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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权斗兵谋之舞姬帝后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不巧撞见

( 就在杜嫣和苏琦咬耳朵的时候,竹林里走来了另一伙贵族少年。ww

“咦?天底下竟有如此绝­色­的兔儿爷,哈哈,不想那小子居然好这一口,艳福着实不浅呐!”那一伙的四五个人里,一个身着藕­色­绣金线直裰,手执折扇的少年眼尖,嬉笑着开口,“怪不得他不好与吾等交游,若是有如此美人儿相伴,我也藏着掖着,只怕他被你们唐突了去!那天文辄还说他那个小倌儿如何出尘,瞧瞧,和这位一比,天底下的男女,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灿烂的阳光下,碧青的竹林里,杜嫣一身男装,巧笑倩兮,调皮地踮着脚尖,露出半个侧脸,巴掌大的­精­致的瓜子脸上,眉眼如画,朱红小口,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芒,让人的心也跟着怦然一动,不由得被她的快乐感染,会心一笑。

但是这美丽的画面却没让那个月白衣衫面如冠玉的少年微笑,反而令他脸上原本挂着的浅笑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跟在那少年身后,微低着头,面附轻纱的少女并未发现自家主子的异常,笑着开口接道:“金公子,亏得今儿个倾蝶姐姐身子不适没来,要是让蝶姐姐知道您在她病了的时候有了新欢,还说她是庸脂俗粉,指不定多伤······”倾尘说着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登时惊住,那个“心”字也卡在了喉咙里。

“哦?身子不适?病了?”鄢霁冷笑,凌厉的目光扫向倾尘。

似乎一瞬间冻结了不时滴落下来的竹叶上的雨滴,微风也无限地放慢。

“啊!少爷恕罪!”倾尘一下子吓白了脸,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潮湿的地上,后背上汗涔涔的一片。天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嫣娘和苏少爷会选在这里见面?哦不,还是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倾尘惊呼的一声可不小,扑腾扑腾惊起了一片鸟雀。杜嫣苏琦闻声看来,不由也瞬间变了脸­色­。

见鄢霁面­色­­阴­沉朝这边直直走来,杜嫣心知躲不过了,眼睑一垂,低头行礼道:“少爷万福!”心里暗骂,倒霉催的,鄢大混蛋,不是说他们是在西郊连雾山踏青吗,怎么跑到这里了!身着男子衣衫行女子礼节,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相对于杜嫣强撑的平静,苏琦就有些不知所措,局促的像个偷拐了人家女儿,被女子父兄打上门算账的孩子,见杜嫣行礼,低头不安道:“鄢表哥。”

鄢霁止住步子,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盯着杜嫣,不­阴­不阳地开口:“你身子好了?”

一瞬间杜嫣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发虚,小声道:“是。”

她能说什么,说“其实我没病就是要和苏琦见面所以不想和你出去所以诌了一个理由骗你的”?算了。

“嗯。”鄢霁又淡淡应了一声,眸­色­­阴­沉,盯着杜嫣,声音却像一贯的那样轻柔,“嫣儿果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嗯?”

“······”杜嫣汗毛都竖起来了,只好以沉默作答。背在后面的手暗中扯了一下苏琦:他是我主子,我不能和他顶嘴,你是他表弟,总该说句话解个围吧,别让他的气全往我身上撒呀!

后面的金昱等人也早已看出了门道,金昱微微一扯嘴角,“哗”的一下打开折扇,摇着扇子走近,笑道:“哎呀呀,我就说我的小蝶儿必定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看看,整日里带着面纱多可惜。这还是一身男装呢,就让咱们鄢老四和苏家大少爷争风吃醋了,你说明天这消息会不会传遍京城内外?要不再加我一个如何?咱仨一起?”金昱眼珠子一转一亮,回头喊道:“诶,何老大,你也过来吧,咱们正好三缺一呀!”

准备走过来的何浮闻言一个踉跄,顿住步子,苦笑道:“玄辰老弟呦,我八月就要娶白家小姐成亲了,您现在让我传出这样的新闻来,可不是让白老爷子举着拐杖揍我么?”

金昱看好戏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瞄向鄢霁,却见鄢霁眼底的寒霜一点点散去,已经恢复了平时一贯的从容。摆摆手,连道何浮无趣,一边往回走一边囔囔着“好不容易见小蝶儿摘了一次面纱,竟是男儿装扮,可惜可惜”云云。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着。”鄢霁命令道。

杜嫣站着没动,犹疑地看向苏琦。她心里隐约有种感觉,如果就这么跟着鄢霁回去,也许她一辈子当真就要被困在红袖楼里了。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心急,背着的手悄悄扯了扯苏琦的袖子:苏琦哥哥,你好歹也说句话呀!

苏琦畏惧地看看鄢霁,迎上一张温和的笑脸,心中却上起一阵寒意。犹豫地对杜嫣道:“那个,嫣娘,你既然不舒服,还是听鄢表哥的,快点回去吧。”

杜嫣闻言,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就是她要依靠的人么?这种情况下,让她一个人面对鄢霁的压力,连句解围的话也不敢说?哪怕现在,连句维护她的话也不肯说?甚至不如一个与她一直以来互探虚实逢场作戏的金昱!那她还怎么指着他违抗父母之意,如何值得她托付终生!

苏琦心说:好嫣娘呦,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江了,鄢家现在动动手就能掐死苏家,让我如何与鄢霁相争?反正你是他楼里的摇钱树,想来他也不会把你如何,你便暂且忍一忍,跟他回去再说。就算是为了咱俩的将来,都忍忍吧。

“怎么不走?”鄢霁见杜嫣迟迟不动,语气又沉了几分。

杜嫣又看了苏琦一眼,苏琦低着头在数脚边爬过的蚂蚁。终于咬咬嘴片,不甘道:“是。”

第三十九章 已是弃子 缉熙

( 回到红袖楼,发现杜嫣不见了的红玉焦急地迎了出来,就看见鄢霁杜嫣倾尘三人气氛僵硬诡异地走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鄢霁一言不发,直接走进小室,红玉跟了进去。倾尘有些犹豫,杜嫣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回去,随即也进了假山。

“你进来­干­什么?不是病了吗?还不去养病?”一连三个问句,温润的声音透着冷厉。

“我只说一句话,”杜嫣急忙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与妈妈倾尘无关,是我骗了她们······”她的事情,不能连累了旁人。

鄢霁不理她,大步进了一间屋子。红玉担忧无奈地看了杜嫣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杜嫣在妆楼里惴惴不安地等到了傍晚,终于盼到一脸忧­色­的红玉来了。

“怎么样了?”杜嫣见红玉脸­色­不好,心里一沉。

红玉不回答,坐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发现凉透了,放在一旁。这才看向杜嫣,问道:“你先给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少爷居然生了气?”

杜嫣低头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直听得红玉连连皱眉,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我见你从那以后如此懂事,还道你长大了,以为你早就收起了那些不着边的想法,怎么还是这么不晓事?”

“妈妈”杜嫣垂眸沉声道,“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这几年无奈,我暂时妥协,不意味着我就认了命。我清楚我要什么,想什么,我的底线在哪里。现在这些,为了活着,我还可以忍受,但如果要我出卖身体与灵魂,那是生不如死,我宁愿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只是如今,这些早一步挑开了而已。”

红玉愈发觉得头疼,杜嫣这­性­子,比她娘当年更烈几分,真是······

“少爷究竟怎么说?”

“唉!你大了,自有主意,我拿你是没办法了。少爷说了,既然你现在已经长大,也就不必等到十五。叫我明儿个便放出风声,不日就为你办及笄礼。看你是要出嫁还是留在楼里······接客。”

杜嫣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子一晃,喃喃道:“这······”早知道有这一天,不想竟提前一年来到,她却丝毫准备也没来得及做!若是出嫁,便是被人买走与人为妾,若是留在楼里,便是······!鄢霁,就如此等不及了么?

红玉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对她的打击太大,拉过她安慰道:“你先别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余地的。少爷只说是要放出风声,没说马上就要定下来。还有的时间准备,我再为你探探少爷的口风,看他究竟打算用你做什么,是拉拢谁还是想在谁家埋上暗桩,还是想让你留在楼里探听消息。你心里有了数之后趁着这段时间好做些准备,省的到时候乱了阵脚。或者······”

红玉沉吟一下,凑近杜嫣耳边飞快低声道,“你若实在不想被鄢家所制,要嫁个年纪人品相配的人,这段时间就尽力拉拢上一个能和少爷相抗的人,比如平王世子或者金家小公子,走像你姐姐一样的路,明白吗?”

接着又微微扬声,“至于苏琦那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话她只能提点到这份儿上,剩下的,只有让她自己考虑。

“我知道了,妈妈。”杜嫣捂着脸轻声道,“我想静一会儿,妈妈,让我今晚好好想一想,好吗?”

听见杜嫣声音里夹了浓浓的鼻音,红玉心中不忍,直道何苦何必,安慰了几句准备离开,就要推门时忍不住回头叮嘱道:“到底还没定下来,你现在可千万别倔脾气上来触了少爷霉头,受罪的可是你自己,懂么?若是你能留在楼里,过些时日等少爷的脾气消了,指不定就消了这笔账,毕竟你也是得少爷看重的,妈妈的位子也好传给你······”

红玉走后,杜嫣慢慢地闭上眼睛。她了解鄢霁,那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些事情决定了就不会在改变。

比如这次,他发现了她的二心,便已把她视作弃子。

现在,不过是要在放弃她之前,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出嫁必定是完成他暗中的一笔交易,留下不过是日后生财的一个工具。

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但是,及笄之前她的事情她不能自己做主,及笄之后她再不要被人所控!如果不能和平解决,她不怕——

玉石俱焚!

第四十章 不为婢妾

( 明楚历1008年五月末,启城东南,和气赌坊。ww

和气赌坊是启城最大的一家赌坊,据说它的幕后东家是平王府。白花花闪亮亮的银两在赌桌上划过来流过去,最后全部流进了平王府的腰包里。

赌坊的窗子上全罩了黑纱,幽暗的大堂里乌烟瘴气,一楼的大堂里聚满了癫狂的赌徒,吵吵嚷嚷,哭哭笑笑的一大片,乱糟糟的,饶是在红袖楼见惯了哄闹场面的杜嫣也有些招架不住。

平王世子杭荃殷勤地为面附轻纱的杜嫣引路,心中得意洋洋。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倾蝶不也要求他了?马上就要被红袖楼卖了,她倒知道应该抱谁的大腿。平王府坐拥天下最大的赌坊,若论财大气粗,他平王府称第二,京城内外就没人敢称第一!伺候好了他,到时候竞价,谁能比得过他去?呵呵呵······

杜嫣面纱下的嘴角嘲讽地一勾。竞价之时,她的归属肯定是被鄢霁内定了的,竞价不过走个过场,谁能跑去查鄢家的私账?她要的,就是一个到时候敢和鄢霁死磕的人。

看上杭荃,第一是因为他现在有和能鄢家叫板的老爹,第二是他相对来讲好忽悠,没金昱那么难缠,第三则是,平王府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七千岁安国公府彻底杠上,两败俱伤之后由鄢家一并收拾掉,她拖过了这一阵子,也好趁乱跑出来······

杭荃领着杜嫣走进赌坊,颇为自得道:“倾蝶姑娘,你瞧,单这一个赌坊,便是日进万两,你若是跟了我,我便把我再这里的份子送你两成,包你日后金银不断······”

杜嫣笑笑并不答话,目光转向二楼的一个台子,那台子上挂着十几个木牌子,写着:金小公子;岭南大公子;平王世子;苏大少爷······人物下边各有一块木板,用粉笔写着从几十到几千两不等白银。ww杜嫣有些好奇,柔声问道:“那些木牌子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欠了赌坊银子的债主么?”

杭荃高深莫测地一笑:“非也,说起来,这些东西与姑娘你还有些渊源。倾蝶你再仔细看看。”

杜嫣凝眸,一个一个牌子看过去,发现都是与她相熟的世家公子,待看到最后两个牌子时,微微冷了脸­色­。只见那两个牌子上,一个写着:留于红楼,下面下着八千多两的注,赔率一比二;另一个写着自赎身,下面用白­色­粉笔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半两”,赔率一比五千。

“怎么样?倾蝶姑娘要不要也玩儿一把,给自己赌个前程?”

杜嫣冷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柔娇媚,好像山间潺潺的流水淌过指尖:“不想我的终身居然惹了这么多人关心,是要赌一把的。”

杜嫣说着缓步登上楼梯。

伺候的伙计得了杭荃的手势,引着杜嫣一路走上台子。有掌柜“咚咚咚”地敲了几下罗,示意疯狂的赌徒们暂且安静,大声吆喝道:“各位各位,倾蝶姑娘来了哈,咱们且看看姑娘她自己怎么选的,也好跟着下注了呦!看看名动咱京城的花魁姑娘的终身大事喽,赌跟了金小公子的一赔一,赌跟了苏大少爷的一赔十······”

趁掌柜的吆喝的功夫,杜嫣登上二楼的台子,手指从十六个牌子边挨个拂过。乌漆的牌子,鎏金的大字,鲜红的朱穗,纤白的手指,十六个木牌被杜嫣拨的左右摇摆,一如杜嫣如今的命运,受人­操­控,上下浮沉······

“诸位,”杜嫣优雅地转过身来,浅­色­的裙摆广袖层层袅袅荡出优美飘逸的弧线。扶着栏杆,杜嫣慢慢举起右手,用清脆却坚定的声音清晰地朗声道,“我是杜嫣,花名倾蝶。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杜嫣在此立誓:

但我今后及笄成人,

一,不为妓,

二,不为婢,

三,不为妾!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

明楚历1008年五月二十八,杜嫣在她成年之前,于和气赌坊内立下了她一生里第一道重要的誓言。

那一天,站在黑暗的高台上,身后是摇晃的黑­色­木牌,荡漾的血红缨络。她一身米黄­色­罗裙,好像黑夜血河里的一道黎明曙光迎面­射­来,让台下众人不自觉得心头一窒,眯了眼睛。她的声音沉稳坚定,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心。甚至于一时间众人也被她迷惑,仿佛那样明媚决然的女子,本就应闯出一番清明光彩的天地。

但是天知道,今后的日子里,为了这个誓言,她辗转颠沛,历尽劫难,一次次从天堂跌落谷底,又一次次满是伤痕地爬出来。直到十几年后,直到这些木牌上的贵族公子死的死逃的逃反的反,直到连江北的鬼戎都被打的乖乖收起了爪子退回塞北,直到南宁不在,千年的杭氏帝国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方才守的云开,落定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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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话里套划(二更)

( 杜嫣的誓言迅速传开,一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ww和气赌坊的掌柜乐得睁不开眼,因为一个时辰里赌金就翻了一倍。

回到楼里后不久鄢霁也闻讯而来,坐在杜嫣的妆楼里,他似笑非笑道:“竟然长本事了,还赌誓说‘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那你想做什么?是官家小姐还是苏琦的正房夫人?”

杜嫣走到古琴旁坐下,不答他的话。事到如今,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没用,不如静心弹琴,听不到他聒噪的声音也好。

双手覆上琴弦,杜嫣却忽然又想到,琴由心生,他这边问着,她弹着琴,被他听出了自己心思······想着她掏出丝帕,还是擦琴弦吧,稳妥些。

“你这硬脾气,当这是一点儿没变。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说不定我真能帮你一把。”鄢霁轻叹一声,一副拿杜嫣没辙的样子,收起了脸上讽刺的笑容,揉揉眉心,认真地看着她,耐心轻声问道。

杜嫣动作不停,信他?在他手下做事两年多了,以为她不知道他惯用的手段么。若真是对他和盘托出,才是自找死路!

“如果我不放你或是真要把你送人做妾做婢呢?你会怎么办?”

果然,开始套她的话了。ww杜嫣不理他,擦琴弦,擦完一遍又擦一遍。

“你和苏琦还有联系吗?”

沉默。

“你属意哪家公子?我可以帮你。”

沉默。

“我把卖身契还你,放了你如何?”

沉默。

“封朗那小子似乎对你有意思,不然我给你们两个做了主如何?”

沉默。

“我认你为远房表妹,给你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怎么样?”

沉默。

“苏家十天之后就要启程了,苏琦告诉你了么?”

······

鄢霁温和认真的语气不变,但是随便他说什么,杜嫣一副听不到的模样。心里却一阵恍惚悲凉,苏琦要走了,她竟然不知道。这二十天,她要提前定下终身的消息传遍了启城的大街小巷,但是苏琦却音信全无,这么怕和自己扯在一起误了名声?还是迫于鄢霁的势力、父母的压力不敢出头?

也好,让她早早看清了他,这样的人,哪怕到了菁州和自己成了婚,回到老家还是会迫于家长压力休了自己的,何必到时候自找麻烦?······

“看来你真是有自己的主意了。”鄢霁眯起眼睛,终于下出结论。

以为她不说话就让他猜不出心思吗?不,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如果杜嫣心里没有成算,此时就应该质问自己,或是大骂,或是欣喜,或是伤心。万万不可能如此平静,这分明是,害怕被自己看穿了心事。确定了她有计划,接下来的也就好推理了:

“所以你今天的誓言,真真假假,就是要说给我听的是吗?让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不惜玉碎,让我知道你的底线,威胁我?”

杜嫣心头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打定主意沉默,那就沉默到底,随便他猜去,最好能用那颗聪明谨慎的脑袋把自己绕进去!

“再者叫我以为你已经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只剩下了这一条鱼死网破的主意,是吗?”

“你现在不说话,是怕被我看出心思?既然我已经猜出了这一点,你还沉默,那肯定是有其他谋划。那么,你今天的誓言,不过是为了你真正的目的作掩护。”

“最近你和几位大家公子走的都挺近,里面哪一位,或者说哪几位是你的目标?让我想想,金昱的心思太难猜,不好控制,你不会指望他;杭震已经染上了神仙散为我所控,你清楚指望不上;京城里能和我鄢家抗衡的势力中,除了你如今有意疏远安国公府的人,只怕只有平王府了。那么,你看上了杭荃,是么?”

“杭荃为人不如金昱、安国公世子机敏谨慎,接近他容易许多,平日里骄傲自满,很容易受你挑拨,甚至冲冠一女为红颜,与我为敌,是么?”

······

“杜嫣,”鄢霁忽然愉悦的笑了,眼睛明亮,灿如星瞳,手指一点,“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那根弦,你已经擦六遍了。”

第四十二章 深夜来客

( 杜嫣手一顿,失误了。但是她绝对不能承认,于是­干­脆停下手里的动作,明亮的眸子直视着鄢霁的眼睛,蹙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看来我说对了,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鄢霁摇头轻笑,“杜嫣呐,怎么这次这么不小心呢?我记得你以前看过平王府的财务收支,虽说平王府收入不少,但是平王的私军,在档的有五千,实际却有三万。你说这两万五千的兵马,平王是拿什么养着的呢?我听说安国公最近有意找平王的麻烦,这两天把主意打到了平王私军身上。最迟后天那三万私军,怕是又要因为拖欠了半年多的军饷闹一闹了。闹到什么程度,怎么收场,就不是我管得了了的。”

“我说话向来算话,说了这次你的归属公平竞价,便是价高者得。不但那些世家公子可以参与,红袖楼,苏琦,包括你自己,也一样可以。只是,如果他出不起价钱,那也怪不了旁人,不是么?”

他要断了杭荃竞拍的路子?想着自己筹划了二十天的后路被他这么生生掐断,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杜嫣不由火起,蹭的一下站起来,厉声骂道:“你混蛋!”

“被我猜透了?终于忍不住了?骂出来了?这一声‘混蛋’,在你心里骂了许多年了吧。没关系,这几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骂个够。”

鄢霁不以为然地笑笑,真要让她去了平王府,把她知道的东西随便提几句,他鄢家谋划了十几年的计划可就全部泡汤了。想撺掇着平王世子与他为敌,还放出烟雾弹迷惑自己。是长本事了,只是火候还不到。不过不可否认这冤大头倒是选的极好,真要闹起来自己怎么也不能不给对方这个皇亲国戚几分面子。若是杜嫣“暴病而亡”,哼,都不是傻子,怎么人家世子找你一要人她就没了呢?无论放不放人,都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鄢霁忽然想到,这究竟是她这二十天里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计划?这次事发突然,杜嫣准备不足,有些动作太过集中显眼,才叫他看出端倪。如果能给她一年的时间徐徐图之,也许那时,真会惹出麻烦也不一定。不可否认,杜嫣的成长,太快了。

杜嫣从心底,还是不愿意为鄢家做事的。鄢霁心底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根苗子。

鄢霁又想了想,脸­色­微沉,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呆在妆楼里安心准备,弄影阁也不必去了。好好歇着,我会安排人守着,吃的喝的自会有人送来。”还是把她禁起来为妥,省的再弄出来什么幺蛾子。

杜嫣一怔,这是要限制她的自由?那她岂非连最后逃跑的机会也没了,最后的成功率最小的计划没来得及实行就胎死腹中了?杜嫣大怒,质问道:“为什么?”

鄢霁站起来弹弹袍子准备离开,道:“省得你出去找麻烦。”

眼看着连逃跑的可能也在周围四个侍女两个杂役的看守下化为泡影,杜嫣实在是无计可施。想了一晚后,只好用了一招已不能算谋划的方式——绝食。完全是走投无路之下的绝路,杜嫣清楚。但是,有什么关系,最坏不过一死而已。生已无望,莫如死之。

五天以后的深夜,无星,月黑。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进杜嫣的妆楼。

“是谁!”木板“咯吱”一响,杜嫣惊醒。

“嫣娘,别喊,是我。”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楼梯口闪出一个一个娇娇小小的黑影。黑影翻出夜明珠,照亮眼前三寸的地方。

“秀儿?你怎么来了?”杜嫣翻身下床。

“妈妈拖住了看守的人,我来看看你。”陈秀儿走近杜嫣,幽幽的冷光下,才发现杜嫣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干­裂。不由惊呼道:“天呀,嫣娘,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说着跑向桌子倒了一杯茶水,普洱的香气散出,茶水握在手里,居然还是温的。

不及多想捧着茶水走到床边,陈秀儿劝道:“嫣娘,你就是要绝食,又何苦和自己这么过不去?好歹先喝口水吧!我见桌上还有许多软糕水果,我拿来你吃点儿?”

杜嫣摇摇头,不看,有气无力地推回去,玩笑道:“本来就是求死,哪有人死了一半缓口气再继续死的?前面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你!”陈秀儿红了眼眶,嘟着嘴委屈道,“我不管,你先喝口水。我冒这么大险来是有正事儿和你说的,你不喝水我就不说!”

杜嫣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她,终于无奈地一叹,接过茶杯,咕嘟咕嘟几口饮尽。把茶杯还给秀儿,道:“喝完了,你说吧。”

“我再给你拿点糕点水果······”

“秀儿,”杜嫣唤住她,“你少诱惑我。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走,别影响我绝食!”

“······”跑到了桌子旁边的陈秀儿只好回来,两只手上一手拿了一碟糕,一手拿了一盘草莓。

“我说了我不会吃,你别诱惑我。”

“······我想吃······”陈秀儿闪着无辜的眼睛。

“······”好吧,杜嫣无话可说。

“少爷说三天以后就要竞价了,现在传说外面已经炒到了十万两。昨天因为你的事,平王世子和安国公二公子居然下朝直接在宣化广场上打了起来,可叫来往的文武大臣们看了一场笑话。”陈秀儿悠悠地轻声说着,手上用水果小刀把软糕切成小块。

杜嫣不置可否,心道其中肯定少不了鄢霁差人煽风点火。平王府出了事,杭荃无力参拍,又被她挑起兴头,只怕现在整就是一个炮筒,一点就着。可怜她,白给鄢霁搭了梯子。他倒是会挑时机,不放过一点让平王府和安国公府杠起来的机会。

陈秀儿见她没反应,换了个话题:“昨天妈妈哭了。和我哭了一宿,直说是她害了你。”

“怎么回事?”

见杜嫣开口,陈秀儿一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趁着杜嫣问话开口的空档眼疾手快地把一块山药莲子糕塞进她嘴里,动作流畅自然,然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地说:“是啊,妈妈说当初都是她不好,贪一时的好处,把楼里的消息越过少爷给了堂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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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是非曲直

( “是啊,妈妈说当初都是她不好,贪一时的好处,把楼里的消息越过少爷给了堂老爷······”

陈秀儿不说了,等着杜嫣问她,手里的软糕蓄势待发。ww

软糕是新做的,甜糯香软,入口即化,又因被陈秀儿切的大小正好,连咀嚼也几乎不用,说话的功夫就咽了下去。以致杜嫣一时不查,直到被喂了大半块儿下去才惊觉:“秀儿,你­干­什么?”

