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公主
( 杜嫣闻言立即坐直,侧托着头,长长密密的两排睫毛一闪,大大的丹凤眼轻眨,眼神明亮清澈,好像两泓甜甜的甘泉,瞧的人心醉。嫣红的小口轻启,巧笑倩兮,声音甜蜜温柔得让人心里一阵酥麻:
“那么?”她眼波荡漾地朝鄢霁一勾,拿出她专业素质,娇柔地拉长了声音,“主子,您会说出去么?”
鄢霁赶紧抬起袖子遮住眼睛,似乎不忍直视。声音好像在笑,清澈好听,“行了,我不跟你计较了还不成吗?你再没形象的模样多少年前我也见过,别装了,鸡皮疙瘩掉要一地了。”
“这不就结了!”杜嫣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抄起冷茶“咕嘟”地灌了一大口,“快说吧,还有什么事?”装吧,京城里,哪个人不是装出来的?
鄢霁想抢她的杯子却没来及,无奈地摇头道:“又被你扯远了,我是想告诉你,你肠胃不好,就别喝凉水。ww知道么?”
“哦。”杜嫣答应一声,随即耷拉下眼皮,自言自语地叽咕道,“谁叫你催命似的把我喊过来,连回去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留的······”
“你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杜嫣托着脑袋笑着打哈哈。
鄢霁虽然脾气好,不过什么玩笑能开什么不能开,她还分得清楚。身为红袖楼名谱姑娘们的领事,与鄢霁直接联系,主子随传她随到是她的本职,拿着本职的事情开玩笑抱怨,就是她恃宠而骄了。
鄢霁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话锋一转,交代起了正事,“关于福灵长公主的赌约,你听说了么?”
“江、白、祝三家的少爷抢嫁妆的事?”
“差不多,”鄢霁点点头,随即给了杜嫣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眼里暧昧的光彩一闪,笑容好像雪山之巅金灿灿的阳光,纠正道,“不过有些事儿吧,不必讲的这么清楚的,明白?”
“嗯,”杜嫣从善如流,认真地一点头,改口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位少爷心悦福灵公主,久慕长公主凤仪雅姿,庶竭平生之所学,以获公主之芳心······当然,还有嫁妆!”
鄢霁刚拿起茶杯的手一抖,摇着头放下,玩笑道:“以前竟没发现,你编排人倒也是好样的!”
杜嫣嘴角一撇,“我说少爷,您不会就打算东拉西扯地闲聊一晚上吧?到底什么事儿,要我把他们的事儿搅黄?”
“不是,我是看你一副快睡着的样子,说点儿别的给你提提神。”鄢霁往前倾了倾身子,“那咱们就开始吧,下面我说的都要记清楚了,明白?”
“嗯,我记得。”
“第一件事就与福灵和那三位少爷有关。不是要你搅黄,是要你搅浑,懂吗?”
“搅浑?”杜嫣有些惊讶,“福灵长公主不是对你一见倾心么?还说她甘心为了你这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天下无二举世无双的鄢四少爷放弃了追随昌和大长公主脚步、效仿平朔妘氏冰卫,组建三千灵卫的梦想,搁下戎装重拾红妆。这么难得的公主,你不要哇?我还见过她呢,虽然有点娇蛮,但毕竟是帝妹嘛,人也漂亮,性子也明朗洒脱,多好的姑娘,还有那么多嫁妆,你不娶她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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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娶公主,嫁妆真叫一个多啊
第三十三章 阴谋阳谋
( 鄢霁觉得他如果是金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用手里的扇子敲上杜嫣的脑袋,附赠一句“满脑子想什么呢!”
只是他是鄢霁,所以,他眯着一贯含笑的眼睛,温和认真地用轻缓的语调打断杜嫣媒婆一样喋喋不休的话:“所以,你觉得我该娶她?”
呃,杜嫣一顿,敏锐地觉察到了风险。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否认:“我开玩笑的!”
鄢霁轻哼一声,收起眼底的威胁之意,眼神好像在说“算你识相”,解释道:“最近我会很忙,没工夫应付福灵。怎么布置怎么煽风点火,随便你安排,必要时找封朗协助,只要······”
“让人缠住她,让她没工夫缠你就行了,是吧?明白。”杜嫣很有默契地接道,“还有呢?”
“聪明!接下来说第二件。”鄢霁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来几个黄纸小包。
杜嫣接过,在手上翻着看着,“给谁下的?”
“三个一样大小的下给杭震,用量递增。另一个大一点的你安排人,三天以后到平王府祝寿时下给平王世子杭荃,剩下的我另有安排。”
“什么东西?”杜嫣低头摆弄着,随口问道。
鄢霁一默,沉声道:“三包神仙散,一包砒霜。”
杜嫣手腕一抖,差点把四包毒药扔出去。
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鄢家要收网了么?这就是封朗所说的“有人要到大霉”?
杜嫣垂眸道:“知道了,还有事吗?”
鄢霁想了想,摇头道:“没了,回去吧。”
杜嫣默默走到门口,忽然又被鄢霁叫住:“杜嫣,我记得你快满十四了,是么?”
杜嫣心下一惊一紧,微微一顿,轻吸一口气道:“是的,何事?”
“没什么,我再想想。你回去吧。”
杜嫣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却见鄢霁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心知问了也没用,目光一闪,终于还是低头沉默地回了妆楼。
杜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侧卧着看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温柔的月光,杜嫣伸出手来,迎着轻纱似的月光,慢慢悠悠地挽了一个兰花指。
看着月光下纤美修长的玉指,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毁了呢?如果她毁了漂亮的手指,美丽的容貌,脑子里记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鄢霁会不会放了她?没有任何价值的她,会被鄢家毫不犹豫地除掉,还是能侥幸获得一条出路,获得自由?
再不是当年那个以为“成了比红袖楼的花魁更好的花魁就有资格成为苏琦哥哥的妻子”的那个傻孩子,她终于明白妈妈说“情况有变,你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已经不可抗拒地一步一步踏进了阴谋的漩涡,被死死钉在了鄢霁的这条船上,生是他的棋子,死是他的冤魂。
明知道鄢霁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她却不得不助纣为虐,做他的爪牙。开始的时候她抵触,但是后来发现,什么阴谋,败了的叫阴谋,胜了的就是筹划。京城里世家阀门的浑水,彼此而已。
第三十四章 我该如何
( 明知道鄢霁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她却不得不助纣为虐,做他的爪牙。开始的时候她抵触,但是后来发现,什么阴谋,败了的叫阴谋,胜了的就是筹划。京城里世家阀门的浑水,彼此而已。
神仙散杜嫣只是偶尔在古籍上见过一次,不知道出自哪个无名氏的随记,好像是景裕皇后粹日月精华,取龙脑风胆炼成,具体为了控制什么人还是挟持刘太后也记不清了。据书上所述此药极其霸道,沾了一点就上瘾,由于正史上并未有这些东西的记载,她也只当是哪个无聊的人杜撰出来的东西,哪有这样厉害的东西?如果真有了,当皇帝的给臣子下一点,岂非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但是就是这历代皇帝都得不到的东西,鄢霁居然有,鄢家的权势,和他们的野心一样大。
这么想着杜嫣把视线移到枕边。清沉的目光落在静静地放在枕边的四包毒药上,清柔的月光照在浅棕黄的纸包上面,可笑的居然有柔美静好之感。
呵!三天之后,平王寿宴之上痛失爱子,鄢霁会把脏水泼在谁身上?只怕是安国公府吧,不,依着鄢霁的手法必定是真真假假牵扯到一大堆人,最后才会指向安国公或者七千岁,届时必定又是一场风雨,甚至······杜嫣想到了最激烈,也是最大的那种可能。
鄢霁问她年纪干什么呢?十四,若是好人家的女儿,该张罗着嫁人成亲了吧,青楼卖了死契的女子,也快养熟了吧,会有更大的用处了。鄢家要收网了,自己日后的任务可能会更多更重,甚至可能······
这其中的深意,杜嫣睫毛一颤,不敢多想。
她要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如何逃出去呢?京城的皇族大族是不必再想了。能与鄢家抗衡的势力并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势力也不需要她,或者即使需要她也不过是抱着和鄢霁或是那些人一样的目的,与其如此,不如呆在红袖楼,好歹有妈妈担待着。
杭震,若是他不是贪图美色,定力不足,她倒真想借着岭南的势力,带着妈妈逃脱红袖楼,帮他一下在京城扎根也无不可。只是,实在令她失望,只有被鄢霁金昱利用玩儿死的命。
窗外,隐隐约约,桂树梢间,晓月坠沉,宿云微漠。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长叹了一口气,侧着翻了个身子。她早已不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会为了一个对她并不友善的人的死亡感到莫名的悲伤,会不懂事地与自己觉得不公平没道理的事情吵闹抗争。
她是舞姬倾蝶,是红袖楼里所有密探的领事,是帝都权力漩涡里隐蔽的一处暗礁。脑子里装着的是整个帝都锦绣繁华下错综复杂的派系舆图,胸中藏着的是鄢家不可告人的滔天野心。冷静、理智、伪装、谋划是她生存的必须。但是她不想,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自己,她觉得可怕可憎。
杜嫣轻轻合上眼睛,在心底默念:苏琦哥哥,我该如何?
第三十五章 鄢家父子
( 两日后,鄢府。ww
“父亲。”鄢霁步入书房,向五尺多长的大红木书桌后挥毫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
鄢父见爱子前来,和蔼地笑了起来。招呼道:“来来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鄢霁闻言含笑走近,只见细薄光润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大大的“报”字,似乎一股磅礴的大气透过纸背,呼啸而来。
鄢霁目光微凝,平静温和道:“恭喜父亲,如今您的书法已是炉火纯青,大成之日指日可待。”
“哈哈哈,”鄢父开怀大笑,一边示意小厮过来收拾,一边拍着鄢霁的肩膀道,“走,咱们爷俩那边说话。”
等小厮收拾完毕退了出去,品茶的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茶杯。鄢霁掏出几页纸递给鄢父,微笑道:“父亲,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定能令平王府与七千岁彻底反目成仇,鹬蚌相争,若是顺利,还能顺便狠狠打击南派一番。”
“好!好!好!”鄢父连说了三个好字,满面红光,努力克制着大笑的冲动,眼睛里满是热切的光芒,“哈哈,不枉我熬了二十多年。磨掉这两家的实力,就是剪掉了皇家的左右手,哈哈,我看他还拿什么维系他千年皇家的气数!杭氏气数将尽,报应!哈哈!”
想他当年,进士出身,世家嫡孙,何等风光。ww百年大族的鄢家,家风严整,父慈子孝,枝繁叶茂,却被皇帝一道圣旨,抄家灭族。父亲阵亡,祖父自尽,而朝廷仍旧降旨,将祖父尸首腰斩弃市。一夕间从云端跌入深渊,嫡系一脉,只剩他一人!想着惨死的父母手足,这一口气,叫他如何能忍!从调任烟州,看着那毒瘴弥漫之荒地,袒胸露腹之蛮族那一日起,他就发誓,皇帝欠他家的,他要让皇室一门来还,哪怕从此背上奸臣逆臣反臣弄臣之名,也在所不惜!既然说他鄢家是佞臣,他便坐实了又如何!
鄢霁知道父亲的心结,心下一叹走到鄢父身后,为父亲理着气,缓声道:“父亲,您的心思儿子知道,只是现在,儿子认为并不是时机,那后两步的计划,还是缓一缓为好。”
“为什么?”鄢父很快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恢复了清明,知道儿子不会无的放矢,沉声问道。
“您先看看儿子给您的东西。”鄢霁坐回了位置上,解释道,“依着咱们原先的计划,只要灭了平王和安国公府两方,拉拢金家,南派的苏家江家方家等氏族各自为政不足畏惧。但是如今岭南王也Сhā了进来,岭南近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府库充裕更屯兵六十多万,其中二十万精锐军队绝非神策天策中央禁卫那帮饭桶可比,更重要的是还有五千象兵,这一点咱们不得不防。再者,重霄宫贪墨一案定有蹊跷,一般人绝对没有这样的手笔,而且对方对咱们鄢家行事手段十分熟悉,至今未曾抓到他们半丝踪迹,所以儿子怀疑,”鄢霁一顿,看了鄢父一眼,道,“若非暗中有更大的势力参与,便是,祸起萧墙。”
做工细致的白釉圆托五兽足熏炉里飘出淡淡的青烟,在空中旋出轻灵的旋儿,清新淡雅的檀香味儿慢慢散开,让人只觉得心神一清,宁静悠远。鄢父慢慢看完,眉头慢慢皱起。
“你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红袖楼?”鄢父放下纸张,问道。
“不只是红袖楼,其他的一些途径也有,零零散散汇总在一起儿子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爹爹······”
鄢父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红袖楼基本上已经完全暴露,不排除有人故意放假消息给你的可能。当初你堂叔伯们要把红袖楼交给你打理,也不过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从红袖楼曝光时起我们就没打算再从那里获得有用的消息,以后那边的消息就断了吧,可用之而不可信之,莫被扰了心智。”
鄢霁还想说什么,鄢父却面色严厉了起来,问道:“你可还记得为父为你取字‘昭铭’的用意?”
“······”鄢霁到嘴边的话只好改口,正色道,“为曾祖父,为鄢氏一族平冤昭雪,铭记于内,未敢有一日相忘。”
什么意思,难道他这几年得到的消息全是假的?难道他离间几大势力都是假的?不,红袖楼是鄢家的产业公诸于世不假,但是沉迷酒色的达官显贵们有着他们致命的弱点,为了美色个个都能飞蛾扑火,只要红袖楼的女子够美丽,只要杜嫣秋赋她们手段够高,哪怕那些人明知红袖楼是鄢家的产业,依旧会自投罗网。迷罗香一点,几杯烈酒下肚,被她们一引一带,说了什么哪是他们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再说他们只知红袖楼是鄢家产业,却不知究竟哪些女子才是鄢家的利器。何况这些东西,并非单单从红袖楼收集而来!但是显然,父亲在护着他的那些堂叔堂伯!
“住嘴!既然知道,就应该知道第一次北伐我大宁是如何败的!就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堂叔堂伯们是如何守望相助,相互扶持着挺过来爬上来的!就应该知道,咱们都姓着一个鄢字!你曾祖大仇未报就说出如此令人心寒之话,你说,你可有错?”
鄢霁嘴皮微微一动,触及父亲严厉的目光,终于还是撩起袍子跪下,低头掩去眼里一抹痛心失望之色,道:“父亲说的是,儿子知错。”
鄢父见他认错办不再追究,起身搀他起来,又转身拉开柜子取出火折烧了那几页薄纸。语重心长地同鄢霁说起知心话,无外乎那些年,他们堂兄弟是如何肩并肩熬过来的,要鄢霁信任尊敬堂叔伯,就像信任尊敬他一样。提到了岭南,鄢父说:“若岭南王也想来分一杯羹,也并无不可,那件事他倒没掺和进去,大家合作也是可以的。了不起到时候东西而治,日后再徐徐图之罢了。”
鄢霁哑然,看着父亲半头白发,刚过不惑之年的人却两鬓斑白,他知道这是父亲二十多年殚精竭虑的后果,父亲,终究是老了。心下一阵沉甸酸涩,沉声答道:“父亲放心,儿子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鄢父很欣慰,又说了几句鄢霁才起身告辞。
第三十六章 推与不推
( 就在鄢霁出了书房的时候碰上了来找父亲的十一堂叔。ww
鄢十一叔的祖父和鄢父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鄢十一叔如今年过而立,时任盐铁司判官,与鄢父一样,都是整日里笑得一团和气,但与鄢父不同的是,他的一头乌发黑亮。
鄢霁远远看见鄢十一叔走来,温润地笑着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十一叔好!”
“呦!霁哥儿来了?来看你父亲?正巧,我前不久得了个老依海的东西,想着正要给你呢,你等我会儿,等我跟你父亲谈完了事情就跟我回府。哎,来吧,进来一起,多个人也好商量。”
说着拉着鄢霁就要进屋。鄢十一叔对鄢霁一向亲切,还多次被鄢父提点过:“你是他长辈,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这般没大没小的和他混在一块儿,成何体统?如何让他敬你?”但是鄢十一叔哈哈一笑,从不放在心上,照旧我行我素,曾多次叫人误会他们是兄弟而非叔侄。
“不了,十一叔。”鄢霁淡笑着婉拒,“侄儿衙门里还有事,晚会儿皇上可能还要宣召,急着赶回去,怕是要辜负十一叔的一番美意了。改日侄儿必登门赔罪,可好?”
“说的什么话!别把你在外面那一套带进家里,”鄢十一叔不耐烦地挥手,“咱们叔侄间有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哪天你得空了就来找我就是了。行了,快回衙门吧,别耽误了皇上传召。”
鄢霁笑着称是,行礼告辞。鄢十一叔笑呵呵地眼睛一眯,转身大步走进书房。
明楚历1008年,五月初一。红袖楼弄影阁后堂。
杜嫣拨开珍珠帘子,一边脱下七彩的霓裳舞衣,一边走向她的妆台坐下卸妆。哗啦啦响的珠帘在水红锦纱上投下流光溢彩的斑驳的光影,遮掩了身后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熏炉里燃着的浓浓的苏合香也遮不住空气里弥漫着的脂粉香气。
红玉两手拿着十多份帖子眉开眼笑地过来:“嫣娘,你瞅瞅,今儿个一开张,请你的帖子就塞了这么多,你看着挑几个顺心的应了吧。”
杜嫣接过去啪啪啪地几下翻完,随手全部撂在妆台一旁,解下右耳上挂着硕大的红宝石掐金丝耳坠儿,说道:“全部推了。”
红玉一听皱皱眉,劝道:“这怕是不妥吧。左右你最近也清闲,身子也养好了,倒是随便接几个······来,你看这个,三司使曲大人请你陪宴,三百两谢仪呢。还有这个······”
“妈妈!”杜嫣解下另一只耳坠儿,打断她的话,“少爷不是还说,让我调养身子,不要安排的那么紧么?更何况平王府出了事儿,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变了天,这节骨眼儿上咱们还是听少爷安排,别赶着上去找麻烦才是。我不去,他们能怎么着?”
秋赋给平王世子下毒,结果阴差阳错的毒死了平王世子侧妃,偏那侧妃还是安国公府大小姐的姑爷的庶妹。平王府认为安国公府想要毒杀世子却害了侧妃,安国公府认为平王府故意唱了一出苦肉计欲把屎盆子扣在安国公府身上,但是谁让死的人和两边都带着亲戚呢?一下子两家都成了苦主,都怀疑是对方所为又都发作不得。
两边的人明面上为这位世子侧妃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暗地里却剑拔弩张。比如送灵的那天:
平王府世子杭荃嚎啕大哭:“夫人啊,我可怜的夫人,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了你呦!”
安国公府的姑爷痛哭流涕:“妹子哇,我苦命的妹子,是哪个黑心烂肺的混账杀了你呀!”
两班哭灵的人马打擂台似的,开始是哭,后来是骂,再后来从含沙射影的暗骂变成了唇枪舌剑的对骂。以致若不是禁卫军出动,差点演变成当街肉搏。可怜的世子侧妃哦,生时在娘家不招待见,出嫁了因为娘家夫家的政治立场更是整日战战兢兢,谁想死了倒有了这样一场哀荣呢?
但是死的毕竟只是一个侧妃,不至于让老平王豁出老底儿跟七千岁一党对着干,只不过让两派人暗地里的动作又多了一些。热闹了一段之后好像又平静了下来,但是杜嫣红玉都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一只巨手已经悄然伸出,誓要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红玉心知这是她不想接客找的借口,叹息一声,只道:“那就依了你。不过少爷交代的事,你可要精心办好。”后面这一句,红玉是凑近杜嫣耳边说的。
“我明白,已经弄好了。”杜嫣轻声说着,忽然听见陈秀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嫣娘······”
杜嫣闻声一看,就见陈秀儿红着一双小白兔似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临近了杜嫣一闻,就是一股铺面的酒气。顿时明白了,定然是哪位客人发了酒疯,或者借着酒疯撒泼,欺负了秀儿。
杜嫣拍着秀儿的手背,安慰道:“好了秀儿,不怕,给我说,是哪个混蛋欺负你了,我带人把他给你打出去!”
红玉闻言气笑了,嗔道:“你这傻丫头,说的什么话,开门迎客的,哪有你这样不由分说就要把客人打跑的?”说完慈蔼地看着陈秀儿道:“倾尘,先别哭,给妈妈说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委屈而已。妈妈不必担心,倾尘知道轻重的,找嫣娘哭一哭就好了。”陈秀儿没想到妈妈也在,一吐舌头,赶忙擦干眼泪细声道。
红玉失笑,无语地摇摇头:“你们这对儿小姐妹呀!罢了,随你们吧。走了,你们两个有悄悄话回去说,别杵在这里碍事儿。”
看见下一批舞姬陆陆续续进来装扮,红玉开始撵人。
走在柳树荫下的小路上,见四下无人,杜嫣又问:“你跟我说实话,真的没事吗?”
陈秀儿笑笑,道:“嫣娘,你放心吧。咱们这行哪有不吃亏不受委屈的?我就是心里不顺想找你哭一哭而已,我自有解决的法子,总不能事事都依靠着你的。”
杜嫣见她无事也就放下心来。陈秀儿比她还小了半岁,看上去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总觉得一不留神就会被欺负了去,可是若是当真那么容易被欺负,就算有她的帮助,秀儿也不可能成为红袖楼里年纪最小的姑娘。这么想着,杜嫣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秀儿忽然调皮地眨眨眼睛,问道:“嫣娘,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要问了吗?”
“其他的?什么?”杜嫣一怔。
陈秀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描着精美的海棠花,晃头做叹息状道:“看来,某人已经把某人忘没影儿了呢!可怜的某人呀,眼巴巴地等着和某人一见呢!却被某人忘了,那这信呐,某人不看也罢了······”
“啊!”杜嫣眼睛一亮,惊喜道,“太好了!秀儿谢谢你!快给我······”
陈秀儿惊呼着一躲,杜嫣抢了个空,复又去抢。花团锦簇之中,两个姑娘笑嘻嘻地闹作一团。正是:
最是那年年少,穿花惊蝶嬉闹,青梅倚栏竹马绕,柳梢头夕阳正好。
第三十七章 两小无猜
( 明楚历1008年五月初八,启城南郊竹林。
一场春雨之后,新生的竹笋纷纷冒出尖儿来。竹节竹叶愈发翠绿,簌簌的不时有竹叶上残留的雨滴滴落,凉凉淡淡的也有一股清雅的竹叶味儿。竹林间有鸟儿虫儿鸣唱,有蓝天白云碎影,也有,偷偷约会的小儿女······
“呼呼,累死我了!”一袭男装的清秀少年跑来,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像提防着有什么人追赶一样。
“嫣娘!”林中等待多时的少年欣喜地迎了上去,扶住女扮男装杜嫣,“你可来了!”
当年的小小少年也已长大,刚满十七的少年比杜嫣高了将近一头,面若傅粉,身着浅黄色直裰,腰带、衣袖和领口用橘黄色彩线绣着几朵掬花,有含蓄的华丽之美。
杜嫣见着少年顿时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道:“苏琦哥哥!不巧昨天四少爷叫我今儿陪他踏青,我只好说身子不适给推了。谁知道妈妈当了真,今天一大早守着我不叫我下床,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开,这才换了男装溜了出来,等急了么?”
苏琦宽容地笑笑,道:“没有,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次,等着一会儿不算什么。”看见杜嫣脑袋上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由责备道:“我等一会儿没什么,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听说你前一阵还病了,再受了寒怎么好?”
杜嫣用袖子一抹脸,笑得更加灿烂,明媚的脸庞比天上的太阳还要阳光:“不碍事儿,我还没那么娇弱!你信上说不日要回涴州老家,怎么回事?”
说道此处苏琦也有了几分惆怅,“是,我被调到了菁州做团练副使,考课院的调任已经下来,三个月以后到任。ww我爹领了奉祠,这几日正在准备遣散群妾奴仆,不日就要举家南下。所以我先顺道跟着家里回一趟老家,再继续向南前往菁州赴任。”
说起来也倒霉,他家本来也是数得着的大家族,谁知道这些年流年不利,先是爹爹被挤掉了礼部的职位,然后就是他承荫封入仕的时候出了差错,只补了个从八品的小官。小官便小官吧,怎么说也是个京官儿。
谁知道上个月莫名其妙的牵扯进了平王世子侧妃暴毙一事,虽然没有明着发作苏家,暗地里平王一党的小动作却接连不断。苏家老小明升暗降的,平级调任的,甚至还有因为几百年前的旧账被御史们翻出来参了几本撤职查办的······他老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苏家惹了谁了?
杜嫣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鄢霁的那一把火,没点着平王府,却让火星子烧到了苏家身上,这对于颓势日显的苏家,可是火上浇油。混蛋!
听见“遣散群妾奴仆”几个字,杜嫣就想到了杜嬅,眼睛一睁,瞪眼问道:“那我姐姐怎么办?”
“嫣娘你别急,我正要与你说,”苏琦忙道,“我娘说了,杜姨娘也会和我们一起南下,还有小琼英,也是随着杜姨娘的。”
琼英是杜嬅的女儿,如今不过一岁零五个月,听说是生的似她姐姐,漂亮的像个雪娃娃,可爱的紧。杜嫣没见过她的小外甥女儿,每次都是听苏琦给她讲:琼英会笑了······琼英会说话了······琼英上个月会走路了······
杜嫣极爱她的小外甥女儿,脑子里勾画着一个仙童一样的孩子,想着姐姐和琼英好歹能在一起,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苏琦见杜嫣居然放心地笑了,不由气哼哼道:“哎,我说嫣娘,你就不为咱们两个的事情想一想?我这一走,可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来了,再说你现在······”
苏琦没说下去,杜嫣心知他要说的是什么,自己舞妓的出身。别说鄢霁和红袖楼放不放人,就算放了她,一个早无清白名节可言的青楼女子,又如何做的了高门长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嫣忽然抬头,认真地问道:“苏琦哥哥,你愿不愿意娶我?哪怕是违了你爹娘的心意甚至被扫地出门?”
苏琦犹豫了一下,权衡着开口:“我是愿意娶你,只是我爹娘······再说你现在名声这么大,红袖楼会放了你吗?”
“事在人为!”杜嫣握了握拳头,“按照景帝年间的《大宁律例》所言:
‘凡两情相悦之儿女,家中亲长相阻,无罪身奴籍者,若男女皆满二十,相识相知五年以上不悔,报当地官府请婚,由邻里长而有德者保之,虽无媒聘,亦许之,而亲老不得阻。’
苏琦哥哥,你若能等我两年,我及笄之后一定设法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就在菁州成婚,如何?”
这一条法律是当初景裕皇后妘湘晴力排众议,撸袖子拍龙案揪耳朵从景帝手里抢过朱笔加进去的,照她的说法是:
“国法无情人有情,咱们总得给那些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小伙子小姑娘们留条活路不是?咱们这些人都吃到肉了,怎么着也要留口汤给后人喝的。不能让万恶的封建主义把有情人一棍子都打死,多没意思!”
于是这一条法律几百年间被私奔或打算私奔的小儿女们皆奉为金科玉律······
“你如今才不到十四,那岂不是,还要再等六年?”苏琦一听苦了脸,掰着指头愁道。
“你傻呀!”杜嫣眼光一闪,踮起脚尖凑到苏琦耳边,狡黠道,“我现在是乐籍,若是离了红袖楼肯定要改了的,到时候能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明白?”
杜嫣眼睛微眯,若是能堂堂正正离开最好,若是不能,她也有办法。
然而世间的事情又如何料的准呢,杜嫣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却已被巧合推进了命运的又一个漩涡里继续挣扎浮沉。如何也想不到,她再一次站在了她人生的岔口上。
五月的第一场细雨,拉开了她人生第三次转折的序幕。
第三十八章 不巧撞见
( 就在杜嫣和苏琦咬耳朵的时候,竹林里走来了另一伙贵族少年。ww
“咦?天底下竟有如此绝色的兔儿爷,哈哈,不想那小子居然好这一口,艳福着实不浅呐!”那一伙的四五个人里,一个身着藕色绣金线直裰,手执折扇的少年眼尖,嬉笑着开口,“怪不得他不好与吾等交游,若是有如此美人儿相伴,我也藏着掖着,只怕他被你们唐突了去!那天文辄还说他那个小倌儿如何出尘,瞧瞧,和这位一比,天底下的男女,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灿烂的阳光下,碧青的竹林里,杜嫣一身男装,巧笑倩兮,调皮地踮着脚尖,露出半个侧脸,巴掌大的精致的瓜子脸上,眉眼如画,朱红小口,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芒,让人的心也跟着怦然一动,不由得被她的快乐感染,会心一笑。
但是这美丽的画面却没让那个月白衣衫面如冠玉的少年微笑,反而令他脸上原本挂着的浅笑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跟在那少年身后,微低着头,面附轻纱的少女并未发现自家主子的异常,笑着开口接道:“金公子,亏得今儿个倾蝶姐姐身子不适没来,要是让蝶姐姐知道您在她病了的时候有了新欢,还说她是庸脂俗粉,指不定多伤······”倾尘说着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登时惊住,那个“心”字也卡在了喉咙里。
“哦?身子不适?病了?”鄢霁冷笑,凌厉的目光扫向倾尘。
似乎一瞬间冻结了不时滴落下来的竹叶上的雨滴,微风也无限地放慢。
“啊!少爷恕罪!”倾尘一下子吓白了脸,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潮湿的地上,后背上汗涔涔的一片。天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嫣娘和苏少爷会选在这里见面?哦不,还是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倾尘惊呼的一声可不小,扑腾扑腾惊起了一片鸟雀。杜嫣苏琦闻声看来,不由也瞬间变了脸色。
见鄢霁面色阴沉朝这边直直走来,杜嫣心知躲不过了,眼睑一垂,低头行礼道:“少爷万福!”心里暗骂,倒霉催的,鄢大混蛋,不是说他们是在西郊连雾山踏青吗,怎么跑到这里了!身着男子衣衫行女子礼节,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相对于杜嫣强撑的平静,苏琦就有些不知所措,局促的像个偷拐了人家女儿,被女子父兄打上门算账的孩子,见杜嫣行礼,低头不安道:“鄢表哥。”
鄢霁止住步子,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盯着杜嫣,不阴不阳地开口:“你身子好了?”
