耳里,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当年的旧事我们不再提了,孰是孰非也不用说,你今天也是在朝为官,回去仔细想想就知道当时的利害关系。还有,记住,朝中高低有别。今天你阮牛是我的客人,无论说什么我都听。但是出了这个门,别人的眼睛都看着。皇上是你的天,我是你的上司,你哪句话不对,就算我不要你的命,等着抓错的人多着呢。你要保住性命要升官,君为臣纲这句话千万要记住。”
阮牛的脸变白了,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当时那个治病的书生了。
李寂的声音温文了下来:“迤山的民风淳朴,现在大家都好吧?阿狗怎么样?该娶媳妇了吧?沈金大伯呢?身体还好吧。”
阮牛忍不住又看了李寂一眼,李寂的眼睛很温柔。这种巨大的反差让阮牛感到害怕,然而那双很温柔的眼睛又让他忍不住的信任。阮牛的声音放低了:“阿狗已经娶媳妇了,孩子刚满月。大家都挺好的……沈大伯有的时候还叨念着您,说您怎么也不抽空来看看……”他的声音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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