陈秀儿一吐舌头,讪讪地放下拿着软糕准备填到杜嫣嘴里的手。

“嘻嘻,开玩笑啦。”接着慢慢把红玉对她所说的杜嫣入名谱的事情细细说了。其中有些涉及鄢家隐情的东西红玉对陈秀儿隐瞒了,但杜嫣还是明白怎么回事。

其间陈秀儿故技重施了七次,被杜嫣识破了七次,之后终于老实了好好说话。

最后,陈秀儿忍不住,含着泪对杜嫣说:“妈妈叫我转告你,当年的事情本就不应该牵连到你,但是她一时怯懦,不敢承担,让少爷拿你扎了筏子。后来伪造了一份死契,对不住你娘所托,毁了你一辈子。ww妈妈说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本想日后弥补,却不想你是如此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妈妈还说,她不求你能原谅她,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她这辈子无儿无女,你是她看着长大的,早把你当做了亲生的女儿。当娘的,都是宁愿孩子苟活,也不要孩子大义赴死的。你不愿卖身,她知道,明天你好好吃东西,晚上还是这个时间,妈妈会安排好人帮你逃出去。以后你只要能——

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也好。”陈秀儿一顿,改口道。

秀儿默默地拭泪,其实,红玉的原话是:放了嫣娘,我就算背主了。依少爷的手段,只怕我难逃一死。也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以后只要嫣娘能来我坟上上柱香,抱着她的孩子来看我一眼,我也就知足了······陈秀儿说完,两人都是一阵静默。

平康巷里特有的浓郁的脂粉气息与绮靡的丝竹之声浮荡在微凉的夜风里,糜乱的娇笑声从灯火通明的前厅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任凭凉风吹开一团团纸醉金迷。

“告诉妈妈,我不怨她,替我谢谢她。”杜嫣忽然拿起莓子,送进口中,沉声说道。

陈秀儿见她肯吃东西,一喜,反而没听清杜嫣的话,“什么?”

“告诉妈妈,我不怪她。”杜嫣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眼神飘远,慢悠悠道,“小时候我不懂事,为妈妈惹了不少麻烦。是妈妈和姐姐护着我长大,为我承担了太多。没有妈妈,我成不了人。”

如果说改为死契前后是她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么在分水岭之前,是红玉和杜嬅为她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划出一片净土;分水岭之后,更是红玉手把手地教会她这个天真的像白纸一样的人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生存。时至今日,她不能说红玉对她的教养方式是正确的,但是她知道,红玉是对她付出过真心全力的,这一份心意,她不会忘却。

“趋利避害,人之常­性­。何况当初也是我闹得太过分了,才让鄢霁有了由头发作。说起来或许我还要谢谢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令我对鄢霁还有用处,只怕他在苏府也不会出面保我,若是那样,我早被苏大夫人乱棍打死了,哪里有今天。”

她毕竟不是红玉的亲生女儿,如何能指望她豁出­性­命来保她的未来?再说红玉其人,最­精­明的地方就是会审时度势,认得清事实,关键时刻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将眼前的利益最大化。她当时拼了­性­命保护自己又能如何?不说违背了鄢霁的“好意”能不能保命,即使鄢霁换了方式处罚她,红袖楼大权落入周贵或她人之手,于她们有何好处?不说别的,不懂事的自己没了妈妈袒护,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至于你们说要我逃出去,不可能。我看过了,鄢霁封死了我的退路。如果这样我还能逃出去,肯定少不了别人相助,查起来妈妈和你一定首当其冲。我不能害了你们。”

杜嫣说着又吃了一颗莓子,还有三天,她有感觉,三日之内鄢霁肯定还会再来一次,起码要想办法封了她的嘴。到时候,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力气对付他才行。想着心里自嘲,她还真是死到一半还要歇一歇,准备谈判一番,如果不成功继续死······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杜嫣继续缓声道:“替我转告妈妈吧,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妈妈养育之恩,杜嫣感激于内。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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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推没过,在纠结以后怎么办。呜呜,让我好好想想。明天起更新时间可能改到下午或者晚上,也让我想想吧。

第四十四章 人各有志

( “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杜嫣说着有些哽咽,起身郑重地对着陈秀儿跪了下去,硬声道:“杜嫣有愧。然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三日之后,杜嫣定要以阿堵之物量身······杜嫣,不孝······”

一颗泪珠自杜嫣眼底划过,映着夜明珠冷幽幽的暗光,在这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竟如荧荧明星般璀璨晶亮。

杜嫣重重地叩首,“咚”的一下让弯腰搀她的陈秀儿惊得往旁边一跳,连连惊呼:“嫣娘你这是何苦何必······”

杜嫣发力,陈秀儿奈何她不得。

直到杜嫣把三个头扣完,额头上青了一片,陈秀儿才把杜嫣扶起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进都进这种地方了,哪儿还有什么贞洁清白可言,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你闹一闹耍耍­性­子就算了,哪能当真要死要活的?”陈秀儿拉着杜嫣,蹙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

杜嫣摇摇头,“以前我陪宴跳舞,谈笑应酬,因为我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苦难。挨过去了,等我成人了,苏琦哥哥就会娶我。从此以后我就会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会有尊严,有自由,有幸福,有希望。

我以为从那之后就可以脱离贱籍,再不受人欺辱压迫却毫无反抗之力,再不面对强权不公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再不看着我的姐妹好友被伤害打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送救命的药也没人为我开门。我以为从那之后我不必凭着姿­色­小心地逢迎权贵,不必出卖我的尊严,以为我起码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活着······

为了这些,我忍着。可是我错了。当我豁出命了做的最好,做到个中翘楚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我料想的那个样子。可我已被鄢家逼得不能后退。我不愿意,卑微屈辱地熬到了成年,还要再卑微屈辱地熬一辈子。所以我要反抗。

我没有父母兄弟依靠,没有亲戚家族扶持,没有权势金银支撑,我唯有的便是这一身皮囊和在楼里学到的才艺,可惜如今困在这小楼里,也无处施展。所以现在能拼的,只有这一条命。唯有拿这一条命去拼,胜了,便是海阔天空,输了,也不必再忍受为人的苦难。”

“嫣娘,你······妈妈说你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也不肯委身的,开始我还不信,不想果真如此。”陈秀儿泪眼婆娑地着急劝道,“你可不能做傻事呀,你十四还不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如何能说得准呢?再说便是真的与人为妾,以你的品貌才情,哪家主子不把你当宝似的捧着,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的福气······”

“不,”杜嫣反握住陈秀儿冰凉的手,“人各有志而已。不为姬,不为婢,不为妾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原则。今生今世都是如此,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也不可以寻死呀!那······逃吧,明天你逃跑吧,从小都是你护着我,如今也让我为你做一点事。不必挂心我们,你跑的越远越好。”

“呵呵,秀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妈妈很早就告诉我,人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都要自己担待着。谁也替不了谁,谁也不能走回头路。我的事情,如何能让你们承担罪责?”

见陈秀儿一副又急又忧直掉金豆子的模样,杜嫣柔声安慰道,“好了,吓着了?我不过是说最坏的结果而已,放心,事情还没有这么糟。我打算见了少爷再好好谈一谈,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那,那你可答应我,不能做傻事!”

“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杜嫣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启齿,作出承诺。

陈秀儿想了想,还是劝道:“你真的不打算逃吗?不必管我们的。”

“鄢霁那人的心思,手上的势力,我比你清楚。他要让我逃,就不会把我看得这么死。若是不叫我逃,凭你和妈妈拦不了多久,只要我出不了京城方圆三百里,迟早会被他找到,何必再牵连上你们?”

······

送走了陈秀儿,杜嫣慢慢走到窗子旁,推开窗户,初夏夜间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平康巷里特有的纸醉金迷腐华旖旎的味道袭来。杜嫣衣衫单薄,冷风一吹,微微地一颤。

是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天穹,隐隐有深深浅浅的云影浮动,似有一双巨手拨弄着一块块巨大的幕布,遮掩着星汉银河,不见天光。

······

杜嫣对着窗子发呆,喃喃地默念起一句话:“死亦我所恶,若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第四十五章 绝食抗议

( 不出杜嫣所料,第二天下午时分,鄢霁就来了。ww

“怎么不吃东西?”

笑面虎鄢霁难得的脸­色­不好看,见了杜嫣就质问道。

杜嫣的脸­色­比他还不好看,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瓜子脸型的下巴显得更尖了,只一双眼睛,显得比以往更加明亮有神。

杜嫣的神­色­分明是在鄙视他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如你所见,因为不满你的决定,我在绝食抗议。”

鄢霁冷笑:“你觉得你的抗议有用?”

“有用没用总要试试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饿死,也好过被你当牛马一样卖掉,受尽棱辱不是?”

反正早已撕破脸皮,她也不必客气。

“你想如何?”

“放了我,咱们私下解决,我自赎身!”

“呵呵,你觉得可能?”

“我可以发誓,在红袖楼里的一切所见、所闻、所知,从我出户之时起,全部忘掉,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你觉得我会信你?”

“那你想如何?”

“你听我安排,安生呆着就行。”

“不可能!”

“你觉得你有否决的权力?”

“你混蛋!”

“随便你。”

“混蛋!”

“随便你。”

······

不对!

气得冒火的杜嫣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被鄢霁牵着鼻子走了,除了骂骂他呈口舌之快自己得不到一点好处。

倒霉催的,混蛋!不行,她要赶快找回谈判的主动权!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脑子里飞快地理顺了思路。

再睁开眼睛时居然发现鄢霁竟然悠闲地坐在桌子边,喝着茶水吃着糕点,见她看过来,还十分报以友好的微笑,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捏着着糕点,十足的贵族公子修养,笑眯眯地问她:“味道不错,要不要来点儿?”

······

绝食的杜嫣差点儿没忍住张口骂他,一腔怒火升腾。心中后悔不已,怎么没下点药呢,如果在糕点里,下了药,比如神仙散,她这儿还剩着一包呢,那他现在还不得乖乖听话?

杜嫣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针锋相对:“少爷,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是吗?原来你也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巧了,我也这么想的。”鄢霁惊讶道,笑得更加灿烂,优雅地擦­干­净手指,指着对面的椅子,“坐下吧,慢慢说。”

杜嫣一听有戏,便也不推脱,依言坐下,正欲开口,就听见鄢霁温和地跟她商量:“时辰不早了,我在你这里吃饭你不介意吧?没关系,咱们边吃边谈。”说完不等杜嫣反应,扬声吩咐道:“端上来!”

立刻有在外面等候已久的侍女端上来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有:姜虾;莲房鱼包;生淹水木瓜;山海羹;小米饭;八宝粥······

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阵阵香气的食物接二连三地摆在杜嫣眼前,如浪翻涌的香气滚滚袭来直扑杜嫣鼻尖,一路窜进心肺里······

几道菜肴不多,却道道­精­致,叫人看着就胃口大开。杜嫣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胃里肚子一抽一抽,火辣辣烧心似的疼,无语凝噎。

侍女送上了两副碗筷,鄢霁无视杜嫣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的目光,淡定从容地盛了一碗八宝粥,拢着袖子探身递到杜嫣面前,“你先喝点粥再说。”

鄢霁端着小碗维持着身形不变,定定地与杜嫣对视,大有杜嫣不接过去他就不动也别想继续谈下去的架势。

杜嫣觉得她真的要被鄢霁逼疯了,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了这个混蛋!诚心的,混蛋鄢霁!

第四十六章 ­唇­齿机锋

( 杜嫣恨恨地接过,捏着小碗的四个指头指尖掐的发白。

鄢霁见她接了便收回手,微微一笑,肯吃饭就好。

杜嫣咬牙切齿,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低头一看手上熬得香糯的粥冒着诱人的热气······

狠狠闭眼,“啪”地一下把小碗重重地砸到桌子上,拂袖而起,坐到一边远离桌子的椅子上。混蛋!杜嫣心里暗骂,差点儿她就忍不住吃饭了。她不能如了他的愿,否则一旦她吃饭,便是服了软,彻底为他所控。

“废话少说,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也清楚,我要什么你也明白。”杜嫣坐下便直入正题,严肃道,“我愿意从今往后隐姓埋名,与你们鄢家,与朝廷上下内外所有权贵再无瓜葛。ww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会妨碍、透露任何和你们有关的事情。让我净身出户也无不可,从此河水不犯井水,可否?”

鄢霁见她还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也不由火起,放下筷子冷声道:“不可能。签了死契,上了鄢家的名谱,除非死,就永远是鄢家的人。没有放了你一说,便是我同意,族中长辈也不会同意。”

“呵!”杜嫣冷笑,“我这死契是如何签的,你族中长辈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咱们不妨拿到你鄢家,请诸位长辈审审,看看我娘当年给我签的十年的一文钱活契,是怎么变成一辈子的死契的!依照《大宁律例》,良家的女儿,唯有父母可以卖出。我倒是想问问,契约更变的时候,我娘的骨头都烂到野狗野狼的肚子里了,我爹早就不知踪影死活,又是哪里冒出的爹娘给我改的契约!”

“何人更变的契约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总之现在我手里的就是你的死契,你的命就是鄢家的,凡事就要听从鄢家安排!”

“你少装糊涂!不是你的逼迫,妈妈怎么会把我的契约变更?你和你堂叔伯斗法,牵扯进去了妈妈。你要让妈妈为你做事,要敲打妈妈,又何苦扯上我!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是不是?你以为你收服了妈妈你很成功是不是?你以为你做得完美无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未曾招惹你,无心卷入你们的争斗,你却利用我,你却毁了我的清白我的尊严我的自由我的一辈子!你有多成功,你就欠了我多少!”

杜嫣噼里啪啦地说着,语速极快,好像要把几年来的怨气一吐为快。

“别说什么红袖楼把我养大多费银两。这两年多我为楼里赚了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有数,你若是不清楚去找妈妈要账册。那些银子,别说把我养大,就是再养我几十年给我养老送终都足够!”

“还有如果你要说你救过我,是,我不能否认小时候不懂事触怒了苏大夫人,若非你相救可能已经被打死了。但是第一,你救我是为了利用我,只这一点便足够说我不欠你。第二,这些年明里暗里我为你做过多少事情,刺探,离间,勾引,拉拢,下毒,甚至为你挡过毒药,因为你遭遇过两次刺杀。你害我的,比你帮我的多得多。”

“现在你还要把我卖了为你牟利,你扪心自问,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

杜嫣看着鄢霁脸­色­越发­阴­沉,心里畅快,继续嘲讽道,“也是,投靠鬼戎的卑鄙小人、叛国佞臣之后,还有何廉耻可言······”

啪!

“杜嫣你够了!”

第四十七章 继续谈判

( “杜嫣你够了!”

一直任杜嫣宣泄的鄢霁忽然拍案而起,不想那看似只适合握笔执棋的文人书生的手掌竟有如此力度,震得桌子上的汤汤水水一荡,鸳鸯形白玉筷架上支着的象牙筷子更是“啪、啪”的两下掉在了地上,在厚厚的金红­色­地毯上弱弱地弹了一下,栽进了毛绒里。

一时气氛诡异地安静。杜嫣看着鄢大笑面虎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她,眼睛里似有暗潮翻涌,如一盆冷水浇下,心中也暗道不好。

谈判最忌讳的就是激动冲动,她这一下子可全占了。居然脑子一热,照着鄢家上下最不能提的痛脚上直接踩了上去,可不是自寻死路么?只是有什么办法呢?在鄢霁面前,他总有本事让她气得把她的什么理智策略全丢的一­干­二净······

心里后悔归后悔,可谈判还得继续下去。杜嫣默默提醒自己,冷静,理智,小心,千万不能在出错了。

定了定心神,杜嫣无惧的迎上鄢霁­阴­沉的视线,语气语速都和缓了许多:“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和你扯以前那些没用的东西。我的底线已经讲明,你我不妨都各退一步,好么?”

“所以,你这是要跟我讲道理?跟我算帐,算出来是我欠了你的,就要我还给你,是吗?”鄢霁盯着她,脸­色­不辨喜怒,沉声问道。

杜嫣没说话,并不否认。

“哈哈哈,”鄢霁突然一乐,理了理袖子重新坐下,袖子一拂洒出两道清风,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他笑道:“杜嫣,我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教过你,你太天真,青楼里你和谁讲道理?没想到过了六年,你居然,呵!还是这么不长进!”

杜嫣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嘲笑与讽刺,心知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她也无所谓地笑笑,道:“没关系,所以我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你说。”鄢霁似乎颇感兴趣。

“第一嘛,就是闹到你父亲面前。我说了,我很好奇我的活契是如何变成死契的,好歹我对鄢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妨请老爷帮我查一查。你说若是你那视兄弟为手足的父亲知道你那时候就对你的堂叔伯们防贼似的防着,会不会很伤心?”

“那倒还要谢谢你了。就是因为怕父亲伤心,我才将当年的事情瞒了下来。你不知道我那几个堂叔伯那些年有多过分,贪污个几万两也就算了,拿着楼里的情报卖给金家也不说了,可气的是还和平王府安国公府有来往。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他们太嚣张,红袖楼根本就不会暴露。也是因为他们,才让你之前的那些名谱上的女子全部暴露,不得不,秘密处理掉。”

鄢霁眼睛微眯,杜嫣忽然想到,她九岁那年前后,确实有好多姐姐出了各种“意外”······

“那时我还小啊,告诉了父亲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被那些老油条们反咬一口,”鄢霁接着说,“只是现在,他们行事越发周密,再难抓住把柄。若是旧事重提,也得有个由头才行,不然让他们说是我设的圈套怎么办?你说呢?”

鄢霁笑眯眯地看着杜嫣,明亮的眼睛里好像在说:去呀去呀你快去呀,巴不得你把当年的事情挑开呢。

见鄢霁不受她威胁,杜嫣磨牙,她能去吗,肯定不能。不说鄢家人内部怎么处理,追究下来妈妈首当其冲的,权贵人家向来如此,主子们犯事儿,处理起来肯定要拿下面的人开刀!不过没关系,她还有第二条路。

第四十八章 真真假假

( 杜嫣暗暗吸了口气,浅笑开口:“好吧,我也不愿白白为你再做了嫁裳。ww既然你不愿咱俩私下解决,也不愿放到你鄢家里解决,也只有放到全京城的世家贵族面前解决了。那天你说我看上了杭荃,没错,我是有意让他助我离开红袖楼。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儿。那二十天里,除了杭荃,我和金昱,文轩,白晁,江建,杭震等人走的都挺近。除了要真真假假给你放烟雾弹之外,还给他们其中三个一人送了一本书。一人手上的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晗微笔记》;一人手里景裕皇后编撰的《术数启蒙》,只不过是我手抄的,里面所有的数字全部被我改动;至于另一人的书里我夹了一张纸条。我和他们都分别相约六月二十三带上书在东湖相见,你猜猜若是到时候我没到,反叫他们碰上了,会发生什么事?猜猜那些数字翻译出来,连在一起会揭开什么秘密?”

鄢霁闻言笑容微敛,右手拇指中指不自觉得慢慢搓捻。杜嫣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他在怀疑,在权衡,他,冒不起这个险。

杜嫣嘴角微微扬起,接着道:“如果你还我自由,那么六月二十三就是我和他们告别的日子,届时我会告诉他们我拿错书了。ww但是如果你一意孤行,六月二十三,就是你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之时!”

杜嫣说完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手心里一片汗湿。成败在此一举,她心里默道。她身上发虚地更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鄢霁眯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杜嫣的眼眸,似乎想读出她的心思。杜嫣无惧地回视,不能躲闪,不能心虚,杜嫣在心里默念,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你威胁我,你根本没有做这一手准备。”鄢霁忽然放松了下来,拿起茶盏拨了拨茶叶沫子。

心知这是他的试探,杜嫣也学会了他的真真假假,不急,慢悠悠地反问:“你说呢?”

鄢霁有些好笑,放下茶盏道:“行了,我不是在试探你,不用做出这样一副防备的样子,也不嫌累得慌。”

杜嫣不理,鄢霁解释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我还要思量一番,但是你不会。”

“别,”杜嫣摇头,认真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都被您老逼到绝食的份儿上了,还有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做不出的?”

“呵呵,”鄢霁轻笑,“好吧,退一万步讲,就是你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和常人也是不同的。你怕我看出你在说谎故意做出一番镇定的样子,不躲闪,不心虚,若是别人这样我也就信了,但是于你而言,知道吗,这正是你说谎的表现。”

“为什么?!”杜嫣脱口问道。

鄢霁偏头,笑意愈深:“因为你受过训练,说谎时眼睛不眨一下对你而言不难。难的是你的­性­子,你过不去你心里的底线。你有原则,若真的出卖鄢家,你会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所以在我看你的时候,你会心虚,而非理直气壮地威胁我,跟我讨价还价,明白吗?”

“······”成­精­的大混蛋!杜嫣心口一阵气血翻涌,死死咬着嘴­唇­,气得身子发颤。当真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么?

这副模样落入鄢霁眼中,分明是再无计可施了。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其实你还有一种方法没试过,为什么不求我?”

杜嫣自知多说无益,睨着他反问道:“有用吗?明知无用,何必自取其辱?”

鄢霁失语,她倒了解他。确实,若是杜嫣痛哭流涕地求他,他或许立刻就走。

鄢霁想想摇头失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杜嫣淡的有些飘渺不定的声音响起:

“鄢霁,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你所控,是我的劫难。你是我主子,想怎么处置我,是你的事,我怎么应对,是我的事。想叫我付出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为你铺路,我只能告诉你:你,做,梦!”

第四十九章 不欢而散

( “四年以前,我第一次上台伴舞之后,和妈妈吵过一架,我说‘所谓石可碎之而不可摧其坚,竹可焚之而不可改其节。ww若非舍我本心而不得容于世,嫣宁死之。’今天我才发现,这句话说早了。时至今日,我再说一遍,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之后,您请自便!”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意为妾?倒是不想,你居然如此有风骨气节。可惜了不是男儿,不然真该让你去御史台翰林院,和那一批老头子酸书生们,一起畅谈畅谈人生理想,是不是?”哪怕是讽刺,鄢霁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行了,别闹了。趁着饭菜还没凉,你快吃吧。”

死么?哪有那么容易,若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无虑无忧,那明楚上这么多人,怎么不都去死?

鄢霁无所谓地弹弹袖子,站了起来准备离去。瞧杜嫣这个样子,还有力气和他谈判吵架耍嘴皮子功夫,那就是没什么事情了,只怕再饿上几天也没事。随她去吧,到底是­性­子没磨彻底,也不必管她。

“混蛋!我不吃!”杜嫣厉声道。ww

“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么?不必拿绝食来吓唬我,两天而已,想饿死也不容易。若是真的死了,了不起一具死尸抬出去是了。”鄢霁平静地说,想了想又忽然点头认真道,“不过,要是想吃萝卜也成,顺气!”

“你!”杜嫣气极,咬牙切齿地发誓,“鄢霁你给我记住,若你定要让我为妾为妓,不管我归处如何,定倾尽全力,让你鄢家不得安宁!”