一瞬间杜嫣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发虚,小声道:“是。”
她能说什么,说“其实我没病就是要和苏琦见面所以不想和你出去所以诌了一个理由骗你的”?算了。
“嗯。”鄢霁又淡淡应了一声,眸色阴沉,盯着杜嫣,声音却像一贯的那样轻柔,“嫣儿果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嗯?”
“······”杜嫣汗毛都竖起来了,只好以沉默作答。背在后面的手暗中扯了一下苏琦:他是我主子,我不能和他顶嘴,你是他表弟,总该说句话解个围吧,别让他的气全往我身上撒呀!
后面的金昱等人也早已看出了门道,金昱微微一扯嘴角,“哗”的一下打开折扇,摇着扇子走近,笑道:“哎呀呀,我就说我的小蝶儿必定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看看,整日里带着面纱多可惜。这还是一身男装呢,就让咱们鄢老四和苏家大少爷争风吃醋了,你说明天这消息会不会传遍京城内外?要不再加我一个如何?咱仨一起?”金昱眼珠子一转一亮,回头喊道:“诶,何老大,你也过来吧,咱们正好三缺一呀!”
准备走过来的何浮闻言一个踉跄,顿住步子,苦笑道:“玄辰老弟呦,我八月就要娶白家小姐成亲了,您现在让我传出这样的新闻来,可不是让白老爷子举着拐杖揍我么?”
金昱看好戏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瞄向鄢霁,却见鄢霁眼底的寒霜一点点散去,已经恢复了平时一贯的从容。摆摆手,连道何浮无趣,一边往回走一边囔囔着“好不容易见小蝶儿摘了一次面纱,竟是男儿装扮,可惜可惜”云云。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着。”鄢霁命令道。
杜嫣站着没动,犹疑地看向苏琦。她心里隐约有种感觉,如果就这么跟着鄢霁回去,也许她一辈子当真就要被困在红袖楼里了。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心急,背着的手悄悄扯了扯苏琦的袖子:苏琦哥哥,你好歹也说句话呀!
苏琦畏惧地看看鄢霁,迎上一张温和的笑脸,心中却上起一阵寒意。犹豫地对杜嫣道:“那个,嫣娘,你既然不舒服,还是听鄢表哥的,快点回去吧。”
杜嫣闻言,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就是她要依靠的人么?这种情况下,让她一个人面对鄢霁的压力,连句解围的话也不敢说?哪怕现在,连句维护她的话也不肯说?甚至不如一个与她一直以来互探虚实逢场作戏的金昱!那她还怎么指着他违抗父母之意,如何值得她托付终生!
苏琦心说:好嫣娘呦,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江了,鄢家现在动动手就能掐死苏家,让我如何与鄢霁相争?反正你是他楼里的摇钱树,想来他也不会把你如何,你便暂且忍一忍,跟他回去再说。就算是为了咱俩的将来,都忍忍吧。
“怎么不走?”鄢霁见杜嫣迟迟不动,语气又沉了几分。
杜嫣又看了苏琦一眼,苏琦低着头在数脚边爬过的蚂蚁。终于咬咬嘴片,不甘道:“是。”
第三十九章 已是弃子 缉熙
( 回到红袖楼,发现杜嫣不见了的红玉焦急地迎了出来,就看见鄢霁杜嫣倾尘三人气氛僵硬诡异地走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鄢霁一言不发,直接走进小室,红玉跟了进去。倾尘有些犹豫,杜嫣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回去,随即也进了假山。
“你进来干什么?不是病了吗?还不去养病?”一连三个问句,温润的声音透着冷厉。
“我只说一句话,”杜嫣急忙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与妈妈倾尘无关,是我骗了她们······”她的事情,不能连累了旁人。
鄢霁不理她,大步进了一间屋子。红玉担忧无奈地看了杜嫣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杜嫣在妆楼里惴惴不安地等到了傍晚,终于盼到一脸忧色的红玉来了。
“怎么样了?”杜嫣见红玉脸色不好,心里一沉。
红玉不回答,坐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发现凉透了,放在一旁。这才看向杜嫣,问道:“你先给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少爷居然生了气?”
杜嫣低头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直听得红玉连连皱眉,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我见你从那以后如此懂事,还道你长大了,以为你早就收起了那些不着边的想法,怎么还是这么不晓事?”
“妈妈”杜嫣垂眸沉声道,“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这几年无奈,我暂时妥协,不意味着我就认了命。我清楚我要什么,想什么,我的底线在哪里。现在这些,为了活着,我还可以忍受,但如果要我出卖身体与灵魂,那是生不如死,我宁愿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只是如今,这些早一步挑开了而已。”
红玉愈发觉得头疼,杜嫣这性子,比她娘当年更烈几分,真是······
“少爷究竟怎么说?”
“唉!你大了,自有主意,我拿你是没办法了。少爷说了,既然你现在已经长大,也就不必等到十五。叫我明儿个便放出风声,不日就为你办及笄礼。看你是要出嫁还是留在楼里······接客。”
杜嫣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子一晃,喃喃道:“这······”早知道有这一天,不想竟提前一年来到,她却丝毫准备也没来得及做!若是出嫁,便是被人买走与人为妾,若是留在楼里,便是······!鄢霁,就如此等不及了么?
红玉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对她的打击太大,拉过她安慰道:“你先别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余地的。少爷只说是要放出风声,没说马上就要定下来。还有的时间准备,我再为你探探少爷的口风,看他究竟打算用你做什么,是拉拢谁还是想在谁家埋上暗桩,还是想让你留在楼里探听消息。你心里有了数之后趁着这段时间好做些准备,省的到时候乱了阵脚。或者······”
红玉沉吟一下,凑近杜嫣耳边飞快低声道,“你若实在不想被鄢家所制,要嫁个年纪人品相配的人,这段时间就尽力拉拢上一个能和少爷相抗的人,比如平王世子或者金家小公子,走像你姐姐一样的路,明白吗?”
接着又微微扬声,“至于苏琦那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话她只能提点到这份儿上,剩下的,只有让她自己考虑。
“我知道了,妈妈。”杜嫣捂着脸轻声道,“我想静一会儿,妈妈,让我今晚好好想一想,好吗?”
听见杜嫣声音里夹了浓浓的鼻音,红玉心中不忍,直道何苦何必,安慰了几句准备离开,就要推门时忍不住回头叮嘱道:“到底还没定下来,你现在可千万别倔脾气上来触了少爷霉头,受罪的可是你自己,懂么?若是你能留在楼里,过些时日等少爷的脾气消了,指不定就消了这笔账,毕竟你也是得少爷看重的,妈妈的位子也好传给你······”
红玉走后,杜嫣慢慢地闭上眼睛。她了解鄢霁,那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些事情决定了就不会在改变。
比如这次,他发现了她的二心,便已把她视作弃子。
现在,不过是要在放弃她之前,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出嫁必定是完成他暗中的一笔交易,留下不过是日后生财的一个工具。
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但是,及笄之前她的事情她不能自己做主,及笄之后她再不要被人所控!如果不能和平解决,她不怕——
玉石俱焚!
第四十章 不为婢妾
( 明楚历1008年五月末,启城东南,和气赌坊。ww
和气赌坊是启城最大的一家赌坊,据说它的幕后东家是平王府。白花花闪亮亮的银两在赌桌上划过来流过去,最后全部流进了平王府的腰包里。
赌坊的窗子上全罩了黑纱,幽暗的大堂里乌烟瘴气,一楼的大堂里聚满了癫狂的赌徒,吵吵嚷嚷,哭哭笑笑的一大片,乱糟糟的,饶是在红袖楼见惯了哄闹场面的杜嫣也有些招架不住。
平王世子杭荃殷勤地为面附轻纱的杜嫣引路,心中得意洋洋。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倾蝶不也要求他了?马上就要被红袖楼卖了,她倒知道应该抱谁的大腿。平王府坐拥天下最大的赌坊,若论财大气粗,他平王府称第二,京城内外就没人敢称第一!伺候好了他,到时候竞价,谁能比得过他去?呵呵呵······
杜嫣面纱下的嘴角嘲讽地一勾。竞价之时,她的归属肯定是被鄢霁内定了的,竞价不过走个过场,谁能跑去查鄢家的私账?她要的,就是一个到时候敢和鄢霁死磕的人。
看上杭荃,第一是因为他现在有和能鄢家叫板的老爹,第二是他相对来讲好忽悠,没金昱那么难缠,第三则是,平王府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七千岁安国公府彻底杠上,两败俱伤之后由鄢家一并收拾掉,她拖过了这一阵子,也好趁乱跑出来······
杭荃领着杜嫣走进赌坊,颇为自得道:“倾蝶姑娘,你瞧,单这一个赌坊,便是日进万两,你若是跟了我,我便把我再这里的份子送你两成,包你日后金银不断······”
杜嫣笑笑并不答话,目光转向二楼的一个台子,那台子上挂着十几个木牌子,写着:金小公子;岭南大公子;平王世子;苏大少爷······人物下边各有一块木板,用粉笔写着从几十到几千两不等白银。ww杜嫣有些好奇,柔声问道:“那些木牌子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欠了赌坊银子的债主么?”
杭荃高深莫测地一笑:“非也,说起来,这些东西与姑娘你还有些渊源。倾蝶你再仔细看看。”
杜嫣凝眸,一个一个牌子看过去,发现都是与她相熟的世家公子,待看到最后两个牌子时,微微冷了脸色。只见那两个牌子上,一个写着:留于红楼,下面下着八千多两的注,赔率一比二;另一个写着自赎身,下面用白色粉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半两”,赔率一比五千。
“怎么样?倾蝶姑娘要不要也玩儿一把,给自己赌个前程?”
杜嫣冷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柔娇媚,好像山间潺潺的流水淌过指尖:“不想我的终身居然惹了这么多人关心,是要赌一把的。”
杜嫣说着缓步登上楼梯。
伺候的伙计得了杭荃的手势,引着杜嫣一路走上台子。有掌柜“咚咚咚”地敲了几下罗,示意疯狂的赌徒们暂且安静,大声吆喝道:“各位各位,倾蝶姑娘来了哈,咱们且看看姑娘她自己怎么选的,也好跟着下注了呦!看看名动咱京城的花魁姑娘的终身大事喽,赌跟了金小公子的一赔一,赌跟了苏大少爷的一赔十······”
趁掌柜的吆喝的功夫,杜嫣登上二楼的台子,手指从十六个牌子边挨个拂过。乌漆的牌子,鎏金的大字,鲜红的朱穗,纤白的手指,十六个木牌被杜嫣拨的左右摇摆,一如杜嫣如今的命运,受人操控,上下浮沉······
“诸位,”杜嫣优雅地转过身来,浅色的裙摆广袖层层袅袅荡出优美飘逸的弧线。扶着栏杆,杜嫣慢慢举起右手,用清脆却坚定的声音清晰地朗声道,“我是杜嫣,花名倾蝶。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杜嫣在此立誓:
但我今后及笄成人,
一,不为妓,
二,不为婢,
三,不为妾!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
明楚历1008年五月二十八,杜嫣在她成年之前,于和气赌坊内立下了她一生里第一道重要的誓言。
那一天,站在黑暗的高台上,身后是摇晃的黑色木牌,荡漾的血红缨络。她一身米黄色罗裙,好像黑夜血河里的一道黎明曙光迎面射来,让台下众人不自觉得心头一窒,眯了眼睛。她的声音沉稳坚定,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心。甚至于一时间众人也被她迷惑,仿佛那样明媚决然的女子,本就应闯出一番清明光彩的天地。
但是天知道,今后的日子里,为了这个誓言,她辗转颠沛,历尽劫难,一次次从天堂跌落谷底,又一次次满是伤痕地爬出来。直到十几年后,直到这些木牌上的贵族公子死的死逃的逃反的反,直到连江北的鬼戎都被打的乖乖收起了爪子退回塞北,直到南宁不在,千年的杭氏帝国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方才守的云开,落定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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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话里套划(二更)
( 杜嫣的誓言迅速传开,一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ww和气赌坊的掌柜乐得睁不开眼,因为一个时辰里赌金就翻了一倍。
回到楼里后不久鄢霁也闻讯而来,坐在杜嫣的妆楼里,他似笑非笑道:“竟然长本事了,还赌誓说‘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那你想做什么?是官家小姐还是苏琦的正房夫人?”
杜嫣走到古琴旁坐下,不答他的话。事到如今,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没用,不如静心弹琴,听不到他聒噪的声音也好。
双手覆上琴弦,杜嫣却忽然又想到,琴由心生,他这边问着,她弹着琴,被他听出了自己心思······想着她掏出丝帕,还是擦琴弦吧,稳妥些。
“你这硬脾气,当这是一点儿没变。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说不定我真能帮你一把。”鄢霁轻叹一声,一副拿杜嫣没辙的样子,收起了脸上讽刺的笑容,揉揉眉心,认真地看着她,耐心轻声问道。
杜嫣动作不停,信他?在他手下做事两年多了,以为她不知道他惯用的手段么。若真是对他和盘托出,才是自找死路!
“如果我不放你或是真要把你送人做妾做婢呢?你会怎么办?”
果然,开始套她的话了。ww杜嫣不理他,擦琴弦,擦完一遍又擦一遍。
“你和苏琦还有联系吗?”
沉默。
“你属意哪家公子?我可以帮你。”
沉默。
“我把卖身契还你,放了你如何?”
沉默。
“封朗那小子似乎对你有意思,不然我给你们两个做了主如何?”
沉默。
“我认你为远房表妹,给你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怎么样?”
沉默。
“苏家十天之后就要启程了,苏琦告诉你了么?”
······
鄢霁温和认真的语气不变,但是随便他说什么,杜嫣一副听不到的模样。心里却一阵恍惚悲凉,苏琦要走了,她竟然不知道。这二十天,她要提前定下终身的消息传遍了启城的大街小巷,但是苏琦却音信全无,这么怕和自己扯在一起误了名声?还是迫于鄢霁的势力、父母的压力不敢出头?
也好,让她早早看清了他,这样的人,哪怕到了菁州和自己成了婚,回到老家还是会迫于家长压力休了自己的,何必到时候自找麻烦?······
“看来你真是有自己的主意了。”鄢霁眯起眼睛,终于下出结论。
以为她不说话就让他猜不出心思吗?不,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如果杜嫣心里没有成算,此时就应该质问自己,或是大骂,或是欣喜,或是伤心。万万不可能如此平静,这分明是,害怕被自己看穿了心事。确定了她有计划,接下来的也就好推理了:
“所以你今天的誓言,真真假假,就是要说给我听的是吗?让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不惜玉碎,让我知道你的底线,威胁我?”
杜嫣心头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打定主意沉默,那就沉默到底,随便他猜去,最好能用那颗聪明谨慎的脑袋把自己绕进去!
“再者叫我以为你已经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只剩下了这一条鱼死网破的主意,是吗?”
“你现在不说话,是怕被我看出心思?既然我已经猜出了这一点,你还沉默,那肯定是有其他谋划。那么,你今天的誓言,不过是为了你真正的目的作掩护。”
“最近你和几位大家公子走的都挺近,里面哪一位,或者说哪几位是你的目标?让我想想,金昱的心思太难猜,不好控制,你不会指望他;杭震已经染上了神仙散为我所控,你清楚指望不上;京城里能和我鄢家抗衡的势力中,除了你如今有意疏远安国公府的人,只怕只有平王府了。那么,你看上了杭荃,是么?”
“杭荃为人不如金昱、安国公世子机敏谨慎,接近他容易许多,平日里骄傲自满,很容易受你挑拨,甚至冲冠一女为红颜,与我为敌,是么?”
······
“杜嫣,”鄢霁忽然愉悦的笑了,眼睛明亮,灿如星瞳,手指一点,“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那根弦,你已经擦六遍了。”
第四十二章 深夜来客
( 杜嫣手一顿,失误了。但是她绝对不能承认,于是干脆停下手里的动作,明亮的眸子直视着鄢霁的眼睛,蹙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看来我说对了,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鄢霁摇头轻笑,“杜嫣呐,怎么这次这么不小心呢?我记得你以前看过平王府的财务收支,虽说平王府收入不少,但是平王的私军,在档的有五千,实际却有三万。你说这两万五千的兵马,平王是拿什么养着的呢?我听说安国公最近有意找平王的麻烦,这两天把主意打到了平王私军身上。最迟后天那三万私军,怕是又要因为拖欠了半年多的军饷闹一闹了。闹到什么程度,怎么收场,就不是我管得了了的。”
“我说话向来算话,说了这次你的归属公平竞价,便是价高者得。不但那些世家公子可以参与,红袖楼,苏琦,包括你自己,也一样可以。只是,如果他出不起价钱,那也怪不了旁人,不是么?”
他要断了杭荃竞拍的路子?想着自己筹划了二十天的后路被他这么生生掐断,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杜嫣不由火起,蹭的一下站起来,厉声骂道:“你混蛋!”
“被我猜透了?终于忍不住了?骂出来了?这一声‘混蛋’,在你心里骂了许多年了吧。没关系,这几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骂个够。”
鄢霁不以为然地笑笑,真要让她去了平王府,把她知道的东西随便提几句,他鄢家谋划了十几年的计划可就全部泡汤了。想撺掇着平王世子与他为敌,还放出烟雾弹迷惑自己。是长本事了,只是火候还不到。不过不可否认这冤大头倒是选的极好,真要闹起来自己怎么也不能不给对方这个皇亲国戚几分面子。若是杜嫣“暴病而亡”,哼,都不是傻子,怎么人家世子找你一要人她就没了呢?无论放不放人,都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鄢霁忽然想到,这究竟是她这二十天里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计划?这次事发突然,杜嫣准备不足,有些动作太过集中显眼,才叫他看出端倪。如果能给她一年的时间徐徐图之,也许那时,真会惹出麻烦也不一定。不可否认,杜嫣的成长,太快了。
杜嫣从心底,还是不愿意为鄢家做事的。鄢霁心底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根苗子。
鄢霁又想了想,脸色微沉,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呆在妆楼里安心准备,弄影阁也不必去了。好好歇着,我会安排人守着,吃的喝的自会有人送来。”还是把她禁起来为妥,省的再弄出来什么幺蛾子。
杜嫣一怔,这是要限制她的自由?那她岂非连最后逃跑的机会也没了,最后的成功率最小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就胎死腹中了?杜嫣大怒,质问道:“为什么?”
鄢霁站起来弹弹袍子准备离开,道:“省得你出去找麻烦。”
眼看着连逃跑的可能也在周围四个侍女两个杂役的看守下化为泡影,杜嫣实在是无计可施。想了一晚后,只好用了一招已不能算谋划的方式——绝食。完全是走投无路之下的绝路,杜嫣清楚。但是,有什么关系,最坏不过一死而已。生已无望,莫如死之。
五天以后的深夜,无星,月黑。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进杜嫣的妆楼。
“是谁!”木板“咯吱”一响,杜嫣惊醒。
“嫣娘,别喊,是我。”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楼梯口闪出一个一个娇娇小小的黑影。黑影翻出夜明珠,照亮眼前三寸的地方。
“秀儿?你怎么来了?”杜嫣翻身下床。
“妈妈拖住了看守的人,我来看看你。”陈秀儿走近杜嫣,幽幽的冷光下,才发现杜嫣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干裂。不由惊呼道:“天呀,嫣娘,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说着跑向桌子倒了一杯茶水,普洱的香气散出,茶水握在手里,居然还是温的。
不及多想捧着茶水走到床边,陈秀儿劝道:“嫣娘,你就是要绝食,又何苦和自己这么过不去?好歹先喝口水吧!我见桌上还有许多软糕水果,我拿来你吃点儿?”
杜嫣摇摇头,不看,有气无力地推回去,玩笑道:“本来就是求死,哪有人死了一半缓口气再继续死的?前面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你!”陈秀儿红了眼眶,嘟着嘴委屈道,“我不管,你先喝口水。我冒这么大险来是有正事儿和你说的,你不喝水我就不说!”
杜嫣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她,终于无奈地一叹,接过茶杯,咕嘟咕嘟几口饮尽。把茶杯还给秀儿,道:“喝完了,你说吧。”
“我再给你拿点糕点水果······”
“秀儿,”杜嫣唤住她,“你少诱惑我。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走,别影响我绝食!”
“······”跑到了桌子旁边的陈秀儿只好回来,两只手上一手拿了一碟糕,一手拿了一盘草莓。
“我说了我不会吃,你别诱惑我。”
“······我想吃······”陈秀儿闪着无辜的眼睛。
“······”好吧,杜嫣无话可说。
“少爷说三天以后就要竞价了,现在传说外面已经炒到了十万两。昨天因为你的事,平王世子和安国公二公子居然下朝直接在宣化广场上打了起来,可叫来往的文武大臣们看了一场笑话。”陈秀儿悠悠地轻声说着,手上用水果小刀把软糕切成小块。
杜嫣不置可否,心道其中肯定少不了鄢霁差人煽风点火。平王府出了事,杭荃无力参拍,又被她挑起兴头,只怕现在整就是一个炮筒,一点就着。可怜她,白给鄢霁搭了梯子。他倒是会挑时机,不放过一点让平王府和安国公府杠起来的机会。
陈秀儿见她没反应,换了个话题:“昨天妈妈哭了。和我哭了一宿,直说是她害了你。”
“怎么回事?”
见杜嫣开口,陈秀儿一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趁着杜嫣问话开口的空档眼疾手快地把一块山药莲子糕塞进她嘴里,动作流畅自然,然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地说:“是啊,妈妈说当初都是她不好,贪一时的好处,把楼里的消息越过少爷给了堂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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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是非曲直
( “是啊,妈妈说当初都是她不好,贪一时的好处,把楼里的消息越过少爷给了堂老爷······”
陈秀儿不说了,等着杜嫣问她,手里的软糕蓄势待发。ww
软糕是新做的,甜糯香软,入口即化,又因被陈秀儿切的大小正好,连咀嚼也几乎不用,说话的功夫就咽了下去。以致杜嫣一时不查,直到被喂了大半块儿下去才惊觉:“秀儿,你干什么?”
陈秀儿一吐舌头,讪讪地放下拿着软糕准备填到杜嫣嘴里的手。
“嘻嘻,开玩笑啦。”接着慢慢把红玉对她所说的杜嫣入名谱的事情细细说了。其中有些涉及鄢家隐情的东西红玉对陈秀儿隐瞒了,但杜嫣还是明白怎么回事。
其间陈秀儿故技重施了七次,被杜嫣识破了七次,之后终于老实了好好说话。
最后,陈秀儿忍不住,含着泪对杜嫣说:“妈妈叫我转告你,当年的事情本就不应该牵连到你,但是她一时怯懦,不敢承担,让少爷拿你扎了筏子。后来伪造了一份死契,对不住你娘所托,毁了你一辈子。ww妈妈说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本想日后弥补,却不想你是如此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妈妈还说,她不求你能原谅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她这辈子无儿无女,你是她看着长大的,早把你当做了亲生的女儿。当娘的,都是宁愿孩子苟活,也不要孩子大义赴死的。你不愿卖身,她知道,明天你好好吃东西,晚上还是这个时间,妈妈会安排好人帮你逃出去。以后你只要能——
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也好。”陈秀儿一顿,改口道。
秀儿默默地拭泪,其实,红玉的原话是:放了嫣娘,我就算背主了。依少爷的手段,只怕我难逃一死。也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以后只要嫣娘能来我坟上上柱香,抱着她的孩子来看我一眼,我也就知足了······陈秀儿说完,两人都是一阵静默。
平康巷里特有的浓郁的脂粉气息与绮靡的丝竹之声浮荡在微凉的夜风里,糜乱的娇笑声从灯火通明的前厅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任凭凉风吹开一团团纸醉金迷。
“告诉妈妈,我不怨她,替我谢谢她。”杜嫣忽然拿起莓子,送进口中,沉声说道。
陈秀儿见她肯吃东西,一喜,反而没听清杜嫣的话,“什么?”
“告诉妈妈,我不怪她。”杜嫣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眼神飘远,慢悠悠道,“小时候我不懂事,为妈妈惹了不少麻烦。是妈妈和姐姐护着我长大,为我承担了太多。没有妈妈,我成不了人。”
如果说改为死契前后是她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么在分水岭之前,是红玉和杜嬅为她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划出一片净土;分水岭之后,更是红玉手把手地教会她这个天真的像白纸一样的人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生存。时至今日,她不能说红玉对她的教养方式是正确的,但是她知道,红玉是对她付出过真心全力的,这一份心意,她不会忘却。
“趋利避害,人之常性。何况当初也是我闹得太过分了,才让鄢霁有了由头发作。说起来或许我还要谢谢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令我对鄢霁还有用处,只怕他在苏府也不会出面保我,若是那样,我早被苏大夫人乱棍打死了,哪里有今天。”
她毕竟不是红玉的亲生女儿,如何能指望她豁出性命来保她的未来?再说红玉其人,最精明的地方就是会审时度势,认得清事实,关键时刻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将眼前的利益最大化。她当时拼了性命保护自己又能如何?不说违背了鄢霁的“好意”能不能保命,即使鄢霁换了方式处罚她,红袖楼大权落入周贵或她人之手,于她们有何好处?不说别的,不懂事的自己没了妈妈袒护,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至于你们说要我逃出去,不可能。我看过了,鄢霁封死了我的退路。如果这样我还能逃出去,肯定少不了别人相助,查起来妈妈和你一定首当其冲。我不能害了你们。”
杜嫣说着又吃了一颗莓子,还有三天,她有感觉,三日之内鄢霁肯定还会再来一次,起码要想办法封了她的嘴。到时候,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力气对付他才行。想着心里自嘲,她还真是死到一半还要歇一歇,准备谈判一番,如果不成功继续死······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杜嫣继续缓声道:“替我转告妈妈吧,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妈妈养育之恩,杜嫣感激于内。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题外话------
首推没过,在纠结以后怎么办。呜呜,让我好好想想。明天起更新时间可能改到下午或者晚上,也让我想想吧。
第四十四章 人各有志
( “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杜嫣说着有些哽咽,起身郑重地对着陈秀儿跪了下去,硬声道:“杜嫣有愧。然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三日之后,杜嫣定要以阿堵之物量身······杜嫣,不孝······”
一颗泪珠自杜嫣眼底划过,映着夜明珠冷幽幽的暗光,在这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竟如荧荧明星般璀璨晶亮。
杜嫣重重地叩首,“咚”的一下让弯腰搀她的陈秀儿惊得往旁边一跳,连连惊呼:“嫣娘你这是何苦何必······”
杜嫣发力,陈秀儿奈何她不得。
直到杜嫣把三个头扣完,额头上青了一片,陈秀儿才把杜嫣扶起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进都进这种地方了,哪儿还有什么贞洁清白可言,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你闹一闹耍耍性子就算了,哪能当真要死要活的?”陈秀儿拉着杜嫣,蹙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
杜嫣摇摇头,“以前我陪宴跳舞,谈笑应酬,因为我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苦难。挨过去了,等我成人了,苏琦哥哥就会娶我。从此以后我就会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会有尊严,有自由,有幸福,有希望。
我以为从那之后就可以脱离贱籍,再不受人欺辱压迫却毫无反抗之力,再不面对强权不公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再不看着我的姐妹好友被伤害打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送救命的药也没人为我开门。我以为从那之后我不必凭着姿色小心地逢迎权贵,不必出卖我的尊严,以为我起码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活着······
为了这些,我忍着。可是我错了。当我豁出命了做的最好,做到个中翘楚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我料想的那个样子。可我已被鄢家逼得不能后退。我不愿意,卑微屈辱地熬到了成年,还要再卑微屈辱地熬一辈子。所以我要反抗。
我没有父母兄弟依靠,没有亲戚家族扶持,没有权势金银支撑,我唯有的便是这一身皮囊和在楼里学到的才艺,可惜如今困在这小楼里,也无处施展。所以现在能拼的,只有这一条命。唯有拿这一条命去拼,胜了,便是海阔天空,输了,也不必再忍受为人的苦难。”
“嫣娘,你······妈妈说你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也不肯委身的,开始我还不信,不想果真如此。”陈秀儿泪眼婆娑地着急劝道,“你可不能做傻事呀,你十四还不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如何能说得准呢?再说便是真的与人为妾,以你的品貌才情,哪家主子不把你当宝似的捧着,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的福气······”
“不,”杜嫣反握住陈秀儿冰凉的手,“人各有志而已。不为姬,不为婢,不为妾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原则。今生今世都是如此,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也不可以寻死呀!那······逃吧,明天你逃跑吧,从小都是你护着我,如今也让我为你做一点事。不必挂心我们,你跑的越远越好。”
“呵呵,秀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妈妈很早就告诉我,人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都要自己担待着。谁也替不了谁,谁也不能走回头路。我的事情,如何能让你们承担罪责?”