“随便你。现在你与红袖楼闹崩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了,我只说是你心中愤懑,故意挑拨便是。相信没哪家的主子,会由着你胡闹。”鄢霁淡定地说。

“鄢霁你卑鄙!混蛋!小人!无耻!······”

“也随便你。反正世人眼里,我鄢家就是­奸­臣权臣弄臣,我就是­奸­佞小人之后,外戚弄权,再难听的话也听过几篓子,不差你这几声。”鄢霁还是平静而淡定地说。

······

夜­色­已深,银河如练。枝繁叶茂的桂树刚好遮掩着小楼,投­射­下斑驳的影子,散发着淡淡的桂香。满园的海棠花姹紫嫣红,簇簇团团,如春睡的美人相偎相依。

鄢霁踏着洁白的月辉而去,潇洒的背影宛如谪仙。

另有一绝­色­凄美的女子追到门边,对着他的背影喊得声嘶力竭。

这一幕,被一位仕途失意,拿着藏了三年多的私房钱,来红袖楼一醉解千愁却走错了路的落魄文人远远地瞧见。巧的是,那位文人偏偏有些耳背。

于是那落魄文人被月­色­笼罩下的风度翩翩潇洒决然的年轻男子背影震撼,更被神­色­绝望又悲愤、脸­色­苍白却不损倾城美貌的瘦弱少女震撼,电光火石间灵感突至,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当即花楼也不逛了,匆匆跑回破旧的小屋里点起油灯,奋笔疾书。

就在杜嫣离开红袖楼的当日,《桂花记》——家逢巨变的落魄贵族公子与京城名妓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悄然诞生。其故事之凄婉,人物形象之丰满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位读者,于是该文人一夜成名并迅速脱贫。

一年以后,《桂花记》的姐妹篇,另一本巨作也诞生——《海棠记》,家逢巨变的贵族小姐沦入风尘与青梅竹马的贵族少年间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凭着两部脍炙人口的作品,该书生成了“宁末三大剧作家”之一······

所以说,文学作品的创作,是要有生活原型滴。

虽然,几年以后,手握军政大权的杜嫣在京城看戏班子唱《桂花记》时,觉得男主角的装扮有些眼熟,桂花海棠的布景也好像当年的妆楼小院。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哭的肝肠寸断的,文文弱弱的,惹人爱怜的,像秀儿一样让人忍不住呵护的女主角,就是当年那个跳脚的连声大骂“混蛋!”“卑鄙!”“小人!”的自己······

所以又说,艺术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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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最后貌似扯远了······

第五十章 我不信命

( 明楚历1008年六月初五,红袖楼天香阁里张灯结彩,喧闹一片。

“嫣娘,时辰到了。”后院的一座妆楼上,红玉低低地叹息。

杜嫣一身素­色­中衣,闻言慢慢抬起头。眼前灯光昏暗,红玉一身枣红­色­绿边的褙子及膝,面­色­疲惫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不知怎么的,杜嫣清晰地看见了她两鬓斑白的金簪也压不住的头发,还有眼角­唇­边深深的皱纹,发黄的松弛的皮肤,恍然发觉,十年已过,妈妈都老了。

“没有办法了么?”杜嫣笼着膝盖,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红玉淡淡地叹息,接过一碗参汤端着向杜嫣走来,“傻孩子,这就是咱们的命!你不认不行,到头来吃苦受罪的,终究是你自己。把参汤喝了吧,是福是祸,以后,你也只有自己担待着了。”

“呵呵,”杜嫣竟轻轻地笑了起来,垂下头,柔顺的乌发顺着肩头滑落,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对!命该如此,命里就该这么被他们作践!只是,我不信命。”

“你说什么?”红玉没听清。

“没什么。”杜嫣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鄢霁到现在也没有透露她的归属,他到底是作何打算,她猜不透。

杜嫣很温顺,也很听话,由着侍女为她梳洗打扮,盘起­精­美繁复的发髻,簪上­精­致的金钗,涂脂抹粉,轻点绛­唇­,为她穿上大红­色­香软华丽的舞裙,舞裙上用金粉印上的彩凤栩栩如生,随着裙角摆动,好像随时振翅而飞,骄傲地翱翔天际。最后,侍女捧来一副面纱为她戴上——竞价开始之前,她们也要像闺阁的大家小姐一样,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绝食数日,虽然没有饿死,却清减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裙现在有些宽大,杜嫣袅袅婷婷地站着,层层轻纱堆叠的广袖和裙摆荡漾,腰间浅黄的丝绦微微飘舞,显得人越发飘渺娇弱。

杜嫣站在了天香阁二楼的高台上,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京城的权贵,甚至别处闻讯而来的富商。这其中,注定会有一人“胜出”,成为她日后的“夫君”,哦不,不是“夫君”,而是老爷,是主子。

杜嫣胡思乱想着,沉静如水的眼眸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还是没有那个人,苏琦,不在,甚至他身边常用的小厮也不在。又被他娘绊住了吧,被禁在家里,呵呵,苏琦,你若真的如此没有决断担当,又何苦向我承诺什么山盟海誓?

“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了?”

“活着多好,虽然规矩多,夫子什么的好招人嫌,但是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有­精­彩的万千世界,你怎么能有这念头呢?”

“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我肯定要娶你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

昔日的话语还一句句回荡在耳边,可如今人在哪里?入目的只有一双双贪婪­淫­邪猥琐的,像苍蝇像饿狗一样的目光,垂涎着她的美­色­······

她是货物,是玩物,成人前如此,以后,还会如此。

铜胎鎏金的巨型莲纹烛台上六十四支蜡烛烛光跳跃,杜嫣的眸光沉了沉,等众人稍稍安静了些,忽然跨出一步,用清朗的声音扬声道:

“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曾发过誓言,但今后及笄成人,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敢问诸位,可有哪位愿意助小女脱离风尘之地?从今往后,再不屈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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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前天设置更新时间,重了,所以昨天传了两章

第五十一章 最后一赌

( “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曾发过誓言,但今后及笄成人,不为妓,不为婢,不为妾。敢问诸位,可有哪位愿意助小女脱离风尘之地?从今往后,再不屈居人下?”

众人用各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好吧,杜嫣心嘲,谁会那么古道热心,花大价钱帮助一个不相­干­的风尘女子呢?一阵静默之后,杜嫣又问:“那么,有谁愿意聘杜嫣为妻?”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待众人反应过来杜嫣的意思,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在人群中响起。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有人讽刺她出身低微,有人说若娶了她这样的女子进门,才是家门不幸,有人­阴­阳怪气地吟出下作的­淫­诗······

“以前只听说倾蝶姑娘聪慧可人,美貌无双。谁知道,呵呵,这美貌还不知,这脑子,只怕不怎么好使。哈哈······”

“我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六代都是进士出身,我祖母出身伐冰之家,我若娶了个风尘女子进门,只怕我爹会打死我!”

“说的是。咱们的门第,那是这种卑贱的奴才攀附的起的?只怕是平日里听玩笑话听多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

各种难听的话语吵吵嚷嚷涌进杜嫣的耳朵,杜嫣十指紧紧扣住栏杆,指尖关节泛出苍白的颜­色­。她微微扬起头,长长的睫毛抖动,把欲滴的眼泪眨回眼睛。早该料到的不是吗,真傻,真是傻啊。这个时候了,还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干­什么呢,不过是自取其辱。

“哈哈哈,呵哈哈哈······”

杜嫣忽然笑了,大笑起来。扶着栏杆,笑倾了身,笑弯了腰。清脆明朗的笑声绕过朱红的纱幔,穿过哄闹的人群,拂过画梁上金粉彩绘的花鸟人物,盘桓在金碧辉煌的大堂。

人群静了一静,烛光暗了一暗。笑声还在持续,仿佛要笑出她一世的绚烂芳华,好像要荡出天香阁,飞出红袖楼,飘出平康巷。轻悠悠飘上漫长黑夜下的云层,鸟瞰富贵的奢华腐糜醉生梦死的南宁帝都,俯览贫贱的弱小卑微生死两难的宁朝启城······

哈哈哈,杜嫣把眼底涌出的眼泪眨回。娘亲,姐姐,妈妈,秀儿,珃儿,我尽力了。但是,我没有办法,也只能,最后一赌了。

在杜嫣莫名其妙地大笑的时候,鄢霁便觉得不对,招来封朗低低吩咐了几句。

封朗一讶,随即领命疾步而去,鄢霁回眸一瞥,正对上杜嫣冷幽幽的死水寒泉一样复杂的目光,心中一紧,身体便快了脑子一步:豁然而起厉声道:“拦住她!”

但是晚了。

只见杜嫣娇小的身子一瞬间爆发出莫大的力气,撑着栏杆一跃而起,翻身而下,一身鲜红轻纱张扬纷飞,宛如狂风里跌落的彩蝶。身后的侍女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截衣袖。然而薄薄的轻纱承受不了下坠的重力,“刺啦”一声,一抓一拉间,衣袖瞬间被扯断。那一抓一拉,也拉扯着多少人的心脏,“刺啦”一声,也绷断了多少人的心弦。

“啊!”红玉惊呼一声,登时吓得浑身瘫软,“嫣娘!······我的,我的女儿······”她低低地哑声痛苦呼唤。

金昱离高台较近,刚才他的女神被一众纨绔子弟诋毁嘲笑,心中不平,正挽着袖子抡着膀子和安国公二公子面红耳赤地争论起后来演变为“杜嫣的低贱出身对她的人生产生多大影响”这一日后被史学家、社会学家们争论了几百年的历史­性­话题、甚至一度被当做经典辩题使用的伟大命题的问题。舌战正酣忽然惊觉周围诡异的安静,迷茫地呆了一呆,接着就听见“刺啦——”一声,金昱摇扇子的手一顿:

“呀!”

金昱惊呼,把扇子往身后一扔,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奔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金家幺子

( 金昱惊呼,把扇子往身后一扔,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刚伸出白白胖胖的两节手臂——

“噗!”­肉­体相撞的微弱声音;

“咔吧!”骨节相错的微弱声音;

“咚!”,“咚”,“砰”······­肉­体与­肉­体相碰,与地面相碰的各种巨大的声音;

“哎哟!妈吔,疼死我了······”金昱哭爹喊娘惊天动地的哀嚎的声音;

“少爷······”

“姑娘······”

“怎么了?”

······

以上是小厮侍女各种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各种情绪爆发下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的声音······

吵吵闹闹的一阵,眼看这竞拍也进行不下去了,周贵着人安排各位客人离开天香阁。ww鄢家的护卫并红袖楼的人一起行动,转眼间大堂里的人已经请出了大半。

由护卫开道,鄢霁背着手大步走向金昱杜嫣。

杜嫣虽然被金昱接了一下,却不巧一滚,撞上了黄铜的三足蟠龙大香炉,额角渗出鲜血,倚在一位侍女身上昏迷不醒。金昱已经被长随扶了起来,右手抚着左手腕,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

“还不快把她抬下去,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都愣在这里­干­什么?”鄢霁转身对着扶着杜嫣的侍女,沉声吩咐。侍女一慌,低头称是。接着上来几位侍女,一起抬着杜嫣下去。

“哎,我说鄢老四,”金昱拧着眉头,冲着鄢霁语气不善,“你这是­干­嘛呢。你看看,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逼到什么份儿上了。哎呦,我的小蝶儿,心疼死我了。”

鄢霁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玄辰说的是,我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犟成这个样子。还是多谢玄辰相助,怎么样,可是伤到了哪里?”说着鄢霁的眼睛瞟到了他左腕上。

“没事儿!”金昱大大咧咧地一笑,伸出左腕转了几圈,抓抓手指,“你瞧,没事儿。不过,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把小蝶儿送我如何?反正她闹了这么一出,肯定不愿意留在这儿了。你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把她送我疼行不行?”

鄢霁笑笑,避重就轻,道:“玄辰无事就好。改日必当厚礼相谢。今日闹成这样,金伯父伯母只怕也是担心,还是快回去吧,可要我派人护送?”

“说的哪里的话,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金昱挥挥左手,也笑道,“成,你舍不得就算了。记着啊,不把她给我也行,可不许再欺负人家。”

“放心。”

······

送走了金昱,周贵哈着腰迎上鄢霁:“少爷,倾蝶如何处理?”

鄢霁面­色­一冷:“看大夫了么?”

“看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身子太虚了而已。”

鄢霁冷哼一声,挥袖而去,“不识好歹!随便她去。”

“是。”周贵送着鄢霁离开,转过身长叹了一声。唉,倾蝶呀倾蝶,平时看着也是个机灵乖巧懂事的,怎么这会儿就是个这么硬的骨头呢?周叔想帮也帮不上你喽。

对于这个在他手下做了四年学生的丫头,再怎么和红玉不和,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想到这儿才想起刚才有人说红玉吓昏了过去,唉!都什么事儿!周贵又是一叹,那个一直把倾蝶当女儿的婆娘,只怕受的打击也不小。唉!这都什么事儿!

······

金昱出了红袖楼,钻进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金昱靠在车厢上,左手握住右腕,忽然咬牙,一扳,“咔嚓”一声脆响,把脱臼的右腕生生装了回去,身上出了一身热汗。但他面­色­平静,好像习以为常。

他小时候右腕受过伤,从那之后右腕就经常脱臼,不能习武,不能提拿重物,几乎能算是半个残废。这件事,只有他的­乳­母呣子两人知道,甚至于他的父母,也不过以为他是天生的左撇子而已。

马车驶出了平康巷,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哒哒”的马蹄声追着马车响起,金昱掀开帘子,瞧清来人,趴在窗户上问道:“倾蝶怎么样了?”

第五十三章 双月之变

( 马车驶出了平康巷,来往的人少了许多。ww“哒哒”的马蹄声追着马车响起,金昱掀开帘子,瞧清来人,趴在窗户上问道:“倾蝶怎么样了?”

“回公子,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日进食即可。”

金昱有些不耐:“我是问你鄢霁怎么处置她!”

“这,现在她被送回妆楼休养,鄢四少爷派了不少人看守。到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金昱蹙眉,白胖的脸上挤出两块儿白嘟嘟的­肉­,“你确定送进妆楼里的是倾蝶?”

“属下确定!”

“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是!”

“记住,”金昱补充道,“做的­干­净点儿,别让鄢霁发现是咱们­干­的。”

“属下明白!”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远,金昱放下帘子,倚回车厢。他有种感觉,倾蝶总会有意无意地试探他,旁敲侧击地引诱他说出金家真正的政治态度。但是每当他细细回忆对话的过程,却总发现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给出的话题走,“一不小心”问到了他的态度了而已。

但正是这样,才叫他更要小心起来。如果倾蝶是鄢家的间谍,凭着鄢霁对她的倚重来看,那她一定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若是能得到她的相助,不说能不能触及鄢家的核心机密,至少鄢家通过她做的见不得人的事,他也能握到一些把柄。但愿他这次“英雄救美”,不要白费了才是······

“哒哒哒”又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赶马的车夫回头禀报:“六少爷,是大少爷身边的人。”

“是么?”金昱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吩咐马车停下。

马夫拉开车门,金昱探出脑袋:“嘿!急匆匆的,有事吗?”

来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恢律律”地拉住了马,跳下来,把一封信呈给金昱,“少爷请六少爷速到天策军营,有要事相商!”

金昱接过信撕开,借着微弱的月光把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勾起一丝笑意。把信揉作一团塞进袖口,“知到了,借你马匹一用!”说着跳下了马车。

那人侧身一让。金昱登上军马,一拉辔头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父亲,终于开始行动了。如此一来,鄢家是觉得如虎添翼胜券在握了吧。呵呵,也好。

是夜,双月,一月绯红,一月莹蓝。

司天监奏:“红蓝月现,双月时代之相,二圣并出之兆也。一圣主治,一圣主兵······”皇帝听了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圣主治”,说的可不就是自己嘛,但是那个“一圣主兵”是什么意思?是要有大将出世收复江北,还是说有人要割疆裂土称王称帝?怕是第二种,要不如何能与自己并称?不行不行,一连几天,皇帝每天­阴­沉着脸,看哪个武将都像是“主兵之圣”,噼里啪啦的因为各种罪名被皇帝发作了好几人。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这点儿上,平王府私军因为军饷的事情把事情闹大了,一个篓子捅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好哇,亏朕如此信任你平王叔,居然背着朕偷养了两万五千私军!谁知道是两万五还是二十五万!安得什么心!

来人!

彻查!

严办!

要说平时里这些王爷们有钱多养几千私军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朝廷北伐或者鬼戎人南下的时候,推上战场就是保命的底牌。偏偏这倒霉催的平王赶上了皇帝天天琢磨“一圣主兵”的事情,于是二话没有就认定了平王是“主兵”之人。

原谅这位靠­阴­谋篡权登上皇位的皇子吧,他现在看谁都像­阴­谋家。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平王入狱后不久,鄢皇后的大儿子,六岁的小太子不明原因地昏迷高烧了,糊糊涂涂地嘟囔着“冰”,“冰”。落在皇帝耳朵里就成了“兵”,“兵”。

鄢皇后急得天天以泪洗面,皇帝的疑心病犯得更厉害。天天守在儿子床前问“你想说什么?什么‘兵’?”太子还是一个劲儿不清不楚地嘟囔:“难受,热,冰,冰······”

两天以后淑妃把贤妃揪到了皇帝跟前,声称发现贤妃宫里有人行巫蛊之术,并搜出证据若­干­。贤妃大呼冤枉,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从小浸­淫­在后宫争斗的皇帝信服,要命的是证据里面有他的人偶,小小的布偶上扎满了银针。一看清那个人偶,皇帝忽然觉得最近确实腰酸背痛的厉害。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要命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据说有一套东西是改命格所用,给谁改呢?贤妃的五皇子。怎么改呢?把“将星王命”改成“武帝皇命”······哦!正中皇帝红心,当即下令:

来人!

彻查!

严办!

于是安国公府悲催了。

哦,忘了补充,淑妃此人,实乃平王妃的娘家侄女;贤妃此人,实乃安国公府四小姐······

好了,又扯远了,等安国公下狱定罪就到秋天了。

现在,红蓝双月发着诡异的光芒。金昱凝神望着,忽然想起,史书上记载的“红蓝双月”耀空之时,便是著名的“双月时代”。林汐月,妘冰月,传说中那长达二十多年的纷争战乱的年代,拉开了大宁王朝千年统治的序幕······

但是金昱并没有分神太久,一甩马鞭,疾驰而去。他现在要赶到天策军营,协助大哥完成一轮小范围的“清洗”。

······

“饿滴神嘞!”万里之外的平朔,刚把自己的血滴在妘笙的手镯上的妘阗,也是曾任第一局对外事务处,副处长的李中、校妘阗公子低头惊呼,喃喃自语道,“至于吗,每次启动你都要费这么大功夫,你不引出点天地异象不爽?你以为我这么喜欢喂你血呀?真是,不知道那群老头老太们怎么想的,偏偏做个手镯的形状,让我没法儿戴呀没法儿戴。快点儿,给我做亲子鉴定,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词儿的父亲!”

······

对于李中的吐槽,后来他的同事们,特别行动处妘子梦,经济安全处程英,均无奈地表示,谁让被卷进来的只有你一位男士呢?认了吧。

其实,红月不过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蓝月也不过是启动“盘古·γ计划执行者辅助设备”,导致盘古基地被唤醒,太阳能蓄电池供应的激光灯大亮而已。但是,红月和蓝月凑在了一起,就引起了一片动荡······

千年以后,明楚完成第三、第四次工业革命,逐渐揭示了“红蓝双月”的奥秘。当穿越剧在明楚泛滥,当穿越的主角们各种无敌,有人翻出了这一段历史,说了这么一句话:

平朔的穿越者滴了一滴血,万里之外的南宁京都,就血流成河······

------题外话------

妘阗妘词,可参见“在正文里删掉的章节”里 ...

(的“序章”,妘词即那位混血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

第五十四章 倾蝶已死

( 杜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扇动着眼皮睁开眼睛之后,正对上一张美丽熟悉亲切的面孔。

“嫣娘,你醒了?”迎上那美丽的小­妇­人惊喜关切的眼神,杜嫣呆了一下,支撑着坐了起来,不确定地反问:“姐姐?”

“哎!是我,嫣娘,是我······”杜嬅激动地搂住杜嫣,泪光闪动,“我的好妹妹,咱们姐妹终于团圆了,姐姐好担心你······你都要把我吓死了!······”

“姐姐,姐姐······”杜嫣连连唤着,被杜嬅抱在怀里,姐姐温暖的体温如此真实,杜嫣反而有在梦里的感觉,“我还活着?姐姐你怎么来红袖楼了?”

杜嬅听了“噗嗤”一笑,放开杜嫣,抹着眼睛笑道:“你这傻丫头,睡迷糊了。你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杜嫣疑惑地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这里空间分外狭小,甚至于她身下的这张“床”,还要自己蜷着腿才能躺下。一阵颠簸让她身子一晃,急忙拉住内侧的扶手才没被甩下来······

“马车?”杜嫣一怔,惊喜地看向杜嬅。

“是呀,嫣娘,你自由了。从今往后,你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了!”

“真的?”杜嫣不可置信,“怎么回事?”

“你出事后第二天,鄢四少爷就派人把你送到我这里了。ww”杜嬅解释着,拉出“床”下的一个小箱子,“红袖楼的倾蝶已经坠楼身亡了,现在,你是杜箐。”

杜嫣疑惑地眨眨眼睛:“杜箐?”

“嗯。杜箐,今年十五,三月初九生日。父亲是989年进士三甲第十七名,任顺昌府青县知县,前年亡故。母亲出身耕读之家,这样的出身,也能看的过去了。”

杜嫣哑然,翻看着手上小小的铜制名证(兴业时代的湘晴模仿现代的身份证弄出来的具体的以后会提到再解释),小小的牌子背面印着繁复的花纹,正面“杜箐”两个­阴­文字隽秀方正,顶部“户部监制”和底部“顺昌府造”几个小字用着标准的兴业小楷。

一夜之间能做到这些,肯定是鄢霁吩咐下去的。一时间杜嫣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看不透鄢霁的心思,一如鄢霁看不透她的。她的打算是,让鄢霁以为她真的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然后逃跑。是的,要活着,她才十四,她记得珃儿的嘱托,她不会寻死。所以那天,那孤注一掷的一跃,她是计算好如何落地的,毕竟二楼的台子,并不算很高,她又擅长跳舞,可以控制身形以伤害最小的方式落地,至多会摔断一条胳膊。但是金昱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金昱的突然冲出来乱了她的计划,导致她意外的一滚撞到了头真的昏迷,她应该假装昏迷之后趁着看守松懈的时候跑出来的。可没想到鄢霁会放了她,甚至为她做好了全新的身份文书。真是,猜不透······

“想什么呢?”杜嬅轻轻地揽住杜嫣。

“在想鄢大混蛋怎么会这么‘好心’!”杜嫣嘴角一撇,毫不掩饰道。

“你呀,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京城里谁人不知,鄢四少爷是难得的温雅的­性­子,难得你赶上了这么宽和的主子,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杜嬅失笑点点杜嫣额头,“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有这些,虽然鄢家来人说你是净身出户,但是还是转送了妈妈给你的嫁妆。他们说你随我跟着苏家南下涴州,店铺庄子不好置办,银子重不好带,交子越来越不顶用,不如给你些金子首饰。你瞧着喜欢的就留着用,不喜欢的就当了换成银子置办嫁妆。我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你看看······”

杜嬅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齐的排着大大小小六七个紫檀木刻金牡丹匣子。杜嬅拿出一个狭长的匣子打开,笑道:“你看看,只这一样儿,我就不必再费心为你置办嫁妆了。”

杜嫣惊得张嘴说不出话,不大的匣子里码着两行六列十二个金锭,每个都是十两重,称在大红的绸缎上,闪着金灿灿的光芒,顿时晃花了杜嫣的眼,“这······”

“还有呢。”杜嬅说着把其他的匣子一一打开,金钗玉簪,手镯耳坠,各种珠宝首饰不一而足,珠光宝气的一片,璀璨夺目,便是拿到京城,也能开一间小小的首饰铺。

杜嫣捡出一支木钗,乌黑­精­致的簪子透着古拙的韵味,杜嫣把簪子凑到鼻子下轻嗅,果然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挑出一支金钗,­精­巧玲珑,尾端尖细,指腹轻轻抚过钗身,能感到凹凸的花纹······

这一个匣子里,都是她常用的首饰。妈妈,有心了······

杜嫣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闷闷的。杜嬅把东西一样一样收好,开玩笑道:“妈妈这是把她的棺材本儿都给你押上了······怎么了?”

“不知道妈妈和秀儿如何了。”杜嫣搂住杜嬅纤细的腰。

“傻丫头,人家当然有人家的过法儿,用得着你来瞎­操­心么?”杜嬅杜嫣有些毛乱的头发抚平,柔声道,“好了,车队也快该停下来休息了,我去找人给你弄点吃的去。”

“咦?姐姐,怎么不见细柳姐姐和琼英?”杜嫣这才想起来。

“细柳抱着七小姐去大夫人车里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快歇会儿吧,不然定把你吵得头痛!”杜嬅嘴上抱怨着,脸上却荡漾起幸福柔和的笑容。

杜嫣也弯弯眼睛,笑道:“怎么会,苏琦给我说了,琼英最是聪明可爱的,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她吵?”

------题外话------

章节过渡中······

暴风雨前的平静,让杜嫣缓口气吧

第五十五章 南下新生

( 果然如杜嬅所言,吃了午饭,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车队缓缓启动,细柳就抱着琼英上了马车,并传话说老爷请杜姨娘过去说话。ww

杜嫣不愿多谈红袖楼的事情,与细柳闲话几句,注意力便完全被小琼英吸引了过去。许是在大夫人那里休息过了,小琼英这会儿特别­精­神。小琼英只有一岁六个月大,又白又胖又­嫩­的好像剥了皮儿的水煮花生,胖乎乎的小拳头一握,关节处挤出几个­肉­乎乎的小坑儿。

看的杜嫣心痒好奇,伸出食指小心地轻轻触了触那几个小­肉­坑,软软的,­嫩­­嫩­的,­肉­­肉­的。琼英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游戏,咯吱咯吱地笑着挥着小拳头躲,杜嫣笑嘻嘻地去抓,一抓,没抓到,又去抓······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的欢快,琼英在细柳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几次险险的被她挣脱了怀抱。

“细柳姐姐,你把琼英给我抱吧。”杜嫣看向细柳求道。小琼英显然也很喜欢杜嫣,握住杜嫣的食指嘿嘿嘿地傻笑着不撒手。

细柳拗不过杜嫣再三要求,终于把小琼英放在了杜嫣腿上。也许照顾孩子是女子的天­性­,开始杜嫣有些小心别扭,生怕一不小心摔了琼英。琼英也不舒服地在杜嫣腿上扭动,瞪着大眼睛一副找妈妈的模样。没过多久,杜嫣找到了感觉,让琼英横坐在她双腿上,左臂轻轻稳稳地揽住琼英,腾出右手同她玩耍。

琼英一身轻薄的小衫,肥肥的小脸儿上,两颗眼睛好像洗净的挂着水光的葡萄,白白­嫩­­嫩­小小软软的一团被杜嫣抱着,只叫杜嫣的心也跟着软成一片。

杜嫣一身简单的浅绿­色­高腰襦裙,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未束,披在肩头。一缕乌发被小琼英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张开樱桃一样的小嘴儿就要往嘴里送。

杜嫣赶快抢过,微微俯着身子软声哄着:“不能吃哦,这是头发,不能吃的。”

“不吃的,发发。”小琼英听话地松了手里的头发,却调皮地够杜嫣顺在脖颈后的头发,笑嘻嘻地用婴孩软软的声音说:“黑的,姨姨,发发黑。”

“对,琼英真聪明,头发是黑­色­的。”杜嫣一边哄着琼英,一边把头发全部拢到脖子后,示意细柳帮她把头发绑起来。天呀,她是怕了这小祖宗的­性­子,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送。她的头发,衣服绸带上缀的珍珠,哄她玩儿的琉璃珠子,被她小手一抓,就逃不过被口水浸染的命运。杜嫣暗想,幸亏她没按平时的那一套收拾起来,不然有多少个琼英也得去见阎王爷!

琼英见她美味的黑发发被抢走了,有些不高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杜嫣身上一扫,又发现了新的玩具。夏装的领口开得低,杜嫣系在脖子里的红绳露出一截,没了头发遮挡,愈发显眼。琼英好奇地用小指头一勾,从杜嫣领子里拉出了个小小的绣着金线的袋子。

细柳眼­色­一暗。

杜嫣低头一看,笑笑,握住琼英的小手:“琼英乖,这个姨姨不能给你的,这个不是姨姨的东西,明白吗?”

琼英似懂非懂,对那个虽然有些掉­色­,却依旧十分­精­致,鼓鼓囊囊的小袋子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锲而不舍地用另一只小手去抓,杜嫣没办法,只好侧着身子躲。杜嫣身骨柔软,反应敏捷,琼英抓了几次都没抓到,更被挑起了兴致,咯吱咯吱地笑着卖力地抓。

杜嫣生怕这小祖宗把杜珃给她的鱼符袋用口水毁了,想着一直躲也不是办法,忽然两只手架起琼英,在空中一晃把她放到了小床上,扮了个鬼脸捏着声音笑道:“你个小淘气鬼儿,轮到我来收拾你啦!”说着弯弯十指,就去挠她痒痒。琼英笑得乐不可支,在床上左闪右躲,两人玩儿的好不欢快。

细柳无奈地看着她们疯玩儿,默默地坐到一边给她俩腾地儿。

闹了一会儿,琼英明显有些累了,小手拉着杜嫣的指头晃着:“姨姨,不玩儿了,姨姨讲故事。”

“呃······”杜嫣被难住了,讲故事?讲什么?是讲她如何招待客人还是讲平王府和安国公府的恩怨情仇?好像,从她进入红袖楼以后,真没人给她讲过故事。要不讲《福仁南传奇》?这小丫头听得懂吗?

“二小姐,我来吧。”细柳说着抱起琼英,琼英乖巧地靠在细柳的怀里。细柳慢慢地说起了“故事”。

细柳的声音低柔,慢慢地琼英闭上了眼睛。故事听在耳中无比的幼稚,杜嫣却认真地听着,她托着头静静地微笑着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真好。

马车吱呀吱呀地慢悠悠地往前晃着,杜嫣撩起窗帘,入目是蓝天白云,远山如黛。采莲的绿衣少女嬉笑着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撑着小舟在荷叶间穿梭,与稻田里卷着裤腿的少年大声应和着纯朴自然的民歌小调,稻田里满是绿油油的稻子,淡淡的稻子的清香飘来,似乎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然自由的气息。杜嫣的眼睛更弯了弯,她,自由了!

------题外话------

伏笔已经埋了一部分了,有些伏笔还反复提了几次,亲们能猜到么?

先让杜嫣舒缓几天哈,呵呵。

最后给大家道个歉,前面序章里地方写错了,妘笙的年纪,囧,没人发现前后错了两岁么?好吧,估计没人关心这个问题。等编辑们不那么忙了我再改回来哈,现在编辑们审文太辛苦了,不好意思打扰。然后前一章,那一句关于名证的解释,应该是拉到题外话的,结果一大意没看清直接从wps里粘贴了,抱歉哈,也是过了这段时间就改。

第五十六章 田园牧歌

( 杜嫣趴在小窗上,好像怎么也看不够田园的风景,不觉间日光弱了几分。忽然感到后面有人在拉她,扭头一看,不知道琼英已经什么时候醒来,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渴望地盯着她:“姨姨,玩儿嘛!”

杜嫣一笑,把琼英抱到腿上,指着窗外向后退的稻田远山,“琼英,好不好看呀?”

琼英点点头,也用小指头指着稻子:“绿的。”

“对,是绿的。很好看是不是?姨姨给你唱曲儿好不好?”

琼英眨眨眼睛,没有反对。杜嫣心情很好,轻轻摇着琼英,清脆的声音像涓涓的清泉,轻轻柔柔地哼起一首小令来: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芥菜花。”

杜嫣慢悠悠地哼着,忽然车子停了下来,就听见姐姐取笑的声音:“现在可是到夏天,你怎么还唱春天的词?”

“姐姐不觉得我现在正是逢春的溪头芥菜花么?”杜嫣抱着琼英转过身子,偏偏头,眯着眼睛笑道。琼英一见亲娘弯腰进来了,欢快地向杜嬅伸出小胳膊,撒娇道:“姨娘,抱抱!”

“真是长进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杜嬅摇摇头,接过琼英,给她整整衣襟,“英姐儿,今天下午听不听话?”

“嗯!我,最听话了。”琼英亲昵地搂住杜嬅的脖子,笑嘻嘻地说。

“喜不喜欢小姨呀?”

“喜欢!”

“英姐儿真是好孩子!去吧,大娘想你了呢,问‘英姐儿去哪儿了呀?’快去找大娘吧。”杜嬅在琼英额头上一亲,把她交给了细柳,嘱咐道:“你去后面车上看看­奶­娘,一起把七小姐送过去。”

细柳称是,抱着琼英下了马车。

杜嬅回过头来看见杜嫣还恋恋不舍地盯着琼英,不由笑道:“喜欢吗?”

“嗯!”杜嫣仰着脸笑眯眯地点点头。

杜嬅朝杜嫣挤眼坏笑道:“喜欢你自己也生一个呗!”

杜嫣顿时红了脸颊,害羞道:“姐姐,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我给你说的可是正事儿!”杜嬅严肃起来,“一恍你都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还不该­操­心终身之事吗?现在你身份嫁妆都齐了,给姐姐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杜嫣摇摇头,“没呢。以前只想着怎么从红袖楼里出来,哪有心思想这些?”

“那大少爷呢?不是说这次就是因为和他的事才闹起来的么?”

杜嫣一时有些怅然,“苏琦······”她想了想道,“经过这一番,我也看明白了,他,终不是我夫婿的人选。虽说鄢霁给我的出身好看,可也不过是一个户籍,我还是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平民孤女一个。苏家这样的氏族大户,纵然现在落魄了,好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我能攀附的起的,何必赶着自取其辱?”

杜嬅一叹,“你能想明白最好。”

“好歹在楼里做了两年的花魁,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之前存着一份幻想,不敢承认罢了。”

“对了,你还没给我说,你在楼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妈妈怎么会让你上台,两年前你怎么一下子变了这么多?还有这次怎么闹成这样,我差人拿着你的卖身契去赎人的时候,周总管怎么说你的是死契?······”

“姐姐,”杜嫣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出来了不是?还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挣了这么多嫁妆,多好。以前的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不提了好吗。”

杜嬅仔细看着杜嫣,严肃地摇头道,“我不信没出什么大事,你的­性­子姐姐还不了解?要是平平稳稳的,妈妈敢让你上台?你会老老实实地接待客人?你能学会那八面玲珑的手腕?”

杜嫣噗嗤笑了,撒娇道:“姐姐你把我还当长不大的孩子吗?我长大了,总要懂些事情的,哪能像小时候一样只知道闯祸给你和妈妈惹麻烦?”

“泰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呀,我这不还是宁死不屈誓死不从么?”杜嫣笑眯眯地弯起眼睛,避重就轻。

“你少嬉皮笑脸的给我打马虎眼,那鄢四少爷呢,为什么这些年那些集会郊游他只唤你一人近身陪侍?”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名声大,去了他有面子呗!”

“胡说!那么多名动京城的花魁,他能只看上你这个才十二三身子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嘻嘻,其实吧,他是觉得我心思正,不稀罕做他的如夫人。知道分寸,不会恬着脸往他身上贴。然后他就可以专心对付那一群少爷公子了,不用担心被近身攻击,还能让我替他挡酒,多好。”

杜嫣嬉笑道,睫毛一垂,遮过一抹眼底的暗光。

她不会告诉杜嬅,几乎每次聚会之后,她和鄢霁都会在密室里讨论分析半天,把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表情都细细梳理,从中整理出许多信息。有时候,她和鄢霁一唱一和,神不知鬼不觉地引诱某些人无意识地说出隐藏起来的心思。投毒下药挑拨的事没少­干­,反间计苦­肉­计美人计的也没少用······

这些,姐姐永远都不知道最好。

------题外话------

杜嫣唱的那首词,出自辛弃疾的《鹧鸪天》。

最近这几章会平淡一些,大家别急着退收哈。我既然在题目这样宝贵的位置用了权斗兵谋四个字,就绝对配的上这四个字,第一卷的东西全是后面的伏笔,到了第二卷才会一点点展开的。要是觉得这几章无聊的话,可以先养着哈。第一卷就快结束了,第二卷以后肯定­精­彩。

然后另外一个《明楚前传》,是以前小时候写的,就是为准备开的冰月的那个做个准备,准备开冰月那个,就是为了救救这个杜嫣,所以先不用看哈。等最后有个李中(妘阗)的自叙,那个和这个还有点关系,可以。现在还没传呢。

第五十七章 深夜召见

( 傍晚之时,苏家老少在一家禅院里借宿了下来。

杜嫣用了晚饭,准备四处转转,就听见有丫鬟传话:“老爷夫人请杜小姐去一趟。”

“老爷夫人?见我?现在?”杜嫣有些惊讶。

“是。”丫鬟又重复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杜嬅袅袅婷婷地走来,打发走了小丫鬟。

杜嫣疑惑地问杜嬅:“老爷夫人见我做什么?”

“你跟着苏家的车队南下,之前昏迷不说,现在醒了还不该见见?”杜嬅说着把杜嫣拉到妆台前重新挽发。

“这我知道,可也应该是我明早去拜见夫人,怎么这大晚上的······”杜嫣说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拣出一支芍药形银丝嵌紫水晶坠珍珠的步摇递给杜嬅,“用这一支就行了。”

“主子们的心意,是你我能揣测的?”杜嬅把步摇给她Сhā上,满意地看了看,“很好。ww”

杜嫣挑耳坠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这就是她和杜嬅的不同,她不像杜嬅红玉,“为人奴婢”的自身定位早已根深蒂固。她从不认为自己就应该低人一等,被人奴役。又在鄢霁手下玩够了­阴­谋阳谋,早就习惯对这些“主子们”的心意先推测一番,知己知彼,谋定后动。

所以对苏家老爷夫人反常的举动,杜嫣脑子里瞬间做出了五六种推测。

杜嫣又挑出一只小巧的宝石戒指,这只戒指上晶莹璀璨的宝石被切的尖利,与那支银步摇是一套的。杜嫣抚了抚侧垂在耳边的珍珠穗,二十二颗圆润的雪白珍珠排成三串垂下,随着杜嫣的动作微微晃动,俏皮可爱。

其实原来是有二十四颗珍珠的,被杜嫣用戒指划破使用了两颗。二十四颗珍珠是鄢家特制,分别藏着毒药,迷药,幻药。把毒药裹在蜡囊里放进蚌里,成熟后就得到了“毒珍珠”,极易携带且不会被发现,毕竟谁会去细数一个舞妓的步摇上缀了几颗珍珠?

她们下毒的手法更是多种多样,比如把毒药涂在嘴­唇­上,喝下小半杯酒后故意印下个­唇­印,哪怕只是轻轻用嘴片一碰酒液,便把毒药下了进去,若是碰上“风流”之徒,故意从­唇­印上接着饮酒,那就是找死到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啦。

当然,她们几个红袖楼的姑娘早就不用这种方法了,第一这种方法一般下的都是剧毒,用量少,但发作快,若是宴会没结束就被发现了,酒杯来不及清理,很容易暴露;第二则是因为万一不小心擦了药的嘴­唇­先碰到了酒水,那不是自己也得跟着玩儿完?所以红袖楼的姑娘们用专业的手法告诉你什么是更快,更准,更狠。

再所以红袖楼的某位幕后主子见识了姑娘们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下毒手段之后,宁愿亲力亲为也不要任何不明底细的人布菜近身,能用银筷子就不用木筷子,能喝水就不饮茶,能饮茶就不喝酒······

“嫣娘,你想什么呢?”杜嬅手心里擦了胭脂,正要为杜嫣上妆,见杜嫣盯着手心里的戒指神游太虚,出声问道。

“嗯?”杜嫣回神,把戒指戴上,“没什么。姐姐你要­干­嘛?”

“当然要给你上妆了,你瞧瞧你的脸,白的鬼似的,擦些胭脂,好歹瞧着红润一些。”

“姐······”杜嫣对着镜子照照,是苍白了些,可是,也不至于面无血­色­吓死人,“算了,老爷夫人肯定也知道我昏迷了几天,脸­色­白一些也是正常的。”

别人叫她“杜小姐”,杜嫣可不认为苏家老爷夫人也信了鄢家下人给出的“鄢老太爷的门生杜县令的孤女杜箐小姐千里迢迢来寻她远房堂叔却发现堂叔落魄不知踪影辗转寻到了堂姐”的说辞。她现在只是投奔“堂姐”的“杜箐”,不想和苏家扯上什么关系,涂脂抹粉的­干­什么,就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才好呢。

“你不愿意就不擦。”杜嬅一副“拿你没辙”的模样,放下胭脂拿来衣裳帮杜嫣穿戴,叮嘱道,“见了老爷夫人,不能任­性­,说话有个分寸。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什么,不要隐瞒,老爷夫人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不像姐姐,随便你唬弄,明白吗?”

“好了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一般吗?好歹我也跟在妈妈身边迎来送往学了几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怎么说,我还不明白?”

“知道,嫣娘长大了,自己有分寸了。快去吧,别让老爷夫人久等了。”

······望着杜嫣的背影转过小院门,杜嬅微微叹了一口气!唉,妹妹呀,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多麻烦呢!

第五十八章 对她试探

( 苏老爷夫­妇­二人端坐在堂上,显然等候杜嫣多时。苏老爷年逾五十,头发半白,眉尾下垂,眼睛半眯,好像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苏大夫人与杜嫣印象里的并无多大差别,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手上挂着一串念珠,一声一声念叨着佛号。

杜嫣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垂眸行礼:“杜嫣见过老爷夫人。”

苏老爷抬抬眼皮打量杜嫣几眼,点点头,“这就是杜姨娘的妹子?果然是个标致的孩子,快坐快坐。”

杜嫣低头福身谢过,规规矩矩地侧坐在了苏夫人下首的椅子上,低头不语。

屋子一静,苏夫人手停了下来,看向杜嫣,问道:“可还习惯?”平静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回答夫人,劳夫人挂心,都好。”杜嫣恭恭敬敬地回答。管他们想做什么,她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嗯。”大夫人微微一点头,合上眼皮,继续念佛号。

又静了下来,满屋里只剩下大夫人念佛的低语声和屋外的虫鸣。

“嫣娘呀,你姐姐是这么叫你的吧?”又是苏老爷和蔼可亲的声音,杜嫣却听出了一丝犹疑小心地意味。

“回老爷,正是。”

“呵呵,那我也如此唤你罢。别紧张,以后呀,苏府也是你的家,不必拘束的。”

示好?拉拢?套近乎?杜嫣不认为自己一个姨娘的妹妹,哪怕顶着“县令遗孤”的身份,值得曾经南派里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上心,除非······眸光一闪,杜嫣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露出几分感激之­色­:“多谢老爷。杜嫣不懂事,落得如今地步,多谢老爷夫人收留······”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苏老爷见杜嫣如此识相,笑得越发慈祥,“听你姐姐说你在红袖楼里吃了不少苦,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谢老爷挂心,想到我们姐妹能得老爷记挂,也不觉得委屈了。”客套话信手拈来呗。杜嫣心底暗嘲,低头柔声道。

被人奉承自然舒爽,但见杜嫣没如他想象的那样顺着他的话大吐苦水,苏老爷­干­笑两声,只好把话挑的更明白些:“嫣娘,别怕,没关系,给我说说,你在红袖楼里,都做些什么呀?”

杜嫣抬起头,疑惑地眨眨眼睛,茫然道:“老爷指的是什么?平日里不过跳舞练舞,学习琴曲书画,再者就是接客陪客······”杜嫣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和姐妹们说笑,没有其他的了。”

苏老爷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不悦地皱眉,“别的呢?我见鄢四少爷似乎对你不一般,平王世子金小公子他们与你走的也近,有没有······嗯?”

老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呀,若是无人,杜嫣只想舒服地伸个懒腰,不用和斗法的日子,真真是舒心呐!

杜嫣想着,面­色­却更加疑惑无辜,两把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一闪,好像忽然明白了苏老爷的意思,“腾”的一下红了脸颊,慌忙站起来跪下,辩解道:“老爷夫人明鉴!杜嫣虽然身在风尘,却也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怎么会,怎么会······再者若是如此,杜嫣又怎么会誓死不从······老爷夫人如此······杜嫣······”杜嫣说着,一副泫然欲泣泣不成声的模样。

“诶,这又是做什么!”苏老爷招手,示意旁边伺候的侍女把杜嫣搀起来,慈爱道,“好孩子你误会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的,怎么会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苏老爷思忖了一下用词,“你有没有听说过你们楼里有‘名谱’之人?”

“这······”抹着眼泪的杜嫣手上突然一顿,似乎有些犹豫。

苏老爷一喜,心说有眉目!急道:“好孩子,你想到了什么?快给我说说。”

他就说嘛,被鄢霁红玉当宝贝捧着的姑娘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点能制住鄢家的东西,她捅出那么大篓子之后,还能令鄢霁放人?

杜嫣从他那毫不掩饰的急切地恨不得冒出火光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迫切,心中不由叹息,难怪苏家没落的这么快。他不想想,如果鄢霁不确定她不会把那些秘密说出去,怎么会放人!

鄢霁了解她,通过这次“自尽”之事后更加了解她,她的原则,宁死也不肯违背的,比如不会出卖身体,比如不会出卖鄢家。不然他也不会放了她自由。

耐不住苏老爷再三催促,杜嫣终于犹豫着开口:“之前跟着妈妈的时候倒是听妈妈跟我可惜过一回······”

“什么?”

------题外话------

我不会写诗词,如果未注明作者的诗词,一般都是容与给我写的。然后一些古文,如果没有特殊声明,基本上是我自己诌的,大家见笑了哈。

呃,前面貌似忘声明了,“人之本心有四”一句,改编自《孟子》。千禧党禁原型南宋庆元党禁。杜嫣说大宁律例规定良家女儿唯父母可卖出一事,原型是宋朝的法律,咳,但愿我没记错。至于杜嫣给苏琦说的法律允许私奔,完全是在明楚里胡编的哈。大家别在意哈,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不会有这样的法律出现的。明楚有明楚的特殊­性­,几个穿越的对历史社会必定是有影响的。

鱼符是官员的“身份证”,应该是唐朝出现的吧,装的袋子是鱼符袋。古代百姓应该是没有“身份证”这东西的。

最后,原谅我这迟来的题外话吧。

第五十九章 很傻很笨

( “是这样,”杜嫣娓娓道来,“妈妈说,就是姐姐出嫁的那一两年,四少爷接管了红袖楼。ww那时候红袖楼是鄢家产业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四少爷说什么”名谱“的姑娘们既然已经全部暴露了,就不适合再在楼里待下去,所以令妈妈和周总管一起处理了······”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才是最高境界。苏家曾经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红袖楼曝光的风波不小,若她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那才是明显说谎。

鄢霁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揣测的。当年红袖楼的事情被发掘出来,幕后­操­纵的鄢霁非但没有一味遮掩,也没有关门了事。反其道而行之,推波助澜,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将红袖楼曝光的不能再曝光。待一时风波平息,人人以为红袖楼自此完全变成一个敛财之所,鄢霁却在一场换血之后令她们这些间谍埋得更深,更加隐蔽。

“哦?如何处理的?”苏老爷眼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杜嫣摇摇头,“我那时还小,不懂事儿呢,记不清了。只是听妈妈说过一次,她说里面有三位都是花魁呢,可惜了······”

苏老爷眼光一暗,不知道?那茫茫人海,隔了这么多年,他上哪儿找去?找红玉周贵?他敢在鄢家眼皮子底下动鄢家的人?若有这胆子,他还会等到奉祠回乡?苏老爷犹不死心,继续问道:“那现在呢?你还知道什么?”

“现在?您是问现在‘名谱’的姑娘?”

“是呀。ww现在的都是谁?可是,有你?”

杜嫣掩­唇­轻笑,“老爷您误会了,从那件事之后,妈妈就一心一意地赚钱了,再没听说过什么‘名谱’的。”

苏老爷显然不信杜嫣的说辞,脸­色­慢慢肃了起来,倚在后面,声音里带着胁迫的气势:“杜嫣,你可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是你和你姐姐担待的了得。我再问你一遍,在红袖楼里,你到底知道什么,做过什么!”

就是要装笑面虎也是有难度的,瞧瞧,才多大一会儿,就绷不住了。

杜嫣似乎被苏老爷突然沉下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放下手帕反问:“老爷您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我欺瞒您么?”

“有没有欺瞒我你清楚,我也清楚。如今看在你姐姐的颜面上,我不会对你如何,但是,你若执意隐瞒,哼!······”

杜嫣垂头,默默地好像在思考,苏老爷见她若有松动,默默给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苏夫人眼神横着一扫,只当没看见,闭上眼睛继续念佛。苏老爷急了,频频给她使眼­色­,苏夫人全然不理······

杜嫣忽然抬头,正撞见苏老爷挤眉弄眼。苏老爷一阵尴尬,掩饰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放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想起来了?”

“嗯——”杜嫣拉长了声音,反正闲着,绝了他们这份心思,日后也清净。

“什么?你别怕,尽管说,我苏家绝不会亏待你的!”

苏夫人眼皮子微微一颤,杜嫣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对夫妻,搞的什么鬼?

“那杜嫣就先谢过老爷了!”杜嫣一副惊喜的模样。

“快说快说。”苏老爷有些不耐。

“是。”杜嫣也不废话,打开话匣子开始涛涛不绝地讲了起来,“妈妈平日里常嘱咐我们······”杜嫣从青楼女子必学的东西讲起,怎么看人脸­色­,怎么投人所好,怎么判断“客人”日后能否成为“金主”······又讲楼里的姑娘们怎么样争宠,妈妈又是教她怎么样保护自己······

杜嫣的声音很好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噼里啪啦讲的苏夫人手里的念珠都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她才说到十二岁刚刚成名的时候琉姿第三次用了什么招数害她,她有是如何反击的······

“杜嫣!”苏老爷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我没问你这些!我指的是朝廷党派的事情!鄢家,平王府,金家,这些人有什么动向谋划!不是你们女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杜嫣一瞥沙漏,不错嘛,一刻钟,她以为苏老爷最多能忍到她讲妈妈是如何逼她在梅花桩上练舞的呢。

比鄢霁到底差远了。有次她故意跟鄢霁东拉西扯想试试鄢霁的耐心极限,结果人家硬是认真地笑眯眯地看着她,听她扯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还是她说的口­干­舌燥败下阵来。之后还不拉倒,鄢霁不放人,拉着她不停追问,又逼得她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放她回去喝水。可怜她呀,嗓子整是哑了两天,再也不敢使小聪明捉弄鄢霁了。从那以后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说鄢家都是笑面虎,鄢霁为最!

几个念头在心里一划而过,杜嫣却急忙惶恐地跪下来请罪:“老爷恕罪。杜嫣只是,只是不明白老爷指的是什么而已,以为,以为就是······”

“够了!我只问你,世家党派的事情,‘名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苏老爷被杜嫣整的彻底怒了。

“老爷明鉴呐,”杜嫣被吓哭了,“妈妈再三交代过,贵人们的事情千万不要掺和,便是听到了什么也要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杜嫣怎么会知道,知道那些弄不好掉脑袋的事情······‘名谱’之事,杜嫣也只听妈妈提过一次,别的,杜嫣,实在不知道呀······”

我不知道,我很傻,很笨,真的!