见陈秀儿一副又急又忧直掉金豆子的模样,杜嫣柔声安慰道,“好了,吓着了?我不过是说最坏的结果而已,放心,事情还没有这么糟。我打算见了少爷再好好谈一谈,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那,那你可答应我,不能做傻事!”
“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杜嫣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启齿,作出承诺。
陈秀儿想了想,还是劝道:“你真的不打算逃吗?不必管我们的。”
“鄢霁那人的心思,手上的势力,我比你清楚。他要让我逃,就不会把我看得这么死。若是不叫我逃,凭你和妈妈拦不了多久,只要我出不了京城方圆三百里,迟早会被他找到,何必再牵连上你们?”
······
送走了陈秀儿,杜嫣慢慢走到窗子旁,推开窗户,初夏夜间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平康巷里特有的纸醉金迷腐华旖旎的味道袭来。杜嫣衣衫单薄,冷风一吹,微微地一颤。
是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天穹,隐隐有深深浅浅的云影浮动,似有一双巨手拨弄着一块块巨大的幕布,遮掩着星汉银河,不见天光。
······
杜嫣对着窗子发呆,喃喃地默念起一句话:“死亦我所恶,若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第四十五章 绝食抗议
( 不出杜嫣所料,第二天下午时分,鄢霁就来了。ww
“怎么不吃东西?”
笑面虎鄢霁难得的脸色不好看,见了杜嫣就质问道。
杜嫣的脸色比他还不好看,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瓜子脸型的下巴显得更尖了,只一双眼睛,显得比以往更加明亮有神。
杜嫣的神色分明是在鄙视他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如你所见,因为不满你的决定,我在绝食抗议。”
鄢霁冷笑:“你觉得你的抗议有用?”
“有用没用总要试试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饿死,也好过被你当牛马一样卖掉,受尽棱辱不是?”
反正早已撕破脸皮,她也不必客气。
“你想如何?”
“放了我,咱们私下解决,我自赎身!”
“呵呵,你觉得可能?”
“我可以发誓,在红袖楼里的一切所见、所闻、所知,从我出户之时起,全部忘掉,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你觉得我会信你?”
“那你想如何?”
“你听我安排,安生呆着就行。”
“不可能!”
“你觉得你有否决的权力?”
“你混蛋!”
“随便你。”
“混蛋!”
“随便你。”
······
不对!
气得冒火的杜嫣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被鄢霁牵着鼻子走了,除了骂骂他呈口舌之快自己得不到一点好处。
倒霉催的,混蛋!不行,她要赶快找回谈判的主动权!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脑子里飞快地理顺了思路。
再睁开眼睛时居然发现鄢霁竟然悠闲地坐在桌子边,喝着茶水吃着糕点,见她看过来,还十分报以友好的微笑,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捏着着糕点,十足的贵族公子修养,笑眯眯地问她:“味道不错,要不要来点儿?”
······
绝食的杜嫣差点儿没忍住张口骂他,一腔怒火升腾。心中后悔不已,怎么没下点药呢,如果在糕点里,下了药,比如神仙散,她这儿还剩着一包呢,那他现在还不得乖乖听话?
杜嫣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针锋相对:“少爷,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是吗?原来你也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巧了,我也这么想的。”鄢霁惊讶道,笑得更加灿烂,优雅地擦干净手指,指着对面的椅子,“坐下吧,慢慢说。”
杜嫣一听有戏,便也不推脱,依言坐下,正欲开口,就听见鄢霁温和地跟她商量:“时辰不早了,我在你这里吃饭你不介意吧?没关系,咱们边吃边谈。”说完不等杜嫣反应,扬声吩咐道:“端上来!”
立刻有在外面等候已久的侍女端上来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有:姜虾;莲房鱼包;生淹水木瓜;山海羹;小米饭;八宝粥······
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阵阵香气的食物接二连三地摆在杜嫣眼前,如浪翻涌的香气滚滚袭来直扑杜嫣鼻尖,一路窜进心肺里······
几道菜肴不多,却道道精致,叫人看着就胃口大开。杜嫣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胃里肚子一抽一抽,火辣辣烧心似的疼,无语凝噎。
侍女送上了两副碗筷,鄢霁无视杜嫣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的目光,淡定从容地盛了一碗八宝粥,拢着袖子探身递到杜嫣面前,“你先喝点粥再说。”
鄢霁端着小碗维持着身形不变,定定地与杜嫣对视,大有杜嫣不接过去他就不动也别想继续谈下去的架势。
杜嫣觉得她真的要被鄢霁逼疯了,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了这个混蛋!诚心的,混蛋鄢霁!
第四十六章 唇齿机锋
( 杜嫣恨恨地接过,捏着小碗的四个指头指尖掐的发白。
鄢霁见她接了便收回手,微微一笑,肯吃饭就好。
杜嫣咬牙切齿,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低头一看手上熬得香糯的粥冒着诱人的热气······
狠狠闭眼,“啪”地一下把小碗重重地砸到桌子上,拂袖而起,坐到一边远离桌子的椅子上。混蛋!杜嫣心里暗骂,差点儿她就忍不住吃饭了。她不能如了他的愿,否则一旦她吃饭,便是服了软,彻底为他所控。
“废话少说,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也清楚,我要什么你也明白。”杜嫣坐下便直入正题,严肃道,“我愿意从今往后隐姓埋名,与你们鄢家,与朝廷上下内外所有权贵再无瓜葛。ww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妨碍、透露任何和你们有关的事情。让我净身出户也无不可,从此河水不犯井水,可否?”
鄢霁见她还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也不由火起,放下筷子冷声道:“不可能。签了死契,上了鄢家的名谱,除非死,就永远是鄢家的人。没有放了你一说,便是我同意,族中长辈也不会同意。”
“呵!”杜嫣冷笑,“我这死契是如何签的,你族中长辈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咱们不妨拿到你鄢家,请诸位长辈审审,看看我娘当年给我签的十年的一文钱活契,是怎么变成一辈子的死契的!依照《大宁律例》,良家的女儿,唯有父母可以卖出。我倒是想问问,契约更变的时候,我娘的骨头都烂到野狗野狼的肚子里了,我爹早就不知踪影死活,又是哪里冒出的爹娘给我改的契约!”
“何人更变的契约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总之现在我手里的就是你的死契,你的命就是鄢家的,凡事就要听从鄢家安排!”
“你少装糊涂!不是你的逼迫,妈妈怎么会把我的契约变更?你和你堂叔伯斗法,牵扯进去了妈妈。你要让妈妈为你做事,要敲打妈妈,又何苦扯上我!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是不是?你以为你收服了妈妈你很成功是不是?你以为你做得完美无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未曾招惹你,无心卷入你们的争斗,你却利用我,你却毁了我的清白我的尊严我的自由我的一辈子!你有多成功,你就欠了我多少!”
杜嫣噼里啪啦地说着,语速极快,好像要把几年来的怨气一吐为快。
“别说什么红袖楼把我养大多费银两。这两年多我为楼里赚了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有数,你若是不清楚去找妈妈要账册。那些银子,别说把我养大,就是再养我几十年给我养老送终都足够!”
“还有如果你要说你救过我,是,我不能否认小时候不懂事触怒了苏大夫人,若非你相救可能已经被打死了。但是第一,你救我是为了利用我,只这一点便足够说我不欠你。第二,这些年明里暗里我为你做过多少事情,刺探,离间,勾引,拉拢,下毒,甚至为你挡过毒药,因为你遭遇过两次刺杀。你害我的,比你帮我的多得多。”
“现在你还要把我卖了为你牟利,你扪心自问,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
杜嫣看着鄢霁脸色越发阴沉,心里畅快,继续嘲讽道,“也是,投靠鬼戎的卑鄙小人、叛国佞臣之后,还有何廉耻可言······”
啪!
“杜嫣你够了!”
第四十七章 继续谈判
( “杜嫣你够了!”
一直任杜嫣宣泄的鄢霁忽然拍案而起,不想那看似只适合握笔执棋的文人书生的手掌竟有如此力度,震得桌子上的汤汤水水一荡,鸳鸯形白玉筷架上支着的象牙筷子更是“啪、啪”的两下掉在了地上,在厚厚的金红色地毯上弱弱地弹了一下,栽进了毛绒里。
一时气氛诡异地安静。杜嫣看着鄢大笑面虎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她,眼睛里似有暗潮翻涌,如一盆冷水浇下,心中也暗道不好。
谈判最忌讳的就是激动冲动,她这一下子可全占了。居然脑子一热,照着鄢家上下最不能提的痛脚上直接踩了上去,可不是自寻死路么?只是有什么办法呢?在鄢霁面前,他总有本事让她气得把她的什么理智策略全丢的一干二净······
心里后悔归后悔,可谈判还得继续下去。杜嫣默默提醒自己,冷静,理智,小心,千万不能在出错了。
定了定心神,杜嫣无惧的迎上鄢霁阴沉的视线,语气语速都和缓了许多:“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和你扯以前那些没用的东西。我的底线已经讲明,你我不妨都各退一步,好么?”
“所以,你这是要跟我讲道理?跟我算帐,算出来是我欠了你的,就要我还给你,是吗?”鄢霁盯着她,脸色不辨喜怒,沉声问道。
杜嫣没说话,并不否认。
“哈哈哈,”鄢霁突然一乐,理了理袖子重新坐下,袖子一拂洒出两道清风,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他笑道:“杜嫣,我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教过你,你太天真,青楼里你和谁讲道理?没想到过了六年,你居然,呵!还是这么不长进!”
杜嫣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嘲笑与讽刺,心知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她也无所谓地笑笑,道:“没关系,所以我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你说。”鄢霁似乎颇感兴趣。
“第一嘛,就是闹到你父亲面前。我说了,我很好奇我的活契是如何变成死契的,好歹我对鄢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妨请老爷帮我查一查。你说若是你那视兄弟为手足的父亲知道你那时候就对你的堂叔伯们防贼似的防着,会不会很伤心?”
“那倒还要谢谢你了。就是因为怕父亲伤心,我才将当年的事情瞒了下来。你不知道我那几个堂叔伯那些年有多过分,贪污个几万两也就算了,拿着楼里的情报卖给金家也不说了,可气的是还和平王府安国公府有来往。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他们太嚣张,红袖楼根本就不会暴露。也是因为他们,才让你之前的那些名谱上的女子全部暴露,不得不,秘密处理掉。”
鄢霁眼睛微眯,杜嫣忽然想到,她九岁那年前后,确实有好多姐姐出了各种“意外”······
“那时我还小啊,告诉了父亲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被那些老油条们反咬一口,”鄢霁接着说,“只是现在,他们行事越发周密,再难抓住把柄。若是旧事重提,也得有个由头才行,不然让他们说是我设的圈套怎么办?你说呢?”
鄢霁笑眯眯地看着杜嫣,明亮的眼睛里好像在说:去呀去呀你快去呀,巴不得你把当年的事情挑开呢。
见鄢霁不受她威胁,杜嫣磨牙,她能去吗,肯定不能。不说鄢家人内部怎么处理,追究下来妈妈首当其冲的,权贵人家向来如此,主子们犯事儿,处理起来肯定要拿下面的人开刀!不过没关系,她还有第二条路。
第四十八章 真真假假
( 杜嫣暗暗吸了口气,浅笑开口:“好吧,我也不愿白白为你再做了嫁裳。ww既然你不愿咱俩私下解决,也不愿放到你鄢家里解决,也只有放到全京城的世家贵族面前解决了。那天你说我看上了杭荃,没错,我是有意让他助我离开红袖楼。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儿。那二十天里,除了杭荃,我和金昱,文轩,白晁,江建,杭震等人走的都挺近。除了要真真假假给你放烟雾弹之外,还给他们其中三个一人送了一本书。一人手上的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晗微笔记》;一人手里景裕皇后编撰的《术数启蒙》,只不过是我手抄的,里面所有的数字全部被我改动;至于另一人的书里我夹了一张纸条。我和他们都分别相约六月二十三带上书在东湖相见,你猜猜若是到时候我没到,反叫他们碰上了,会发生什么事?猜猜那些数字翻译出来,连在一起会揭开什么秘密?”
鄢霁闻言笑容微敛,右手拇指中指不自觉得慢慢搓捻。杜嫣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他在怀疑,在权衡,他,冒不起这个险。
杜嫣嘴角微微扬起,接着道:“如果你还我自由,那么六月二十三就是我和他们告别的日子,届时我会告诉他们我拿错书了。ww但是如果你一意孤行,六月二十三,就是你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之时!”
杜嫣说完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手心里一片汗湿。成败在此一举,她心里默道。她身上发虚地更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鄢霁眯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杜嫣的眼眸,似乎想读出她的心思。杜嫣无惧地回视,不能躲闪,不能心虚,杜嫣在心里默念,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你威胁我,你根本没有做这一手准备。”鄢霁忽然放松了下来,拿起茶盏拨了拨茶叶沫子。
心知这是他的试探,杜嫣也学会了他的真真假假,不急,慢悠悠地反问:“你说呢?”
鄢霁有些好笑,放下茶盏道:“行了,我不是在试探你,不用做出这样一副防备的样子,也不嫌累得慌。”
杜嫣不理,鄢霁解释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我还要思量一番,但是你不会。”
“别,”杜嫣摇头,认真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都被您老逼到绝食的份儿上了,还有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做不出的?”
“呵呵,”鄢霁轻笑,“好吧,退一万步讲,就是你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和常人也是不同的。你怕我看出你在说谎故意做出一番镇定的样子,不躲闪,不心虚,若是别人这样我也就信了,但是于你而言,知道吗,这正是你说谎的表现。”
“为什么?!”杜嫣脱口问道。
鄢霁偏头,笑意愈深:“因为你受过训练,说谎时眼睛不眨一下对你而言不难。难的是你的性子,你过不去你心里的底线。你有原则,若真的出卖鄢家,你会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所以在我看你的时候,你会心虚,而非理直气壮地威胁我,跟我讨价还价,明白吗?”
“······”成精的大混蛋!杜嫣心口一阵气血翻涌,死死咬着嘴唇,气得身子发颤。当真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么?
这副模样落入鄢霁眼中,分明是再无计可施了。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其实你还有一种方法没试过,为什么不求我?”
杜嫣自知多说无益,睨着他反问道:“有用吗?明知无用,何必自取其辱?”
鄢霁失语,她倒了解他。确实,若是杜嫣痛哭流涕地求他,他或许立刻就走。
鄢霁想想摇头失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杜嫣淡的有些飘渺不定的声音响起:
“鄢霁,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你所控,是我的劫难。你是我主子,想怎么处置我,是你的事,我怎么应对,是我的事。想叫我付出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为你铺路,我只能告诉你:你,做,梦!”
第四十九章 不欢而散
( “四年以前,我第一次上台伴舞之后,和妈妈吵过一架,我说‘所谓石可碎之而不可摧其坚,竹可焚之而不可改其节。ww若非舍我本心而不得容于世,嫣宁死之。’今天我才发现,这句话说早了。时至今日,我再说一遍,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之后,您请自便!”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意为妾?倒是不想,你居然如此有风骨气节。可惜了不是男儿,不然真该让你去御史台翰林院,和那一批老头子酸书生们,一起畅谈畅谈人生理想,是不是?”哪怕是讽刺,鄢霁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行了,别闹了。趁着饭菜还没凉,你快吃吧。”
死么?哪有那么容易,若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无虑无忧,那明楚上这么多人,怎么不都去死?
鄢霁无所谓地弹弹袖子,站了起来准备离去。瞧杜嫣这个样子,还有力气和他谈判吵架耍嘴皮子功夫,那就是没什么事情了,只怕再饿上几天也没事。随她去吧,到底是性子没磨彻底,也不必管她。
“混蛋!我不吃!”杜嫣厉声道。ww
“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么?不必拿绝食来吓唬我,两天而已,想饿死也不容易。若是真的死了,了不起一具死尸抬出去是了。”鄢霁平静地说,想了想又忽然点头认真道,“不过,要是想吃萝卜也成,顺气!”
“你!”杜嫣气极,咬牙切齿地发誓,“鄢霁你给我记住,若你定要让我为妾为妓,不管我归处如何,定倾尽全力,让你鄢家不得安宁!”
“随便你。现在你与红袖楼闹崩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了,我只说是你心中愤懑,故意挑拨便是。相信没哪家的主子,会由着你胡闹。”鄢霁淡定地说。
“鄢霁你卑鄙!混蛋!小人!无耻!······”
“也随便你。反正世人眼里,我鄢家就是奸臣权臣弄臣,我就是奸佞小人之后,外戚弄权,再难听的话也听过几篓子,不差你这几声。”鄢霁还是平静而淡定地说。
······
夜色已深,银河如练。枝繁叶茂的桂树刚好遮掩着小楼,投射下斑驳的影子,散发着淡淡的桂香。满园的海棠花姹紫嫣红,簇簇团团,如春睡的美人相偎相依。
鄢霁踏着洁白的月辉而去,潇洒的背影宛如谪仙。
另有一绝色凄美的女子追到门边,对着他的背影喊得声嘶力竭。
这一幕,被一位仕途失意,拿着藏了三年多的私房钱,来红袖楼一醉解千愁却走错了路的落魄文人远远地瞧见。巧的是,那位文人偏偏有些耳背。
于是那落魄文人被月色笼罩下的风度翩翩潇洒决然的年轻男子背影震撼,更被神色绝望又悲愤、脸色苍白却不损倾城美貌的瘦弱少女震撼,电光火石间灵感突至,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当即花楼也不逛了,匆匆跑回破旧的小屋里点起油灯,奋笔疾书。
就在杜嫣离开红袖楼的当日,《桂花记》——家逢巨变的落魄贵族公子与京城名妓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悄然诞生。其故事之凄婉,人物形象之丰满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位读者,于是该文人一夜成名并迅速脱贫。
一年以后,《桂花记》的姐妹篇,另一本巨作也诞生——《海棠记》,家逢巨变的贵族小姐沦入风尘与青梅竹马的贵族少年间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凭着两部脍炙人口的作品,该书生成了“宁末三大剧作家”之一······
所以说,文学作品的创作,是要有生活原型滴。
虽然,几年以后,手握军政大权的杜嫣在京城看戏班子唱《桂花记》时,觉得男主角的装扮有些眼熟,桂花海棠的布景也好像当年的妆楼小院。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哭的肝肠寸断的,文文弱弱的,惹人爱怜的,像秀儿一样让人忍不住呵护的女主角,就是当年那个跳脚的连声大骂“混蛋!”“卑鄙!”“小人!”的自己······
所以又说,艺术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滴。
------题外话------
咳,最后貌似扯远了······
第五十章 我不信命
( 明楚历1008年六月初五,红袖楼天香阁里张灯结彩,喧闹一片。
“嫣娘,时辰到了。”后院的一座妆楼上,红玉低低地叹息。
杜嫣一身素色中衣,闻言慢慢抬起头。眼前灯光昏暗,红玉一身枣红色绿边的褙子及膝,面色疲惫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不知怎么的,杜嫣清晰地看见了她两鬓斑白的金簪也压不住的头发,还有眼角唇边深深的皱纹,发黄的松弛的皮肤,恍然发觉,十年已过,妈妈都老了。
“没有办法了么?”杜嫣笼着膝盖,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红玉淡淡地叹息,接过一碗参汤端着向杜嫣走来,“傻孩子,这就是咱们的命!你不认不行,到头来吃苦受罪的,终究是你自己。把参汤喝了吧,是福是祸,以后,你也只有自己担待着了。”
“呵呵,”杜嫣竟轻轻地笑了起来,垂下头,柔顺的乌发顺着肩头滑落,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对!命该如此,命里就该这么被他们作践!只是,我不信命。”
“你说什么?”红玉没听清。
“没什么。”杜嫣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鄢霁到现在也没有透露她的归属,他到底是作何打算,她猜不透。
杜嫣很温顺,也很听话,由着侍女为她梳洗打扮,盘起精美繁复的发髻,簪上精致的金钗,涂脂抹粉,轻点绛唇,为她穿上大红色香软华丽的舞裙,舞裙上用金粉印上的彩凤栩栩如生,随着裙角摆动,好像随时振翅而飞,骄傲地翱翔天际。最后,侍女捧来一副面纱为她戴上——竞价开始之前,她们也要像闺阁的大家小姐一样,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绝食数日,虽然没有饿死,却清减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裙现在有些宽大,杜嫣袅袅婷婷地站着,层层轻纱堆叠的广袖和裙摆荡漾,腰间浅黄的丝绦微微飘舞,显得人越发飘渺娇弱。
杜嫣站在了天香阁二楼的高台上,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京城的权贵,甚至别处闻讯而来的富商。这其中,注定会有一人“胜出”,成为她日后的“夫君”,哦不,不是“夫君”,而是老爷,是主子。
杜嫣胡思乱想着,沉静如水的眼眸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还是没有那个人,苏琦,不在,甚至他身边常用的小厮也不在。又被他娘绊住了吧,被禁在家里,呵呵,苏琦,你若真的如此没有决断担当,又何苦向我承诺什么山盟海誓?
“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了?”
“活着多好,虽然规矩多,夫子什么的好招人嫌,但是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有精彩的万千世界,你怎么能有这念头呢?”
“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我肯定要娶你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
昔日的话语还一句句回荡在耳边,可如今人在哪里?入目的只有一双双贪婪淫邪猥琐的,像苍蝇像饿狗一样的目光,垂涎着她的美色······
她是货物,是玩物,成人前如此,以后,还会如此。
铜胎鎏金的巨型莲纹烛台上六十四支蜡烛烛光跳跃,杜嫣的眸光沉了沉,等众人稍稍安静了些,忽然跨出一步,用清朗的声音扬声道:
“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曾发过誓言,但今后及笄成人,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敢问诸位,可有哪位愿意助小女脱离风尘之地?从今往后,再不屈居人下?”
------题外话------
我错了,前天设置更新时间,重了,所以昨天传了两章
第五十一章 最后一赌
( “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曾发过誓言,但今后及笄成人,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敢问诸位,可有哪位愿意助小女脱离风尘之地?从今往后,再不屈居人下?”
众人用各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好吧,杜嫣心嘲,谁会那么古道热心,花大价钱帮助一个不相干的风尘女子呢?一阵静默之后,杜嫣又问:“那么,有谁愿意聘杜嫣为妻?”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待众人反应过来杜嫣的意思,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在人群中响起。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有人讽刺她出身低微,有人说若娶了她这样的女子进门,才是家门不幸,有人阴阳怪气地吟出下作的淫诗······
“以前只听说倾蝶姑娘聪慧可人,美貌无双。谁知道,呵呵,这美貌还不知,这脑子,只怕不怎么好使。哈哈······”
“我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六代都是进士出身,我祖母出身伐冰之家,我若娶了个风尘女子进门,只怕我爹会打死我!”
“说的是。咱们的门第,那是这种卑贱的奴才攀附的起的?只怕是平日里听玩笑话听多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
各种难听的话语吵吵嚷嚷涌进杜嫣的耳朵,杜嫣十指紧紧扣住栏杆,指尖关节泛出苍白的颜色。她微微扬起头,长长的睫毛抖动,把欲滴的眼泪眨回眼睛。早该料到的不是吗,真傻,真是傻啊。这个时候了,还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干什么呢,不过是自取其辱。
“哈哈哈,呵哈哈哈······”
杜嫣忽然笑了,大笑起来。扶着栏杆,笑倾了身,笑弯了腰。清脆明朗的笑声绕过朱红的纱幔,穿过哄闹的人群,拂过画梁上金粉彩绘的花鸟人物,盘桓在金碧辉煌的大堂。
人群静了一静,烛光暗了一暗。笑声还在持续,仿佛要笑出她一世的绚烂芳华,好像要荡出天香阁,飞出红袖楼,飘出平康巷。轻悠悠飘上漫长黑夜下的云层,鸟瞰富贵的奢华腐糜醉生梦死的南宁帝都,俯览贫贱的弱小卑微生死两难的宁朝启城······
哈哈哈,杜嫣把眼底涌出的眼泪眨回。娘亲,姐姐,妈妈,秀儿,珃儿,我尽力了。但是,我没有办法,也只能,最后一赌了。
在杜嫣莫名其妙地大笑的时候,鄢霁便觉得不对,招来封朗低低吩咐了几句。
封朗一讶,随即领命疾步而去,鄢霁回眸一瞥,正对上杜嫣冷幽幽的死水寒泉一样复杂的目光,心中一紧,身体便快了脑子一步:豁然而起厉声道:“拦住她!”
但是晚了。
只见杜嫣娇小的身子一瞬间爆发出莫大的力气,撑着栏杆一跃而起,翻身而下,一身鲜红轻纱张扬纷飞,宛如狂风里跌落的彩蝶。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截衣袖。然而薄薄的轻纱承受不了下坠的重力,“刺啦”一声,一抓一拉间,衣袖瞬间被扯断。那一抓一拉,也拉扯着多少人的心脏,“刺啦”一声,也绷断了多少人的心弦。
“啊!”红玉惊呼一声,登时吓得浑身瘫软,“嫣娘!······我的,我的女儿······”她低低地哑声痛苦呼唤。
金昱离高台较近,刚才他的女神被一众纨绔子弟诋毁嘲笑,心中不平,正挽着袖子抡着膀子和安国公二公子面红耳赤地争论起后来演变为“杜嫣的低贱出身对她的人生产生多大影响”这一日后被史学家、社会学家们争论了几百年的历史性话题、甚至一度被当做经典辩题使用的伟大命题的问题。舌战正酣忽然惊觉周围诡异的安静,迷茫地呆了一呆,接着就听见“刺啦——”一声,金昱摇扇子的手一顿:
“呀!”
金昱惊呼,把扇子往身后一扔,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奔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金家幺子
( 金昱惊呼,把扇子往身后一扔,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刚伸出白白胖胖的两节手臂——
“噗!”肉体相撞的微弱声音;
“咔吧!”骨节相错的微弱声音;
“咚!”,“咚”,“砰”······肉体与肉体相碰,与地面相碰的各种巨大的声音;
“哎哟!妈吔,疼死我了······”金昱哭爹喊娘惊天动地的哀嚎的声音;
“少爷······”
“姑娘······”
“怎么了?”
······
以上是小厮侍女各种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各种情绪爆发下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的声音······
吵吵闹闹的一阵,眼看这竞拍也进行不下去了,周贵着人安排各位客人离开天香阁。ww鄢家的护卫并红袖楼的人一起行动,转眼间大堂里的人已经请出了大半。
由护卫开道,鄢霁背着手大步走向金昱杜嫣。
杜嫣虽然被金昱接了一下,却不巧一滚,撞上了黄铜的三足蟠龙大香炉,额角渗出鲜血,倚在一位侍女身上昏迷不醒。金昱已经被长随扶了起来,右手抚着左手腕,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
“还不快把她抬下去,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都愣在这里干什么?”鄢霁转身对着扶着杜嫣的侍女,沉声吩咐。侍女一慌,低头称是。接着上来几位侍女,一起抬着杜嫣下去。
“哎,我说鄢老四,”金昱拧着眉头,冲着鄢霁语气不善,“你这是干嘛呢。你看看,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逼到什么份儿上了。哎呦,我的小蝶儿,心疼死我了。”
鄢霁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玄辰说的是,我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犟成这个样子。还是多谢玄辰相助,怎么样,可是伤到了哪里?”说着鄢霁的眼睛瞟到了他左腕上。
“没事儿!”金昱大大咧咧地一笑,伸出左腕转了几圈,抓抓手指,“你瞧,没事儿。不过,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把小蝶儿送我如何?反正她闹了这么一出,肯定不愿意留在这儿了。你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把她送我疼行不行?”
鄢霁笑笑,避重就轻,道:“玄辰无事就好。改日必当厚礼相谢。今日闹成这样,金伯父伯母只怕也是担心,还是快回去吧,可要我派人护送?”
“说的哪里的话,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金昱挥挥左手,也笑道,“成,你舍不得就算了。记着啊,不把她给我也行,可不许再欺负人家。”
“放心。”
······
送走了金昱,周贵哈着腰迎上鄢霁:“少爷,倾蝶如何处理?”
鄢霁面色一冷:“看大夫了么?”