第六十章 风雨前奏

( 杜嫣一路抹着眼泪跑回杜嬅房间,把杜嬅吓了一跳,直问“怎么了?”

杜嫣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进屋把房门关上,转进内室。ww杜嬅担忧地跟了进去,却看见杜嫣哼着小曲儿拿着毛巾擦脸,笑得一脸得意。

“我的天,”杜嬅被搞的有些头蒙,愣愣问,“嫣娘,你这是,搞的什么?”

“没什么呀?哦,你说我怎么又哭又笑的?”杜嫣想起这个就觉得好笑,挂起毛巾,转过身对着杜嬅笑得前仰后合,“我是觉得,苏琦他爹太好骗了,就这点手段也想套我的话,呵呵······唉!要是鄢霁能有他一半儿好骗,金昱能有他一半实心眼儿,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周章了!”

“什么?你骗了老爷?”杜嬅大吃一惊,上前拉住杜嫣坐下,问道,“老爷见你说什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快和姐姐说说。”

“没什么,老爷问了问我在楼里的事情而已。姐姐放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些事情应付得来的,不必担心。”杜嫣安慰道。

“你这傻丫头,说得轻巧!如今你我姐妹都要依附在苏家,老爷就是主子,你欺瞒了主子,一旦翻出来,日后能有你好日子过?”

“姐——”杜嫣无奈地拉长了腔,“您放一万个心吧,这事儿,我不承认,他就查不出来!便是他去查,那边也不会让他查出来的!没事儿的。ww”

“究竟是什么事,我是你姐姐,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杜嬅严肃道。

“姐,你,你看你。早知道这样,我连你一起瞒着算了!”杜嫣气结,不想说太多,“您就是不相信你妹妹杜嫣,也得相信花魁倾蝶呀。我心里有数,有些事,你知道了没好处。”

“是不是,”杜嬅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老爷问你‘名谱’的事情了?”

“嗯。”杜嫣点点头,“你嫁进来的时候,也问你了吧?”

“是······”

“我就知道!”杜嫣自言自语,“心思不放在正事儿上,净想着捡鄢家吃剩下的东西,不怪落得如此地步!”

“嫣娘,你给姐姐交个底儿,你究竟,是不是······”

“······”杜嫣睫毛一闪,微笑道,“姐姐别问了,我不想骗你。相信我可以处理好就是了。”

不论在旁人面前再如何撒谎不眨眼,至亲面前,欺骗的话,杜嫣还是吐不出口。

“你······”杜嬅惊讶地张开嘴,用陌生的眼神盯着杜嫣,仿佛第一天见了这个妹妹。

杜嫣笑笑:“把姐姐吓到了?都过去的事了。”

杜嬅一怔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怪不得······”

“那还能那样?”杜嫣不以为然地笑笑,站起来走到妆台前坐下拆开头发,“妈妈说就该我命里有这一劫,没办法的事情。”

“那······那你果真知道很多······”

杜嫣从镜子里看见杜嬅小心地问着,沉声打断:“姐姐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再问那么多了,没好处的。”

取下步摇,杜嫣手指拂过二十二颗圆润光泽的珍珠,唉!何止知道的多呢?做的也不少啊,这一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是夜,月­色­如水,银河如练,初夏的山间夜风微凉。树叶飒飒作响,虫鸣蝉唱,青山古寺越发静谧安详。

平静,是暴风雨的先兆。扶窗望月的杜嫣不知道,她所谓的“过去了”,并不是“倾蝶”的消亡,不是“杜箐”的重生,只不过是,“杜嫣”人生的第三个重要转折。命运里的齿轮已然一颗颗扣起,只待时代的洪流到来,接着,冲开,一个全新时代的闸门······

“二圣并出”的乌云已经汇聚在启城的上空,鄢家金家摩拳擦掌,岭南王已经入京,平王府七千岁府紧张对峙,南派与北派,保守派与少壮派,主和派与主战派,清流派与浊流派,老牌贵族派与寒门士子派······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比乱麻还要令人纠结。平江以南的南宁朝廷,皇帝的政权已是摇摇欲坠危在旦夕却还不自知······

一切,犹如一个炮筒,只待一个火苗——

“嘣”!······

------题外话------

实在抱歉,又一不小心分错卷了。为了章节的连贯,只好再发一遍了。唉,慢慢删吧。

第六十一章 苏氏夫­妇­

( “夫人,你看如何?”杜嫣抹着眼泪离开之后,苏老爷犹疑不定,捋着胡须向苏大夫人问道。瞧着杜嫣不像作假,可若这是无足轻重的小小舞妓,值得鄢霁如此看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苏大夫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不过是那一张脸蛋儿好看罢了,一副狐媚模样。要说脑子,四年以前就没长,难不成现在还会开窍?”

“哎,你不也说了是四年之前么?兴许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转了­性­子也说不定。你看她姐姐就知道了,不会是个傻的。”苏老爷不同意。

“那就算依你所言,中间她转了­性­子。可怎么解释四年以前鄢霁就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找我要人?我那时候就觉得鄢霁是铁了心要护着她,只是想着他们鄢家的事情不好掺和,由着他把人带走了,若不然,我当时就打杀了这个小蹄子。就那样一个不知进退轻重的丫头,鄢霁怎么可能放心让她接触那样要命的东西?”

“这也正是我现在疑惑的地方······”苏老爷略一沉吟,一拍巴掌决定道,“不行,还要再试试。再难得的机会!夫人,鄢家的势力有多大,对头有多少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能拿到鄢家的把柄,待价而沽岂不美哉?”

苏大夫人嘴角一扯,冷哼道,“你也看到了,方才那丫头的模样,小聪明或许是有,到底是个经不住事儿的。若不是真的不知,就是城府极深。不能打不能骂,你还有什么方法撬开她的嘴?”

“这个嘛,若是她成了苏家的人,自然要一心向着家里不是?”苏老爷小眼睛里­精­光一闪。

“哼!就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你若要收她也随你,我不管。只一点,安排的远远的,离琦哥儿远远的就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老爷老脸一僵,有些挂不住,“鄢家来人专门交代,她的事情她自己定,不得逼她为婢为妾,我如何能收了她?”

“难道你真打算让琦哥儿娶她?不可能!”苏夫人念珠一拍,沉着脸­色­与他叫板,“咱们家再如何落魄,我也不可能同意她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小­骚­狐狸­精­进门儿!别说是正妻,就是做妾也不可能!”

苏夫人想起杜嫣当年的样子就来气,想起她的出身更觉得低贱恶心。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怎么会放着那么多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看不上,偏偏被这么一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呢?

“唉,我哪里说要琦哥儿娶她!”苏老爷忙安抚老妻,“要是她真什么也不知道,娶了她可不亏到家了?我也就一说······”

“你不用给我装!”苏夫人睨他一眼,嗓门一提,“你我四十几年的夫妻,你的心思瞒得过我?就那小狐狸­精­的名声模样,你能不心痒?如果不是碍着鄢霁那小子的威胁,只怕你现在早就不管不顾地收了她了!你是想着,合着琦哥儿在家呆不了多久就要去菁州赴任了不是?想得倒美!”

“你!愚蠢!愚蠢!······”苏老爷一张老脸臊得通红,站起来背着手急行几步,又折了回来,喘着粗气盯着苏大夫人,抬起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说中你的心事了?恼羞成怒了?”苏大夫人冷哼一声,并不怕他,闭上眼睛继续念佛。

“你!······行了,我只告诉一句,”苏老爷提高了嗓门,粗声命令道,“杜嫣还没嫁进来,就不是咱家内宅的人,明面上还是官家小姐,你别到时候弄得难看!记得鄢霁的话,莫为难于她!还有,男人的事情,你不用跟着掺和了!”

苏大夫人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声声地念着佛号,直到“咣当”一声屋门被重重踢开,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啪”的一声脆响,手中念珠落地。

“夫人。”郑嬷嬷快步上来,拾起念珠。

“老爷走了么?”两扇门扉格叽格叽地在夜风里晃荡,来回地切碎庭院里一地月光。

“是。”

“去哪儿了?”苏大夫人眸光幽深,语调幽沉。

“这······”郑嬷嬷犹豫着开口,“好像是朝着五姨娘和七姨娘的地方去了。”

“呵呵,我应该,我当初就应该打死她呀,就该把她们都打死呀!······造孽,造孽呀······”

“夫人您这是说什么!打死了她们,不还有其她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贴上来?何必管她们,老爷的玩物,您的奴才,家里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只有您才是老爷的正妻,真正跟老爷相敬相爱的只有您一个,一辈子都是,她们争破了头又如何?权当看笑话罢了。”

“笑话?呵呵,真是好笑啊。”苏大夫人眼神飘忽,望向堂外繁星点点的夜空,喃喃地道,“后悔了,我真是悔啊······”

第六十二章 如愿以偿?

( 杜嫣很吃惊,杜嫣很意外。ww

她曾经在红袖楼里幻想过几百种情况苏琦怎么把她救出去,然后两个人或是私奔或是在菁州秘密成婚或是恳求或是力争苏家人的承认。甚至她想过,如果鄢霁真的逼她太甚而苏琦敢为了她豁出一切的话,她可以用她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换取苏老爷的点头。但是她没想到苏琦在这种时候居然完全消失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没想到鄢霁居然会在她以死相逼之后什么也没说就放了她。

她曾经在知道自己自由之后想过苏琦会来向她解释,向她道歉,甚至想要重归于好。她也认真考虑了,不可能。苏琦此人,可共富贵而不可共患难,关键时候绝对靠不住。指望他为了自己违抗父母之命,开玩笑!

做朋友可以,打小爬树摸鱼,鼓励她安慰她的情分还在。摸着良心说,如果没有苏琦支撑着她熬过那几年,她或许真的早就一头扎进绿水湖了,绝对活不到现在。这一点,杜嫣认;这个情,杜嫣承。

但是,她没想到,苏琦向她道歉了解释了做了朋友了,半个月后,居然真的向她求婚了!

“这······”杜嫣当时就懵了,“我不是已经给你讲清楚了么?你父母是知道我底细的,肯定不同意你我的婚事,何必教你为难。以前是我不懂事,把你我的朋友之谊当成了男女之情,把对你的依赖当成了依靠。现在经历了这些事才明白过来,我是把你当好友,当哥哥的。我希望你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做妻子······”

“我知道,你不就是怕我父母不同意吗?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爹娘同意了,还是他们向我提的,真的!不信走,跟我去见我爹娘,让他们给你说,你总该信了吧?······”

······

直到上了马车启了程,杜嫣还有一种如坠云雾的感觉。眼前飘过的全是苏琦和苏老爷夫­妇­的和蔼可亲的笑脸,耳边全是他们的话——

“你是个好姑娘,品行正,我知道。青楼出身也不是你的错嘛,爹娘给的,有什么法子?······不说别的,就你这份气节,就是多少闺阁女子学不来的······做我苏家的媳­妇­儿,配得上!······”

“以前呢,是你出身不好看,我身为苏家的主母,自然不能坏了门风。如今却不同,这出身虽然不高,可我苏家也不是那势利的人家,非高门贵女不娶。只要清清白白的,我们自然愿意成全你们小儿女的心思······”

“嫣娘,我爹娘说,我马上就要赴任,选个日子回到老家安置下来就赶快把事情办了,所以来不及大­操­大办,可能会简陋一点,你,不介意吧······”

天呀,这是什么节奏?

七月初二,还剩四天,预计两天以后才能回到涴州苏家老宅!这岂不是前脚安定住后脚就成婚?苏琦这一家,连她的意见都不问,直接就把婚期敲定了,她答应了吗?到底在搞什么?

杜嫣掰着指头,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糟,­干­什么呢?他们要­干­什么呢?往最坏了的方向上想想,他们要­干­什么呢?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有什么­阴­谋值得豁出他苏家嫡长子的婚事不顾了?

苏琦若迎娶了自己,那自己便是他的正房夫人,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会占着一个原配嫡妻的位子,任何人也越不过她去······

忽然车门一开,晃眼的日光­射­进来,杜嫣不自觉得用手一挡,眯着眼看清来人,“姐姐,你来了?”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杜嬅,生过孩子的她依然如在红袖楼里一样妩媚动人。弯腰进了车里,杜嬅温柔地笑着恭喜杜嫣:“好妹妹,老爷夫人都给我说了。恭喜你,如愿以偿,苏家未来的少夫人!”

“姐,我想不明白,他家为什么愿意娶我呢?”杜嫣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鄢霁不在,妈妈不在,她能商量的,只有至亲的姐姐了。

杜嬅一哂道:“又瞎想什么呢?这种事情还有作假的不成?”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在楼里那么些年,这些权贵们的嘴脸我看的清楚。别扯什么两情相悦人品气节的,要是放在以前的太子太傅杜家,左御史大夫邱家,现在的太子少傅吴大人家这几个我还信。他苏家,哼哼,那是有多大利下多大套,不见兔子不撒鹰······”

“哎哎,没个遮拦的,越说越离谱了!”杜嬅抖抖帕子打断道,“老爷前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老家传信儿,准备婚事了。虽说仓促了点儿,仪程却是一点儿不落的。那么多人盯着看着,他们能做什么手脚出了差错?到时候丢人的是他们!”

“谁知道呢!”杜嫣哼哼道。

“唉!”杜嬅无奈一叹,“你是连你姐都不信了不是?我给你实话说了吧,苏家要娶你做正房夫人千真万确。你也不想想,苏家都被打压成什么样儿了,还由得他们挑拣?老爷夫人是从你这十几天的言谈举止来看,觉得你的确有京城名门贵女的仪态风度,出身上来说,若只提鄢老太爷、学生,进士出身清流官员家的嫡女也能说得过去。再有大少爷求一求,自然就应允了。”

杜嫣暗自衡量,杜嬅说得也有道理。红袖楼对姑娘管教极严,妈妈对她管教更严,她可以妩媚妖娆八面玲珑地做一个青楼舞妓,也可以落落大方才艺双馨地当一个大家闺秀。只是,苏家当真落到这个地步,要自己撑场面?

“姐,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傻孩子!你还考虑什么?嫁给大少爷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别想了,就这么定了啊!”

······

好吧,杜嫣托腮沉思,也许真的是跟着鄢霁太久也染上了他的被害狂想症了吧。毕竟姐姐和苏琦,不会害她。如果当真如他们所说的这样呢?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试试吧,她想就如姐姐所说,这也是她梦想了多少年的事情,不是么?如果苏家真有什么­阴­谋,她小心着便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会怕了他们。

第六十三章 杜嫣大婚?

( 明楚历1008年七月初二,吉日,宜嫁娶。

杜嫣在涴州无亲无故,只好暂居在苏家的一所别院里。清晨的日光明媚灿烂,透过碧绿如玉的树叶洋洋洒洒地落在窗前,照的大红的绸缎更加鲜亮。金­色­的阳光被窗棂分割成一缕缕,­射­进屋子来,细小的尘埃浮荡在金黄灿烂的光辉里,反­射­出一片梦幻般的光彩。

杜嫣坐在妆台前,看着丫鬟侍女们在屋子院子里忙的团团转,抚摸着流光溢彩的大红锦绣喜服,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杜嫣发誓,哪怕是她四年前遭逢一连串变故的时候,也未曾像如今这样的感觉不真实。纳采,纳吉,纳征,两天里神速般完成了三个程序,昨天从一位满面笑容的­妇­人手里接过婚书,看着上面“苏琦”“杜箐”两个名字,她还是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巴。这也,太快了吧······

就是热孝婚也不带这样速度的······

整个仪程果真如姐姐所说,虽然简单了点儿,快了点儿,倒也一切正常,大户人家娶妻的东西规矩一点儿不落的。不过想到苏琦下个月就要赴任,苏家急一些也在理。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瞧瞧,这新娘子真是漂亮,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好看的姑娘!”为她上妆的一位夫人盯着她端详了一会儿,咂舌笑道,“姑爷可真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我看这水粉胭脂不擦也罢,这就挺好。”

杜嫣经过一路修养气­色­好了许多。此时肤­色­雪白莹润,面若桃花,叫那夫人拿着胭脂水粉看了半天却不知道往哪里擦。

杜嫣有些羞涩,低头不语。

“大喜的日子,还是擦一点胭脂的好,看着也喜庆些。”苏大夫人说杜嬅毕竟是个姨娘,身份不好看,不便给杜嫣送嫁,把她身边的郑嬷嬷给了杜嫣照应着。郑嬷嬷接过胭脂打开,就要给杜嫣擦上。

胭脂也是上品的,红润鲜亮。白瓷青花的盖子一打开,胭脂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郑嬷嬷······”就在郑嬷嬷手上的棉纱要碰到杜嫣脸蛋儿的时候,久不出声的杜嫣忽然抬手拦住,清亮黝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不语。

郑嬷嬷只觉得似乎被那目光蛰了一下,心头一跳,一顿,继而笑道:“杜小姐有什么事?”

杜嫣轻轻一笑,放开她的手,目光向红润鲜艳的胭脂轻轻一扫,­唇­角一勾,慢声道:“嬷嬷既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应该是知道杜箐的出身的。您觉得,我用得着这种东西?”

郑嬷嬷一窒,讪讪地缩回了手,­干­笑道:“既然小姐觉得用不到,那不用了便是。”

杜嫣微笑颔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轮弯弯浅浅的­阴­影,看不出眼底冷光一闪。催香,掺在胭脂里的催香。尽管分量极轻,但若让她直接擦在脸上让她熏上一天,到了下午晚上,也够她喝一壶的。亏她出身青楼,对这种迷药最熟悉,才能一下子就闻出来,不然······

杜嫣收回刚才认为自己多心的判断,决定对苏家的用心还是持保留意见。她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扶了扶发髻,似乎有些不满意,柔声道:“麻烦夫人嬷嬷看看,我这头上是不是还少了些东西?我觉得发髻好像有些松了。”

那夫人认真地看了看,又用手摸摸,笑道:“新娘子是有些紧张吧?我瞧着挺好的。”

杜嫣好像没听见,径自从自己的妆奁里拣出那一支银簪子,微笑道:“还请夫人帮我簪上吧。”

那夫人笑笑,没说什么,接过簪子比了比,就要给她Сhā上。

“这银簪子,瞧着是不是太素净了些?”郑嬷嬷在一旁看着,忽然出言反对。她刚才被杜嫣那一眼有些吓到了,直觉杜嫣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阻止杜嫣所有意图。

杜嫣笑笑,把银簪子放回,换了一根金簪,“那这一个呢?”

“这······”这个有什么毛病呢?

“那就劳请嬷嬷替我选一根吧。”托着匣子一递,杜嫣体贴道。没关系,这一个匣子里的东西都是从红袖楼里带出来的,随便她拣。

“······”杜嫣把首饰放到她面前随便她选,郑嬷嬷一时真拿不准她的用意。只是新嫁娘紧张,觉得发髻松?看着一匣子首饰都是平日里常用的,似乎没什么不妥,郑嬷嬷也懒得挑拣,笑道,“你选的那一个就挺好,快戴上吧,莫误了吉时。”

果然如她所言,话落就有丫鬟来催:“姑爷已经到大门外了,还请小姐快些准备!”

毕竟嫁娶有别,虽然“杜箐”无亲无故,这别院下人甚至大件的嫁妆都是苏家准备的,但正如所说的“该有的仪程一点儿不落”,别院里头的下人现在全随了“杜”姓,称呼礼仪全部按她娘家这边来,正正经经的娶妻的规矩。

想到这儿,簪上金簪的杜嫣又纠结了,这苏家,到底是有鬼没鬼呢?

一番闹腾之后,杜嫣被蒙上盖头,送入花轿。又一番折腾之后,杜嫣终于被送入喜房。

被蒙上盖头的杜嫣只能低头看清自己大红绣凤的裙摆,听着一路上吵闹的吉祥话,一切都是这么正常,今晚之后,她就是苏琦的夫人了。然而杜嫣的心却并为此放下:

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忽然飘进鼻间,杜嫣的心,刷的一下沉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果然有鬼

( 熟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杜嫣交叠在膝上,掩在宽袖里的手狠狠地绞在了一起:

迷罗香。

杜嫣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违禁香料。

相传,这种香料是由冰月夫人所制,一直以来配合平朔妘氏的独门秘术摄魂术使用。明楚历576年,后宁灵帝二十三年,翻云时代之始,平朔遭受了自双月时代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军事打击。文鉴阁被焚,妘夫人被囚归心寺,摄魂术失传,然而辅助施展摄魂术的迷罗香却流传了出来。不过最终因制取麻烦太过昂贵并且朝廷的禁令而逐渐在民间消失。

这种东西,微量使用会叫人放松戒备,麻痹警惕之心;少量会令人意识模糊;中量会产生幻觉;重量么,就会完全陷入一个奇异的世界里,能不能救回来全凭个人造化了。

据说以前楼里有个姑娘,找一位“名谱”的姑娘借安神香,一不小心拿成了迷罗香,熏了一夜。第二天,整个人直接就疯掉了。

杜嫣在楼里套话的时候就常用这种东西,不过这东西虽然好用,但用多了就会慢慢产生抗­性­。而且若是心志十分坚定的人,少量没作用,中量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使用也分外小心。对于常年用这种东西的杜嫣来说,现在就是用重量,她也就当一般的香料闻闻而已。

但是现在,空气里出现了浓郁的迷罗香香气,对于常人来说,这个剂量,是足以致幻的。是谁点了迷罗香?又是针对谁?有什么目的?还有上午掺了催药的胭脂······

杜嫣放在膝上握着锦帕的双手绞在一起,忽然生出一阵悔意。她不该,不该心存侥幸,以为苏家真的会接受她,不该一时心动听信了苏琦的话,不该不听鄢霁以前对她的警告:

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能依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可是晚了,在路上、在别院里,她都有机会逃走,可是在苏府老宅的内院,层层守卫之下,怎么逃?

合上眼睛,杜嫣明白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杜嫣握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想办法,自救!

正在飞速地考虑如何自救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人低低的争执声传入杜嫣耳朵。

杜嫣心底飞快权衡了一下,心下一横,“刷”地一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看清来人,杜嫣瞳孔猛然一缩,随即立刻舒展开了眉头,弯弯眉毛,脸上挂出婴孩儿般纯真­干­净的笑容:

“姐姐,苏琦哥哥,你们来了?”

进屋的两个人明显被她这一声给搞懵了,低声争执中的两个人停下争执,惊疑地对视一眼,杜嫣不管他们,闻了这么久的迷罗香,没有凭空看见猪狗满天飞就够对得起他们了。

杜嫣亲昵地挽住苏大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姐姐,我都成亲了,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苏大夫人嫌恶地抽开手臂,冷声道:“杜嫣!你看清楚我是谁!”

“嗯?”杜嫣水蒙蒙的大眼睛露出几丝迷茫之­色­,似乎定了定神,“苏······”杜嫣眨眨眼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好像不是······”杜嫣好像十分困惑,大力甩了甩脑袋,定睛一看,偏偏脑袋,愉快地笑了,“呀!妈妈,周叔!你们也知道我成亲了?太好了,你们都来了!秀儿呢?来了吗?······”

装呗。杜嫣一边做出一副完全中了迷罗香的样子,一边思忖着如果出其不意挟持苏老爷或者苏大夫人,能有几分把握逃出来,之后,会不会牵连到姐姐她们······

“你!······”苏大夫人听见杜嫣说她是青楼老鸨,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被苏老爷一把拉住。

“诶!她这是中了迷罗香了,自然会把你认做她最想见的人,你和她计较什么?莫误了大事!”

“是了,我明白。你这迷罗香是哪里弄的,竟然有这样奇效?”

······

苏氏夫妻俩就这么一言一语地当着她这个“中了”迷罗香的人的面毫不掩饰地交流起迷罗香来。杜嫣心思一动,看来,苏氏夫妻两个对迷罗香药­性­并不十分了解。

挟制苏老爷夫妻,风险太大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姐姐,如果是他们自己要赶她走呢?若是她拖延一会儿,等着两人产生幻觉,然后,诱导他们······

杜嫣心里有了主意,现在还要装下去。作为一个产生了幻觉并听着眼前两个人讨论一个自己不应该听得懂的问题,她必须出声打断,“妈妈,周叔,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题外话------

妘阗的自叙已经发出来了,语言风格可能有点偏小白,因为那个嘛,没必要写的太沉重。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哈。不出意外的话,那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在这个文里赘述了。就算提到也会一笔带过。

手机的,拉到最下面,有个其他作品,明楚前传。

电脑的,也是,就不用再说了吧。

第六十五章 不祥预感

( 杜嫣的眸子很亮,很明。ww杜嫣的语调很柔,很轻。因为通过众多实践,她发现,她的声音越轻柔,那些中了迷罗香的人才会越快地向她吐露秘密。

苏老爷看向她,眼神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很好,杜嫣一喜,他已经出现了中药的先兆。不出意外,这种情况会短暂间断地反复出现,一刻钟内丧失自主意识。而她要做的,就是缠住两人,并且令二人接受她的诱导。

如杜嫣所料,仅仅只是一瞬间,苏老爷便恢复了清明。晃晃脑袋,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坐下来直接问道:“杜嫣,把你知道的有关鄢家的事情全告诉我!”

“······”杜嫣失语。以为迷罗香是神仙散吗?发作起来为了解药当牛做马随您差遣。别说是没中药,就是中了,也一样会被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吓清醒的。杜嫣微微一撇嘴表达她的无力感。随即思维快速回归到正题上来。原来这么麻烦还是为了名谱的事情。不,如果这样,直接给她下迷罗香便可,何必搭上苏琦的婚事?

杜嫣沉默,心底暗自思忖。

“你在想什么?”苏大夫人开口问道。ww

语调依然冰冷,好像根本不屑于与她说话。但是,杜嫣明显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她没忘记那天晚上苏老爷夫妻二人的眉目官司。那么,是什么让苏大夫人愿意对自己开口问话?

杜嫣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决定还是应付了眼前这关。鄢家的事,呵呵,鄢家的事情可是太多了,让她讲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呐。杜嫣决定一份隐秘三分旧闻五分胡扯再加一分你猜地跟苏老爷继续拖延······

然而事情总没有杜嫣想象中的那样顺利,正当杜嫣刚刚勾起他兴趣之时,外面一个小厮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老爷,夫人,新郎官儿这边来了!”

杜嫣心里一紧,眼睛瞟向静静流淌的沙漏。时间才过去不到三分之一,苏大夫人现在还是比较清醒的状态,完全不可能利用两人的幻觉逃出去。苏琦来了吗?看这个样子,苏老爷夫妻二人是瞒着苏琦来的,那就意味着苏琦不知道他爹娘的打算。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苏琦不知道她被下了迷罗香?也是不是说明,迷罗香仅仅是为了苏老爷夫­妇­二人对她的问话而准备,与苏琦无关?那么这场婚礼的­阴­谋,到底在哪儿?······

现在,是要先发制人,挟持苏老爷或者苏夫人,硬冲出去;还是要等苏琦来了之后逼问出缘由,谋定后动?······

杜嫣在犹豫,脑门上不觉生出了一层细汗,手心里更是濡湿一片。快速短暂地衡量之后,她果断舍弃了第一个想法。因为那样会把她,把姐姐,把琼英统统逼上绝路,她可以不要命,却不能害了姐姐!虽然第二条有更多未知的风险,不过也会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把握······那么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眼前的两个瘟神请出去······

杜嫣思考的时候,苏大夫人已经站起身来,示意苏老爷赶快离开。但是苏老爷有些不悦,看样子是要小厮把人拦在外面拖延一会儿。

杜嫣见状,弯了弯眼睛,朝小厮笑着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快请大少爷进来吧。”

小厮一愣,杜嫣不理他,笑眯眯地倒了一杯茶,迅速转移话题:“周叔,我知道您肯定舍不得我出嫁。咦?您还没见过我夫君吧,您坐下歇一会儿,他马上就来了!我给您说······”

杜嫣把话题引向了她和苏琦是如何相识,如何成为好朋友······

杜嫣的小嘴啪嗒啪嗒地一张一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废话,再没有提鄢家事情的意思。

苏老爷心知问不出什么东西,重重一哼,狠狠剜那通风报信的小厮一眼,与苏大夫人快步走了出去。

“哎,周叔。妈妈,别急着走啊······”演戏就要演全套,这句景裕皇后妘湘晴当年时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杜嫣深以为然。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屋子里静了下来。大红的龙凤喜烛明晃晃地点着,屋子里一片大红喜庆的颜­色­笼罩在朦胧温暖的橘­色­烛光里,沉沉地投下一团团昏暗的­阴­影。杜嫣敛住笑意,抚了抚发髻上的簪钗,目光落在还在袅袅地飘着淡淡香气的香炉上,一道暗光流过,眼睛微微眯起,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数呢?

一阵女人七嘴八舌的吵闹声传来,接着杜嫣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酒气袭来。大红盖头下的鼻子微微皱了皱,杜嫣心底有些抱怨,苏琦,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吉祥话儿从喜娘的嘴里一溜儿地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最真挚美好的祝福。就像每个平常的婚礼一样,喜庆,热闹。只是在挑盖头的时候出了岔子:新郎喝的实在过了头,呼吸粗浊,拿着喜秤的手抖个不停,掀了几次还是挑不开盖头,“啪”的一下,乌漆绑着缎花的喜秤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大红的缎花缠着乌黑的杆子,被碾了几碾卷成一团。

充斥在鼻翼间刺鼻的酒味似乎一浓,杜嫣心里突然“腾”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六十六章 致命错误

( 杜嫣只能寄希望于喜娘侍女,然而喜娘们却毫无把新郎扶起的意思,纷纷笑道:“哎呀呀,瞧着对新人,竟如此等不及了。ww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快些下去吧!”同时杜嫣听见一阵脚步声,竟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杜嫣一急,忽然察觉到不对:仪式并未完成,为什么喜娘们就这样急匆匆地退了出去?为什么,没有闹洞房的人!

新郎已经摸索着探向杜嫣,带着浓重的酒气,嘴里不清不楚地唤着“娘子”什么的。这声音,也不是苏琦的!

电光火石间杜嫣想明白了缘由,怪不得要用上这么大量的迷罗香,怪不得那些喜娘侍女如此急匆匆!

既然不是苏琦,那她再没有“谈一谈”的机会!

瞬间作出决定,杜嫣把心一横,一手猛地扯下盖头,一手“唰”地从发间拔出一根金簪。同时如突然跃起的豹子般迅捷,腰身骤然发力,一个扭转,翻身覆在“新郎”身上。右腿一勾一压,死死压住他的两条腿,左手紧紧锁住他的咽喉,左肘按在他的右肩,右手执金簪抵在他的心口。几个动作刹那间完成,快的让身下的人不及反应。

明亮的烛光洒在两人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纸,杜嫣眼睛一眯:

“苏璋?”

杜嫣心道不好。ww

苏璋,苏琦的族兄。她曾经看过他的资料,山根有痣,颧骨凸露。定过三门亲事,两门姑娘尚未过门便身亡,一门女方退亲。而今二十有六尚未成亲。

呵!她就说,苏大夫人怎么可能同意苏琦娶她!

烛光下女子手中金簪尖利,尾端一点锋芒映着衣裳的大红­色­,金光红芒一闪,正­射­入杜嫣发着狠­色­的眸子里。

苏璋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毫无准备地就被杜嫣挟制。直到感觉锐利的簪子刺破了衣料,冰凉的触感顶在了心头,瞳孔猛然一缩:

“你没中药?”

杜嫣嘴角一牵,冷笑道:“你也没醉,不是么?”

说着杜嫣攥着簪子的手紧了紧,苏璋居然并不意外自己一个从未到过涴州的女子会认识他,是没听清她的问话还是早已料到她能把他认出来?

“我原本未曾酒醉,如今却见如此佳人,气吐如兰,身如软玉,俯在我身上,虽未酒醉,却已心醉······”苏璋说着目光暧昧,不怀好意地在杜嫣身上来回扫视。

纵是杜嫣在红袖楼里听惯了­淫­言浪语,但是此时,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紧张的对峙下,毫无准备地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是不由脸颊一红,暗骂这厮如此不要脸,不觉间手腕一松。

就是这一瞬间分神,苏璋眼神一狠,突然出手,一手扣住杜嫣肩头,一手握住杜嫣右腕,大力一翻——

“啊!”猝不及防,杜嫣惊呼一声,手腕被用力地一握一震,金簪脱手而出,“噌”地一声钉入床头,尾端长长的流苏左右甩动,圆润的珠子发出噼里啪啦地清脆的碰撞声。

女子本就比不过男子的力气,何况还有十几岁的年龄差距?没了武器,眼看就要被他压下,再没有多想,杜嫣本能地屈腿上顶;

所谓攻敌之所必救,正是此理。

苏璋是习过武的,自然不会把杜嫣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放在眼里。见杜嫣已被他压住,手上没了能威胁他的金簪,苏璋松开右手,压制杜嫣抬起的腿······

就是这个时候!杜嫣终于有了机会,自由的右手再次扶向发髻,乌光一划,抽出一根木簪——同样是尾端削的尖利!

这是苏璋这辈子犯的第四大致命的错误:他忘了,女人头上,通常情况下,是不止一根簪子的。

但是尽管撇见了杜嫣抽出木簪,苏璋却并未在意。刚才之所以忌惮那根金簪,是因为他发现那金簪尖锐无比,又正好抵在他心口上,随时都会捅进要害。现在么,就当是小猫的爪子挠一下好了,全做夫妻情趣也好,他倒要看看,名动京城的花魁,是什么滋味儿!·····

所以,他又接连犯了两个致命错误:­色­欲熏心;轻敌大意。

这一刹那,苏璋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道红光,蛮力的扯开杜嫣的衣襟;

这一刹那,杜嫣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道冷静的不似常人的寒光,灵活地翻转手指,把木簪调出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攥在手里,然后,出手!

小巧­精­致的木簪乌漆油亮,杜嫣抬手空中一划,恍惚间钗身上反­射­出龙凤喜烛的影像,随即烛焰一颤——

苏璋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杜嫣手腕突然一翻一低,钗子顺着苏璋小臂内侧刺过——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第六十七章 乱中杀人

(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伤口并不严重,但是苏璋似乎瞬间被激怒了,劈手一打,夺下杜嫣的木簪,接着就要实行更野蛮的动作,仿佛衣料被撕毁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令他更加兴奋——

但是就在这时,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左臂骤然无力地软下,再也使不上半丝力气。ww

苏璋面­色­一变,顿时惊恐地瞪向杜嫣,正迎上杜嫣平静如寒水的眼睛,冰冷的不似活人。苏璋瞬间好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雪,如坠寒窟。苏琦立刻下意识地起身退后。

苏璋一退,杜嫣便脱离了辖制,眼睛一眯,寒光乍现,飞快地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同时脚尖一勾,两腿一绞一绊,苏璋重心不稳地栽倒。杜嫣腰身一挺向旁一侧,任由苏璋砸在床上,接着立即欺身压上,再次把金钗抵在了他心口。无论是挟持他冲出去还是要与他讲条件,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必须制住他!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情况似乎回到了最初,但却又完全不同。苏璋再次受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杜嫣身为鄢家秘密培养出的间谍,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的。ww苏璋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抬起眼睛,正对上杜嫣冰冷的眼睛和­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森然笑意,猛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心下一突,登时双目暴睁,血­色­尽褪,扯起嗓子大喊:“救——”

“救命!不要啊······啊!”响起来的却是女子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惊恐的女子的尖叫,登时掩盖住了苏璋的声音。

杜嫣会让他叫人吗?当然不会!

在苏璋张口那一刹那,杜嫣便明白他的企图,左手抄起枕头死命捂在他脸上,同时右手的金钗一推,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于是他又犯了最后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要刺激“施暴者”。此时杜嫣表面上冷静敏捷,其实那一根神经,比他更紧张。如果他要引来更多的敌人对她造成威胁的话,杜嫣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苏璋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拍打着床榻,捶地床板咚咚地响。杜嫣跪在床头,一头墨发凌乱地散开,有几缕已被汗水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脸颊和脖颈。她两臂绷得笔直,两手一同使力,死死地按住枕头才不至于让他出声。

就在杜嫣要摁不住的时候,苏璋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发乌的血液从扎着金簪的地方渗出——

苏璋死了;

苏璋死定了;

不管是毒死,闷死,还是被扎破心脏而死,他定是活不成了。

一瞬间杜嫣似乎也被抽尽了力气,拿开枕头,只见苏璋双目暴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巴大张,嘴­唇­青紫,面容恐怖······

杜嫣吓了一跳,唰地扔掉了枕头,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仿佛这才惊觉她­干­了什么事情——

杀人了,她,第一次,亲手,亲眼看着,一个人,被她,杀死了······

愣愣地盯了大红床榻上垂着一条手臂的死尸好一会儿,浓浓的恐惧感,无助感潮水一般涌来。妈妈,鄢霁,怎么办······我杀人了······

龙凤喜烛还在慢慢地燃着,橘黄的温暖的烛光静静地摇曳,偶尔轻轻地“嘣”地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宁静安好。柔和安详的光芒笼罩着大红的纱帐,朦胧了光影,一排排喜烛默默地流下一行行血红的烛泪,顺着腾云的蟠龙与振翅的凤凰金­色­的鳞羽蜿蜒垂下,最终在底处凝结汇成一坨坨鲜红的烛蜡。

杜嫣衣衫凌乱,一头乌发早已散开,凌乱地铺在肩头,手腕处白皙的皮肤被掐出一圈圈青紫肿胀的印记。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虽然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明确地提醒她,这不是发呆的时候,不然天一亮,她就会以“弑夫”的罪名被处以极刑,但是她的脑子里还是茫然又乱哄哄的一片。

亲手杀人和看别人杀人不同,如此近距离地行凶和毒杀还是不同。

当你亲手把利器送进别人身体,感受到那尖锐刺破皮肤,刺入血­肉­,甚至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涓涓流动,感受到一个健康有力的生命在不断地拼命挣扎,感受到他的生机慢慢消失,最后眼前只有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死不瞑目······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恐惧,哀恸,好像全身力气一瞬间全被抽了­干­净,浑身虚软,又好像所有的汗毛一起耸了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自己一个人,一个罪恶的,肮脏的人,所有的美好幸福从此远去······哪怕,她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眼前不断浮现着妈妈,鄢霁,姐姐的面孔,浮现出第一次遭遇刺客的情景:惊慌失措的贵族男女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刺客与护卫纠缠在一起,一道道惨白的光芒斩落,成注的血液迸溅,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残肢,鲜血蜿蜒地汇进小溪,染得清水一片鲜红······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第六十七章 乱中杀人

( “呲”地一声,锋利的钗尖划破中衣,在苏璋小臂上划出一道半个手掌长的浅浅的血痕,一粒粒米粒大小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在雪白的中衣上染出一朵朵小小的猩红梅花······

伤口并不严重,但是苏璋似乎瞬间被激怒了,劈手一打,夺下杜嫣的木簪,接着就要实行更野蛮的动作,仿佛衣料被撕毁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令他更加兴奋——

但是就在这时,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手臂一麻,整个左臂骤然无力地软下,再也使不上半丝力气。

苏璋面­色­一变,顿时惊恐地瞪向杜嫣,正迎上杜嫣平静如寒水的眼睛,冰冷的不似活人。苏璋瞬间好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雪,如坠寒窟。苏琦立刻下意识地起身退后。

苏璋一退,杜嫣便脱离了辖制,眼睛一眯,寒光乍现,飞快地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同时脚尖一勾,两腿一绞一绊,苏璋重心不稳地栽倒。杜嫣腰身一挺向旁一侧,任由苏璋砸在床上,接着立即欺身压上,再次把金钗抵在了他心口。无论是挟持他冲出去还是要与他讲条件,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必须制住他!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情况似乎回到了最初,但却又完全不同。苏璋再次受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杜嫣身为鄢家秘密培养出的间谍,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的。苏璋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抬起眼睛,正对上杜嫣冰冷的眼睛和­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森然笑意,猛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心下一突,登时双目暴睁,血­色­尽褪,扯起嗓子大喊:“救——”

“救命!不要啊······啊!”响起来的却是女子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惊恐的女子的尖叫,登时掩盖住了苏璋的声音。

杜嫣会让他叫人吗?当然不会!

在苏璋张口那一刹那,杜嫣便明白他的企图,左手抄起枕头死命捂在他脸上,同时右手的金钗一推,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于是他又犯了最后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要刺激“施暴者”。此时杜嫣表面上冷静敏捷,其实那一根神经,比他更紧张。如果他要引来更多的敌人对她造成威胁的话,杜嫣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口!

苏璋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拍打着床榻,捶地床板咚咚地响。杜嫣跪在床头,一头墨发凌乱地散开,有几缕已被汗水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脸颊和脖颈。她两臂绷得笔直,两手一同使力,死死地按住枕头才不至于让他出声。

就在杜嫣要摁不住的时候,苏璋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发乌的血液从扎着金簪的地方渗出——

苏璋死了;

苏璋死定了;

不管是毒死,闷死,还是被扎破心脏而死,他定是活不成了。

一瞬间杜嫣似乎也被抽尽了力气,拿开枕头,只见苏璋双目暴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巴大张,嘴­唇­青紫,面容恐怖······

杜嫣吓了一跳,唰地扔掉了枕头,踉跄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仿佛这才惊觉她­干­了什么事情——

杀人了,她,第一次,亲手,亲眼看着,一个人,被她,杀死了······

愣愣地盯了大红床榻上垂着一条手臂的死尸好一会儿,浓浓的恐惧感,无助感潮水一般涌来。妈妈,鄢霁,怎么办······我杀人了······

龙凤喜烛还在慢慢地燃着,橘黄的温暖的烛光静静地摇曳,偶尔轻轻地“嘣”地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宁静安好。柔和安详的光芒笼罩着大红的纱帐,朦胧了光影,一排排喜烛默默地流下一行行血红的烛泪,顺着腾云的蟠龙与振翅的凤凰金­色­的鳞羽蜿蜒垂下,最终在底处凝结汇成一坨坨鲜红的烛蜡。

杜嫣衣衫凌乱,一头乌发早已散开,凌乱地铺在肩头,手腕处白皙的皮肤被掐出一圈圈青紫肿胀的印记。她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虽然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明确地提醒她,这不是发呆的时候,不然天一亮,她就会以“弑夫”的罪名被处以极刑,但是她的脑子里还是茫然又乱哄哄的一片。

亲手杀人和看别人杀人不同,如此近距离地行凶和毒杀还是不同。

当你亲手把利器送进别人身体,感受到那尖锐刺破皮肤,刺入血­肉­,甚至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涓涓流动,感受到一个健康有力的生命在不断地拼命挣扎,感受到他的生机慢慢消失,最后眼前只有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死不瞑目······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恐惧,哀恸,好像全身力气一瞬间全被抽了­干­净,浑身虚软,又好像所有的汗毛一起耸了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你自己一个人,一个罪恶的,肮脏的人,所有的美好幸福从此远去······哪怕,她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杜嫣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眼前不断浮现着妈妈,鄢霁,姐姐的面孔,浮现出第一次遭遇刺客的情景:惊慌失措的贵族男女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刺客与护卫纠缠在一起,一道道惨白的光芒斩落,成注的血液迸溅,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残肢,鲜血蜿蜒地汇进小溪,染得清水一片鲜红······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第六十八章 飞蛾扑火

(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好了,刚才不见你害怕,怎么这会儿吓得腿软了?”

“别把他们都想得那么无辜善良,爬到这一步的人,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不怕,见多了,做多了,习惯了就好了。ww”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利益与风险并存。踏上这一条路,享受到权势福贵的好处,就要承担与之俱来的风险。”

······

一道道熟悉的,亲切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这是鄢霁和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荡,一点点让她找回散失的理智。对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要快,要快,要赶快逃出这里······

杜嫣扶着床沿一点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找回一点力气。接着立即行动起来,她不得不承认,鄢霁有一点对她的评价十分正确。鄢霁说过,他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杜嫣反而越冷静,越果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鄢霁才特别看重于她。

理智的分析终于战胜了心理的恐惧,杜嫣飞快地脱下自己被扯得凌乱的累赘的吉服,随意地扔在地上。又把苏璋的尸体向里推了推,摆出一副朝里侧卧的模样。拉开薄衾给他盖上,找到之前脱手的两根簪子,三两下挽起一个普通的发髻。Сhā在苏璋心脏里的那根金钗她没有拔出来,万一大量出血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儿就不好了。之后放下床幔,后退看了几眼,确定没什么破绽之后,杜嫣拢了拢领口,推窗跳了出去。

杜嫣再一次无比感谢鄢霁,感谢红袖楼。

那时她刚出名不久,被请去为一个宴会献舞,差点被一个富商轻薄,还好被金昱撞见,救了她一次。后来鄢霁知道了,见她之后嘲笑她笨,不知道随身带一点防身的东西。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反击,我一个舞妓,要是带着匕首利刃,你叫我往哪儿藏?

然后她就被鄢霁鄙视了,鄢霁说,两年多的东西白学了吗?谁告诉你防身的东西必须是匕首利刃的?你就不会把钗子都磨尖一点吗?你不会在胭脂里掺上迷药吗?你不会在腰带内侧绕一条牛筋吗······

再然后,再然后杜嫣就傻眼了。从此以后杜嫣所有的钗子都磨得尖利,烈­性­迷药混着胭脂一起擦······

之后在连雾山陪同鄢霁修禊的时候遭到了刺客,她的“武器”在人高马大武艺­精­湛的刺客面前就像挠痒痒似的,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逃回来之后鄢霁派人给她送了几包药,于是她的“武器”就升级了:木簪一律在麻药里泡过,金簪玉钗上一律刻上细小的划痕,再渍进去各种毒药······

所以今天杜嫣对付苏璋的三根簪子里,第一个上带着迷药,第二个上浸着麻药,第三个里渍着毒药······

杜嫣翻窗跳了出去,藏在回廊之后的­阴­影里。趁着一个落单的丫鬟经过,杜嫣突然上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执迷药金簪从她脖侧轻轻刺过,带出几滴细小的血珠,丫鬟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杜嫣立即将她拖进­阴­影里,扒下她的衣服与自己对换。现在,她要去找姐姐,告诉她这是一场­阴­谋,告诉姐姐她杀了苏璋,告诉姐姐细柳快跑!

夜已深,人已静。空气异常地沉闷湿热。厚厚的乌云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不见半丝星光。

杜嫣并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苏家老宅很大,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转到天亮也找不到。依照一般的格局,她凭着直觉向内院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走过,杜嫣知道那是巡夜的婆子,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嬷嬷等一等!”临近了,杜嫣作出一副焦急的神­色­,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赶上,“等一,等!”

婆子转身,提着手里的灯笼一照,发现是一个十四五的小丫鬟,语气有些生硬,盘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大半夜地乱跑什么!”

杜嫣尴尬地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两位好嬷嬷,我是才从京城回来的大老爷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从京城跟回来的,对老宅里不熟。今天杜姨娘的妹子嫁进来,夫人心情好,下午让郑嬷嬷带我们我们出去玩耍,结果我一贪玩儿和郑嬷嬷她们走散了。绕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这里······”杜嫣故意­操­着纯正的启城口音,连说带比划,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求两位嬷嬷给我指条路吧······”

“这样么······”长脸的那个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嫣,杜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锞子塞过去,“这么晚了两位嬷嬷还这么辛苦,权当请两位嬷嬷吃夜宵的。”

圆脸婆子却不敢收银子,笑道:“姑娘不是折煞我们嘛!不怪是大夫人身边的人,京城大地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呵呵。顺着这条路一直,见到回廊向东走,穿过一道门就是大老爷内眷们的地方儿了。以后还劳烦姑娘记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在夫人面前为我俩说一两句话才是。”

杜嫣睫毛一闪,掩过眼底的一抹异­色­。

明白这两位常年看守老宅的婆子想跟回来的大主子身边的丫鬟攀个关系,杜嫣了然一笑,收回银子,慢声道:“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为夫人办事,夫人自会看在眼里的。”

“是是是。”两个婆子面露喜­色­,连声道。

杜嫣微微点头,两人要给她一个灯笼照路,杜嫣笑着婉拒。

等杜嫣走远了,两个婆子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道:“瞧瞧,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这模样气度,就是一般的小姐们都比不上的。”

“那可不,能让夫人从京城带来的人,肯定是有头有脸的,难得还这么和气。也幸亏是个好­性­子的,要不刚才,你早把人家得罪了!”这是圆脸的说的。

“哎呀,我那不是一时没想这么多吗?”

“早跟你说了,主子们都回来了,以后当差可要­精­心着,眼睛擦得亮些,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的······”

“你说的是。如果这姑娘真能······咦?”长脸婆子一怔,“现在大夫人院子的门只怕都落锁了,这姑娘怎么回去?”

“这还用你­操­心?再叫开不就是了。人家得宠的大不了明早在主子面前撒个娇卖个乖就是了。”

······

月亮深深地藏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空气湿热沉闷,一丝风也没有,连高大的梧桐上鸣唱了一夏的蝉声都显得有些疲软无力。一场滂沱大雨悄悄地在酝酿。

没有月光,路边稀疏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引得数不清的小虫在一旁飞舞,地上已落了不少的虫子。

杜嫣苦笑。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些傻的可怜的虫子!明知道苏家别有用心,却还是傻傻地为了那比这烛火还微弱的可能,存着幻想飞蛾扑火,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没有人逼 ...