“看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身子太虚了而已。”
鄢霁冷哼一声,挥袖而去,“不识好歹!随便她去。”
“是。”周贵送着鄢霁离开,转过身长叹了一声。唉,倾蝶呀倾蝶,平时看着也是个机灵乖巧懂事的,怎么这会儿就是个这么硬的骨头呢?周叔想帮也帮不上你喽。
对于这个在他手下做了四年学生的丫头,再怎么和红玉不和,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想到这儿才想起刚才有人说红玉吓昏了过去,唉!都什么事儿!周贵又是一叹,那个一直把倾蝶当女儿的婆娘,只怕受的打击也不小。唉!这都什么事儿!
······
金昱出了红袖楼,钻进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金昱靠在车厢上,左手握住右腕,忽然咬牙,一扳,“咔嚓”一声脆响,把脱臼的右腕生生装了回去,身上出了一身热汗。但他面色平静,好像习以为常。
他小时候右腕受过伤,从那之后右腕就经常脱臼,不能习武,不能提拿重物,几乎能算是半个残废。这件事,只有他的乳母呣子两人知道,甚至于他的父母,也不过以为他是天生的左撇子而已。
马车驶出了平康巷,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哒哒”的马蹄声追着马车响起,金昱掀开帘子,瞧清来人,趴在窗户上问道:“倾蝶怎么样了?”
第五十三章 双月之变
( 马车驶出了平康巷,来往的人少了许多。ww“哒哒”的马蹄声追着马车响起,金昱掀开帘子,瞧清来人,趴在窗户上问道:“倾蝶怎么样了?”
“回公子,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日进食即可。”
金昱有些不耐:“我是问你鄢霁怎么处置她!”
“这,现在她被送回妆楼休养,鄢四少爷派了不少人看守。到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金昱蹙眉,白胖的脸上挤出两块儿白嘟嘟的肉,“你确定送进妆楼里的是倾蝶?”
“属下确定!”
“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是!”
“记住,”金昱补充道,“做的干净点儿,别让鄢霁发现是咱们干的。”
“属下明白!”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远,金昱放下帘子,倚回车厢。他有种感觉,倾蝶总会有意无意地试探他,旁敲侧击地引诱他说出金家真正的政治态度。但是每当他细细回忆对话的过程,却总发现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给出的话题走,“一不小心”问到了他的态度了而已。
但正是这样,才叫他更要小心起来。如果倾蝶是鄢家的间谍,凭着鄢霁对她的倚重来看,那她一定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若是能得到她的相助,不说能不能触及鄢家的核心机密,至少鄢家通过她做的见不得人的事,他也能握到一些把柄。但愿他这次“英雄救美”,不要白费了才是······
“哒哒哒”又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赶马的车夫回头禀报:“六少爷,是大少爷身边的人。”
“是么?”金昱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吩咐马车停下。
马夫拉开车门,金昱探出脑袋:“嘿!急匆匆的,有事吗?”
来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恢律律”地拉住了马,跳下来,把一封信呈给金昱,“少爷请六少爷速到天策军营,有要事相商!”
金昱接过信撕开,借着微弱的月光把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勾起一丝笑意。把信揉作一团塞进袖口,“知到了,借你马匹一用!”说着跳下了马车。
那人侧身一让。金昱登上军马,一拉辔头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父亲,终于开始行动了。如此一来,鄢家是觉得如虎添翼胜券在握了吧。呵呵,也好。
是夜,双月,一月绯红,一月莹蓝。
司天监奏:“红蓝月现,双月时代之相,二圣并出之兆也。一圣主治,一圣主兵······”皇帝听了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圣主治”,说的可不就是自己嘛,但是那个“一圣主兵”是什么意思?是要有大将出世收复江北,还是说有人要割疆裂土称王称帝?怕是第二种,要不如何能与自己并称?不行不行,一连几天,皇帝每天阴沉着脸,看哪个武将都像是“主兵之圣”,噼里啪啦的因为各种罪名被皇帝发作了好几人。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这点儿上,平王府私军因为军饷的事情把事情闹大了,一个篓子捅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好哇,亏朕如此信任你平王叔,居然背着朕偷养了两万五千私军!谁知道是两万五还是二十五万!安得什么心!
来人!
彻查!
严办!
要说平时里这些王爷们有钱多养几千私军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朝廷北伐或者鬼戎人南下的时候,推上战场就是保命的底牌。偏偏这倒霉催的平王赶上了皇帝天天琢磨“一圣主兵”的事情,于是二话没有就认定了平王是“主兵”之人。
原谅这位靠阴谋篡权登上皇位的皇子吧,他现在看谁都像阴谋家。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平王入狱后不久,鄢皇后的大儿子,六岁的小太子不明原因地昏迷高烧了,糊糊涂涂地嘟囔着“冰”,“冰”。落在皇帝耳朵里就成了“兵”,“兵”。
鄢皇后急得天天以泪洗面,皇帝的疑心病犯得更厉害。天天守在儿子床前问“你想说什么?什么‘兵’?”太子还是一个劲儿不清不楚地嘟囔:“难受,热,冰,冰······”
两天以后淑妃把贤妃揪到了皇帝跟前,声称发现贤妃宫里有人行巫蛊之术,并搜出证据若干。贤妃大呼冤枉,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从小浸淫在后宫争斗的皇帝信服,要命的是证据里面有他的人偶,小小的布偶上扎满了银针。一看清那个人偶,皇帝忽然觉得最近确实腰酸背痛的厉害。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要命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据说有一套东西是改命格所用,给谁改呢?贤妃的五皇子。怎么改呢?把“将星王命”改成“武帝皇命”······哦!正中皇帝红心,当即下令:
来人!
彻查!
严办!
于是安国公府悲催了。
哦,忘了补充,淑妃此人,实乃平王妃的娘家侄女;贤妃此人,实乃安国公府四小姐······
好了,又扯远了,等安国公下狱定罪就到秋天了。
现在,红蓝双月发着诡异的光芒。金昱凝神望着,忽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红蓝双月”耀空之时,便是著名的“双月时代”。林汐月,妘冰月,传说中那长达二十多年的纷争战乱的年代,拉开了大宁王朝千年统治的序幕······
但是金昱并没有分神太久,一甩马鞭,疾驰而去。他现在要赶到天策军营,协助大哥完成一轮小范围的“清洗”。
······
“饿滴神嘞!”万里之外的平朔,刚把自己的血滴在妘笙的手镯上的妘阗,也是曾任第一局对外事务处,副处长的李中、校妘阗公子低头惊呼,喃喃自语道,“至于吗,每次启动你都要费这么大功夫,你不引出点天地异象不爽?你以为我这么喜欢喂你血呀?真是,不知道那群老头老太们怎么想的,偏偏做个手镯的形状,让我没法儿戴呀没法儿戴。快点儿,给我做亲子鉴定,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词儿的父亲!”
······
对于李中的吐槽,后来他的同事们,特别行动处妘子梦,经济安全处程英,均无奈地表示,谁让被卷进来的只有你一位男士呢?认了吧。
其实,红月不过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蓝月也不过是启动“盘古·γ计划执行者辅助设备”,导致盘古基地被唤醒,太阳能蓄电池供应的激光灯大亮而已。但是,红月和蓝月凑在了一起,就引起了一片动荡······
千年以后,明楚完成第三、第四次工业革命,逐渐揭示了“红蓝双月”的奥秘。当穿越剧在明楚泛滥,当穿越的主角们各种无敌,有人翻出了这一段历史,说了这么一句话:
平朔的穿越者滴了一滴血,万里之外的南宁京都,就血流成河······
------题外话------
妘阗妘词,可参见“在正文里删掉的章节”里 ...
(的“序章”,妘词即那位混血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
第五十四章 倾蝶已死
( 杜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扇动着眼皮睁开眼睛之后,正对上一张美丽熟悉亲切的面孔。
“嫣娘,你醒了?”迎上那美丽的小妇人惊喜关切的眼神,杜嫣呆了一下,支撑着坐了起来,不确定地反问:“姐姐?”
“哎!是我,嫣娘,是我······”杜嬅激动地搂住杜嫣,泪光闪动,“我的好妹妹,咱们姐妹终于团圆了,姐姐好担心你······你都要把我吓死了!······”
“姐姐,姐姐······”杜嫣连连唤着,被杜嬅抱在怀里,姐姐温暖的体温如此真实,杜嫣反而有在梦里的感觉,“我还活着?姐姐你怎么来红袖楼了?”
杜嬅听了“噗嗤”一笑,放开杜嫣,抹着眼睛笑道:“你这傻丫头,睡迷糊了。你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杜嫣疑惑地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这里空间分外狭小,甚至于她身下的这张“床”,还要自己蜷着腿才能躺下。一阵颠簸让她身子一晃,急忙拉住内侧的扶手才没被甩下来······
“马车?”杜嫣一怔,惊喜地看向杜嬅。
“是呀,嫣娘,你自由了。从今往后,你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了!”
“真的?”杜嫣不可置信,“怎么回事?”
“你出事后第二天,鄢四少爷就派人把你送到我这里了。ww”杜嬅解释着,拉出“床”下的一个小箱子,“红袖楼的倾蝶已经坠楼身亡了,现在,你是杜箐。”
杜嫣疑惑地眨眨眼睛:“杜箐?”
“嗯。杜箐,今年十五,三月初九生日。父亲是989年进士三甲第十七名,任顺昌府青县知县,前年亡故。母亲出身耕读之家,这样的出身,也能看的过去了。”
杜嫣哑然,翻看着手上小小的铜制名证(兴业时代的湘晴模仿现代的身份证弄出来的具体的以后会提到再解释),小小的牌子背面印着繁复的花纹,正面“杜箐”两个阴文字隽秀方正,顶部“户部监制”和底部“顺昌府造”几个小字用着标准的兴业小楷。
一夜之间能做到这些,肯定是鄢霁吩咐下去的。一时间杜嫣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看不透鄢霁的心思,一如鄢霁看不透她的。她的打算是,让鄢霁以为她真的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然后逃跑。是的,要活着,她才十四,她记得珃儿的嘱托,她不会寻死。所以那天,那孤注一掷的一跃,她是计算好如何落地的,毕竟二楼的台子,并不算很高,她又擅长跳舞,可以控制身形以伤害最小的方式落地,至多会摔断一条胳膊。但是金昱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金昱的突然冲出来乱了她的计划,导致她意外的一滚撞到了头真的昏迷,她应该假装昏迷之后趁着看守松懈的时候跑出来的。可没想到鄢霁会放了她,甚至为她做好了全新的身份文书。真是,猜不透······
“想什么呢?”杜嬅轻轻地揽住杜嫣。
“在想鄢大混蛋怎么会这么‘好心’!”杜嫣嘴角一撇,毫不掩饰道。
“你呀,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京城里谁人不知,鄢四少爷是难得的温雅的性子,难得你赶上了这么宽和的主子,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杜嬅失笑点点杜嫣额头,“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有这些,虽然鄢家来人说你是净身出户,但是还是转送了妈妈给你的嫁妆。他们说你随我跟着苏家南下涴州,店铺庄子不好置办,银子重不好带,交子越来越不顶用,不如给你些金子首饰。你瞧着喜欢的就留着用,不喜欢的就当了换成银子置办嫁妆。我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你看看······”
杜嬅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齐的排着大大小小六七个紫檀木刻金牡丹匣子。杜嬅拿出一个狭长的匣子打开,笑道:“你看看,只这一样儿,我就不必再费心为你置办嫁妆了。”
杜嫣惊得张嘴说不出话,不大的匣子里码着两行六列十二个金锭,每个都是十两重,称在大红的绸缎上,闪着金灿灿的光芒,顿时晃花了杜嫣的眼,“这······”
“还有呢。”杜嬅说着把其他的匣子一一打开,金钗玉簪,手镯耳坠,各种珠宝首饰不一而足,珠光宝气的一片,璀璨夺目,便是拿到京城,也能开一间小小的首饰铺。
杜嫣捡出一支木钗,乌黑精致的簪子透着古拙的韵味,杜嫣把簪子凑到鼻子下轻嗅,果然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挑出一支金钗,精巧玲珑,尾端尖细,指腹轻轻抚过钗身,能感到凹凸的花纹······
这一个匣子里,都是她常用的首饰。妈妈,有心了······
杜嫣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闷闷的。杜嬅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开玩笑道:“妈妈这是把她的棺材本儿都给你押上了······怎么了?”
“不知道妈妈和秀儿如何了。”杜嫣搂住杜嬅纤细的腰。
“傻丫头,人家当然有人家的过法儿,用得着你来瞎操心么?”杜嬅杜嫣有些毛乱的头发抚平,柔声道,“好了,车队也快该停下来休息了,我去找人给你弄点吃的去。”
“咦?姐姐,怎么不见细柳姐姐和琼英?”杜嫣这才想起来。
“细柳抱着七小姐去大夫人车里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快歇会儿吧,不然定把你吵得头痛!”杜嬅嘴上抱怨着,脸上却荡漾起幸福柔和的笑容。
杜嫣也弯弯眼睛,笑道:“怎么会,苏琦给我说了,琼英最是聪明可爱的,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她吵?”
------题外话------
章节过渡中······
暴风雨前的平静,让杜嫣缓口气吧
第五十五章 南下新生
( 果然如杜嬅所言,吃了午饭,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车队缓缓启动,细柳就抱着琼英上了马车,并传话说老爷请杜姨娘过去说话。ww
杜嫣不愿多谈红袖楼的事情,与细柳闲话几句,注意力便完全被小琼英吸引了过去。许是在大夫人那里休息过了,小琼英这会儿特别精神。小琼英只有一岁六个月大,又白又胖又嫩的好像剥了皮儿的水煮花生,胖乎乎的小拳头一握,关节处挤出几个肉乎乎的小坑儿。
看的杜嫣心痒好奇,伸出食指小心地轻轻触了触那几个小肉坑,软软的,嫩嫩的,肉肉的。琼英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游戏,咯吱咯吱地笑着挥着小拳头躲,杜嫣笑嘻嘻地去抓,一抓,没抓到,又去抓······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的欢快,琼英在细柳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几次险险的被她挣脱了怀抱。
“细柳姐姐,你把琼英给我抱吧。”杜嫣看向细柳求道。小琼英显然也很喜欢杜嫣,握住杜嫣的食指嘿嘿嘿地傻笑着不撒手。
细柳拗不过杜嫣再三要求,终于把小琼英放在了杜嫣腿上。也许照顾孩子是女子的天性,开始杜嫣有些小心别扭,生怕一不小心摔了琼英。琼英也不舒服地在杜嫣腿上扭动,瞪着大眼睛一副找妈妈的模样。没过多久,杜嫣找到了感觉,让琼英横坐在她双腿上,左臂轻轻稳稳地揽住琼英,腾出右手同她玩耍。
琼英一身轻薄的小衫,肥肥的小脸儿上,两颗眼睛好像洗净的挂着水光的葡萄,白白嫩嫩小小软软的一团被杜嫣抱着,只叫杜嫣的心也跟着软成一片。
杜嫣一身简单的浅绿色高腰襦裙,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未束,披在肩头。一缕乌发被小琼英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张开樱桃一样的小嘴儿就要往嘴里送。
杜嫣赶快抢过,微微俯着身子软声哄着:“不能吃哦,这是头发,不能吃的。”
“不吃的,发发。”小琼英听话地松了手里的头发,却调皮地够杜嫣顺在脖颈后的头发,笑嘻嘻地用婴孩软软的声音说:“黑的,姨姨,发发黑。”
“对,琼英真聪明,头发是黑色的。”杜嫣一边哄着琼英,一边把头发全部拢到脖子后,示意细柳帮她把头发绑起来。天呀,她是怕了这小祖宗的性子,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送。她的头发,衣服绸带上缀的珍珠,哄她玩儿的琉璃珠子,被她小手一抓,就逃不过被口水浸染的命运。杜嫣暗想,幸亏她没按平时的那一套收拾起来,不然有多少个琼英也得去见阎王爷!
琼英见她美味的黑发发被抢走了,有些不高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杜嫣身上一扫,又发现了新的玩具。夏装的领口开得低,杜嫣系在脖子里的红绳露出一截,没了头发遮挡,愈发显眼。琼英好奇地用小指头一勾,从杜嫣领子里拉出了个小小的绣着金线的袋子。
细柳眼色一暗。
杜嫣低头一看,笑笑,握住琼英的小手:“琼英乖,这个姨姨不能给你的,这个不是姨姨的东西,明白吗?”
琼英似懂非懂,对那个虽然有些掉色,却依旧十分精致,鼓鼓囊囊的小袋子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锲而不舍地用另一只小手去抓,杜嫣没办法,只好侧着身子躲。杜嫣身骨柔软,反应敏捷,琼英抓了几次都没抓到,更被挑起了兴致,咯吱咯吱地笑着卖力地抓。
杜嫣生怕这小祖宗把杜珃给她的鱼符袋用口水毁了,想着一直躲也不是办法,忽然两只手架起琼英,在空中一晃把她放到了小床上,扮了个鬼脸捏着声音笑道:“你个小淘气鬼儿,轮到我来收拾你啦!”说着弯弯十指,就去挠她痒痒。琼英笑得乐不可支,在床上左闪右躲,两人玩儿的好不欢快。
细柳无奈地看着她们疯玩儿,默默地坐到一边给她俩腾地儿。
闹了一会儿,琼英明显有些累了,小手拉着杜嫣的指头晃着:“姨姨,不玩儿了,姨姨讲故事。”
“呃······”杜嫣被难住了,讲故事?讲什么?是讲她如何招待客人还是讲平王府和安国公府的恩怨情仇?好像,从她进入红袖楼以后,真没人给她讲过故事。要不讲《福仁南传奇》?这小丫头听得懂吗?
“二小姐,我来吧。”细柳说着抱起琼英,琼英乖巧地靠在细柳的怀里。细柳慢慢地说起了“故事”。
细柳的声音低柔,慢慢地琼英闭上了眼睛。故事听在耳中无比的幼稚,杜嫣却认真地听着,她托着头静静地微笑着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真好。
马车吱呀吱呀地慢悠悠地往前晃着,杜嫣撩起窗帘,入目是蓝天白云,远山如黛。采莲的绿衣少女嬉笑着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撑着小舟在荷叶间穿梭,与稻田里卷着裤腿的少年大声应和着纯朴自然的民歌小调,稻田里满是绿油油的稻子,淡淡的稻子的清香飘来,似乎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然自由的气息。杜嫣的眼睛更弯了弯,她,自由了!
------题外话------
伏笔已经埋了一部分了,有些伏笔还反复提了几次,亲们能猜到么?
先让杜嫣舒缓几天哈,呵呵。
最后给大家道个歉,前面序章里地方写错了,妘笙的年纪,囧,没人发现前后错了两岁么?好吧,估计没人关心这个问题。等编辑们不那么忙了我再改回来哈,现在编辑们审文太辛苦了,不好意思打扰。然后前一章,那一句关于名证的解释,应该是拉到题外话的,结果一大意没看清直接从wps里粘贴了,抱歉哈,也是过了这段时间就改。
第五十六章 田园牧歌
( 杜嫣趴在小窗上,好像怎么也看不够田园的风景,不觉间日光弱了几分。忽然感到后面有人在拉她,扭头一看,不知道琼英已经什么时候醒来,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渴望地盯着她:“姨姨,玩儿嘛!”
杜嫣一笑,把琼英抱到腿上,指着窗外向后退的稻田远山,“琼英,好不好看呀?”
琼英点点头,也用小指头指着稻子:“绿的。”
“对,是绿的。很好看是不是?姨姨给你唱曲儿好不好?”
琼英眨眨眼睛,没有反对。杜嫣心情很好,轻轻摇着琼英,清脆的声音像涓涓的清泉,轻轻柔柔地哼起一首小令来: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芥菜花。”
杜嫣慢悠悠地哼着,忽然车子停了下来,就听见姐姐取笑的声音:“现在可是到夏天,你怎么还唱春天的词?”
“姐姐不觉得我现在正是逢春的溪头芥菜花么?”杜嫣抱着琼英转过身子,偏偏头,眯着眼睛笑道。琼英一见亲娘弯腰进来了,欢快地向杜嬅伸出小胳膊,撒娇道:“姨娘,抱抱!”
“真是长进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杜嬅摇摇头,接过琼英,给她整整衣襟,“英姐儿,今天下午听不听话?”
“嗯!我,最听话了。”琼英亲昵地搂住杜嬅的脖子,笑嘻嘻地说。
“喜不喜欢小姨呀?”
“喜欢!”
“英姐儿真是好孩子!去吧,大娘想你了呢,问‘英姐儿去哪儿了呀?’快去找大娘吧。”杜嬅在琼英额头上一亲,把她交给了细柳,嘱咐道:“你去后面车上看看奶娘,一起把七小姐送过去。”
细柳称是,抱着琼英下了马车。
杜嬅回过头来看见杜嫣还恋恋不舍地盯着琼英,不由笑道:“喜欢吗?”
“嗯!”杜嫣仰着脸笑眯眯地点点头。
杜嬅朝杜嫣挤眼坏笑道:“喜欢你自己也生一个呗!”
杜嫣顿时红了脸颊,害羞道:“姐姐,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给你说的可是正事儿!”杜嬅严肃起来,“一恍你都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还不该操心终身之事吗?现在你身份嫁妆都齐了,给姐姐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杜嫣摇摇头,“没呢。以前只想着怎么从红袖楼里出来,哪有心思想这些?”
“那大少爷呢?不是说这次就是因为和他的事才闹起来的么?”
杜嫣一时有些怅然,“苏琦······”她想了想道,“经过这一番,我也看明白了,他,终不是我夫婿的人选。虽说鄢霁给我的出身好看,可也不过是一个户籍,我还是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平民孤女一个。苏家这样的氏族大户,纵然现在落魄了,好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我能攀附的起的,何必赶着自取其辱?”
杜嬅一叹,“你能想明白最好。”
“好歹在楼里做了两年的花魁,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之前存着一份幻想,不敢承认罢了。”
“对了,你还没给我说,你在楼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妈妈怎么会让你上台,两年前你怎么一下子变了这么多?还有这次怎么闹成这样,我差人拿着你的卖身契去赎人的时候,周总管怎么说你的是死契?······”
“姐姐,”杜嫣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出来了不是?还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挣了这么多嫁妆,多好。以前的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不提了好吗。”
杜嬅仔细看着杜嫣,严肃地摇头道,“我不信没出什么大事,你的性子姐姐还不了解?要是平平稳稳的,妈妈敢让你上台?你会老老实实地接待客人?你能学会那八面玲珑的手腕?”
杜嫣噗嗤笑了,撒娇道:“姐姐你把我还当长不大的孩子吗?我长大了,总要懂些事情的,哪能像小时候一样只知道闯祸给你和妈妈惹麻烦?”
“泰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呀,我这不还是宁死不屈誓死不从么?”杜嫣笑眯眯地弯起眼睛,避重就轻。
“你少嬉皮笑脸的给我打马虎眼,那鄢四少爷呢,为什么这些年那些集会郊游他只唤你一人近身陪侍?”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名声大,去了他有面子呗!”
“胡说!那么多名动京城的花魁,他能只看上你这个才十二三身子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嘻嘻,其实吧,他是觉得我心思正,不稀罕做他的如夫人。知道分寸,不会恬着脸往他身上贴。然后他就可以专心对付那一群少爷公子了,不用担心被近身攻击,还能让我替他挡酒,多好。”
杜嫣嬉笑道,睫毛一垂,遮过一抹眼底的暗光。
她不会告诉杜嬅,几乎每次聚会之后,她和鄢霁都会在密室里讨论分析半天,把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表情都细细梳理,从中整理出许多信息。有时候,她和鄢霁一唱一和,神不知鬼不觉地引诱某些人无意识地说出隐藏起来的心思。投毒下药挑拨的事没少干,反间计苦肉计美人计的也没少用······
这些,姐姐永远都不知道最好。
------题外话------
杜嫣唱的那首词,出自辛弃疾的《鹧鸪天》。
最近这几章会平淡一些,大家别急着退收哈。我既然在题目这样宝贵的位置用了权斗兵谋四个字,就绝对配的上这四个字,第一卷的东西全是后面的伏笔,到了第二卷才会一点点展开的。要是觉得这几章无聊的话,可以先养着哈。第一卷就快结束了,第二卷以后肯定精彩。
然后另外一个《明楚前传》,是以前小时候写的,就是为准备开的冰月的那个做个准备,准备开冰月那个,就是为了救救这个杜嫣,所以先不用看哈。等最后有个李中(妘阗)的自叙,那个和这个还有点关系,可以。现在还没传呢。
第五十七章 深夜召见
( 傍晚之时,苏家老少在一家禅院里借宿了下来。
杜嫣用了晚饭,准备四处转转,就听见有丫鬟传话:“老爷夫人请杜小姐去一趟。”
“老爷夫人?见我?现在?”杜嫣有些惊讶。
“是。”丫鬟又重复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杜嬅袅袅婷婷地走来,打发走了小丫鬟。
杜嫣疑惑地问杜嬅:“老爷夫人见我做什么?”
“你跟着苏家的车队南下,之前昏迷不说,现在醒了还不该见见?”杜嬅说着把杜嫣拉到妆台前重新挽发。
“这我知道,可也应该是我明早去拜见夫人,怎么这大晚上的······”杜嫣说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拣出一支芍药形银丝嵌紫水晶坠珍珠的步摇递给杜嬅,“用这一支就行了。”
“主子们的心意,是你我能揣测的?”杜嬅把步摇给她Сhā上,满意地看了看,“很好。ww”
杜嫣挑耳坠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这就是她和杜嬅的不同,她不像杜嬅红玉,“为人奴婢”的自身定位早已根深蒂固。她从不认为自己就应该低人一等,被人奴役。又在鄢霁手下玩够了阴谋阳谋,早就习惯对这些“主子们”的心意先推测一番,知己知彼,谋定后动。
所以对苏家老爷夫人反常的举动,杜嫣脑子里瞬间做出了五六种推测。
杜嫣又挑出一只小巧的宝石戒指,这只戒指上晶莹璀璨的宝石被切的尖利,与那支银步摇是一套的。杜嫣抚了抚侧垂在耳边的珍珠穗,二十二颗圆润的雪白珍珠排成三串垂下,随着杜嫣的动作微微晃动,俏皮可爱。
其实原来是有二十四颗珍珠的,被杜嫣用戒指划破使用了两颗。二十四颗珍珠是鄢家特制,分别藏着毒药,迷药,幻药。把毒药裹在蜡囊里放进蚌里,成熟后就得到了“毒珍珠”,极易携带且不会被发现,毕竟谁会去细数一个舞妓的步摇上缀了几颗珍珠?
她们下毒的手法更是多种多样,比如把毒药涂在嘴唇上,喝下小半杯酒后故意印下个唇印,哪怕只是轻轻用嘴片一碰酒液,便把毒药下了进去,若是碰上“风流”之徒,故意从唇印上接着饮酒,那就是找死到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啦。
当然,她们几个红袖楼的姑娘早就不用这种方法了,第一这种方法一般下的都是剧毒,用量少,但发作快,若是宴会没结束就被发现了,酒杯来不及清理,很容易暴露;第二则是因为万一不小心擦了药的嘴唇先碰到了酒水,那不是自己也得跟着玩儿完?所以红袖楼的姑娘们用专业的手法告诉你什么是更快,更准,更狠。
再所以红袖楼的某位幕后主子见识了姑娘们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下毒手段之后,宁愿亲力亲为也不要任何不明底细的人布菜近身,能用银筷子就不用木筷子,能喝水就不饮茶,能饮茶就不喝酒······
“嫣娘,你想什么呢?”杜嬅手心里擦了胭脂,正要为杜嫣上妆,见杜嫣盯着手心里的戒指神游太虚,出声问道。
“嗯?”杜嫣回神,把戒指戴上,“没什么。姐姐你要干嘛?”
“当然要给你上妆了,你瞧瞧你的脸,白的鬼似的,擦些胭脂,好歹瞧着红润一些。”
“姐······”杜嫣对着镜子照照,是苍白了些,可是,也不至于面无血色吓死人,“算了,老爷夫人肯定也知道我昏迷了几天,脸色白一些也是正常的。”
别人叫她“杜小姐”,杜嫣可不认为苏家老爷夫人也信了鄢家下人给出的“鄢老太爷的门生杜县令的孤女杜箐小姐千里迢迢来寻她远房堂叔却发现堂叔落魄不知踪影辗转寻到了堂姐”的说辞。她现在只是投奔“堂姐”的“杜箐”,不想和苏家扯上什么关系,涂脂抹粉的干什么,就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才好呢。
“你不愿意就不擦。”杜嬅一副“拿你没辙”的模样,放下胭脂拿来衣裳帮杜嫣穿戴,叮嘱道,“见了老爷夫人,不能任性,说话有个分寸。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什么,不要隐瞒,老爷夫人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不像姐姐,随便你唬弄,明白吗?”
“好了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一般吗?好歹我也跟在妈妈身边迎来送往学了几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怎么说,我还不明白?”
“知道,嫣娘长大了,自己有分寸了。快去吧,别让老爷夫人久等了。”
······望着杜嫣的背影转过小院门,杜嬅微微叹了一口气!唉,妹妹呀,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多麻烦呢!