(她,是她自己,太傻!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苏家到底还是为了名谱的事。鄢霁以前就教过她,揣度人心,必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用对方的身份、思路去思考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不是推测,是臆测。

可惜她还是犯了这个错误。她觉得自己承了鄢霁的情做了“杜箐”,就不会用“杜嫣”知道的东西反过来出卖鄢家。但是苏家人不会这么想,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个女子,出嫁从夫,必定事事都已夫家为先吧。真是,活该呀。

杜嫣一边想着,一边躲过来往巡夜的护院,终于来到大夫人院子前。幸而今夜无月,黑乎乎的一片,倒也不容易被发现。杜嫣当然不会进大夫人的院子,她记得前天有人告诉过她,杜嬅住的明轩在大夫人院子西南方,大概走八百来步便到。

杜嫣猫着身子来到杜嬅的院子前,灵巧地爬树翻过院墙,只见掩映在湘妃竹间的屋子里隐隐透着烛光。杜嫣提起裙子悄悄走进,在窗户上濡出一个小孔看去,杜嬅独自坐在小桌前,怔怔的拿着一张婚书,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嫣瞳孔一缩,一个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她遗漏了。

杜嫣敲敲窗户,低声唤道,“姐姐?”

杜嬅猛然被惊了一下,杜嫣又出声道:“姐姐开门!”

杜嬅匆忙地快步开门。杜嫣闪身进入,急道,“姐姐,快收拾东西,通知细柳,马上走!”

“出什么事了?”杜嬅掩上房门,吃惊地看着杜嫣,“你,你怎么这时候跑这里来了?”

杜嫣看着杜嬅,眼神清澈明亮,声音却一沉,“我把苏璋杀了。”

“啊!”杜嬅闻言捂着嘴惊呼,“你怎么能······”

“呵呵,”杜嫣忽然惨然一笑,“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能?我怎么不能!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知道苏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杜嬅眼神闪烁。

杜嫣已全然明了,眼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题外话------

有二更,然后第一卷就结束了,剧情终于能展开啦~

第六十八章 飞蛾扑火

( “笑话,你不杀他,难道还等着他来杀你不成?”

“好了,刚才不见你害怕,怎么这会儿吓得腿软了?”

“别把他们都想得那么无辜善良,爬到这一步的人,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不怕,见多了,做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利益与风险并存。踏上这一条路,享受到权势福贵的好处,就要承担与之俱来的风险。”

······

一道道熟悉的,亲切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这是鄢霁和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荡,一点点让她找回散失的理智。对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要快,要快,要赶快逃出这里······

杜嫣扶着床沿一点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找回一点力气。接着立即行动起来,她不得不承认,鄢霁有一点对她的评价十分正确。鄢霁说过,他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杜嫣反而越冷静,越果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鄢霁才特别看重于她。

理智的分析终于战胜了心理的恐惧,杜嫣飞快地脱下自己被扯得凌乱的累赘的吉服,随意地扔在地上。又把苏璋的尸体向里推了推,摆出一副朝里侧卧的模样。拉开薄衾给他盖上,找到之前脱手的两根簪子,三两下挽起一个普通的发髻。Сhā在苏璋心脏里的那根金钗她没有拔出来,万一大量出血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儿就不好了。之后放下床幔,后退看了几眼,确定没什么破绽之后,杜嫣拢了拢领口,推窗跳了出去。

杜嫣再一次无比感谢鄢霁,感谢红袖楼。

那时她刚出名不久,被请去为一个宴会献舞,差点被一个富商轻薄,还好被金昱撞见,救了她一次。后来鄢霁知道了,见她之后嘲笑她笨,不知道随身带一点防身的东西。她当时毫不客气地反击,我一个舞妓,要是带着匕首利刃,你叫我往哪儿藏?

然后她就被鄢霁鄙视了,鄢霁说,两年多的东西白学了吗?谁告诉你防身的东西必须是匕首利刃的?你就不会把钗子都磨尖一点吗?你不会在胭脂里掺上迷药吗?你不会在腰带内侧绕一条牛筋吗······

再然后,再然后杜嫣就傻眼了。从此以后杜嫣所有的钗子都磨得尖利,烈­性­迷药混着胭脂一起擦······

之后在连雾山陪同鄢霁修禊的时候遭到了刺客,她的“武器”在人高马大武艺­精­湛的刺客面前就像挠痒痒似的,半点儿用处也没有。逃回来之后鄢霁派人给她送了几包药,于是她的“武器”就升级了:木簪一律在麻药里泡过,金簪玉钗上一律刻上细小的划痕,再渍进去各种毒药······

所以今天杜嫣对付苏璋的三根簪子里,第一个上带着迷药,第二个上浸着麻药,第三个里渍着毒药······

杜嫣翻窗跳了出去,藏在回廊之后的­阴­影里。趁着一个落单的丫鬟经过,杜嫣突然上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执迷药金簪从她脖侧轻轻刺过,带出几滴细小的血珠,丫鬟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杜嫣立即将她拖进­阴­影里,扒下她的衣服与自己对换。现在,她要去找姐姐,告诉她这是一场­阴­谋,告诉姐姐她杀了苏璋,告诉姐姐细柳快跑!

夜已深,人已静。空气异常地沉闷湿热。厚厚的乌云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不见半丝星光。

杜嫣并不知道姐姐住在哪里。苏家老宅很大,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转到天亮也找不到。依照一般的格局,她凭着直觉向内院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走过,杜嫣知道那是巡夜的婆子,心中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嬷嬷等一等!”临近了,杜嫣作出一副焦急的神­色­,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赶上,“等一,等!”

婆子转身,提着手里的灯笼一照,发现是一个十四五的小丫鬟,语气有些生硬,盘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大半夜地乱跑什么!”

杜嫣尴尬地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两位好嬷嬷,我是才从京城回来的大老爷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从京城跟回来的,对老宅里不熟。今天杜姨娘的妹子嫁进来,夫人心情好,下午让郑嬷嬷带我们我们出去玩耍,结果我一贪玩儿和郑嬷嬷她们走散了。绕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这里······”杜嫣故意­操­着纯正的启城口音,连说带比划,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求两位嬷嬷给我指条路吧······”

“这样么······”长脸的那个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嫣,杜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从腰间摸出两个银锞子塞过去,“这么晚了两位嬷嬷还这么辛苦,权当请两位嬷嬷吃夜宵的。”

圆脸婆子却不敢收银子,笑道:“姑娘不是折煞我们嘛!不怪是大夫人身边的人,京城大地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呵呵。顺着这条路一直,见到回廊向东走,穿过一道门就是大老爷内眷们的地方儿了。以后还劳烦姑娘记得我们两个老太婆,在夫人面前为我俩说一两句话才是。”

杜嫣睫毛一闪,掩过眼底的一抹异­色­。

明白这两位常年看守老宅的婆子想跟回来的大主子身边的丫鬟攀个关系,杜嫣了然一笑,收回银子,慢声道:“两位嬷嬷尽心尽责为夫人办事,夫人自会看在眼里的。”

“是是是。”两个婆子面露喜­色­,连声道。

杜嫣微微点头,两人要给她一个灯笼照路,杜嫣笑着婉拒。

等杜嫣走远了,两个婆子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起来。

一个道:“瞧瞧,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人,这模样气度,就是一般的小姐们都比不上的。”

“那可不,能让夫人从京城带来的人,肯定是有头有脸的,难得还这么和气。也幸亏是个好­性­子的,要不刚才,你早把人家得罪了!”这是圆脸的说的。

“哎呀,我那不是一时没想这么多吗?”

“早跟你说了,主子们都回来了,以后当差可要­精­心着,眼睛擦得亮些,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的······”

“你说的是。如果这姑娘真能······咦?”长脸婆子一怔,“现在大夫人院子的门只怕都落锁了,这姑娘怎么回去?”

“这还用你­操­心?再叫开不就是了。人家得宠的大不了明早在主子面前撒个娇卖个乖就是了。”

······

月亮深深地藏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空气湿热沉闷,一丝风也没有,连高大的梧桐上鸣唱了一夏的蝉声都显得有些疲软无力。一场滂沱大雨悄悄地在酝酿。

没有月光,路边稀疏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引得数不清的小虫在一旁飞舞,地上已落了不少的虫子。

杜嫣苦笑。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些傻的可怜的虫子!明知道苏家别有用心,却还是傻傻地为了那比这烛火还微弱的可能,存着幻想飞蛾扑火,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没有人逼她 ...

(,是她自己,太傻!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苏家到底还是为了名谱的事。鄢霁以前就教过她,揣度人心,必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用对方的身份、思路去思考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推测:那不是推测,是臆测。

可惜她还是犯了这个错误。她觉得自己承了鄢霁的情做了“杜箐”,就不会用“杜嫣”知道的东西反过来出卖鄢家。但是苏家人不会这么想,他们肯定以为,自己一个女子,出嫁从夫,必定事事都已夫家为先吧。真是,活该呀。

杜嫣一边想着,一边躲过来往巡夜的护院,终于来到大夫人院子前。幸而今夜无月,黑乎乎的一片,倒也不容易被发现。杜嫣当然不会进大夫人的院子,她记得前天有人告诉过她,杜嬅住的明轩在大夫人院子西南方,大概走八百来步便到。

杜嫣猫着身子来到杜嬅的院子前,灵巧地爬树翻过院墙,只见掩映在湘妃竹间的屋子里隐隐透着烛光。杜嫣提起裙子悄悄走进,在窗户上濡出一个小孔看去,杜嬅独自坐在小桌前,怔怔的拿着一张婚书,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嫣瞳孔一缩,一个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她遗漏了。

杜嫣敲敲窗户,低声唤道,“姐姐?”

杜嬅猛然被惊了一下,杜嫣又出声道:“姐姐开门!”

杜嬅匆忙地快步开门。杜嫣闪身进入,急道,“姐姐,快收拾东西,通知细柳,马上走!”

“出什么事了?”杜嬅掩上房门,吃惊地看着杜嫣,“你,你怎么这时候跑这里来了?”

杜嫣看着杜嬅,眼神清澈明亮,声音却一沉,“我把苏璋杀了。”

“啊!”杜嬅闻言捂着嘴惊呼,“你怎么能······”

“呵呵,”杜嫣忽然惨然一笑,“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能?我怎么不能!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知道苏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杜嬅眼神闪烁。

杜嫣已全然明了,眼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题外话------

有二更,然后第一卷就结束了,剧情终于能展开啦~

序章(历史背景,宏大,但是估计会晕)

( 明楚历977年,是一个令每个有着一腔热血的明楚儿女都顿首落泪的年份。ww

盘踞在北方草原,侵占了燕地八州,对肥美的中原土地虎视眈眈的鬼戎人终于向后宁王朝亮出了他尖利的爪牙,举起了锋利的屠刀。百万铁骑越过翠屏山,挥师南下,打的被权力迷花了眼的后宁朝廷惊慌失措。

这个自双月时代逐渐兴起不断演变的种族,在兴业时代被狠狠打击过的种族,与大宁王朝有时打的血流漂橹,有时亲密的宛如兄弟的种族,终于在后宁内乱不断,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再一次大规模发动了对后宁致命的军事打击。

六月,燕地十五州全境沦陷,西北告急,平朔告急。平朔妘氏启动紧急征兵令,五日之内,二十万常备预备军陈兵边境严阵以待。

八月,西北基本沦陷。成婚不足两年却伉俪情深的昌和长公主夫­妇­被困雍州。驸马率两千残兵誓死守卫城门,与城共存亡。刚刚生产下一男婴的公主与孩子分作两路,秘密逃往帝都。

十月,十四岁的平朔妘氏少小姐妘笙经过大半年和母亲的辩论,终于在六岁的弟弟妘阗的支持下率三千冰卫驰援朝廷,转战各地。然而在汹涌的鬼戎大军面前,号称“以一当十”的三千冰卫亦不过是杯水车薪。

十一月,中北西北全境失守,后宁江山风雨飘摇。皇家、氏族、官员、富户、平民,平江以北大部分的人,无论贵贱,纷纷准备南渡避难。

先帝独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昌和长公主获讯:驸马阵亡,鬼戎人把他的尸体吊在城楼上直到风­干­,雍州屠城,未满月的小儿子,夭。

明楚历978年,四月,鬼戎人攻破卫城,踏破了帝都前最后一道防线,皇帝率百官南逃。

六月,鲜血染红了帝都城外的每一寸土地,洗刷了帝都城内的每一条街巷。由近千年之前妘冰月亲自规划设计、主持施工的帝都,由四百多年前景裕皇后妘湘晴翻建扩建的帝都,明楚大地第一城,前后两宁的心脏,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向鬼戎人敞开。

那一天,鬼戎人用美酒和女人,用烧杀和抢掠表达他们对祖先神灵的庇佑的感激,表达他们胜利者的喜悦;

那一天,江北大地生灵涂炭,良田荒芜,遍地白骨,残阳如血,漫天的红云低垂,好像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盘旋长啸的秃鹫蚕食着人们渺茫的信念;

那一天,平江的渡头上满是拥挤在一起惊惧哭泣狼狈凄惨的百姓;

那一天,巍巍帝都的湘湖梦水流淌的都是血泪;

那一天,涤尘山归心寺燃起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那一天,清平四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那一天,江南的小朝廷举办了庄严沉重但不失盛大的典礼——朝廷定都江南启城,自此,明楚大地上拉开了南宁历史的序幕;

那一天,留守江北的最后一名皇室嫡系成员,昌和长公主在驸马残部和公主亲卫的保护下挥泪南渡,碰上了来截人的妘氏少小姐妘笙。被满腔沸血的妘笙用马鞭指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沉浸在丧夫丧子国破家亡之痛里的昌和公主如梦初醒。长公主挥刀砍断船索,带领身边不足百人的护卫,与妘笙一西一东,组织残军百姓,抗击鬼戎。

······

明楚历980年,后宁末帝,南宁皇帝自觉无颜于祖宗先祖,抑郁成疾,崩。

同年五月,十五岁的太子即位。

明楚历983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江南的南宁朝廷发兵四十万,联合已凭借蛇口关在西北站稳脚跟的昌和大长公主及已接掌平朔的妘笙,舌战母亲与一­干­理事以推动平朔理事院通过对《平朔对外军事­干­预法》第三条执行决议的盘古·γ计划第三执行者妘阗姐弟,合兵百万,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第一次北伐战争。

三路联军捷报频传,一年多的时间内先后收复江北六路十四府一百三十七州。

明楚历985年末,十二月初七。暮云霭霭,呼啸的北风扬起沙尘似的雪沫,刮得人脸上生疼。联军于古燕路渤水会师合兵,与鬼戎残军军展开紧张的对峙。

然而大好的时机在眼前,联军却坚守营阵不出。明黄的中军大营,被大军严严实实地保卫着。身着乌铁重铠的士兵层层守卫之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月二十三,已是强弩之末的鬼戎残军迎来了他们来自极北腹地的援军,次日同联军展开惨烈的交锋。

十二月二十五,大规模的会战终于在渤水畔打响。战斗持续了四天三夜,双方投入的兵力总计不下百万。据逃回来的老兵所说,当时冒着热气的鲜血汇成溪流注入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渤水里,将一尺多厚的冰面都化开了。化开,冻结,再化开,再冻结······几天几夜后,四五丈的冰河里冻结的全是尸体······

尽管战士们作战很英勇,尽管朝廷必胜的决心很强大,但可惜,在鬼戎强大的骑兵与凶狠残忍的作战方式之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联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打击,仅一场会战之后,兵力锐减六成之上。三方联军,顿时分崩离析。

明楚历986年二月十四,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

昌和大长公主重伤不孕,退守西北;

已经二十一岁立志不破鬼戎誓不出嫁的妘笙被鬼戎所掳,被弟弟妘阗谈判要回来后不久,竟发现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七个月后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女婴,妘笙一生未嫁;

朝廷再次龟缩江南,各地百姓再一次遭受残酷的镇压。

······

四月初二,南宁朝廷昭告天下:

尚书左仆­射­鄢骏,私通鬼戎,延误军机,致北伐惨败。祖宗基业尽毁于此,罪无可恕,以通敌叛国罪论处,腰斩弃市。

鄢骏所有妻女子孙,除在撤退之时死守帝都以一千残兵抵挡三万骑兵为朝廷军队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最终被鬼戎人乱刀砍死的长子的子嗣,因许太师、柳太傅等人力保之下被贬烟州,其余诸人皆斩首示众。鄢氏族人,尽遭贬谪流放。

------题外话------

众口难调,很多读者如果只看三章,可能会被这样无聊的描写消磨掉耐心,所以本来在最前头的章节调到这里了。

也是前面被删掉的,不忍心废了,发在这里了。

(清平一句,出自徐宝君妻《满庭芳》,原文是清平三百载,结合明楚历史,改作清平四百载)

序章(历史背景,宏大,但是估计会晕)

( 明楚历977年,是一个令每个有着一腔热血的明楚儿女都顿首落泪的年份。

盘踞在北方草原,侵占了燕地八州,对肥美的中原土地虎视眈眈的鬼戎人终于向后宁王朝亮出了他尖利的爪牙,举起了锋利的屠刀。百万铁骑越过翠屏山,挥师南下,打的被权力迷花了眼的后宁朝廷惊慌失措。

这个自双月时代逐渐兴起不断演变的种族,在兴业时代被狠狠打击过的种族,与大宁王朝有时打的血流漂橹,有时亲密的宛如兄弟的种族,终于在后宁内乱不断,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再一次大规模发动了对后宁致命的军事打击。

六月,燕地十五州全境沦陷,西北告急,平朔告急。平朔妘氏启动紧急征兵令,五日之内,二十万常备预备军陈兵边境严阵以待。

八月,西北基本沦陷。成婚不足两年却伉俪情深的昌和长公主夫­妇­被困雍州。驸马率两千残兵誓死守卫城门,与城共存亡。刚刚生产下一男婴的公主与孩子分作两路,秘密逃往帝都。

十月,十四岁的平朔妘氏少小姐妘笙经过大半年和母亲的辩论,终于在六岁的弟弟妘阗的支持下率三千冰卫驰援朝廷,转战各地。然而在汹涌的鬼戎大军面前,号称“以一当十”的三千冰卫亦不过是杯水车薪。

十一月,中北西北全境失守,后宁江山风雨飘摇。皇家、氏族、官员、富户、平民,平江以北大部分的人,无论贵贱,纷纷准备南渡避难。

先帝独女、当今皇帝的堂妹昌和长公主获讯:驸马阵亡,鬼戎人把他的尸体吊在城楼上直到风­干­,雍州屠城,未满月的小儿子,夭。

明楚历978年,四月,鬼戎人攻破卫城,踏破了帝都前最后一道防线,皇帝率百官南逃。ww

六月,鲜血染红了帝都城外的每一寸土地,洗刷了帝都城内的每一条街巷。由近千年之前妘冰月亲自规划设计、主持施工的帝都,由四百多年前景裕皇后妘湘晴翻建扩建的帝都,明楚大地第一城,前后两宁的心脏,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向鬼戎人敞开。

那一天,鬼戎人用美酒和女人,用烧杀和抢掠表达他们对祖先神灵的庇佑的感激,表达他们胜利者的喜悦;

那一天,江北大地生灵涂炭,良田荒芜,遍地白骨,残阳如血,漫天的红云低垂,好像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盘旋长啸的秃鹫蚕食着人们渺茫的信念;

那一天,平江的渡头上满是拥挤在一起惊惧哭泣狼狈凄惨的百姓;

那一天,巍巍帝都的湘湖梦水流淌的都是血泪;

那一天,涤尘山归心寺燃起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那一天,清平四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那一天,江南的小朝廷举办了庄严沉重但不失盛大的典礼——朝廷定都江南启城,自此,明楚大地上拉开了南宁历史的序幕;

那一天,留守江北的最后一名皇室嫡系成员,昌和长公主在驸马残部和公主亲卫的保护下挥泪南渡,碰上了来截人的妘氏少小姐妘笙。被满腔沸血的妘笙用马鞭指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沉浸在丧夫丧子国破家亡之痛里的昌和公主如梦初醒。长公主挥刀砍断船索,带领身边不足百人的护卫,与妘笙一西一东,组织残军百姓,抗击鬼戎。

······

明楚历980年,后宁末帝,南宁皇帝自觉无颜于祖宗先祖,抑郁成疾,崩。

同年五月,十五岁的太子即位。

明楚历983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江南的南宁朝廷发兵四十万,联合已凭借蛇口关在西北站稳脚跟的昌和大长公主及已接掌平朔的妘笙,舌战母亲与一­干­理事以推动平朔理事院通过对《平朔对外军事­干­预法》第三条执行决议的盘古·γ计划第三执行者妘阗姐弟,合兵百万,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第一次北伐战争。

三路联军捷报频传,一年多的时间内先后收复江北六路十四府一百三十七州。

明楚历985年末,十二月初七。暮云霭霭,呼啸的北风扬起沙尘似的雪沫,刮得人脸上生疼。联军于古燕路渤水会师合兵,与鬼戎残军军展开紧张的对峙。

然而大好的时机在眼前,联军却坚守营阵不出。明黄的中军大营,被大军严严实实地保卫着。身着乌铁重铠的士兵层层守卫之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月二十三,已是强弩之末的鬼戎残军迎来了他们来自极北腹地的援军,次日同联军展开惨烈的交锋。

十二月二十五,大规模的会战终于在渤水畔打响。战斗持续了四天三夜,双方投入的兵力总计不下百万。据逃回来的老兵所说,当时冒着热气的鲜血汇成溪流注入结了厚厚的冰层的渤水里,将一尺多厚的冰面都化开了。化开,冻结,再化开,再冻结······几天几夜后,四五丈的冰河里冻结的全是尸体······

尽管战士们作战很英勇,尽管朝廷必胜的决心很强大,但可惜,在鬼戎强大的骑兵与凶狠残忍的作战方式之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联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打击,仅一场会战之后,兵力锐减六成之上。三方联军,顿时分崩离析。

明楚历986年二月十四,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

昌和大长公主重伤不孕,退守西北;

已经二十一岁立志不破鬼戎誓不出嫁的妘笙被鬼戎所掳,被弟弟妘阗谈判要回来后不久,竟发现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七个月后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女婴,妘笙一生未嫁;

朝廷再次龟缩江南,各地百姓再一次遭受残酷的镇压。

······

四月初二,南宁朝廷昭告天下:

尚书左仆­射­鄢骏,私通鬼戎,延误军机,致北伐惨败。祖宗基业尽毁于此,罪无可恕,以通敌叛国罪论处,腰斩弃市。

鄢骏所有妻女子孙,除在撤退之时死守帝都以一千残兵抵挡三万骑兵为朝廷军队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最终被鬼戎人乱刀砍死的长子的子嗣,因许太师、柳太傅等人力保之下被贬烟州,其余诸人皆斩首示众。鄢氏族人,尽遭贬谪流放。

------题外话------

众口难调,很多读者如果只看三章,可能会被这样无聊的描写消磨掉耐心,所以本来在最前头的章节调到这里了。

也是前面被删掉的,不忍心废了,发在这里了。

(清平一句,出自徐宝君妻《满庭芳》,原文是清平三百载,结合明楚历史,改作清平四百载)

生死一念

( 明楚历994年,南宁朝第二次北伐大战再次败于鬼戎,二十万男儿埋骨江北,三十万残兵狼狈撤回。ww这是继十年前历时近三年的第一次北伐大战后最大的一场北伐战争,没有十年前平朔妘氏的倾力相助,没有十年前昌和大长公主的支持,没有十年前残留在江北的几十万大军配合,只有十年间被江南暖风熏醉了骨头的朝廷,只有十年间被北蛮胡人奴役成­性­的平民,不是十年前的功亏一篑,而是,惨败逃窜。

战报传来,皇帝摔破了手中的盛着琼汁玉液的双燕衔环白玉雕花鎏金酒杯;

柳太傅,邰御史等清流之臣面北伏地痛哭;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的三百学生与二百士子集结在宣化广场,绝食静坐······

有书生作《江城子》一首为证:

南国又作几番秋。小银钩,挂帘绸。上下蹉跎,犹自上林游。玉盏金杯翻手碎,兴不减,上兰舟。

狂歌长泣泪封喉。北方忧,恨难收。莫问当年,烽火漫河丘。北望中原天欲暮,千万里,鬼戎囚。

——容与

明楚历944年,南宁朝京师启城西,一个小小的婴儿呱呱坠地。

“又是个女娃!呜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岂非天绝我杜茂一门哉!而今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徒有四壁,焉有多余的口粮养活这么一个赔钱货?莫不如,莫不如早早送你走罢,也免去了一世辛劳!”消瘦的男人身着洗的变­色­的圆领长袍,一步三叹地抱着怀里新生的婴儿走向水缸。

“不——”床上头上缠着红巾子的­妇­人忽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扑倒男人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泪声俱下求道,“孩儿她爹,求求你,求你留下她吧,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条命啊,也是咱们的姑娘啊······”

男人一脚踢开­妇­人,骂道:“我还没与你算账!当年我不顾母亲大人反对,从红袖楼赎了你,你瞧瞧你,嫁于我这十多年来,连个蛋也不会下!赔钱货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现在可好,家里都被你娘儿几个丧门星败光了,你还有脸叫我留下这个扫把星投胎的?留下?好啊,你倒说说,家里哪儿有钱养活她这一张嘴?”