第五十八章 对她试探
( 苏老爷夫妇二人端坐在堂上,显然等候杜嫣多时。苏老爷年逾五十,头发半白,眉尾下垂,眼睛半眯,好像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苏大夫人与杜嫣印象里的并无多大差别,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手上挂着一串念珠,一声一声念叨着佛号。
杜嫣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垂眸行礼:“杜嫣见过老爷夫人。”
苏老爷抬抬眼皮打量杜嫣几眼,点点头,“这就是杜姨娘的妹子?果然是个标致的孩子,快坐快坐。”
杜嫣低头福身谢过,规规矩矩地侧坐在了苏夫人下首的椅子上,低头不语。
屋子一静,苏夫人手停了下来,看向杜嫣,问道:“可还习惯?”平静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回答夫人,劳夫人挂心,都好。”杜嫣恭恭敬敬地回答。管他们想做什么,她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嗯。”大夫人微微一点头,合上眼皮,继续念佛号。
又静了下来,满屋里只剩下大夫人念佛的低语声和屋外的虫鸣。
“嫣娘呀,你姐姐是这么叫你的吧?”又是苏老爷和蔼可亲的声音,杜嫣却听出了一丝犹疑小心地意味。
“回老爷,正是。”
“呵呵,那我也如此唤你罢。别紧张,以后呀,苏府也是你的家,不必拘束的。”
示好?拉拢?套近乎?杜嫣不认为自己一个姨娘的妹妹,哪怕顶着“县令遗孤”的身份,值得曾经南派里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上心,除非······眸光一闪,杜嫣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露出几分感激之色:“多谢老爷。杜嫣不懂事,落得如今地步,多谢老爷夫人收留······”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苏老爷见杜嫣如此识相,笑得越发慈祥,“听你姐姐说你在红袖楼里吃了不少苦,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谢老爷挂心,想到我们姐妹能得老爷记挂,也不觉得委屈了。”客套话信手拈来呗。杜嫣心底暗嘲,低头柔声道。
被人奉承自然舒爽,但见杜嫣没如他想象的那样顺着他的话大吐苦水,苏老爷干笑两声,只好把话挑的更明白些:“嫣娘,别怕,没关系,给我说说,你在红袖楼里,都做些什么呀?”
杜嫣抬起头,疑惑地眨眨眼睛,茫然道:“老爷指的是什么?平日里不过跳舞练舞,学习琴曲书画,再者就是接客陪客······”杜嫣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和姐妹们说笑,没有其他的了。”
苏老爷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不悦地皱眉,“别的呢?我见鄢四少爷似乎对你不一般,平王世子金小公子他们与你走的也近,有没有······嗯?”
老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呀,若是无人,杜嫣只想舒服地伸个懒腰,不用和斗法的日子,真真是舒心呐!
杜嫣想着,面色却更加疑惑无辜,两把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一闪,好像忽然明白了苏老爷的意思,“腾”的一下红了脸颊,慌忙站起来跪下,辩解道:“老爷夫人明鉴!杜嫣虽然身在风尘,却也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怎么会,怎么会······再者若是如此,杜嫣又怎么会誓死不从······老爷夫人如此······杜嫣······”杜嫣说着,一副泫然欲泣泣不成声的模样。
“诶,这又是做什么!”苏老爷招手,示意旁边伺候的侍女把杜嫣搀起来,慈爱道,“好孩子你误会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的,怎么会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苏老爷思忖了一下用词,“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楼里有‘名谱’之人?”
“这······”抹着眼泪的杜嫣手上突然一顿,似乎有些犹豫。
苏老爷一喜,心说有眉目!急道:“好孩子,你想到了什么?快给我说说。”
他就说嘛,被鄢霁红玉当宝贝捧着的姑娘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点能制住鄢家的东西,她捅出那么大篓子之后,还能令鄢霁放人?
杜嫣从他那毫不掩饰的急切地恨不得冒出火光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迫切,心中不由叹息,难怪苏家没落的这么快。他不想想,如果鄢霁不确定她不会把那些秘密说出去,怎么会放人!
鄢霁了解她,通过这次“自尽”之事后更加了解她,她的原则,宁死也不肯违背的,比如不会出卖身体,比如不会出卖鄢家。不然他也不会放了她自由。
耐不住苏老爷再三催促,杜嫣终于犹豫着开口:“之前跟着妈妈的时候倒是听妈妈跟我可惜过一回······”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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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写诗词,如果未注明作者的诗词,一般都是容与给我写的。然后一些古文,如果没有特殊声明,基本上是我自己诌的,大家见笑了哈。
呃,前面貌似忘声明了,“人之本心有四”一句,改编自《孟子》。千禧党禁原型南宋庆元党禁。杜嫣说大宁律例规定良家女儿唯父母可卖出一事,原型是宋朝的法律,咳,但愿我没记错。至于杜嫣给苏琦说的法律允许私奔,完全是在明楚里胡编的哈。大家别在意哈,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不会有这样的法律出现的。明楚有明楚的特殊性,几个穿越的对历史社会必定是有影响的。
鱼符是官员的“身份证”,应该是唐朝出现的吧,装的袋子是鱼符袋。古代百姓应该是没有“身份证”这东西的。
最后,原谅我这迟来的题外话吧。
第五十九章 很傻很笨
( “是这样,”杜嫣娓娓道来,“妈妈说,就是姐姐出嫁的那一两年,四少爷接管了红袖楼。ww那时候红袖楼是鄢家产业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四少爷说什么”名谱“的姑娘们既然已经全部暴露了,就不适合再在楼里待下去,所以令妈妈和周总管一起处理了······”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才是最高境界。苏家曾经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红袖楼曝光的风波不小,若她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那才是明显说谎。
鄢霁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揣测的。当年红袖楼的事情被发掘出来,幕后操纵的鄢霁非但没有一味遮掩,也没有关门了事。反其道而行之,推波助澜,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将红袖楼曝光的不能再曝光。待一时风波平息,人人以为红袖楼自此完全变成一个敛财之所,鄢霁却在一场换血之后令她们这些间谍埋得更深,更加隐蔽。
“哦?如何处理的?”苏老爷眼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杜嫣摇摇头,“我那时还小,不懂事儿呢,记不清了。只是听妈妈说过一次,她说里面有三位都是花魁呢,可惜了······”
苏老爷眼光一暗,不知道?那茫茫人海,隔了这么多年,他上哪儿找去?找红玉周贵?他敢在鄢家眼皮子底下动鄢家的人?若有这胆子,他还会等到奉祠回乡?苏老爷犹不死心,继续问道:“那现在呢?你还知道什么?”
“现在?您是问现在‘名谱’的姑娘?”
“是呀。ww现在的都是谁?可是,有你?”
杜嫣掩唇轻笑,“老爷您误会了,从那件事之后,妈妈就一心一意地赚钱了,再没听说过什么‘名谱’的。”
苏老爷显然不信杜嫣的说辞,脸色慢慢肃了起来,倚在后面,声音里带着胁迫的气势:“杜嫣,你可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是你和你姐姐担待的了得。我再问你一遍,在红袖楼里,你到底知道什么,做过什么!”
就是要装笑面虎也是有难度的,瞧瞧,才多大一会儿,就绷不住了。
杜嫣似乎被苏老爷突然沉下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放下手帕反问:“老爷您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欺瞒您么?”
“有没有欺瞒我你清楚,我也清楚。如今看在你姐姐的颜面上,我不会对你如何,但是,你若执意隐瞒,哼!······”
杜嫣垂头,默默地好像在思考,苏老爷见她若有松动,默默给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苏夫人眼神横着一扫,只当没看见,闭上眼睛继续念佛。苏老爷急了,频频给她使眼色,苏夫人全然不理······
杜嫣忽然抬头,正撞见苏老爷挤眉弄眼。苏老爷一阵尴尬,掩饰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想起来了?”
“嗯——”杜嫣拉长了声音,反正闲着,绝了他们这份心思,日后也清净。
“什么?你别怕,尽管说,我苏家绝不会亏待你的!”
苏夫人眼皮子微微一颤,杜嫣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对夫妻,搞的什么鬼?
“那杜嫣就先谢过老爷了!”杜嫣一副惊喜的模样。
“快说快说。”苏老爷有些不耐。
“是。”杜嫣也不废话,打开话匣子开始涛涛不绝地讲了起来,“妈妈平日里常嘱咐我们······”杜嫣从青楼女子必学的东西讲起,怎么看人脸色,怎么投人所好,怎么判断“客人”日后能否成为“金主”······又讲楼里的姑娘们怎么样争宠,妈妈又是教她怎么样保护自己······
杜嫣的声音很好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噼里啪啦讲的苏夫人手里的念珠都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她才说到十二岁刚刚成名的时候琉姿第三次用了什么招数害她,她有是如何反击的······
“杜嫣!”苏老爷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我没问你这些!我指的是朝廷党派的事情!鄢家,平王府,金家,这些人有什么动向谋划!不是你们女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杜嫣一瞥沙漏,不错嘛,一刻钟,她以为苏老爷最多能忍到她讲妈妈是如何逼她在梅花桩上练舞的呢。
比鄢霁到底差远了。有次她故意跟鄢霁东拉西扯想试试鄢霁的耐心极限,结果人家硬是认真地笑眯眯地看着她,听她扯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还是她说的口干舌燥败下阵来。之后还不拉倒,鄢霁不放人,拉着她不停追问,又逼得她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放她回去喝水。可怜她呀,嗓子整是哑了两天,再也不敢使小聪明捉弄鄢霁了。从那以后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说鄢家都是笑面虎,鄢霁为最!
几个念头在心里一划而过,杜嫣却急忙惶恐地跪下来请罪:“老爷恕罪。杜嫣只是,只是不明白老爷指的是什么而已,以为,以为就是······”
“够了!我只问你,世家党派的事情,‘名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苏老爷被杜嫣整的彻底怒了。
“老爷明鉴呐,”杜嫣被吓哭了,“妈妈再三交代过,贵人们的事情千万不要掺和,便是听到了什么也要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杜嫣怎么会知道,知道那些弄不好掉脑袋的事情······‘名谱’之事,杜嫣也只听妈妈提过一次,别的,杜嫣,实在不知道呀······”
我不知道,我很傻,很笨,真的!
第六十章 风雨前奏
( 杜嫣一路抹着眼泪跑回杜嬅房间,把杜嬅吓了一跳,直问“怎么了?”
杜嫣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进屋把房门关上,转进内室。ww杜嬅担忧地跟了进去,却看见杜嫣哼着小曲儿拿着毛巾擦脸,笑得一脸得意。
“我的天,”杜嬅被搞的有些头蒙,愣愣问,“嫣娘,你这是,搞的什么?”
“没什么呀?哦,你说我怎么又哭又笑的?”杜嫣想起这个就觉得好笑,挂起毛巾,转过身对着杜嬅笑得前仰后合,“我是觉得,苏琦他爹太好骗了,就这点手段也想套我的话,呵呵······唉!要是鄢霁能有他一半儿好骗,金昱能有他一半实心眼儿,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周章了!”
“什么?你骗了老爷?”杜嬅大吃一惊,上前拉住杜嫣坐下,问道,“老爷见你说什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快和姐姐说说。”
“没什么,老爷问了问我在楼里的事情而已。姐姐放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些事情应付得来的,不必担心。”杜嫣安慰道。
“你这傻丫头,说得轻巧!如今你我姐妹都要依附在苏家,老爷就是主子,你欺瞒了主子,一旦翻出来,日后能有你好日子过?”
“姐——”杜嫣无奈地拉长了腔,“您放一万个心吧,这事儿,我不承认,他就查不出来!便是他去查,那边也不会让他查出来的!没事儿的。ww”
“究竟是什么事,我是你姐姐,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杜嬅严肃道。
“姐,你,你看你。早知道这样,我连你一起瞒着算了!”杜嫣气结,不想说太多,“您就是不相信你妹妹杜嫣,也得相信花魁倾蝶呀。我心里有数,有些事,你知道了没好处。”
“是不是,”杜嬅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老爷问你‘名谱’的事情了?”
“嗯。”杜嫣点点头,“你嫁进来的时候,也问你了吧?”
“是······”
“我就知道!”杜嫣自言自语,“心思不放在正事儿上,净想着捡鄢家吃剩下的东西,不怪落得如此地步!”
“嫣娘,你给姐姐交个底儿,你究竟,是不是······”
“······”杜嫣睫毛一闪,微笑道,“姐姐别问了,我不想骗你。相信我可以处理好就是了。”
不论在旁人面前再如何撒谎不眨眼,至亲面前,欺骗的话,杜嫣还是吐不出口。
“你······”杜嬅惊讶地张开嘴,用陌生的眼神盯着杜嫣,仿佛第一天见了这个妹妹。
杜嫣笑笑:“把姐姐吓到了?都过去的事了。”
杜嬅一怔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怪不得······”
“那还能那样?”杜嫣不以为然地笑笑,站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拆开头发,“妈妈说就该我命里有这一劫,没办法的事情。”
“那······那你果真知道很多······”
杜嫣从镜子里看见杜嬅小心地问着,沉声打断:“姐姐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再问那么多了,没好处的。”
取下步摇,杜嫣手指拂过二十二颗圆润光泽的珍珠,唉!何止知道的多呢?做的也不少啊,这一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是夜,月色如水,银河如练,初夏的山间夜风微凉。树叶飒飒作响,虫鸣蝉唱,青山古寺越发静谧安详。
平静,是暴风雨的先兆。扶窗望月的杜嫣不知道,她所谓的“过去了”,并不是“倾蝶”的消亡,不是“杜箐”的重生,只不过是,“杜嫣”人生的第三个重要转折。命运里的齿轮已然一颗颗扣起,只待时代的洪流到来,接着,冲开,一个全新时代的闸门······
“二圣并出”的乌云已经汇聚在启城的上空,鄢家金家摩拳擦掌,岭南王已经入京,平王府七千岁府紧张对峙,南派与北派,保守派与少壮派,主和派与主战派,清流派与浊流派,老牌贵族派与寒门士子派······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比乱麻还要令人纠结。平江以南的南宁朝廷,皇帝的政权已是摇摇欲坠危在旦夕却还不自知······
一切,犹如一个炮筒,只待一个火苗——
“嘣”!······
------题外话------
实在抱歉,又一不小心分错卷了。为了章节的连贯,只好再发一遍了。唉,慢慢删吧。
第六十一章 苏氏夫妇
( “夫人,你看如何?”杜嫣抹着眼泪离开之后,苏老爷犹疑不定,捋着胡须向苏大夫人问道。瞧着杜嫣不像作假,可若这是无足轻重的小小舞妓,值得鄢霁如此看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苏大夫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不过是那一张脸蛋儿好看罢了,一副狐媚模样。要说脑子,四年以前就没长,难不成现在还会开窍?”
“哎,你不也说了是四年之前么?兴许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转了性子也说不定。你看她姐姐就知道了,不会是个傻的。”苏老爷不同意。
“那就算依你所言,中间她转了性子。可怎么解释四年以前鄢霁就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找我要人?我那时候就觉得鄢霁是铁了心要护着她,只是想着他们鄢家的事情不好掺和,由着他把人带走了,若不然,我当时就打杀了这个小蹄子。就那样一个不知进退轻重的丫头,鄢霁怎么可能放心让她接触那样要命的东西?”
“这也正是我现在疑惑的地方······”苏老爷略一沉吟,一拍巴掌决定道,“不行,还要再试试。再难得的机会!夫人,鄢家的势力有多大,对头有多少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能拿到鄢家的把柄,待价而沽岂不美哉?”
苏大夫人嘴角一扯,冷哼道,“你也看到了,方才那丫头的模样,小聪明或许是有,到底是个经不住事儿的。若不是真的不知,就是城府极深。不能打不能骂,你还有什么方法撬开她的嘴?”
“这个嘛,若是她成了苏家的人,自然要一心向着家里不是?”苏老爷小眼睛里精光一闪。
“哼!就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你若要收她也随你,我不管。只一点,安排的远远的,离琦哥儿远远的就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老爷老脸一僵,有些挂不住,“鄢家来人专门交代,她的事情她自己定,不得逼她为婢为妾,我如何能收了她?”
“难道你真打算让琦哥儿娶她?不可能!”苏夫人念珠一拍,沉着脸色与他叫板,“咱们家再如何落魄,我也不可能同意她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小骚狐狸精进门儿!别说是正妻,就是做妾也不可能!”
苏夫人想起杜嫣当年的样子就来气,想起她的出身更觉得低贱恶心。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怎么会放着那么多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看不上,偏偏被这么一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呢?
“唉,我哪里说要琦哥儿娶她!”苏老爷忙安抚老妻,“要是她真什么也不知道,娶了她可不亏到家了?我也就一说······”
“你不用给我装!”苏夫人睨他一眼,嗓门一提,“你我四十几年的夫妻,你的心思瞒得过我?就那小狐狸精的名声模样,你能不心痒?如果不是碍着鄢霁那小子的威胁,只怕你现在早就不管不顾地收了她了!你是想着,合着琦哥儿在家呆不了多久就要去菁州赴任了不是?想得倒美!”
“你!愚蠢!愚蠢!······”苏老爷一张老脸臊得通红,站起来背着手急行几步,又折了回来,喘着粗气盯着苏大夫人,抬起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说中你的心事了?恼羞成怒了?”苏大夫人冷哼一声,并不怕他,闭上眼睛继续念佛。
“你!······行了,我只告诉一句,”苏老爷提高了嗓门,粗声命令道,“杜嫣还没嫁进来,就不是咱家内宅的人,明面上还是官家小姐,你别到时候弄得难看!记得鄢霁的话,莫为难于她!还有,男人的事情,你不用跟着掺和了!”
苏大夫人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声声地念着佛号,直到“咣当”一声屋门被重重踢开,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啪”的一声脆响,手中念珠落地。
“夫人。”郑嬷嬷快步上来,拾起念珠。
“老爷走了么?”两扇门扉格叽格叽地在夜风里晃荡,来回地切碎庭院里一地月光。
“是。”
“去哪儿了?”苏大夫人眸光幽深,语调幽沉。
“这······”郑嬷嬷犹豫着开口,“好像是朝着五姨娘和七姨娘的地方去了。”
“呵呵,我应该,我当初就应该打死她呀,就该把她们都打死呀!······造孽,造孽呀······”
“夫人您这是说什么!打死了她们,不还有其她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贴上来?何必管她们,老爷的玩物,您的奴才,家里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只有您才是老爷的正妻,真正跟老爷相敬相爱的只有您一个,一辈子都是,她们争破了头又如何?权当看笑话罢了。”
“笑话?呵呵,真是好笑啊。”苏大夫人眼神飘忽,望向堂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喃喃地道,“后悔了,我真是悔啊······”
第六十二章 如愿以偿?
( 杜嫣很吃惊,杜嫣很意外。ww
她曾经在红袖楼里幻想过几百种情况苏琦怎么把她救出去,然后两个人或是私奔或是在菁州秘密成婚或是恳求或是力争苏家人的承认。甚至她想过,如果鄢霁真的逼她太甚而苏琦敢为了她豁出一切的话,她可以用她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换取苏老爷的点头。但是她没想到苏琦在这种时候居然完全消失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没想到鄢霁居然会在她以死相逼之后什么也没说就放了她。
她曾经在知道自己自由之后想过苏琦会来向她解释,向她道歉,甚至想要重归于好。她也认真考虑了,不可能。苏琦此人,可共富贵而不可共患难,关键时候绝对靠不住。指望他为了自己违抗父母之命,开玩笑!
做朋友可以,打小爬树摸鱼,鼓励她安慰她的情分还在。摸着良心说,如果没有苏琦支撑着她熬过那几年,她或许真的早就一头扎进绿水湖了,绝对活不到现在。这一点,杜嫣认;这个情,杜嫣承。
但是,她没想到,苏琦向她道歉了解释了做了朋友了,半个月后,居然真的向她求婚了!
“这······”杜嫣当时就懵了,“我不是已经给你讲清楚了么?你父母是知道我底细的,肯定不同意你我的婚事,何必教你为难。以前是我不懂事,把你我的朋友之谊当成了男女之情,把对你的依赖当成了依靠。现在经历了这些事才明白过来,我是把你当好友,当哥哥的。我希望你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做妻子······”
“我知道,你不就是怕我父母不同意吗?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爹娘同意了,还是他们向我提的,真的!不信走,跟我去见我爹娘,让他们给你说,你总该信了吧?······”
······
直到上了马车启了程,杜嫣还有一种如坠云雾的感觉。眼前飘过的全是苏琦和苏老爷夫妇的和蔼可亲的笑脸,耳边全是他们的话——
“你是个好姑娘,品行正,我知道。青楼出身也不是你的错嘛,爹娘给的,有什么法子?······不说别的,就你这份气节,就是多少闺阁女子学不来的······做我苏家的媳妇儿,配得上!······”
“以前呢,是你出身不好看,我身为苏家的主母,自然不能坏了门风。如今却不同,这出身虽然不高,可我苏家也不是那势利的人家,非高门贵女不娶。只要清清白白的,我们自然愿意成全你们小儿女的心思······”
“嫣娘,我爹娘说,我马上就要赴任,选个日子回到老家安置下来就赶快把事情办了,所以来不及大操大办,可能会简陋一点,你,不介意吧······”
天呀,这是什么节奏?
七月初二,还剩四天,预计两天以后才能回到涴州苏家老宅!这岂不是前脚安定住后脚就成婚?苏琦这一家,连她的意见都不问,直接就把婚期敲定了,她答应了吗?到底在搞什么?
杜嫣掰着指头,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干什么呢?他们要干什么呢?往最坏了的方向上想想,他们要干什么呢?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有什么阴谋值得豁出他苏家嫡长子的婚事不顾了?
苏琦若迎娶了自己,那自己便是他的正房夫人,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会占着一个原配嫡妻的位子,任何人也越不过她去······
忽然车门一开,晃眼的日光射进来,杜嫣不自觉得用手一挡,眯着眼看清来人,“姐姐,你来了?”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杜嬅,生过孩子的她依然如在红袖楼里一样妩媚动人。弯腰进了车里,杜嬅温柔地笑着恭喜杜嫣:“好妹妹,老爷夫人都给我说了。恭喜你,如愿以偿,苏家未来的少夫人!”
“姐,我想不明白,他家为什么愿意娶我呢?”杜嫣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鄢霁不在,妈妈不在,她能商量的,只有至亲的姐姐了。
杜嬅一哂道:“又瞎想什么呢?这种事情还有作假的不成?”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在楼里那么些年,这些权贵们的嘴脸我看的清楚。别扯什么两情相悦人品气节的,要是放在以前的太子太傅杜家,左御史大夫邱家,现在的太子少傅吴大人家这几个我还信。他苏家,哼哼,那是有多大利下多大套,不见兔子不撒鹰······”
“哎哎,没个遮拦的,越说越离谱了!”杜嬅抖抖帕子打断道,“老爷前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老家传信儿,准备婚事了。虽说仓促了点儿,仪程却是一点儿不落的。那么多人盯着看着,他们能做什么手脚出了差错?到时候丢人的是他们!”
“谁知道呢!”杜嫣哼哼道。
“唉!”杜嬅无奈一叹,“你是连你姐都不信了不是?我给你实话说了吧,苏家要娶你做正房夫人千真万确。你也不想想,苏家都被打压成什么样儿了,还由得他们挑拣?老爷夫人是从你这十几天的言谈举止来看,觉得你的确有京城名门贵女的仪态风度,出身上来说,若只提鄢老太爷、学生,进士出身清流官员家的嫡女也能说得过去。再有大少爷求一求,自然就应允了。”
杜嫣暗自衡量,杜嬅说得也有道理。红袖楼对姑娘管教极严,妈妈对她管教更严,她可以妩媚妖娆八面玲珑地做一个青楼舞妓,也可以落落大方才艺双馨地当一个大家闺秀。只是,苏家当真落到这个地步,要自己撑场面?
“姐,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傻孩子!你还考虑什么?嫁给大少爷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别想了,就这么定了啊!”
······
好吧,杜嫣托腮沉思,也许真的是跟着鄢霁太久也染上了他的被害狂想症了吧。毕竟姐姐和苏琦,不会害她。如果当真如他们所说的这样呢?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试试吧,她想就如姐姐所说,这也是她梦想了多少年的事情,不是么?如果苏家真有什么阴谋,她小心着便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会怕了他们。
第六十三章 杜嫣大婚?
( 明楚历1008年七月初二,吉日,宜嫁娶。
杜嫣在涴州无亲无故,只好暂居在苏家的一所别院里。清晨的日光明媚灿烂,透过碧绿如玉的树叶洋洋洒洒地落在窗前,照的大红的绸缎更加鲜亮。金色的阳光被窗棂分割成一缕缕,射进屋子来,细小的尘埃浮荡在金黄灿烂的光辉里,反射出一片梦幻般的光彩。
杜嫣坐在妆台前,看着丫鬟侍女们在屋子院子里忙的团团转,抚摸着流光溢彩的大红锦绣喜服,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杜嫣发誓,哪怕是她四年前遭逢一连串变故的时候,也未曾像如今这样的感觉不真实。纳采,纳吉,纳征,两天里神速般完成了三个程序,昨天从一位满面笑容的妇人手里接过婚书,看着上面“苏琦”“杜箐”两个名字,她还是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巴。这也,太快了吧······
就是热孝婚也不带这样速度的······
整个仪程果真如姐姐所说,虽然简单了点儿,快了点儿,倒也一切正常,大户人家娶妻的东西规矩一点儿不落的。不过想到苏琦下个月就要赴任,苏家急一些也在理。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瞧瞧,这新娘子真是漂亮,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好看的姑娘!”为她上妆的一位夫人盯着她端详了一会儿,咂舌笑道,“姑爷可真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我看这水粉胭脂不擦也罢,这就挺好。”
杜嫣经过一路修养气色好了许多。此时肤色雪白莹润,面若桃花,叫那夫人拿着胭脂水粉看了半天却不知道往哪里擦。
杜嫣有些羞涩,低头不语。
“大喜的日子,还是擦一点胭脂的好,看着也喜庆些。”苏大夫人说杜嬅毕竟是个姨娘,身份不好看,不便给杜嫣送嫁,把她身边的郑嬷嬷给了杜嫣照应着。郑嬷嬷接过胭脂打开,就要给杜嫣擦上。
胭脂也是上品的,红润鲜亮。白瓷青花的盖子一打开,胭脂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郑嬷嬷······”就在郑嬷嬷手上的棉纱要碰到杜嫣脸蛋儿的时候,久不出声的杜嫣忽然抬手拦住,清亮黝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不语。
郑嬷嬷只觉得似乎被那目光蛰了一下,心头一跳,一顿,继而笑道:“杜小姐有什么事?”
杜嫣轻轻一笑,放开她的手,目光向红润鲜艳的胭脂轻轻一扫,唇角一勾,慢声道:“嬷嬷既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应该是知道杜箐的出身的。您觉得,我用得着这种东西?”
郑嬷嬷一窒,讪讪地缩回了手,干笑道:“既然小姐觉得用不到,那不用了便是。”
杜嫣微笑颔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轮弯弯浅浅的阴影,看不出眼底冷光一闪。催香,掺在胭脂里的催香。尽管分量极轻,但若让她直接擦在脸上让她熏上一天,到了下午晚上,也够她喝一壶的。亏她出身青楼,对这种迷药最熟悉,才能一下子就闻出来,不然······
杜嫣收回刚才认为自己多心的判断,决定对苏家的用心还是持保留意见。她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扶了扶发髻,似乎有些不满意,柔声道:“麻烦夫人嬷嬷看看,我这头上是不是还少了些东西?我觉得发髻好像有些松了。”
那夫人认真地看了看,又用手摸摸,笑道:“新娘子是有些紧张吧?我瞧着挺好的。”
杜嫣好像没听见,径自从自己的妆奁里拣出那一支银簪子,微笑道:“还请夫人帮我簪上吧。”
那夫人笑笑,没说什么,接过簪子比了比,就要给她Сhā上。
“这银簪子,瞧着是不是太素净了些?”郑嬷嬷在一旁看着,忽然出言反对。她刚才被杜嫣那一眼有些吓到了,直觉杜嫣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阻止杜嫣所有意图。
杜嫣笑笑,把银簪子放回,换了一根金簪,“那这一个呢?”
“这······”这个有什么毛病呢?
“那就劳请嬷嬷替我选一根吧。”托着匣子一递,杜嫣体贴道。没关系,这一个匣子里的东西都是从红袖楼里带出来的,随便她拣。
“······”杜嫣把首饰放到她面前随便她选,郑嬷嬷一时真拿不准她的用意。只是新嫁娘紧张,觉得发髻松?看着一匣子首饰都是平日里常用的,似乎没什么不妥,郑嬷嬷也懒得挑拣,笑道,“你选的那一个就挺好,快戴上吧,莫误了吉时。”
果然如她所言,话落就有丫鬟来催:“姑爷已经到大门外了,还请小姐快些准备!”
毕竟嫁娶有别,虽然“杜箐”无亲无故,这别院下人甚至大件的嫁妆都是苏家准备的,但正如所说的“该有的仪程一点儿不落”,别院里头的下人现在全随了“杜”姓,称呼礼仪全部按她娘家这边来,正正经经的娶妻的规矩。
想到这儿,簪上金簪的杜嫣又纠结了,这苏家,到底是有鬼没鬼呢?
一番闹腾之后,杜嫣被蒙上盖头,送入花轿。又一番折腾之后,杜嫣终于被送入喜房。
被蒙上盖头的杜嫣只能低头看清自己大红绣凤的裙摆,听着一路上吵闹的吉祥话,一切都是这么正常,今晚之后,她就是苏琦的夫人了。然而杜嫣的心却并为此放下:
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忽然飘进鼻间,杜嫣的心,刷的一下沉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果然有鬼
( 熟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杜嫣交叠在膝上,掩在宽袖里的手狠狠地绞在了一起:
迷罗香。
杜嫣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违禁香料。
相传,这种香料是由冰月夫人所制,一直以来配合平朔妘氏的独门秘术摄魂术使用。明楚历576年,后宁灵帝二十三年,翻云时代之始,平朔遭受了自双月时代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军事打击。文鉴阁被焚,妘夫人被囚归心寺,摄魂术失传,然而辅助施展摄魂术的迷罗香却流传了出来。不过最终因制取麻烦太过昂贵并且朝廷的禁令而逐渐在民间消失。
这种东西,微量使用会叫人放松戒备,麻痹警惕之心;少量会令人意识模糊;中量会产生幻觉;重量么,就会完全陷入一个奇异的世界里,能不能救回来全凭个人造化了。
据说以前楼里有个姑娘,找一位“名谱”的姑娘借安神香,一不小心拿成了迷罗香,熏了一夜。第二天,整个人直接就疯掉了。
杜嫣在楼里套话的时候就常用这种东西,不过这东西虽然好用,但用多了就会慢慢产生抗性。而且若是心志十分坚定的人,少量没作用,中量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使用也分外小心。对于常年用这种东西的杜嫣来说,现在就是用重量,她也就当一般的香料闻闻而已。
但是现在,空气里出现了浓郁的迷罗香香气,对于常人来说,这个剂量,是足以致幻的。是谁点了迷罗香?又是针对谁?有什么目的?还有上午掺了催药的胭脂······
杜嫣放在膝上握着锦帕的双手绞在一起,忽然生出一阵悔意。她不该,不该心存侥幸,以为苏家真的会接受她,不该一时心动听信了苏琦的话,不该不听鄢霁以前对她的警告:
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能依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可是晚了,在路上、在别院里,她都有机会逃走,可是在苏府老宅的内院,层层守卫之下,怎么逃?
合上眼睛,杜嫣明白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杜嫣握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想办法,自救!
正在飞速地考虑如何自救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人低低的争执声传入杜嫣耳朵。
杜嫣心底飞快权衡了一下,心下一横,“刷”地一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看清来人,杜嫣瞳孔猛然一缩,随即立刻舒展开了眉头,弯弯眉毛,脸上挂出婴孩儿般纯真干净的笑容:
“姐姐,苏琦哥哥,你们来了?”
进屋的两个人明显被她这一声给搞懵了,低声争执中的两个人停下争执,惊疑地对视一眼,杜嫣不管他们,闻了这么久的迷罗香,没有凭空看见猪狗满天飞就够对得起他们了。
杜嫣亲昵地挽住苏大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姐姐,我都成亲了,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苏大夫人嫌恶地抽开手臂,冷声道:“杜嫣!你看清楚我是谁!”
“嗯?”杜嫣水蒙蒙的大眼睛露出几丝迷茫之色,似乎定了定神,“苏······”杜嫣眨眨眼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好像不是······”杜嫣好像十分困惑,大力甩了甩脑袋,定睛一看,偏偏脑袋,愉快地笑了,“呀!妈妈,周叔!你们也知道我成亲了?太好了,你们都来了!秀儿呢?来了吗?······”
装呗。杜嫣一边做出一副完全中了迷罗香的样子,一边思忖着如果出其不意挟持苏老爷或者苏大夫人,能有几分把握逃出来,之后,会不会牵连到姐姐她们······
“你!······”苏大夫人听见杜嫣说她是青楼老鸨,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被苏老爷一把拉住。
“诶!她这是中了迷罗香了,自然会把你认做她最想见的人,你和她计较什么?莫误了大事!”
“是了,我明白。你这迷罗香是哪里弄的,竟然有这样奇效?”
······
苏氏夫妻俩就这么一言一语地当着她这个“中了”迷罗香的人的面毫不掩饰地交流起迷罗香来。杜嫣心思一动,看来,苏氏夫妻两个对迷罗香药性并不十分了解。
挟制苏老爷夫妻,风险太大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姐姐,如果是他们自己要赶她走呢?若是她拖延一会儿,等着两人产生幻觉,然后,诱导他们······
杜嫣心里有了主意,现在还要装下去。作为一个产生了幻觉并听着眼前两个人讨论一个自己不应该听得懂的问题,她必须出声打断,“妈妈,周叔,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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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阗的自叙已经发出来了,语言风格可能有点偏小白,因为那个嘛,没必要写的太沉重。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哈。不出意外的话,那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在这个文里赘述了。就算提到也会一笔带过。
手机的,拉到最下面,有个其他作品,明楚前传。
电脑的,也是,就不用再说了吧。
第六十五章 不祥预感
( 杜嫣的眸子很亮,很明。ww杜嫣的语调很柔,很轻。因为通过众多实践,她发现,她的声音越轻柔,那些中了迷罗香的人才会越快地向她吐露秘密。
苏老爷看向她,眼神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很好,杜嫣一喜,他已经出现了中药的先兆。不出意外,这种情况会短暂间断地反复出现,一刻钟内丧失自主意识。而她要做的,就是缠住两人,并且令二人接受她的诱导。
如杜嫣所料,仅仅只是一瞬间,苏老爷便恢复了清明。晃晃脑袋,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坐下来直接问道:“杜嫣,把你知道的有关鄢家的事情全告诉我!”
“······”杜嫣失语。以为迷罗香是神仙散吗?发作起来为了解药当牛做马随您差遣。别说是没中药,就是中了,也一样会被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吓清醒的。杜嫣微微一撇嘴表达她的无力感。随即思维快速回归到正题上来。原来这么麻烦还是为了名谱的事情。不,如果这样,直接给她下迷罗香便可,何必搭上苏琦的婚事?
杜嫣沉默,心底暗自思忖。
“你在想什么?”苏大夫人开口问道。ww
语调依然冰冷,好像根本不屑于与她说话。但是,杜嫣明显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她没忘记那天晚上苏老爷夫妻二人的眉目官司。那么,是什么让苏大夫人愿意对自己开口问话?
杜嫣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决定还是应付了眼前这关。鄢家的事,呵呵,鄢家的事情可是太多了,让她讲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呐。杜嫣决定一份隐秘三分旧闻五分胡扯再加一分你猜地跟苏老爷继续拖延······
然而事情总没有杜嫣想象中的那样顺利,正当杜嫣刚刚勾起他兴趣之时,外面一个小厮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老爷,夫人,新郎官儿这边来了!”
杜嫣心里一紧,眼睛瞟向静静流淌的沙漏。时间才过去不到三分之一,苏大夫人现在还是比较清醒的状态,完全不可能利用两人的幻觉逃出去。苏琦来了吗?看这个样子,苏老爷夫妻二人是瞒着苏琦来的,那就意味着苏琦不知道他爹娘的打算。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苏琦不知道她被下了迷罗香?也是不是说明,迷罗香仅仅是为了苏老爷夫妇二人对她的问话而准备,与苏琦无关?那么这场婚礼的阴谋,到底在哪儿?······
现在,是要先发制人,挟持苏老爷或者苏夫人,硬冲出去;还是要等苏琦来了之后逼问出缘由,谋定后动?······
杜嫣在犹豫,脑门上不觉生出了一层细汗,手心里更是濡湿一片。快速短暂地衡量之后,她果断舍弃了第一个想法。因为那样会把她,把姐姐,把琼英统统逼上绝路,她可以不要命,却不能害了姐姐!虽然第二条有更多未知的风险,不过也会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把握······那么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眼前的两个瘟神请出去······
杜嫣思考的时候,苏大夫人已经站起身来,示意苏老爷赶快离开。但是苏老爷有些不悦,看样子是要小厮把人拦在外面拖延一会儿。
杜嫣见状,弯了弯眼睛,朝小厮笑着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快请大少爷进来吧。”
小厮一愣,杜嫣不理他,笑眯眯地倒了一杯茶,迅速转移话题:“周叔,我知道您肯定舍不得我出嫁。咦?您还没见过我夫君吧,您坐下歇一会儿,他马上就来了!我给您说······”
杜嫣把话题引向了她和苏琦是如何相识,如何成为好朋友······
杜嫣的小嘴啪嗒啪嗒地一张一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废话,再没有提鄢家事情的意思。
苏老爷心知问不出什么东西,重重一哼,狠狠剜那通风报信的小厮一眼,与苏大夫人快步走了出去。
“哎,周叔。妈妈,别急着走啊······”演戏就要演全套,这句景裕皇后妘湘晴当年时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杜嫣深以为然。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屋子里静了下来。大红的龙凤喜烛明晃晃地点着,屋子里一片大红喜庆的颜色笼罩在朦胧温暖的橘色烛光里,沉沉地投下一团团昏暗的阴影。杜嫣敛住笑意,抚了抚发髻上的簪钗,目光落在还在袅袅地飘着淡淡香气的香炉上,一道暗光流过,眼睛微微眯起,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数呢?
一阵女人七嘴八舌的吵闹声传来,接着杜嫣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酒气袭来。大红盖头下的鼻子微微皱了皱,杜嫣心底有些抱怨,苏琦,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吉祥话儿从喜娘的嘴里一溜儿地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最真挚美好的祝福。就像每个平常的婚礼一样,喜庆,热闹。只是在挑盖头的时候出了岔子:新郎喝的实在过了头,呼吸粗浊,拿着喜秤的手抖个不停,掀了几次还是挑不开盖头,“啪”的一下,乌漆绑着缎花的喜秤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大红的缎花缠着乌黑的杆子,被碾了几碾卷成一团。
充斥在鼻翼间刺鼻的酒味似乎一浓,杜嫣心里突然“腾”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六十六章 致命错误
( 杜嫣只能寄希望于喜娘侍女,然而喜娘们却毫无把新郎扶起的意思,纷纷笑道:“哎呀呀,瞧着对新人,竟如此等不及了。ww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快些下去吧!”同时杜嫣听见一阵脚步声,竟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杜嫣一急,忽然察觉到不对:仪式并未完成,为什么喜娘们就这样急匆匆地退了出去?为什么,没有闹洞房的人!
新郎已经摸索着探向杜嫣,带着浓重的酒气,嘴里不清不楚地唤着“娘子”什么的。这声音,也不是苏琦的!
电光火石间杜嫣想明白了缘由,怪不得要用上这么大量的迷罗香,怪不得那些喜娘侍女如此急匆匆!
既然不是苏琦,那她再没有“谈一谈”的机会!
瞬间作出决定,杜嫣把心一横,一手猛地扯下盖头,一手“唰”地从发间拔出一根金簪。同时如突然跃起的豹子般迅捷,腰身骤然发力,一个扭转,翻身覆在“新郎”身上。右腿一勾一压,死死压住他的两条腿,左手紧紧锁住他的咽喉,左肘按在他的右肩,右手执金簪抵在他的心口。几个动作刹那间完成,快的让身下的人不及反应。
明亮的烛光洒在两人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纸,杜嫣眼睛一眯:
“苏璋?”
杜嫣心道不好。ww
苏璋,苏琦的族兄。她曾经看过他的资料,山根有痣,颧骨凸露。定过三门亲事,两门姑娘尚未过门便身亡,一门女方退亲。而今二十有六尚未成亲。
呵!她就说,苏大夫人怎么可能同意苏琦娶她!
烛光下女子手中金簪尖利,尾端一点锋芒映着衣裳的大红色,金光红芒一闪,正射入杜嫣发着狠色的眸子里。
苏璋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毫无准备地就被杜嫣挟制。直到感觉锐利的簪子刺破了衣料,冰凉的触感顶在了心头,瞳孔猛然一缩:
“你没中药?”
杜嫣嘴角一牵,冷笑道:“你也没醉,不是么?”
说着杜嫣攥着簪子的手紧了紧,苏璋居然并不意外自己一个从未到过涴州的女子会认识他,是没听清她的问话还是早已料到她能把他认出来?
“我原本未曾酒醉,如今却见如此佳人,气吐如兰,身如软玉,俯在我身上,虽未酒醉,却已心醉······”苏璋说着目光暧昧,不怀好意地在杜嫣身上来回扫视。
纵是杜嫣在红袖楼里听惯了淫言浪语,但是此时,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紧张的对峙下,毫无准备地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是不由脸颊一红,暗骂这厮如此不要脸,不觉间手腕一松。
就是这一瞬间分神,苏璋眼神一狠,突然出手,一手扣住杜嫣肩头,一手握住杜嫣右腕,大力一翻——
“啊!”猝不及防,杜嫣惊呼一声,手腕被用力地一握一震,金簪脱手而出,“噌”地一声钉入床头,尾端长长的流苏左右甩动,圆润的珠子发出噼里啪啦地清脆的碰撞声。
女子本就比不过男子的力气,何况还有十几岁的年龄差距?没了武器,眼看就要被他压下,再没有多想,杜嫣本能地屈腿上顶;
所谓攻敌之所必救,正是此理。
苏璋是习过武的,自然不会把杜嫣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放在眼里。见杜嫣已被他压住,手上没了能威胁他的金簪,苏璋松开右手,压制杜嫣抬起的腿······
就是这个时候!杜嫣终于有了机会,自由的右手再次扶向发髻,乌光一划,抽出一根木簪——同样是尾端削的尖利!
这是苏璋这辈子犯的第四大致命的错误:他忘了,女人头上,通常情况下,是不止一根簪子的。
但是尽管撇见了杜嫣抽出木簪,苏璋却并未在意。刚才之所以忌惮那根金簪,是因为他发现那金簪尖锐无比,又正好抵在他心口上,随时都会捅进要害。现在么,就当是小猫的爪子挠一下好了,全做夫妻情趣也好,他倒要看看,名动京城的花魁,是什么滋味儿!·····
所以,他又接连犯了两个致命错误:色欲熏心;轻敌大意。
这一刹那,苏璋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道红光,蛮力的扯开杜嫣的衣襟;
这一刹那,杜嫣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道冷静的不似常人的寒光,灵活地翻转手指,把木簪调出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攥在手里,然后,出手!
小巧精致的木簪乌漆油亮,杜嫣抬手空中一划,恍惚间钗身上反射出龙凤喜烛的影像,随即烛焰一颤——
苏璋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杜嫣手腕突然一翻一低,钗子顺着苏璋小臂内侧刺过——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第六十七章 乱中杀人
(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伤口并不严重,但是苏璋似乎瞬间被激怒了,劈手一打,夺下杜嫣的木簪,接着就要实行更野蛮的动作,仿佛衣料被撕毁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令他更加兴奋——
但是就在这时,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左臂骤然无力地软下,再也使不上半丝力气。ww
苏璋面色一变,顿时惊恐地瞪向杜嫣,正迎上杜嫣平静如寒水的眼睛,冰冷的不似活人。苏璋瞬间好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雪,如坠寒窟。苏琦立刻下意识地起身退后。
苏璋一退,杜嫣便脱离了辖制,眼睛一眯,寒光乍现,飞快地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同时脚尖一勾,两腿一绞一绊,苏璋重心不稳地栽倒。杜嫣腰身一挺向旁一侧,任由苏璋砸在床上,接着立即欺身压上,再次把金钗抵在了他心口。无论是挟持他冲出去还是要与他讲条件,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必须制住他!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情况似乎回到了最初,但却又完全不同。苏璋再次受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杜嫣身为鄢家秘密培养出的间谍,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的。ww苏璋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抬起眼睛,正对上杜嫣冰冷的眼睛和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森然笑意,猛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心下一突,登时双目暴睁,血色尽褪,扯起嗓子大喊:“救——”
“救命!不要啊······啊!”响起来的却是女子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惊恐的女子的尖叫,登时掩盖住了苏璋的声音。
杜嫣会让他叫人吗?当然不会!
在苏璋张口那一刹那,杜嫣便明白他的企图,左手抄起枕头死命捂在他脸上,同时右手的金钗一推,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于是他又犯了最后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要刺激“施暴者”。此时杜嫣表面上冷静敏捷,其实那一根神经,比他更紧张。如果他要引来更多的敌人对她造成威胁的话,杜嫣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苏璋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拍打着床榻,捶地床板咚咚地响。杜嫣跪在床头,一头墨发凌乱地散开,有几缕已被汗水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脸颊和脖颈。她两臂绷得笔直,两手一同使力,死死地按住枕头才不至于让他出声。
就在杜嫣要摁不住的时候,苏璋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发乌的血液从扎着金簪的地方渗出——
苏璋死了;
苏璋死定了;
不管是毒死,闷死,还是被扎破心脏而死,他定是活不成了。
一瞬间杜嫣似乎也被抽尽了力气,拿开枕头,只见苏璋双目暴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巴大张,嘴唇青紫,面容恐怖······
杜嫣吓了一跳,唰地扔掉了枕头,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仿佛这才惊觉她干了什么事情——
杀人了,她,第一次,亲手,亲眼看着,一个人,被她,杀死了······
愣愣地盯了大红床榻上垂着一条手臂的死尸好一会儿,浓浓的恐惧感,无助感潮水一般涌来。妈妈,鄢霁,怎么办······我杀人了······
龙凤喜烛还在慢慢地燃着,橘黄的温暖的烛光静静地摇曳,偶尔轻轻地“嘣”地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宁静安好。柔和安详的光芒笼罩着大红的纱帐,朦胧了光影,一排排喜烛默默地流下一行行血红的烛泪,顺着腾云的蟠龙与振翅的凤凰金色的鳞羽蜿蜒垂下,最终在底处凝结汇成一坨坨鲜红的烛蜡。
杜嫣衣衫凌乱,一头乌发早已散开,凌乱地铺在肩头,手腕处白皙的皮肤被掐出一圈圈青紫肿胀的印记。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虽然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明确地提醒她,这不是发呆的时候,不然天一亮,她就会以“弑夫”的罪名被处以极刑,但是她的脑子里还是茫然又乱哄哄的一片。
亲手杀人和看别人杀人不同,如此近距离地行凶和毒杀还是不同。
当你亲手把利器送进别人身体,感受到那尖锐刺破皮肤,刺入血肉,甚至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涓涓流动,感受到一个健康有力的生命在不断地拼命挣扎,感受到他的生机慢慢消失,最后眼前只有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死不瞑目······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恐惧,哀恸,好像全身力气一瞬间全被抽了干净,浑身虚软,又好像所有的汗毛一起耸了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自己一个人,一个罪恶的,肮脏的人,所有的美好幸福从此远去······哪怕,她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眼前不断浮现着妈妈,鄢霁,姐姐的面孔,浮现出第一次遭遇刺客的情景:惊慌失措的贵族男女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刺客与护卫纠缠在一起,一道道惨白的光芒斩落,成注的血液迸溅,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残肢,鲜血蜿蜒地汇进小溪,染得清水一片鲜红······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第六十七章 乱中杀人
(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伤口并不严重,但是苏璋似乎瞬间被激怒了,劈手一打,夺下杜嫣的木簪,接着就要实行更野蛮的动作,仿佛衣料被撕毁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令他更加兴奋——
但是就在这时,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左臂骤然无力地软下,再也使不上半丝力气。
苏璋面色一变,顿时惊恐地瞪向杜嫣,正迎上杜嫣平静如寒水的眼睛,冰冷的不似活人。苏璋瞬间好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雪,如坠寒窟。苏琦立刻下意识地起身退后。
苏璋一退,杜嫣便脱离了辖制,眼睛一眯,寒光乍现,飞快地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同时脚尖一勾,两腿一绞一绊,苏璋重心不稳地栽倒。杜嫣腰身一挺向旁一侧,任由苏璋砸在床上,接着立即欺身压上,再次把金钗抵在了他心口。无论是挟持他冲出去还是要与他讲条件,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必须制住他!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情况似乎回到了最初,但却又完全不同。苏璋再次受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杜嫣身为鄢家秘密培养出的间谍,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的。苏璋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抬起眼睛,正对上杜嫣冰冷的眼睛和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森然笑意,猛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心下一突,登时双目暴睁,血色尽褪,扯起嗓子大喊:“救——”
“救命!不要啊······啊!”响起来的却是女子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惊恐的女子的尖叫,登时掩盖住了苏璋的声音。
杜嫣会让他叫人吗?当然不会!
在苏璋张口那一刹那,杜嫣便明白他的企图,左手抄起枕头死命捂在他脸上,同时右手的金钗一推,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于是他又犯了最后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要刺激“施暴者”。此时杜嫣表面上冷静敏捷,其实那一根神经,比他更紧张。如果他要引来更多的敌人对她造成威胁的话,杜嫣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苏璋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拍打着床榻,捶地床板咚咚地响。杜嫣跪在床头,一头墨发凌乱地散开,有几缕已被汗水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脸颊和脖颈。她两臂绷得笔直,两手一同使力,死死地按住枕头才不至于让他出声。
就在杜嫣要摁不住的时候,苏璋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发乌的血液从扎着金簪的地方渗出——
苏璋死了;
苏璋死定了;
不管是毒死,闷死,还是被扎破心脏而死,他定是活不成了。
一瞬间杜嫣似乎也被抽尽了力气,拿开枕头,只见苏璋双目暴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巴大张,嘴唇青紫,面容恐怖······
杜嫣吓了一跳,唰地扔掉了枕头,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仿佛这才惊觉她干了什么事情——
杀人了,她,第一次,亲手,亲眼看着,一个人,被她,杀死了······
愣愣地盯了大红床榻上垂着一条手臂的死尸好一会儿,浓浓的恐惧感,无助感潮水一般涌来。妈妈,鄢霁,怎么办······我杀人了······
龙凤喜烛还在慢慢地燃着,橘黄的温暖的烛光静静地摇曳,偶尔轻轻地“嘣”地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宁静安好。柔和安详的光芒笼罩着大红的纱帐,朦胧了光影,一排排喜烛默默地流下一行行血红的烛泪,顺着腾云的蟠龙与振翅的凤凰金色的鳞羽蜿蜒垂下,最终在底处凝结汇成一坨坨鲜红的烛蜡。
杜嫣衣衫凌乱,一头乌发早已散开,凌乱地铺在肩头,手腕处白皙的皮肤被掐出一圈圈青紫肿胀的印记。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虽然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明确地提醒她,这不是发呆的时候,不然天一亮,她就会以“弑夫”的罪名被处以极刑,但是她的脑子里还是茫然又乱哄哄的一片。
亲手杀人和看别人杀人不同,如此近距离地行凶和毒杀还是不同。
当你亲手把利器送进别人身体,感受到那尖锐刺破皮肤,刺入血肉,甚至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涓涓流动,感受到一个健康有力的生命在不断地拼命挣扎,感受到他的生机慢慢消失,最后眼前只有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死不瞑目······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恐惧,哀恸,好像全身力气一瞬间全被抽了干净,浑身虚软,又好像所有的汗毛一起耸了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自己一个人,一个罪恶的,肮脏的人,所有的美好幸福从此远去······哪怕,她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眼前不断浮现着妈妈,鄢霁,姐姐的面孔,浮现出第一次遭遇刺客的情景:惊慌失措的贵族男女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刺客与护卫纠缠在一起,一道道惨白的光芒斩落,成注的血液迸溅,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残肢,鲜血蜿蜒地汇进小溪,染得清水一片鲜红······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第六十八章 飞蛾扑火
(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好了,刚才不见你害怕,怎么这会儿吓得腿软了?”
“别把他们都想得那么无辜善良,爬到这一步的人,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不怕,见多了,做多了,习惯了就好了。ww”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利益与风险并存。踏上这一条路,享受到权势福贵的好处,就要承担与之俱来的风险。”
······
一道道熟悉的,亲切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这是鄢霁和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荡,一点点让她找回散失的理智。对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要快,要快,要赶快逃出这里······
杜嫣扶着床沿一点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找回一点力气。接着立即行动起来,她不得不承认,鄢霁有一点对她的评价十分正确。鄢霁说过,他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杜嫣反而越冷静,越果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鄢霁才特别看重于她。
理智的分析终于战胜了心理的恐惧,杜嫣飞快地脱下自己被扯得凌乱的累赘的吉服,随意地扔在地上。又把苏璋的尸体向里推了推,摆出一副朝里侧卧的模样。拉开薄衾给他盖上,找到之前脱手的两根簪子,三两下挽起一个普通的发髻。Сhā在苏璋心脏里的那根金钗她没有拔出来,万一大量出血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儿就不好了。之后放下床幔,后退看了几眼,确定没什么破绽之后,杜嫣拢了拢领口,推窗跳了出去。
杜嫣再一次无比感谢鄢霁,感谢红袖楼。
那时她刚出名不久,被请去为一个宴会献舞,差点被一个富商轻薄,还好被金昱撞见,救了她一次。后来鄢霁知道了,见她之后嘲笑她笨,不知道随身带一点防身的东西。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反击,我一个舞妓,要是带着匕首利刃,你叫我往哪儿藏?
然后她就被鄢霁鄙视了,鄢霁说,两年多的东西白学了吗?谁告诉你防身的东西必须是匕首利刃的?你就不会把钗子都磨尖一点吗?你不会在胭脂里掺上迷药吗?你不会在腰带内侧绕一条牛筋吗······
再然后,再然后杜嫣就傻眼了。从此以后杜嫣所有的钗子都磨得尖利,烈性迷药混着胭脂一起擦······
之后在连雾山陪同鄢霁修禊的时候遭到了刺客,她的“武器”在人高马大武艺精湛的刺客面前就像挠痒痒似的,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逃回来之后鄢霁派人给她送了几包药,于是她的“武器”就升级了:木簪一律在麻药里泡过,金簪玉钗上一律刻上细小的划痕,再渍进去各种毒药······
所以今天杜嫣对付苏璋的三根簪子里,第一个上带着迷药,第二个上浸着麻药,第三个里渍着毒药······
杜嫣翻窗跳了出去,藏在回廊之后的阴影里。趁着一个落单的丫鬟经过,杜嫣突然上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执迷药金簪从她脖侧轻轻刺过,带出几滴细小的血珠,丫鬟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杜嫣立即将她拖进阴影里,扒下她的衣服与自己对换。现在,她要去找姐姐,告诉她这是一场阴谋,告诉姐姐她杀了苏璋,告诉姐姐细柳快跑!
夜已深,人已静。空气异常地沉闷湿热。厚厚的乌云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不见半丝星光。
杜嫣并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苏家老宅很大,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转到天亮也找不到。依照一般的格局,她凭着直觉向内院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走过,杜嫣知道那是巡夜的婆子,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嬷嬷等一等!”临近了,杜嫣作出一副焦急的神色,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赶上,“等一,等!”
婆子转身,提着手里的灯笼一照,发现是一个十四五的小丫鬟,语气有些生硬,盘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大半夜地乱跑什么!”
杜嫣尴尬地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两位好嬷嬷,我是才从京城回来的大老爷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从京城跟回来的,对老宅里不熟。今天杜姨娘的妹子嫁进来,夫人心情好,下午让郑嬷嬷带我们我们出去玩耍,结果我一贪玩儿和郑嬷嬷她们走散了。绕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这里······”杜嫣故意操着纯正的启城口音,连说带比划,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求两位嬷嬷给我指条路吧······”
“这样么······”长脸的那个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嫣,杜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锞子塞过去,“这么晚了两位嬷嬷还这么辛苦,权当请两位嬷嬷吃夜宵的。”
圆脸婆子却不敢收银子,笑道:“姑娘不是折煞我们嘛!不怪是大夫人身边的人,京城大地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呵呵。顺着这条路一直,见到回廊向东走,穿过一道门就是大老爷内眷们的地方儿了。以后还劳烦姑娘记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在夫人面前为我俩说一两句话才是。”
杜嫣睫毛一闪,掩过眼底的一抹异色。
明白这两位常年看守老宅的婆子想跟回来的大主子身边的丫鬟攀个关系,杜嫣了然一笑,收回银子,慢声道:“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为夫人办事,夫人自会看在眼里的。”
“是是是。”两个婆子面露喜色,连声道。
杜嫣微微点头,两人要给她一个灯笼照路,杜嫣笑着婉拒。
等杜嫣走远了,两个婆子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道:“瞧瞧,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这模样气度,就是一般的小姐们都比不上的。”
“那可不,能让夫人从京城带来的人,肯定是有头有脸的,难得还这么和气。也幸亏是个好性子的,要不刚才,你早把人家得罪了!”这是圆脸的说的。
“哎呀,我那不是一时没想这么多吗?”
“早跟你说了,主子们都回来了,以后当差可要精心着,眼睛擦得亮些,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的······”
“你说的是。如果这姑娘真能······咦?”长脸婆子一怔,“现在大夫人院子的门只怕都落锁了,这姑娘怎么回去?”
“这还用你操心?再叫开不就是了。人家得宠的大不了明早在主子面前撒个娇卖个乖就是了。”
······
月亮深深地藏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空气湿热沉闷,一丝风也没有,连高大的梧桐上鸣唱了一夏的蝉声都显得有些疲软无力。一场滂沱大雨悄悄地在酝酿。
没有月光,路边稀疏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引得数不清的小虫在一旁飞舞,地上已落了不少的虫子。
杜嫣苦笑。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些傻的可怜的虫子!明知道苏家别有用心,却还是傻傻地为了那比这烛火还微弱的可能,存着幻想飞蛾扑火,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没有人逼 ...
(她,是她自己,太傻!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苏家到底还是为了名谱的事。鄢霁以前就教过她,揣度人心,必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用对方的身份、思路去思考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不是推测,是臆测。
可惜她还是犯了这个错误。她觉得自己承了鄢霁的情做了“杜箐”,就不会用“杜嫣”知道的东西反过来出卖鄢家。但是苏家人不会这么想,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个女子,出嫁从夫,必定事事都已夫家为先吧。真是,活该呀。
杜嫣一边想着,一边躲过来往巡夜的护院,终于来到大夫人院子前。幸而今夜无月,黑乎乎的一片,倒也不容易被发现。杜嫣当然不会进大夫人的院子,她记得前天有人告诉过她,杜嬅住的明轩在大夫人院子西南方,大概走八百来步便到。
杜嫣猫着身子来到杜嬅的院子前,灵巧地爬树翻过院墙,只见掩映在湘妃竹间的屋子里隐隐透着烛光。杜嫣提起裙子悄悄走进,在窗户上濡出一个小孔看去,杜嬅独自坐在小桌前,怔怔的拿着一张婚书,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嫣瞳孔一缩,一个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她遗漏了。
杜嫣敲敲窗户,低声唤道,“姐姐?”
杜嬅猛然被惊了一下,杜嫣又出声道:“姐姐开门!”
杜嬅匆忙地快步开门。杜嫣闪身进入,急道,“姐姐,快收拾东西,通知细柳,马上走!”
“出什么事了?”杜嬅掩上房门,吃惊地看着杜嫣,“你,你怎么这时候跑这里来了?”
杜嫣看着杜嬅,眼神清澈明亮,声音却一沉,“我把苏璋杀了。”
“啊!”杜嬅闻言捂着嘴惊呼,“你怎么能······”
“呵呵,”杜嫣忽然惨然一笑,“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能?我怎么不能!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知道苏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杜嬅眼神闪烁。
杜嫣已全然明了,眼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题外话------
有二更,然后第一卷就结束了,剧情终于能展开啦~
第六十八章 飞蛾扑火
(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好了,刚才不见你害怕,怎么这会儿吓得腿软了?”
“别把他们都想得那么无辜善良,爬到这一步的人,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不怕,见多了,做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利益与风险并存。踏上这一条路,享受到权势福贵的好处,就要承担与之俱来的风险。”
······
一道道熟悉的,亲切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这是鄢霁和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荡,一点点让她找回散失的理智。对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要快,要快,要赶快逃出这里······
杜嫣扶着床沿一点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找回一点力气。接着立即行动起来,她不得不承认,鄢霁有一点对她的评价十分正确。鄢霁说过,他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杜嫣反而越冷静,越果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鄢霁才特别看重于她。
理智的分析终于战胜了心理的恐惧,杜嫣飞快地脱下自己被扯得凌乱的累赘的吉服,随意地扔在地上。又把苏璋的尸体向里推了推,摆出一副朝里侧卧的模样。拉开薄衾给他盖上,找到之前脱手的两根簪子,三两下挽起一个普通的发髻。Сhā在苏璋心脏里的那根金钗她没有拔出来,万一大量出血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儿就不好了。之后放下床幔,后退看了几眼,确定没什么破绽之后,杜嫣拢了拢领口,推窗跳了出去。
杜嫣再一次无比感谢鄢霁,感谢红袖楼。
那时她刚出名不久,被请去为一个宴会献舞,差点被一个富商轻薄,还好被金昱撞见,救了她一次。后来鄢霁知道了,见她之后嘲笑她笨,不知道随身带一点防身的东西。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反击,我一个舞妓,要是带着匕首利刃,你叫我往哪儿藏?
然后她就被鄢霁鄙视了,鄢霁说,两年多的东西白学了吗?谁告诉你防身的东西必须是匕首利刃的?你就不会把钗子都磨尖一点吗?你不会在胭脂里掺上迷药吗?你不会在腰带内侧绕一条牛筋吗······
再然后,再然后杜嫣就傻眼了。从此以后杜嫣所有的钗子都磨得尖利,烈性迷药混着胭脂一起擦······
之后在连雾山陪同鄢霁修禊的时候遭到了刺客,她的“武器”在人高马大武艺精湛的刺客面前就像挠痒痒似的,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逃回来之后鄢霁派人给她送了几包药,于是她的“武器”就升级了:木簪一律在麻药里泡过,金簪玉钗上一律刻上细小的划痕,再渍进去各种毒药······
所以今天杜嫣对付苏璋的三根簪子里,第一个上带着迷药,第二个上浸着麻药,第三个里渍着毒药······
杜嫣翻窗跳了出去,藏在回廊之后的阴影里。趁着一个落单的丫鬟经过,杜嫣突然上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执迷药金簪从她脖侧轻轻刺过,带出几滴细小的血珠,丫鬟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杜嫣立即将她拖进阴影里,扒下她的衣服与自己对换。现在,她要去找姐姐,告诉她这是一场阴谋,告诉姐姐她杀了苏璋,告诉姐姐细柳快跑!
夜已深,人已静。空气异常地沉闷湿热。厚厚的乌云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不见半丝星光。
杜嫣并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苏家老宅很大,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转到天亮也找不到。依照一般的格局,她凭着直觉向内院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走过,杜嫣知道那是巡夜的婆子,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嬷嬷等一等!”临近了,杜嫣作出一副焦急的神色,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赶上,“等一,等!”
婆子转身,提着手里的灯笼一照,发现是一个十四五的小丫鬟,语气有些生硬,盘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大半夜地乱跑什么!”
杜嫣尴尬地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两位好嬷嬷,我是才从京城回来的大老爷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从京城跟回来的,对老宅里不熟。今天杜姨娘的妹子嫁进来,夫人心情好,下午让郑嬷嬷带我们我们出去玩耍,结果我一贪玩儿和郑嬷嬷她们走散了。绕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这里······”杜嫣故意操着纯正的启城口音,连说带比划,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求两位嬷嬷给我指条路吧······”
“这样么······”长脸的那个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嫣,杜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锞子塞过去,“这么晚了两位嬷嬷还这么辛苦,权当请两位嬷嬷吃夜宵的。”
圆脸婆子却不敢收银子,笑道:“姑娘不是折煞我们嘛!不怪是大夫人身边的人,京城大地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呵呵。顺着这条路一直,见到回廊向东走,穿过一道门就是大老爷内眷们的地方儿了。以后还劳烦姑娘记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在夫人面前为我俩说一两句话才是。”
杜嫣睫毛一闪,掩过眼底的一抹异色。
明白这两位常年看守老宅的婆子想跟回来的大主子身边的丫鬟攀个关系,杜嫣了然一笑,收回银子,慢声道:“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为夫人办事,夫人自会看在眼里的。”
“是是是。”两个婆子面露喜色,连声道。
杜嫣微微点头,两人要给她一个灯笼照路,杜嫣笑着婉拒。
等杜嫣走远了,两个婆子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道:“瞧瞧,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这模样气度,就是一般的小姐们都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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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你操心?再叫开不就是了。人家得宠的大不了明早在主子面前撒个娇卖个乖就是了。”
······
月亮深深地藏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空气湿热沉闷,一丝风也没有,连高大的梧桐上鸣唱了一夏的蝉声都显得有些疲软无力。一场滂沱大雨悄悄地在酝酿。
没有月光,路边稀疏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引得数不清的小虫在一旁飞舞,地上已落了不少的虫子。
杜嫣苦笑。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些傻的可怜的虫子!明知道苏家别有用心,却还是傻傻地为了那比这烛火还微弱的可能,存着幻想飞蛾扑火,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没有人逼她 ...
(,是她自己,太傻!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苏家到底还是为了名谱的事。鄢霁以前就教过她,揣度人心,必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用对方的身份、思路去思考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不是推测,是臆测。
可惜她还是犯了这个错误。她觉得自己承了鄢霁的情做了“杜箐”,就不会用“杜嫣”知道的东西反过来出卖鄢家。但是苏家人不会这么想,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个女子,出嫁从夫,必定事事都已夫家为先吧。真是,活该呀。
杜嫣一边想着,一边躲过来往巡夜的护院,终于来到大夫人院子前。幸而今夜无月,黑乎乎的一片,倒也不容易被发现。杜嫣当然不会进大夫人的院子,她记得前天有人告诉过她,杜嬅住的明轩在大夫人院子西南方,大概走八百来步便到。
杜嫣猫着身子来到杜嬅的院子前,灵巧地爬树翻过院墙,只见掩映在湘妃竹间的屋子里隐隐透着烛光。杜嫣提起裙子悄悄走进,在窗户上濡出一个小孔看去,杜嬅独自坐在小桌前,怔怔的拿着一张婚书,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嫣瞳孔一缩,一个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她遗漏了。
杜嫣敲敲窗户,低声唤道,“姐姐?”
杜嬅猛然被惊了一下,杜嫣又出声道:“姐姐开门!”
杜嬅匆忙地快步开门。杜嫣闪身进入,急道,“姐姐,快收拾东西,通知细柳,马上走!”
“出什么事了?”杜嬅掩上房门,吃惊地看着杜嫣,“你,你怎么这时候跑这里来了?”
杜嫣看着杜嬅,眼神清澈明亮,声音却一沉,“我把苏璋杀了。”
“啊!”杜嬅闻言捂着嘴惊呼,“你怎么能······”
“呵呵,”杜嫣忽然惨然一笑,“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能?我怎么不能!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知道苏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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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已全然明了,眼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题外话------
有二更,然后第一卷就结束了,剧情终于能展开啦~
序章(历史背景,宏大,但是估计会晕)
( 明楚历977年,是一个令每个有着一腔热血的明楚儿女都顿首落泪的年份。ww
盘踞在北方草原,侵占了燕地八州,对肥美的中原土地虎视眈眈的鬼戎人终于向后宁王朝亮出了他尖利的爪牙,举起了锋利的屠刀。百万铁骑越过翠屏山,挥师南下,打的被权力迷花了眼的后宁朝廷惊慌失措。
这个自双月时代逐渐兴起不断演变的种族,在兴业时代被狠狠打击过的种族,与大宁王朝有时打的血流漂橹,有时亲密的宛如兄弟的种族,终于在后宁内乱不断,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再一次大规模发动了对后宁致命的军事打击。
六月,燕地十五州全境沦陷,西北告急,平朔告急。平朔妘氏启动紧急征兵令,五日之内,二十万常备预备军陈兵边境严阵以待。
八月,西北基本沦陷。成婚不足两年却伉俪情深的昌和长公主夫妇被困雍州。驸马率两千残兵誓死守卫城门,与城共存亡。刚刚生产下一男婴的公主与孩子分作两路,秘密逃往帝都。
十月,十四岁的平朔妘氏少小姐妘笙经过大半年和母亲的辩论,终于在六岁的弟弟妘阗的支持下率三千冰卫驰援朝廷,转战各地。然而在汹涌的鬼戎大军面前,号称“以一当十”的三千冰卫亦不过是杯水车薪。
十一月,中北西北全境失守,后宁江山风雨飘摇。皇家、氏族、官员、富户、平民,平江以北大部分的人,无论贵贱,纷纷准备南渡避难。
先帝独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昌和长公主获讯:驸马阵亡,鬼戎人把他的尸体吊在城楼上直到风干,雍州屠城,未满月的小儿子,夭。
明楚历978年,四月,鬼戎人攻破卫城,踏破了帝都前最后一道防线,皇帝率百官南逃。
六月,鲜血染红了帝都城外的每一寸土地,洗刷了帝都城内的每一条街巷。由近千年之前妘冰月亲自规划设计、主持施工的帝都,由四百多年前景裕皇后妘湘晴翻建扩建的帝都,明楚大地第一城,前后两宁的心脏,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向鬼戎人敞开。
那一天,鬼戎人用美酒和女人,用烧杀和抢掠表达他们对祖先神灵的庇佑的感激,表达他们胜利者的喜悦;
那一天,江北大地生灵涂炭,良田荒芜,遍地白骨,残阳如血,漫天的红云低垂,好像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盘旋长啸的秃鹫蚕食着人们渺茫的信念;
那一天,平江的渡头上满是拥挤在一起惊惧哭泣狼狈凄惨的百姓;
那一天,巍巍帝都的湘湖梦水流淌的都是血泪;
那一天,涤尘山归心寺燃起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那一天,清平四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那一天,江南的小朝廷举办了庄严沉重但不失盛大的典礼——朝廷定都江南启城,自此,明楚大地上拉开了南宁历史的序幕;
那一天,留守江北的最后一名皇室嫡系成员,昌和长公主在驸马残部和公主亲卫的保护下挥泪南渡,碰上了来截人的妘氏少小姐妘笙。被满腔沸血的妘笙用马鞭指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沉浸在丧夫丧子国破家亡之痛里的昌和公主如梦初醒。长公主挥刀砍断船索,带领身边不足百人的护卫,与妘笙一西一东,组织残军百姓,抗击鬼戎。
······
明楚历980年,后宁末帝,南宁皇帝自觉无颜于祖宗先祖,抑郁成疾,崩。
同年五月,十五岁的太子即位。
明楚历983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江南的南宁朝廷发兵四十万,联合已凭借蛇口关在西北站稳脚跟的昌和大长公主及已接掌平朔的妘笙,舌战母亲与一干理事以推动平朔理事院通过对《平朔对外军事干预法》第三条执行决议的盘古·γ计划第三执行者妘阗姐弟,合兵百万,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第一次北伐战争。
三路联军捷报频传,一年多的时间内先后收复江北六路十四府一百三十七州。
明楚历985年末,十二月初七。暮云霭霭,呼啸的北风扬起沙尘似的雪沫,刮得人脸上生疼。联军于古燕路渤水会师合兵,与鬼戎残军军展开紧张的对峙。
然而大好的时机在眼前,联军却坚守营阵不出。明黄的中军大营,被大军严严实实地保卫着。身着乌铁重铠的士兵层层守卫之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月二十三,已是强弩之末的鬼戎残军迎来了他们来自极北腹地的援军,次日同联军展开惨烈的交锋。
十二月二十五,大规模的会战终于在渤水畔打响。战斗持续了四天三夜,双方投入的兵力总计不下百万。据逃回来的老兵所说,当时冒着热气的鲜血汇成溪流注入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渤水里,将一尺多厚的冰面都化开了。化开,冻结,再化开,再冻结······几天几夜后,四五丈的冰河里冻结的全是尸体······
尽管战士们作战很英勇,尽管朝廷必胜的决心很强大,但可惜,在鬼戎强大的骑兵与凶狠残忍的作战方式之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联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打击,仅一场会战之后,兵力锐减六成之上。三方联军,顿时分崩离析。
明楚历986年二月十四,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
昌和大长公主重伤不孕,退守西北;
已经二十一岁立志不破鬼戎誓不出嫁的妘笙被鬼戎所掳,被弟弟妘阗谈判要回来后不久,竟发现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七个月后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女婴,妘笙一生未嫁;
朝廷再次龟缩江南,各地百姓再一次遭受残酷的镇压。
······
四月初二,南宁朝廷昭告天下:
尚书左仆射鄢骏,私通鬼戎,延误军机,致北伐惨败。祖宗基业尽毁于此,罪无可恕,以通敌叛国罪论处,腰斩弃市。
鄢骏所有妻女子孙,除在撤退之时死守帝都以一千残兵抵挡三万骑兵为朝廷军队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最终被鬼戎人乱刀砍死的长子的子嗣,因许太师、柳太傅等人力保之下被贬烟州,其余诸人皆斩首示众。鄢氏族人,尽遭贬谪流放。
------题外话------
众口难调,很多读者如果只看三章,可能会被这样无聊的描写消磨掉耐心,所以本来在最前头的章节调到这里了。
也是前面被删掉的,不忍心废了,发在这里了。
(清平一句,出自徐宝君妻《满庭芳》,原文是清平三百载,结合明楚历史,改作清平四百载)
序章(历史背景,宏大,但是估计会晕)
( 明楚历977年,是一个令每个有着一腔热血的明楚儿女都顿首落泪的年份。
盘踞在北方草原,侵占了燕地八州,对肥美的中原土地虎视眈眈的鬼戎人终于向后宁王朝亮出了他尖利的爪牙,举起了锋利的屠刀。百万铁骑越过翠屏山,挥师南下,打的被权力迷花了眼的后宁朝廷惊慌失措。
这个自双月时代逐渐兴起不断演变的种族,在兴业时代被狠狠打击过的种族,与大宁王朝有时打的血流漂橹,有时亲密的宛如兄弟的种族,终于在后宁内乱不断,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再一次大规模发动了对后宁致命的军事打击。
六月,燕地十五州全境沦陷,西北告急,平朔告急。平朔妘氏启动紧急征兵令,五日之内,二十万常备预备军陈兵边境严阵以待。
八月,西北基本沦陷。成婚不足两年却伉俪情深的昌和长公主夫妇被困雍州。驸马率两千残兵誓死守卫城门,与城共存亡。刚刚生产下一男婴的公主与孩子分作两路,秘密逃往帝都。
十月,十四岁的平朔妘氏少小姐妘笙经过大半年和母亲的辩论,终于在六岁的弟弟妘阗的支持下率三千冰卫驰援朝廷,转战各地。然而在汹涌的鬼戎大军面前,号称“以一当十”的三千冰卫亦不过是杯水车薪。
十一月,中北西北全境失守,后宁江山风雨飘摇。皇家、氏族、官员、富户、平民,平江以北大部分的人,无论贵贱,纷纷准备南渡避难。
先帝独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昌和长公主获讯:驸马阵亡,鬼戎人把他的尸体吊在城楼上直到风干,雍州屠城,未满月的小儿子,夭。
明楚历978年,四月,鬼戎人攻破卫城,踏破了帝都前最后一道防线,皇帝率百官南逃。ww
六月,鲜血染红了帝都城外的每一寸土地,洗刷了帝都城内的每一条街巷。由近千年之前妘冰月亲自规划设计、主持施工的帝都,由四百多年前景裕皇后妘湘晴翻建扩建的帝都,明楚大地第一城,前后两宁的心脏,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向鬼戎人敞开。
那一天,鬼戎人用美酒和女人,用烧杀和抢掠表达他们对祖先神灵的庇佑的感激,表达他们胜利者的喜悦;
那一天,江北大地生灵涂炭,良田荒芜,遍地白骨,残阳如血,漫天的红云低垂,好像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盘旋长啸的秃鹫蚕食着人们渺茫的信念;
那一天,平江的渡头上满是拥挤在一起惊惧哭泣狼狈凄惨的百姓;
那一天,巍巍帝都的湘湖梦水流淌的都是血泪;
那一天,涤尘山归心寺燃起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那一天,清平四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那一天,江南的小朝廷举办了庄严沉重但不失盛大的典礼——朝廷定都江南启城,自此,明楚大地上拉开了南宁历史的序幕;
那一天,留守江北的最后一名皇室嫡系成员,昌和长公主在驸马残部和公主亲卫的保护下挥泪南渡,碰上了来截人的妘氏少小姐妘笙。被满腔沸血的妘笙用马鞭指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沉浸在丧夫丧子国破家亡之痛里的昌和公主如梦初醒。长公主挥刀砍断船索,带领身边不足百人的护卫,与妘笙一西一东,组织残军百姓,抗击鬼戎。
······
明楚历980年,后宁末帝,南宁皇帝自觉无颜于祖宗先祖,抑郁成疾,崩。
同年五月,十五岁的太子即位。
明楚历983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江南的南宁朝廷发兵四十万,联合已凭借蛇口关在西北站稳脚跟的昌和大长公主及已接掌平朔的妘笙,舌战母亲与一干理事以推动平朔理事院通过对《平朔对外军事干预法》第三条执行决议的盘古·γ计划第三执行者妘阗姐弟,合兵百万,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第一次北伐战争。
三路联军捷报频传,一年多的时间内先后收复江北六路十四府一百三十七州。
明楚历985年末,十二月初七。暮云霭霭,呼啸的北风扬起沙尘似的雪沫,刮得人脸上生疼。联军于古燕路渤水会师合兵,与鬼戎残军军展开紧张的对峙。
然而大好的时机在眼前,联军却坚守营阵不出。明黄的中军大营,被大军严严实实地保卫着。身着乌铁重铠的士兵层层守卫之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月二十三,已是强弩之末的鬼戎残军迎来了他们来自极北腹地的援军,次日同联军展开惨烈的交锋。
十二月二十五,大规模的会战终于在渤水畔打响。战斗持续了四天三夜,双方投入的兵力总计不下百万。据逃回来的老兵所说,当时冒着热气的鲜血汇成溪流注入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渤水里,将一尺多厚的冰面都化开了。化开,冻结,再化开,再冻结······几天几夜后,四五丈的冰河里冻结的全是尸体······
尽管战士们作战很英勇,尽管朝廷必胜的决心很强大,但可惜,在鬼戎强大的骑兵与凶狠残忍的作战方式之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联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打击,仅一场会战之后,兵力锐减六成之上。三方联军,顿时分崩离析。
明楚历986年二月十四,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
昌和大长公主重伤不孕,退守西北;
已经二十一岁立志不破鬼戎誓不出嫁的妘笙被鬼戎所掳,被弟弟妘阗谈判要回来后不久,竟发现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七个月后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女婴,妘笙一生未嫁;
朝廷再次龟缩江南,各地百姓再一次遭受残酷的镇压。
······
四月初二,南宁朝廷昭告天下:
尚书左仆射鄢骏,私通鬼戎,延误军机,致北伐惨败。祖宗基业尽毁于此,罪无可恕,以通敌叛国罪论处,腰斩弃市。
鄢骏所有妻女子孙,除在撤退之时死守帝都以一千残兵抵挡三万骑兵为朝廷军队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最终被鬼戎人乱刀砍死的长子的子嗣,因许太师、柳太傅等人力保之下被贬烟州,其余诸人皆斩首示众。鄢氏族人,尽遭贬谪流放。
------题外话------
众口难调,很多读者如果只看三章,可能会被这样无聊的描写消磨掉耐心,所以本来在最前头的章节调到这里了。
也是前面被删掉的,不忍心废了,发在这里了。
(清平一句,出自徐宝君妻《满庭芳》,原文是清平三百载,结合明楚历史,改作清平四百载)
生死一念
( 明楚历994年,南宁朝第二次北伐大战再次败于鬼戎,二十万男儿埋骨江北,三十万残兵狼狈撤回。ww这是继十年前历时近三年的第一次北伐大战后最大的一场北伐战争,没有十年前平朔妘氏的倾力相助,没有十年前昌和大长公主的支持,没有十年前残留在江北的几十万大军配合,只有十年间被江南暖风熏醉了骨头的朝廷,只有十年间被北蛮胡人奴役成性的平民,不是十年前的功亏一篑,而是,惨败逃窜。
战报传来,皇帝摔破了手中的盛着琼汁玉液的双燕衔环白玉雕花鎏金酒杯;
柳太傅,邰御史等清流之臣面北伏地痛哭;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的三百学生与二百士子集结在宣化广场,绝食静坐······
有书生作《江城子》一首为证:
南国又作几番秋。小银钩,挂帘绸。上下蹉跎,犹自上林游。玉盏金杯翻手碎,兴不减,上兰舟。
狂歌长泣泪封喉。北方忧,恨难收。莫问当年,烽火漫河丘。北望中原天欲暮,千万里,鬼戎囚。
——容与
明楚历944年,南宁朝京师启城西,一个小小的婴儿呱呱坠地。
“又是个女娃!呜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岂非天绝我杜茂一门哉!而今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徒有四壁,焉有多余的口粮养活这么一个赔钱货?莫不如,莫不如早早送你走罢,也免去了一世辛劳!”消瘦的男人身着洗的变色的圆领长袍,一步三叹地抱着怀里新生的婴儿走向水缸。
“不——”床上头上缠着红巾子的妇人忽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扑倒男人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泪声俱下求道,“孩儿她爹,求求你,求你留下她吧,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条命啊,也是咱们的姑娘啊······”
男人一脚踢开妇人,骂道:“我还没与你算账!当年我不顾母亲大人反对,从红袖楼赎了你,你瞧瞧你,嫁于我这十多年来,连个蛋也不会下!赔钱货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现在可好,家里都被你娘儿几个丧门星败光了,你还有脸叫我留下这个扫把星投胎的?留下?好啊,你倒说说,家里哪儿有钱养活她这一张嘴?”
男人说完,按着婴儿的头就要往水里压。小婴儿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奋力地挥着短短的小胳膊扑打着水面,杜茂面色一狠,把女婴的头整个按进了水里,女婴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小身子不停地拼命扭动,扑腾起一片片水花。然而出生婴儿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成年的男子?
“不要,不要······”妇人吓得脸色青白,爬过去跪起来死死拉扯住男人胳膊,不让他的手臂沉下去一分,慌忙道,“有钱,还有钱,有银子······”
男人面色一动,手臂抬起来一些,把呛得面色通红哭声渐弱的女婴拎出水缸,一双小眼睛里忽然光芒一闪,好像见了羊羔的饿狼,盯着女人:“小蹄子,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说,把银子藏哪儿了?”
女人赶快从男人手里接过婴儿,好像又怕男人抢走似的退开两步,才战战兢兢地说:“在,在我妆奁的夹层里······”
不等女人说完,杜茂转身去搜妇人的妆奁。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官人,那是卖了嬅娘姐妹剩下的银子,还指着······”
说着男人找到了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亮,把银子攥在手里,冲女人道:“哼!贱婊子这次就饶了你。再敢背着我藏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眼看男人就要出门,女人慌忙追上,“官人,这银子是留着买粮的······”
“行了行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追上来的女人,昂起头整整衣袍,“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懂什么!我这是去诗文会友,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哪家大人少爷赏识提携,也能捞个知府县令的当当,你就等着做官家夫人吧!老实在家呆着,不然回来我休了你!”
男人大步离去,女人抱着孩子无力地倚在门边,慢慢滑下,粗麻的中裙下渗出殷殷的血迹。女人仿如未觉,解开衣襟,低头哄着怀里哭哑了的女婴。一滴滴眼泪滴落,划过女婴的脸庞,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知祭奠着谁的生命。
小婴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其实并不是身为风尘舞妓时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不是手刃了苏璋而遭遇无止无休的围追堵截,不是作为苦力修建重霄宫时不知何时就会累死饿死被活活打死在荒山野岭,不是从戎十载多少次生死一线,不是一百孤骑被三万大军困于后世命名为倾蝶峡的无名山谷······
而是现在,刚刚出生之时,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的亲生父亲,几乎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是她的柔弱的母亲,拼命的哀求,用她姐姐们卖身的银子,向她的父亲,换回了她一条命。
生死一念
( 明楚历994年,南宁朝第二次北伐大战再次败于鬼戎,二十万男儿埋骨江北,三十万残兵狼狈撤回。这是继十年前历时近三年的第一次北伐大战后最大的一场北伐战争,没有十年前平朔妘氏的倾力相助,没有十年前昌和大长公主的支持,没有十年前残留在江北的几十万大军配合,只有十年间被江南暖风熏醉了骨头的朝廷,只有十年间被北蛮胡人奴役成性的平民,不是十年前的功亏一篑,而是,惨败逃窜。
战报传来,皇帝摔破了手中的盛着琼汁玉液的双燕衔环白玉雕花鎏金酒杯;
柳太傅,邰御史等清流之臣面北伏地痛哭;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的三百学生与二百士子集结在宣化广场,绝食静坐······
有书生作《江城子》一首为证:
南国又作几番秋。小银钩,挂帘绸。上下蹉跎,犹自上林游。玉盏金杯翻手碎,兴不减,上兰舟。
狂歌长泣泪封喉。北方忧,恨难收。莫问当年,烽火漫河丘。北望中原天欲暮,千万里,鬼戎囚。
——容与
明楚历944年,南宁朝京师启城西,一个小小的婴儿呱呱坠地。ww
“又是个女娃!呜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岂非天绝我杜茂一门哉!而今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徒有四壁,焉有多余的口粮养活这么一个赔钱货?莫不如,莫不如早早送你走罢,也免去了一世辛劳!”消瘦的男人身着洗的变色的圆领长袍,一步三叹地抱着怀里新生的婴儿走向水缸。
“不——”床上头上缠着红巾子的妇人忽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扑倒男人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泪声俱下求道,“孩儿她爹,求求你,求你留下她吧,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条命啊,也是咱们的姑娘啊······”
男人一脚踢开妇人,骂道:“我还没与你算账!当年我不顾母亲大人反对,从红袖楼赎了你,你瞧瞧你,嫁于我这十多年来,连个蛋也不会下!赔钱货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现在可好,家里都被你娘儿几个丧门星败光了,你还有脸叫我留下这个扫把星投胎的?留下?好啊,你倒说说,家里哪儿有钱养活她这一张嘴?”
男人说完,按着婴儿的头就要往水里压。小婴儿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奋力地挥着短短的小胳膊扑打着水面,杜茂面色一狠,把女婴的头整个按进了水里,女婴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小身子不停地拼命扭动,扑腾起一片片水花。然而出生婴儿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成年的男子?
“不要,不要······”妇人吓得脸色青白,爬过去跪起来死死拉扯住男人胳膊,不让他的手臂沉下去一分,慌忙道,“有钱,还有钱,有银子······”
男人面色一动,手臂抬起来一些,把呛得面色通红哭声渐弱的女婴拎出水缸,一双小眼睛里忽然光芒一闪,好像见了羊羔的饿狼,盯着女人:“小蹄子,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说,把银子藏哪儿了?”
女人赶快从男人手里接过婴儿,好像又怕男人抢走似的退开两步,才战战兢兢地说:“在,在我妆奁的夹层里······”
不等女人说完,杜茂转身去搜妇人的妆奁。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官人,那是卖了嬅娘姐妹剩下的银子,还指着······”
说着男人找到了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亮,把银子攥在手里,冲女人道:“哼!贱婊子这次就饶了你。再敢背着我藏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眼看男人就要出门,女人慌忙追上,“官人,这银子是留着买粮的······”
“行了行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追上来的女人,昂起头整整衣袍,“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懂什么!我这是去诗文会友,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哪家大人少爷赏识提携,也能捞个知府县令的当当,你就等着做官家夫人吧!老实在家呆着,不然回来我休了你!”
男人大步离去,女人抱着孩子无力地倚在门边,慢慢滑下,粗麻的中裙下渗出殷殷的血迹。女人仿如未觉,解开衣襟,低头哄着怀里哭哑了的女婴。一滴滴眼泪滴落,划过女婴的脸庞,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知祭奠着谁的生命。
小婴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其实并不是身为风尘舞妓时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不是手刃了苏璋而遭遇无止无休的围追堵截,不是作为苦力修建重霄宫时不知何时就会累死饿死被活活打死在荒山野岭,不是从戎十载多少次生死一线,不是一百孤骑被三万大军困于后世命名为倾蝶峡的无名山谷······
而是现在,刚刚出生之时,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的亲生父亲,几乎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是她的柔弱的母亲,拼命的哀求,用她姐姐们卖身的银子,向她的父亲,换回了她一条命。
千禧党禁 上
( 然而此时,除了幕后的推手,谁也没想到此事仅仅是一个开端,由此拉开了被后世称为“千禧党禁”的政变开端。
杜太子太傅亡故不久,明楚历1001年春,以柳太傅为首的一干清流文臣,联名上书,称“祖宗之法不可废”,又举出兴业时代景帝修撰的《大宁律例》第二卷开篇:
“本朝律法,罪不累亲眷。虽子重罪,父母妻子不知其所谋所为者,无罪论之。”
又说太子之子尚在襁褓,请皇上念血脉之情,幼子无罪,垂怜皇孙。归根结底就是说,陛下,您看在小皇孙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把他接出来放在您身边教养吧。
此封奏疏一上,皇帝犹豫了;
二皇子气得回去摔了一书房的东西;
三皇子秘密召集贴心幕僚商议了半宿;
四皇子把手一摊说无所谓,随便呗;
五皇子垂头叹气,直说真可怜······
依古制,一般的继承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
所以皇帝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这下子都不淡定了。ww
次日,工部侍郎上疏,言道翻云时代太后妘绮曾着令修改《大宁律例》,所谓“罪不累亲眷”,不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三罪,如今太子触犯“谋反”之罪,如何能宽宥其子······
邰左御史当即反驳,谋反?隐太子是发动军事政变了还是给陛下下毒刺杀了?“意图谋反未遂”,这是你们自己定的罪名,忘了?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意图,不是谋反!······
之后的朝堂上又开始了唾沫横飞的口水大战,不外乎是围绕“意图谋反未遂”是不是“谋反”而展开的唇枪舌剑的热烈的大讨论。
尊贵的皇帝陛下被吵得头蒙,一摆袖子连声说“下朝”,转眼不见人影,只剩下金銮殿上一干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朝廷命官们,谁也不服谁地牛眼一瞪,撸起袖子撂下狠话:“明日再战!”
明日?不不不,几百年后的说书先生们说到此处,都会打开扇子偏侧着头挤眉弄眼:不等明日。
当天下午,宫里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安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即二皇子生母薛德妃邀请几位贵族小姐们入宫赏花,天真烂漫的福灵公主带着几位端庄漂亮姐姐在花园里东转西转,一不小心转到了同母所出的哥哥二皇子面前,接着年初才随父亲从毒瘴缭绕的烟州迁回京城的美丽善良的鄢大小姐与英俊潇洒二皇子从此结下一段浪漫情缘······
咳,相信有些事情,并不用说的太明白的。
朝堂上的大讨论还没个结果,皇帝陛下的龙体却有了微恙。太医的几副药剂下去,病情非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几分。以至快入夏的时候,病得无法上朝了。
明楚历1001年五月十三,内官枢密院都承旨鄢家九叔出内批,将邰左御史等四位御史调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邰御史当即铁青着脸色怒斥:“尔等奸佞小人,假御批而逐谏臣!上威下移,上威下移!”
三皇子当即板着脸训斥:“父皇下旨之时,本宫与二皇兄皆在旁侍疾,邰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与二皇兄连同鄢大人合谋矫诏谋逆!你是何居心!”
二皇子脸色一阴,“只怕他是早对父皇心怀不满,三皇弟何必与他废话,奏请父皇,父皇自会定夺。”
第二天,皇帝陛下再次降旨,治原左御史邰应山不敬之罪,贬为儋州丘朲县知县。
谁说敌人就不能合作?那是因为没有共同的敌人!
自御史台换血开始,南宁朝廷开始了一场套一场的政治斗争。
五月十七,宫禁之中再出内批,驳斥翰林院侍讲学士章琬十六篇书文,称其为“伪学之作,既违天理,又背人伦。此之不除,荼毒百世!”
两天连发五道内批,刚收到批文被贬为兵部侍郎的章琬,官署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又被贬为儋州知州,前脚刚回到家准备收拾行李后脚又收到批文,就这样一路被贬至镜州团练副使。
接着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一阵“除伪”之风。
章琬何人?菁州人士,寒门出身,明楚历989年进士及第,求学于白石书院,原太子太傅杜温德得意门生是也;
伪学何物?原太子太傅杜大人所提学说是也。
五月二十,探病的薛德妃噙着泪出来了,抱着同样眼圈通红的儿子大哭,直说着什么你父皇最是疼你了,最是放心不下你了,他想看你成了亲、安身立命呀······
呣子俩抱头痛哭,凄惨的当真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鄢大小姐是个好姑娘,热爱国家忠心皇帝,当然以后更爱夫君。听了之后当即连连垂泪,表示愿为吾皇陛下尽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接着很痛快地表示,不就是成亲吗,行!只要能让吾皇陛下顺心,尽快好起来,干啥都行!越快越好?明天行吗?
当然不可能是明天。
千禧党禁 上
( 然而此时,除了幕后的推手,谁也没想到此事仅仅是一个开端,由此拉开了被后世称为“千禧党禁”的政变开端。ww
杜太子太傅亡故不久,明楚历1001年春,以柳太傅为首的一干清流文臣,联名上书,称“祖宗之法不可废”,又举出兴业时代景帝修撰的《大宁律例》第二卷开篇:
“本朝律法,罪不累亲眷。虽子重罪,父母妻子不知其所谋所为者,无罪论之。”
又说太子之子尚在襁褓,请皇上念血脉之情,幼子无罪,垂怜皇孙。归根结底就是说,陛下,您看在小皇孙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把他接出来放在您身边教养吧。
此封奏疏一上,皇帝犹豫了;
二皇子气得回去摔了一书房的东西;
三皇子秘密召集贴心幕僚商议了半宿;
四皇子把手一摊说无所谓,随便呗;
五皇子垂头叹气,直说真可怜······
依古制,一般的继承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
所以皇帝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这下子都不淡定了。ww
次日,工部侍郎上疏,言道翻云时代太后妘绮曾着令修改《大宁律例》,所谓“罪不累亲眷”,不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三罪,如今太子触犯“谋反”之罪,如何能宽宥其子······
邰左御史当即反驳,谋反?隐太子是发动军事政变了还是给陛下下毒刺杀了?“意图谋反未遂”,这是你们自己定的罪名,忘了?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意图,不是谋反!······
之后的朝堂上又开始了唾沫横飞的口水大战,不外乎是围绕“意图谋反未遂”是不是“谋反”而展开的唇枪舌剑的热烈的大讨论。
尊贵的皇帝陛下被吵得头蒙,一摆袖子连声说“下朝”,转眼不见人影,只剩下金銮殿上一干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朝廷命官们,谁也不服谁地牛眼一瞪,撸起袖子撂下狠话:“明日再战!”
明日?不不不,几百年后的说书先生们说到此处,都会打开扇子偏侧着头挤眉弄眼:不等明日。
当天下午,宫里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安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即二皇子生母薛德妃邀请几位贵族小姐们入宫赏花,天真烂漫的福灵公主带着几位端庄漂亮姐姐在花园里东转西转,一不小心转到了同母所出的哥哥二皇子面前,接着年初才随父亲从毒瘴缭绕的烟州迁回京城的美丽善良的鄢大小姐与英俊潇洒二皇子从此结下一段浪漫情缘······
咳,相信有些事情,并不用说的太明白的。
朝堂上的大讨论还没个结果,皇帝陛下的龙体却有了微恙。太医的几副药剂下去,病情非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几分。以至快入夏的时候,病得无法上朝了。
明楚历1001年五月十三,内官枢密院都承旨鄢家九叔出内批,将邰左御史等四位御史调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邰御史当即铁青着脸色怒斥:“尔等奸佞小人,假御批而逐谏臣!上威下移,上威下移!”
三皇子当即板着脸训斥:“父皇下旨之时,本宫与二皇兄皆在旁侍疾,邰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与二皇兄连同鄢大人合谋矫诏谋逆!你是何居心!”
二皇子脸色一阴,“只怕他是早对父皇心怀不满,三皇弟何必与他废话,奏请父皇,父皇自会定夺。”
第二天,皇帝陛下再次降旨,治原左御史邰应山不敬之罪,贬为儋州丘朲县知县。
谁说敌人就不能合作?那是因为没有共同的敌人!
自御史台换血开始,南宁朝廷开始了一场套一场的政治斗争。
五月十七,宫禁之中再出内批,驳斥翰林院侍讲学士章琬十六篇书文,称其为“伪学之作,既违天理,又背人伦。此之不除,荼毒百世!”
两天连发五道内批,刚收到批文被贬为兵部侍郎的章琬,官署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又被贬为儋州知州,前脚刚回到家准备收拾行李后脚又收到批文,就这样一路被贬至镜州团练副使。
接着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一阵“除伪”之风。
章琬何人?菁州人士,寒门出身,明楚历989年进士及第,求学于白石书院,原太子太傅杜温德得意门生是也;
伪学何物?原太子太傅杜大人所提学说是也。
五月二十,探病的薛德妃噙着泪出来了,抱着同样眼圈通红的儿子大哭,直说着什么你父皇最是疼你了,最是放心不下你了,他想看你成了亲、安身立命呀······
呣子俩抱头痛哭,凄惨的当真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鄢大小姐是个好姑娘,热爱国家忠心皇帝,当然以后更爱夫君。听了之后当即连连垂泪,表示愿为吾皇陛下尽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接着很痛快地表示,不就是成亲吗,行!只要能让吾皇陛下顺心,尽快好起来,干啥都行!越快越好?明天行吗?
当然不可能是明天。
千禧党禁 下
( 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当日,鄢大小姐仪态万方地受命、接册、谢恩,在平王妃的搀扶下袅袅婀娜地登上鸾辇,优雅完美的无可挑剔。只是上轿的时候,有微风轻轻掀起盖头一脚,一个眼尖的小孩儿正巧瞧见,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新皇子妃的脸白的像鬼一样,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只是这样的童言稚语,被铺天的福贵喧闹裹挟着挤进缓缓压过撒着缤纷花瓣的青石路面的车轮下,轻微的好像车轮碾过花瓣的声音,合着尘土与被碾得凌乱的花瓣一起,被鄢府的下人们默默地清扫了个干净。
六月初十,真正的党争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党联手,将炮头又对准了翰林学士邱大人。
被换血换的干净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带领新上任的左右御史及其他八位御史,分别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诱因尼姑,以为宠妾”等数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多视角无死角的各种攻击。
十一个人车轱辘似的轮番上,完全不给其他人Сhā嘴的机会,其言辞之激烈、攻击之猛烈、反应之强烈、举动之剧烈更令人叹为观止。只把邱翰林描述成一个祸国殃民、遗臭万年、比当年叛国通敌导致第一次北伐全军覆没的鄢左仆射更加可恶的祸害败类,死不足惜!
可惜如此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百年难得一遇的热血沸腾的场面却没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因为那位倒霉的起居注史官在诸位大人批斗到一半的时候就累得手指抽筋口吐白沫了。
晕过去的显然不止小史官一个,七十多高龄的、三十多年前还是太子太傅、随着还是太子的皇帝从北方逃过来的柳太傅当即也被气晕了过去,闭眼之前指天颤声骂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如何不骂?如何不痛?茫茫江山,巍巍殿宇,灿灿高堂,谁见那一颗颗黑透了的心!朝中清流一派四位中流砥柱,短短半年,便要去之殆尽!杜温德自缢明志,邰应山远遭贬谪,如今邱翰林也被人诬陷至此,只剩下他这一个脖子下面全入了土的糟老头子,不知哪一天就追随先帝去了,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呐!
监国的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一个高深莫测地一笑,一个嘴角不屑地一撇,一个道:“既然老太傅病了······”
另一个接道:“就好生休养着吧。”
······
而事情远远没有因邱翰林的入狱、柳太傅病重赋闲而结束。
一方面,朝廷上御史台的大夫们显得异常活跃,上蹿下跳地参奏着一个又一个为邱翰林、邰御史辩护过的官员,罪名或轻或重,但无一例外的有一条“为伪学所惑,同情逆党”。大批官员被革职待办,清流派、寒门派遭到了自翻云时代之后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另一方面,狱中的邱翰林终于“畏罪自杀”,有趣的是自杀之前还多事地留下了一封“自悔书”。上面详细地列举了一干同党,清楚地交代了他们是如何利用“伪学”蛊惑人心,如何鼓动废太子谋反,又如何计划拥立废太子之子,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等等。
估计手指太粗衣服太少、写到墙上不容易上达天听,邱翰林贴心地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呵呵,真怀疑他的笔墨纸砚是哪里来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整个朝廷的所有贵族官员们集体选择暂时丧失一下聪明的头脑,有了名单就好办。中央军、禁卫军联合出动,到处是抓“废太子余党”,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寒门士子们人人自危。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等四大书院更是风声鹤唳,昔日里风雅的竹林松园只剩下一片片萧瑟冷清的鬼影。而就读于书院的世家子弟们早就接到风声,纷纷卷铺盖溜回家了。
一场为时近三年的“辨伪”的运动浩浩荡荡地在全国范围内有条不紊地展开,上至朝中御史翰林,下至书院寒门士子,据不完全统计,被牵连的人员多达六万有余;其中朝廷大臣遭贬谪或流放共计二百一十七人;受到牵连而被革除功名、剥夺应试资格的学子多达千余人。
由于此事始于明楚历1000年的太子意图谋逆事件,因而又被称作“千禧党禁”。
几十年后有人对此做出了评价:这不仅仅是一场废太子之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皇权争斗,也不是一场排除异己的政治斗争。而是一场,老牌贵族派对日益崛起的、威胁瓜分他们既得利益的寒门士子派的大规模绞杀;也是一场,对过于自由、日益失控的民间舆论的一次全面而巨大的打击。无论南北,整个王朝的所有世家联合起来,在北派的二皇子与南派的三皇子的合作下,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范围内的清洗运动。
而几百年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掩藏在两个阶级斗争的汹涌暗潮之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幕后推手——鄢家。鄢家人抓住朝廷大换血的时机及时地再次登上党争权斗的舞台,扶持二皇子,安Сhā人手,悄然展开了他们谋划了十几年的复仇行动。
千禧党禁 下
( 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ww
当日,鄢大小姐仪态万方地受命、接册、谢恩,在平王妃的搀扶下袅袅婀娜地登上鸾辇,优雅完美的无可挑剔。只是上轿的时候,有微风轻轻掀起盖头一脚,一个眼尖的小孩儿正巧瞧见,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新皇子妃的脸白的像鬼一样,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只是这样的童言稚语,被铺天的福贵喧闹裹挟着挤进缓缓压过撒着缤纷花瓣的青石路面的车轮下,轻微的好像车轮碾过花瓣的声音,合着尘土与被碾得凌乱的花瓣一起,被鄢府的下人们默默地清扫了个干净。
六月初十,真正的党争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党联手,将炮头又对准了翰林学士邱大人。
被换血换的干净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带领新上任的左右御史及其他八位御史,分别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诱因尼姑,以为宠妾”等数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多视角无死角的各种攻击。
十一个人车轱辘似的轮番上,完全不给其他人Сhā嘴的机会,其言辞之激烈、攻击之猛烈、反应之强烈、举动之剧烈更令人叹为观止。只把邱翰林描述成一个祸国殃民、遗臭万年、比当年叛国通敌导致第一次北伐全军覆没的鄢左仆射更加可恶的祸害败类,死不足惜!
可惜如此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百年难得一遇的热血沸腾的场面却没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因为那位倒霉的起居注史官在诸位大人批斗到一半的时候就累得手指抽筋口吐白沫了。
晕过去的显然不止小史官一个,七十多高龄的、三十多年前还是太子太傅、随着还是太子的皇帝从北方逃过来的柳太傅当即也被气晕了过去,闭眼之前指天颤声骂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如何不骂?如何不痛?茫茫江山,巍巍殿宇,灿灿高堂,谁见那一颗颗黑透了的心!朝中清流一派四位中流砥柱,短短半年,便要去之殆尽!杜温德自缢明志,邰应山远遭贬谪,如今邱翰林也被人诬陷至此,只剩下他这一个脖子下面全入了土的糟老头子,不知哪一天就追随先帝去了,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呐!
监国的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一个高深莫测地一笑,一个嘴角不屑地一撇,一个道:“既然老太傅病了······”
另一个接道:“就好生休养着吧。”
······
而事情远远没有因邱翰林的入狱、柳太傅病重赋闲而结束。
一方面,朝廷上御史台的大夫们显得异常活跃,上蹿下跳地参奏着一个又一个为邱翰林、邰御史辩护过的官员,罪名或轻或重,但无一例外的有一条“为伪学所惑,同情逆党”。大批官员被革职待办,清流派、寒门派遭到了自翻云时代之后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另一方面,狱中的邱翰林终于“畏罪自杀”,有趣的是自杀之前还多事地留下了一封“自悔书”。上面详细地列举了一干同党,清楚地交代了他们是如何利用“伪学”蛊惑人心,如何鼓动废太子谋反,又如何计划拥立废太子之子,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等等。
估计手指太粗衣服太少、写到墙上不容易上达天听,邱翰林贴心地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呵呵,真怀疑他的笔墨纸砚是哪里来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整个朝廷的所有贵族官员们集体选择暂时丧失一下聪明的头脑,有了名单就好办。中央军、禁卫军联合出动,到处是抓“废太子余党”,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寒门士子们人人自危。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等四大书院更是风声鹤唳,昔日里风雅的竹林松园只剩下一片片萧瑟冷清的鬼影。而就读于书院的世家子弟们早就接到风声,纷纷卷铺盖溜回家了。
一场为时近三年的“辨伪”的运动浩浩荡荡地在全国范围内有条不紊地展开,上至朝中御史翰林,下至书院寒门士子,据不完全统计,被牵连的人员多达六万有余;其中朝廷大臣遭贬谪或流放共计二百一十七人;受到牵连而被革除功名、剥夺应试资格的学子多达千余人。
由于此事始于明楚历1000年的太子意图谋逆事件,因而又被称作“千禧党禁”。
几十年后有人对此做出了评价:这不仅仅是一场废太子之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皇权争斗,也不是一场排除异己的政治斗争。而是一场,老牌贵族派对日益崛起的、威胁瓜分他们既得利益的寒门士子派的大规模绞杀;也是一场,对过于自由、日益失控的民间舆论的一次全面而巨大的打击。无论南北,整个王朝的所有世家联合起来,在北派的二皇子与南派的三皇子的合作下,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范围内的清洗运动。
而几百年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掩藏在两个阶级斗争的汹涌暗潮之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幕后推手——鄢家。鄢家人抓住朝廷大换血的时机及时地再次登上党争权斗的舞台,扶持二皇子,安Сhā人手,悄然展开了他们谋划了十几年的复仇行动。
第二十二章 杭离倾蝶
( 明楚历1008年,九月初十。ww
清风从半推开的窗户里送进,把案上小巧的白玉制编篮形熏炉里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吹得一斜,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弥散开来。
金昱眼圈有些乌青,脸色有点蜡黄。兴许世上果然有像景裕皇后说的革命战友情谊那种东西存在,与鄢霁合伙设下几个局以后,大大咧咧的金小公子在鄢霁的书房里来往行动越发随意了。
鄢霁听了罗乃的禀告,点点头,淡声说了一句“知道了”,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向书房。
推开门,鄢霁就见金昱靠在紫檀椅子背上,身子后仰着,两手圈在脑后托着头,绘着珑玉出京图的玉骨折扇打开盖在脸上,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珑玉:林珑玉,明楚四大美人之一,林曦侄女,湘晴祖母,林心蓝表姑。貌似依海林氏就是出美人,林珑玉,林心蓝,都俩了)
鄢霁眉毛轻轻一挑,不说话,沉默地坐到书案后,拿起一叠各地暗线报来的消息细细批阅起来。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地盘桓着,鄢霁右手边的折子一本本堆到了左手边。
金昱突然呼吸一重,身子一动,“啪嗒”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金昱揉揉眼,看了一眼鄢霁,嘟囔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鄢霁搁下笔,淡笑道:“听闻玄辰多日未眠,不想在我这里竟能睡个好觉,实在不忍打扰。”
金昱嗤笑一声,弯腰拾起扇子,在手上一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金昱咧嘴笑道:“你就明说我不客气就是了,还拐弯抹角的!”
鄢霁笑笑,算是默认。这天底下,真正不跟他客气的除了烟族人,也只有金昱和杜嫣了。想到杜嫣,鄢霁眸色一深。
鄢霁眸色一深,也只是一深。随即他眼光一闪,笑道:“听说杭离不好对付,看样子,玄辰这是又碰壁了?”
“可不是!”金昱提起这个就发愁,懊恼道,“哪个说他常年混迹军营,肠子直、心眼儿少的,分明也是一只狐狸!真能装,滴水不进!”
“诶,”金昱一叹,眼睛一亮,又道,“你给杭震下的药还有没,借我点儿使使?”
“什么药?”
“嘿!你说什么药?”金昱一拍大腿,瞪眼道,“少装糊涂!你真当我是吃素的呀!杭震要是没把柄落里手里,他会这么听话?你那是什么东西,我的人有次看见杭震毒发的模样,啧啧,真是生不如死呐!”
鄢霁笑笑,摇头道:“不是我不给你,一来那东西极难提取,我也没多少。二来,给你了你也没办法下给他。初次中药后反应很大,而且某些人只下一次没有作用。给杭震下的时候,是杜嫣把药混着五石散一起下的,只说是五石散的反应,杭震才未曾起疑。但是,你觉得杭离会跟着京城的纨绔之风沾染五石散么?”
“唉,也是。”金昱长叹一口气,拿扇子挠着头,皱眉道,“我看杭离谨慎的与你无二,对京城的事儿门儿清。你说饮食上小心还可以说是在岭南养成的习惯,怎么他连平康巷里哪家馆子是谁埋的暗线都清楚?你们红袖楼公开了就不说了,另两家捂得可是死死的,我们家当初查了多少年吃了几次亏才看出点儿端倪,怎么杭离就掐的这么准呢?”
“杭离身后有人指点。”鄢霁眼睛半眯,笃定道,“他来京的第二天就去了秀才巷,带了两个老幕僚出来。杭震进京的时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栽了不少跟头。所以,杭离身后指点的人,应该不会是岭南王府的人。”
“嗬!这局,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岭南王的嫡子,从未出过岭南,但是身后支持的居然不是岭南的人。难道是有人走在了咱们前头?”
鄢霁摇摇头,“你上次说杭离有位表姐妹,我着人查了五年之内京城所有官员家眷,没有你描述的那样的,岭南那边你可查到了?”
“没呢!”金昱又是头疼地一叹,“毕莘把往上三代岭南王府的姑奶奶们全翻出来了,根本没有谁的姑娘名字里带冉字的!我现在怀疑,杭离跟他那个侍从就是成心放的烟雾弹!”
“哎,”金昱又道,“你问许老太师了么?怎么不问世事这么多年,突然送了杭离那样贵重的东西?”
鄢霁一哂,向后一倚,笑道:“这你让我怎么问?老师虽然不问世事,却未曾与世隔绝。想给谁东西,我这做学生的怎么管得着?”
“那你问的委婉点儿?”
鄢霁眼睛朝他一扫,幽幽道:“老师今年八十二高寿,比咱俩年纪加起来还大了两倍多,你觉得他会看不出来我的目的?”
金昱一耸肩,烦躁地挠挠头,无奈道:“成吧,确实不容易。那么,”金昱一顿,又道,“除了你之外,肯让许老太师卖个面子照顾的人,都有谁?”
鄢霁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老师的脾气很怪,合了眼缘,那便什么都好办。若是不合眼缘,在乌嵋山下跪等到死也没用。就像当初杜太子太傅年轻的时候,春闱之时,一篇文章与老师投了脾气,便被收为入室弟子。而满朝上下那么多人,不管世家还是寒门,想求老师指点一二都难如登天。若说亲族,老师出自江北望族,当时老师皇命在身不可违抗,许氏一族只有老师一人护着先帝南下,其余族人皆誓死守卫江北不退半步,未曾南渡。第一次北伐,老师两位爱子皆丧身江北,第二次北伐,唯一的孙子也阵亡他乡。自此老师便孑然一身,脾气更加古怪,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令老师照顾一二的。”
“真是奇了怪了······”金昱音调一挑,喃喃道。
窗外竹叶簌簌地轻轻摩挲,在干净的书房里映下斑驳的碧青的淡淡光影。
忽然一阵喧嚣吵了进来。
“鄢四少爷!我杭某人敬你是个君子,甘心与你结交,只是这样撬人墙角的事情,未免不够磊落吧!······”
未见人,便有男子带着怒气的质问声传来,隐约还有小厮的阻拦声,甚至有人告饶的声音。
“怎么回事?”
“像是杭震。”
金昱鄢霁相视一眼。
“我先回避会儿。”金昱意味深长地眉毛一挑,起身笑道。
“不必。我倒看看,他要闹什么。”鄢霁眼睛一眯,一抹冷色闪过,扬声吩咐道,“不必阻拦,请杭二公子进来。”
杭震扯着胡安的领子,进门就把胡安摔到地上,正要质问,突然看见金昱摇着扇子,笑得一脸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呦,杭大,你这是闹的哪出儿啊?”
杭震一愣,又听鄢霁似笑非笑的温润的声音响起,“是啊,金公子也在,你倒是说说,鄢某如何撬你墙角,又是如何不够磊落了?”
两道迫人的视线压来,杭震一窒,气势便是一矮,眼神朝金昱一瞟,有不便明说的意味。
鄢霁会意,笑道:“不妨,金 ...
(公子是自己人。你只管说,也请金公子做个评判。”
杭震眼神一暗,略一咬牙,转身“砰”地一脚踢在胡安身上,踢得胡安一滚,怒喝道:“狗奴才!你到是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鄢霁金昱这才看向胡安,只见胡安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裂开的衣服下皮开肉绽,明显是受了刑的。
鄢霁眼睛不悦地一眯,勾起嘴角,沉声慢道:“杭二公子若是要教训下人,也不必来鄢府里寻晦气。”
杭震冷哼一声,道:“四少爷莫急,先听听这狗奴才说些什么,再来说杭某是不是寻晦气不迟!”
鄢霁微微点点头,向后一倚不再说话。
胡安爬回杭震脚边,战战兢兢道:“是倾蝶姑娘。七月十四,在涴州城里,倾蝶姑娘找到小的,说鄢四少爷要招小的做心腹,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就,就应了······”
鄢霁一瞬间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砰”地狠狠一跳,双手按着书案,盯着胡安,声音一重:“你见到杜嫣了?”
“是,小的见到倾蝶姑娘了。”
“七月十四?”
“是。”
金昱扇子一停,眉毛深深地蹙起,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鄢霁眼光深沉,慢慢地把身体放松,靠回椅背,桌案挡住的右手上拇指中指慢慢地搓捻着。片刻,鄢霁淡淡道:“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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