男人说完,按着婴儿的头就要往水里压。小婴儿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奋力地挥着短短的小胳膊扑打着水面,杜茂面­色­一狠,把女婴的头整个按进了水里,女婴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小身子不停地拼命扭动,扑腾起一片片水花。然而出生婴儿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成年的男子?

“不要,不要······”­妇­人吓得脸­色­青白,爬过去跪起来死死拉扯住男人胳膊,不让他的手臂沉下去一分,慌忙道,“有钱,还有钱,有银子······”

男人面­色­一动,手臂抬起来一些,把呛得面­色­通红哭声渐弱的女婴拎出水缸,一双小眼睛里忽然光芒一闪,好像见了羊羔的饿狼,盯着女人:“小蹄子,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说,把银子藏哪儿了?”

女人赶快从男人手里接过婴儿,好像又怕男人抢走似的退开两步,才战战兢兢地说:“在,在我妆奁的夹层里······”

不等女人说完,杜茂转身去搜­妇­人的妆奁。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官人,那是卖了嬅娘姐妹剩下的银子,还指着······”

说着男人找到了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亮,把银子攥在手里,冲女人道:“哼!贱­婊­子这次就饶了你。再敢背着我藏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眼看男人就要出门,女人慌忙追上,“官人,这银子是留着买粮的······”

“行了行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追上来的女人,昂起头整整衣袍,“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懂什么!我这是去诗文会友,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哪家大人少爷赏识提携,也能捞个知府县令的当当,你就等着做官家夫人吧!老实在家呆着,不然回来我休了你!”

男人大步离去,女人抱着孩子无力地倚在门边,慢慢滑下,粗麻的中裙下渗出殷殷的血迹。女人仿如未觉,解开衣襟,低头哄着怀里哭哑了的女婴。一滴滴眼泪滴落,划过女婴的脸庞,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知祭奠着谁的生命。

小婴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其实并不是身为风尘舞妓时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不是手刃了苏璋而遭遇无止无休的围追堵截,不是作为苦力修建重霄宫时不知何时就会累死饿死被活活打死在荒山野岭,不是从戎十载多少次生死一线,不是一百孤骑被三万大军困于后世命名为倾蝶峡的无名山谷······

而是现在,刚刚出生之时,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的亲生父亲,几乎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是她的柔弱的母亲,拼命的哀求,用她姐姐们卖身的银子,向她的父亲,换回了她一条命。

生死一念

( 明楚历994年,南宁朝第二次北伐大战再次败于鬼戎,二十万男儿埋骨江北,三十万残兵狼狈撤回。这是继十年前历时近三年的第一次北伐大战后最大的一场北伐战争,没有十年前平朔妘氏的倾力相助,没有十年前昌和大长公主的支持,没有十年前残留在江北的几十万大军配合,只有十年间被江南暖风熏醉了骨头的朝廷,只有十年间被北蛮胡人奴役成­性­的平民,不是十年前的功亏一篑,而是,惨败逃窜。

战报传来,皇帝摔破了手中的盛着琼汁玉液的双燕衔环白玉雕花鎏金酒杯;

柳太傅,邰御史等清流之臣面北伏地痛哭;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的三百学生与二百士子集结在宣化广场,绝食静坐······

有书生作《江城子》一首为证:

南国又作几番秋。小银钩,挂帘绸。上下蹉跎,犹自上林游。玉盏金杯翻手碎,兴不减,上兰舟。

狂歌长泣泪封喉。北方忧,恨难收。莫问当年,烽火漫河丘。北望中原天欲暮,千万里,鬼戎囚。

——容与

明楚历944年,南宁朝京师启城西,一个小小的婴儿呱呱坠地。ww

“又是个女娃!呜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岂非天绝我杜茂一门哉!而今家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徒有四壁,焉有多余的口粮养活这么一个赔钱货?莫不如,莫不如早早送你走罢,也免去了一世辛劳!”消瘦的男人身着洗的变­色­的圆领长袍,一步三叹地抱着怀里新生的婴儿走向水缸。

“不——”床上头上缠着红巾子的­妇­人忽然发出尖利的叫声,扑倒男人脚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泪声俱下求道,“孩儿她爹,求求你,求你留下她吧,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条命啊,也是咱们的姑娘啊······”

男人一脚踢开­妇­人,骂道:“我还没与你算账!当年我不顾母亲大人反对,从红袖楼赎了你,你瞧瞧你,嫁于我这十多年来,连个蛋也不会下!赔钱货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现在可好,家里都被你娘儿几个丧门星败光了,你还有脸叫我留下这个扫把星投胎的?留下?好啊,你倒说说,家里哪儿有钱养活她这一张嘴?”

男人说完,按着婴儿的头就要往水里压。小婴儿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奋力地挥着短短的小胳膊扑打着水面,杜茂面­色­一狠,把女婴的头整个按进了水里,女婴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小身子不停地拼命扭动,扑腾起一片片水花。然而出生婴儿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成年的男子?

“不要,不要······”­妇­人吓得脸­色­青白,爬过去跪起来死死拉扯住男人胳膊,不让他的手臂沉下去一分,慌忙道,“有钱,还有钱,有银子······”

男人面­色­一动,手臂抬起来一些,把呛得面­色­通红哭声渐弱的女婴拎出水缸,一双小眼睛里忽然光芒一闪,好像见了羊羔的饿狼,盯着女人:“小蹄子,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说,把银子藏哪儿了?”

女人赶快从男人手里接过婴儿,好像又怕男人抢走似的退开两步,才战战兢兢地说:“在,在我妆奁的夹层里······”

不等女人说完,杜茂转身去搜­妇­人的妆奁。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官人,那是卖了嬅娘姐妹剩下的银子,还指着······”

说着男人找到了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亮,把银子攥在手里,冲女人道:“哼!贱­婊­子这次就饶了你。再敢背着我藏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眼看男人就要出门,女人慌忙追上,“官人,这银子是留着买粮的······”

“行了行了!”男人不耐烦地挥开追上来的女人,昂起头整整衣袍,“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懂什么!我这是去诗文会友,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哪家大人少爷赏识提携,也能捞个知府县令的当当,你就等着做官家夫人吧!老实在家呆着,不然回来我休了你!”

男人大步离去,女人抱着孩子无力地倚在门边,慢慢滑下,粗麻的中裙下渗出殷殷的血迹。女人仿如未觉,解开衣襟,低头哄着怀里哭哑了的女婴。一滴滴眼泪滴落,划过女婴的脸庞,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不知祭奠着谁的生命。

小婴儿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一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其实并不是身为风尘舞妓时走投无路下孤注一掷的纵身一跃,不是手刃了苏璋而遭遇无止无休的围追堵截,不是作为苦力修建重霄宫时不知何时就会累死饿死被活活打死在荒山野岭,不是从戎十载多少次生死一线,不是一百孤骑被三万大军困于后世命名为倾蝶峡的无名山谷······

而是现在,刚刚出生之时,毫无反抗之力,被她的亲生父亲,几乎溺死在自家的水缸里。是她的柔弱的母亲,拼命的哀求,用她姐姐们卖身的银子,向她的父亲,换回了她一条命。

千禧党禁 上

( 然而此时,除了幕后的推手,谁也没想到此事仅仅是一个开端,由此拉开了被后世称为“千禧党禁”的政变开端。

杜太子太傅亡故不久,明楚历1001年春,以柳太傅为首的一­干­清流文臣,联名上书,称“祖宗之法不可废”,又举出兴业时代景帝修撰的《大宁律例》第二卷开篇:

“本朝律法,罪不累亲眷。虽子重罪,父母妻子不知其所谋所为者,无罪论之。”

又说太子之子尚在襁褓,请皇上念血脉之情,幼子无罪,垂怜皇孙。归根结底就是说,陛下,您看在小皇孙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把他接出来放在您身边教养吧。

此封奏疏一上,皇帝犹豫了;

二皇子气得回去摔了一书房的东西;

三皇子秘密召集贴心幕僚商议了半宿;

四皇子把手一摊说无所谓,随便呗;

五皇子垂头叹气,直说真可怜······

依古制,一般的继承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

所以皇帝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这下子都不淡定了。ww

次日,工部侍郎上疏,言道翻云时代太后妘绮曾着令修改《大宁律例》,所谓“罪不累亲眷”,不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三罪,如今太子触犯“谋反”之罪,如何能宽宥其子······

邰左御史当即反驳,谋反?隐太子是发动军事政变了还是给陛下下毒刺杀了?“意图谋反未遂”,这是你们自己定的罪名,忘了?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意图,不是谋反!······

之后的朝堂上又开始了唾沫横飞的口水大战,不外乎是围绕“意图谋反未遂”是不是“谋反”而展开的­唇­枪舌剑的热烈的大讨论。

尊贵的皇帝陛下被吵得头蒙,一摆袖子连声说“下朝”,转眼不见人影,只剩下金銮殿上一­干­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朝廷命官们,谁也不服谁地牛眼一瞪,撸起袖子撂下狠话:“明日再战!”

明日?不不不,几百年后的说书先生们说到此处,都会打开扇子偏侧着头挤眉弄眼:不等明日。

当天下午,宫里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安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即二皇子生母薛德妃邀请几位贵族小姐们入宫赏花,天真烂漫的福灵公主带着几位端庄漂亮姐姐在花园里东转西转,一不小心转到了同母所出的哥哥二皇子面前,接着年初才随父亲从毒瘴缭绕的烟州迁回京城的美丽善良的鄢大小姐与英俊潇洒二皇子从此结下一段浪漫情缘······

咳,相信有些事情,并不用说的太明白的。

朝堂上的大讨论还没个结果,皇帝陛下的龙体却有了微恙。太医的几副药剂下去,病情非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几分。以至快入夏的时候,病得无法上朝了。

明楚历1001年五月十三,内官枢密院都承旨鄢家九叔出内批,将邰左御史等四位御史调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邰御史当即铁青着脸­色­怒斥:“尔等­奸­佞小人,假御批而逐谏臣!上威下移,上威下移!”

三皇子当即板着脸训斥:“父皇下旨之时,本宫与二皇兄皆在旁侍疾,邰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与二皇兄连同鄢大人合谋矫诏谋逆!你是何居心!”

二皇子脸­色­一­阴­,“只怕他是早对父皇心怀不满,三皇弟何必与他废话,奏请父皇,父皇自会定夺。”

第二天,皇帝陛下再次降旨,治原左御史邰应山不敬之罪,贬为儋州丘朲县知县。

谁说敌人就不能合作?那是因为没有共同的敌人!

自御史台换血开始,南宁朝廷开始了一场套一场的政治斗争。

五月十七,宫禁之中再出内批,驳斥翰林院侍讲学士章琬十六篇书文,称其为“伪学之作,既违天理,又背人伦。此之不除,荼毒百世!”

两天连发五道内批,刚收到批文被贬为兵部侍郎的章琬,官署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又被贬为儋州知州,前脚刚回到家准备收拾行李后脚又收到批文,就这样一路被贬至镜州团练副使。

接着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一阵“除伪”之风。

章琬何人?菁州人士,寒门出身,明楚历989年进士及第,求学于白石书院,原太子太傅杜温德得意门生是也;

伪学何物?原太子太傅杜大人所提学说是也。

五月二十,探病的薛德妃噙着泪出来了,抱着同样眼圈通红的儿子大哭,直说着什么你父皇最是疼你了,最是放心不下你了,他想看你成了亲、安身立命呀······

呣子俩抱头痛哭,凄惨的当真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鄢大小姐是个好姑娘,热爱国家忠心皇帝,当然以后更爱夫君。听了之后当即连连垂泪,表示愿为吾皇陛下尽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接着很痛快地表示,不就是成亲吗,行!只要能让吾皇陛下顺心,尽快好起来,­干­啥都行!越快越好?明天行吗?

当然不可能是明天。

千禧党禁 上

( 然而此时,除了幕后的推手,谁也没想到此事仅仅是一个开端,由此拉开了被后世称为“千禧党禁”的政变开端。ww

杜太子太傅亡故不久,明楚历1001年春,以柳太傅为首的一­干­清流文臣,联名上书,称“祖宗之法不可废”,又举出兴业时代景帝修撰的《大宁律例》第二卷开篇:

“本朝律法,罪不累亲眷。虽子重罪,父母妻子不知其所谋所为者,无罪论之。”

又说太子之子尚在襁褓,请皇上念血脉之情,幼子无罪,垂怜皇孙。归根结底就是说,陛下,您看在小皇孙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把他接出来放在您身边教养吧。

此封奏疏一上,皇帝犹豫了;

二皇子气得回去摔了一书房的东西;

三皇子秘密召集贴心幕僚商议了半宿;

四皇子把手一摊说无所谓,随便呗;

五皇子垂头叹气,直说真可怜······

依古制,一般的继承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子······

所以皇帝的庶长子和嫡次子这下子都不淡定了。ww

次日,工部侍郎上疏,言道翻云时代太后妘绮曾着令修改《大宁律例》,所谓“罪不累亲眷”,不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三罪,如今太子触犯“谋反”之罪,如何能宽宥其子······

邰左御史当即反驳,谋反?隐太子是发动军事政变了还是给陛下下毒刺杀了?“意图谋反未遂”,这是你们自己定的罪名,忘了?没关系,我再说一遍,意图,不是谋反!······

之后的朝堂上又开始了唾沫横飞的口水大战,不外乎是围绕“意图谋反未遂”是不是“谋反”而展开的­唇­枪舌剑的热烈的大讨论。

尊贵的皇帝陛下被吵得头蒙,一摆袖子连声说“下朝”,转眼不见人影,只剩下金銮殿上一­干­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朝廷命官们,谁也不服谁地牛眼一瞪,撸起袖子撂下狠话:“明日再战!”

明日?不不不,几百年后的说书先生们说到此处,都会打开扇子偏侧着头挤眉弄眼:不等明日。

当天下午,宫里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安国公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即二皇子生母薛德妃邀请几位贵族小姐们入宫赏花,天真烂漫的福灵公主带着几位端庄漂亮姐姐在花园里东转西转,一不小心转到了同母所出的哥哥二皇子面前,接着年初才随父亲从毒瘴缭绕的烟州迁回京城的美丽善良的鄢大小姐与英俊潇洒二皇子从此结下一段浪漫情缘······

咳,相信有些事情,并不用说的太明白的。

朝堂上的大讨论还没个结果,皇帝陛下的龙体却有了微恙。太医的几副药剂下去,病情非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几分。以至快入夏的时候,病得无法上朝了。

明楚历1001年五月十三,内官枢密院都承旨鄢家九叔出内批,将邰左御史等四位御史调任,朝廷上下一片哗然,邰御史当即铁青着脸­色­怒斥:“尔等­奸­佞小人,假御批而逐谏臣!上威下移,上威下移!”

三皇子当即板着脸训斥:“父皇下旨之时,本宫与二皇兄皆在旁侍疾,邰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与二皇兄连同鄢大人合谋矫诏谋逆!你是何居心!”

二皇子脸­色­一­阴­,“只怕他是早对父皇心怀不满,三皇弟何必与他废话,奏请父皇,父皇自会定夺。”

第二天,皇帝陛下再次降旨,治原左御史邰应山不敬之罪,贬为儋州丘朲县知县。

谁说敌人就不能合作?那是因为没有共同的敌人!

自御史台换血开始,南宁朝廷开始了一场套一场的政治斗争。

五月十七,宫禁之中再出内批,驳斥翰林院侍讲学士章琬十六篇书文,称其为“伪学之作,既违天理,又背人伦。此之不除,荼毒百世!”

两天连发五道内批,刚收到批文被贬为兵部侍郎的章琬,官署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又被贬为儋州知州,前脚刚回到家准备收拾行李后脚又收到批文,就这样一路被贬至镜州团练副使。

接着朝廷上下迅速刮起一阵“除伪”之风。

章琬何人?菁州人士,寒门出身,明楚历989年进士及第,求学于白石书院,原太子太傅杜温德得意门生是也;

伪学何物?原太子太傅杜大人所提学说是也。

五月二十,探病的薛德妃噙着泪出来了,抱着同样眼圈通红的儿子大哭,直说着什么你父皇最是疼你了,最是放心不下你了,他想看你成了亲、安身立命呀······

呣子俩抱头痛哭,凄惨的当真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鄢大小姐是个好姑娘,热爱国家忠心皇帝,当然以后更爱夫君。听了之后当即连连垂泪,表示愿为吾皇陛下尽忠,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接着很痛快地表示,不就是成亲吗,行!只要能让吾皇陛下顺心,尽快好起来,­干­啥都行!越快越好?明天行吗?

当然不可能是明天。

千禧党禁 下

( 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当日,鄢大小姐仪态万方地受命、接册、谢恩,在平王妃的搀扶下袅袅婀娜地登上鸾辇,优雅完美的无可挑剔。只是上轿的时候,有微风轻轻掀起盖头一脚,一个眼尖的小孩儿正巧瞧见,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新皇子妃的脸白的像鬼一样,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只是这样的童言稚语,被铺天的福贵喧闹裹挟着挤进缓缓压过撒着缤纷花瓣的青石路面的车轮下,轻微的好像车轮碾过花瓣的声音,合着尘土与被碾得凌乱的花瓣一起,被鄢府的下人们默默地清扫了个­干­净。

六月初十,真正的党争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党联手,将炮头又对准了翰林学士邱大人。

被换血换的­干­净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带领新上任的左右御史及其他八位御史,分别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诱因尼姑,以为宠妾”等数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多视角无死角的各种攻击。

十一个人车轱辘似的轮番上,完全不给其他人Сhā嘴的机会,其言辞之激烈、攻击之猛烈、反应之强烈、举动之剧烈更令人叹为观止。只把邱翰林描述成一个祸国殃民、遗臭万年、比当年叛国通敌导致第一次北伐全军覆没的鄢左仆­射­更加可恶的祸害败类,死不足惜!

可惜如此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百年难得一遇的热血沸腾的场面却没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因为那位倒霉的起居注史官在诸位大人批斗到一半的时候就累得手指抽筋口吐白沫了。

晕过去的显然不止小史官一个,七十多高龄的、三十多年前还是太子太傅、随着还是太子的皇帝从北方逃过来的柳太傅当即也被气晕了过去,闭眼之前指天颤声骂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如何不骂?如何不痛?茫茫江山,巍巍殿宇,灿灿高堂,谁见那一颗颗黑透了的心!朝中清流一派四位中流砥柱,短短半年,便要去之殆尽!杜温德自缢明志,邰应山远遭贬谪,如今邱翰林也被人诬陷至此,只剩下他这一个脖子下面全入了土的糟老头子,不知哪一天就追随先帝去了,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呐!

监国的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一个高深莫测地一笑,一个嘴角不屑地一撇,一个道:“既然老太傅病了······”

另一个接道:“就好生休养着吧。”

······

而事情远远没有因邱翰林的入狱、柳太傅病重赋闲而结束。

一方面,朝廷上御史台的大夫们显得异常活跃,上蹿下跳地参奏着一个又一个为邱翰林、邰御史辩护过的官员,罪名或轻或重,但无一例外的有一条“为伪学所惑,同情逆党”。大批官员被革职待办,清流派、寒门派遭到了自翻云时代之后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另一方面,狱中的邱翰林终于“畏罪自杀”,有趣的是自杀之前还多事地留下了一封“自悔书”。上面详细地列举了一­干­同党,清楚地交代了他们是如何利用“伪学”蛊惑人心,如何鼓动废太子谋反,又如何计划拥立废太子之子,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等等。

估计手指太粗衣服太少、写到墙上不容易上达天听,邱翰林贴心地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呵呵,真怀疑他的笔墨纸砚是哪里来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整个朝廷的所有贵族官员们集体选择暂时丧失一下聪明的头脑,有了名单就好办。中央军、禁卫军联合出动,到处是抓“废太子余党”,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寒门士子们人人自危。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等四大书院更是风声鹤唳,昔日里风雅的竹林松园只剩下一片片萧瑟冷清的鬼影。而就读于书院的世家子弟们早就接到风声,纷纷卷铺盖溜回家了。

一场为时近三年的“辨伪”的运动浩浩荡荡地在全国范围内有条不紊地展开,上至朝中御史翰林,下至书院寒门士子,据不完全统计,被牵连的人员多达六万有余;其中朝廷大臣遭贬谪或流放共计二百一十七人;受到牵连而被革除功名、剥夺应试资格的学子多达千余人。

由于此事始于明楚历1000年的太子意图谋逆事件,因而又被称作“千禧党禁”。

几十年后有人对此做出了评价:这不仅仅是一场废太子之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皇权争斗,也不是一场排除异己的政治斗争。而是一场,老牌贵族派对日益崛起的、威胁瓜分他们既得利益的寒门士子派的大规模绞杀;也是一场,对过于自由、日益失控的民间舆论的一次全面而巨大的打击。无论南北,整个王朝的所有世家联合起来,在北派的二皇子与南派的三皇子的合作下,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范围内的清洗运动。

而几百年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掩藏在两个阶级斗争的汹涌暗潮之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幕后推手——鄢家。鄢家人抓住朝廷大换血的时机及时地再次登上党争权斗的舞台,扶持二皇子,安Сhā人手,悄然展开了他们谋划了十几年的复仇行动。

千禧党禁 下

( 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ww

当日,鄢大小姐仪态万方地受命、接册、谢恩,在平王妃的搀扶下袅袅婀娜地登上鸾辇,优雅完美的无可挑剔。只是上轿的时候,有微风轻轻掀起盖头一脚,一个眼尖的小孩儿正巧瞧见,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新皇子妃的脸白的像鬼一样,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只是这样的童言稚语,被铺天的福贵喧闹裹挟着挤进缓缓压过撒着缤纷花瓣的青石路面的车轮下,轻微的好像车轮碾过花瓣的声音,合着尘土与被碾得凌乱的花瓣一起,被鄢府的下人们默默地清扫了个­干­净。

六月初十,真正的党争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党联手,将炮头又对准了翰林学士邱大人。

被换血换的­干­净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带领新上任的左右御史及其他八位御史,分别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诱因尼姑,以为宠妾”等数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全方位多视角无死角的各种攻击。

十一个人车轱辘似的轮番上,完全不给其他人Сhā嘴的机会,其言辞之激烈、攻击之猛烈、反应之强烈、举动之剧烈更令人叹为观止。只把邱翰林描述成一个祸国殃民、遗臭万年、比当年叛国通敌导致第一次北伐全军覆没的鄢左仆­射­更加可恶的祸害败类,死不足惜!

可惜如此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百年难得一遇的热血沸腾的场面却没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因为那位倒霉的起居注史官在诸位大人批斗到一半的时候就累得手指抽筋口吐白沫了。

晕过去的显然不止小史官一个,七十多高龄的、三十多年前还是太子太傅、随着还是太子的皇帝从北方逃过来的柳太傅当即也被气晕了过去,闭眼之前指天颤声骂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如何不骂?如何不痛?茫茫江山,巍巍殿宇,灿灿高堂,谁见那一颗颗黑透了的心!朝中清流一派四位中流砥柱,短短半年,便要去之殆尽!杜温德自缢明志,邰应山远遭贬谪,如今邱翰林也被人诬陷至此,只剩下他这一个脖子下面全入了土的糟老头子,不知哪一天就追随先帝去了,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呐!

监国的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一个高深莫测地一笑,一个嘴角不屑地一撇,一个道:“既然老太傅病了······”

另一个接道:“就好生休养着吧。”

······

而事情远远没有因邱翰林的入狱、柳太傅病重赋闲而结束。

一方面,朝廷上御史台的大夫们显得异常活跃,上蹿下跳地参奏着一个又一个为邱翰林、邰御史辩护过的官员,罪名或轻或重,但无一例外的有一条“为伪学所惑,同情逆党”。大批官员被革职待办,清流派、寒门派遭到了自翻云时代之后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另一方面,狱中的邱翰林终于“畏罪自杀”,有趣的是自杀之前还多事地留下了一封“自悔书”。上面详细地列举了一­干­同党,清楚地交代了他们是如何利用“伪学”蛊惑人心,如何鼓动废太子谋反,又如何计划拥立废太子之子,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等等。

估计手指太粗衣服太少、写到墙上不容易上达天听,邱翰林贴心地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呵呵,真怀疑他的笔墨纸砚是哪里来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些,整个朝廷的所有贵族官员们集体选择暂时丧失一下聪明的头脑,有了名单就好办。中央军、禁卫军联合出动,到处是抓“废太子余党”,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寒门士子们人人自危。

白石书院、青山书院等四大书院更是风声鹤唳,昔日里风雅的竹林松园只剩下一片片萧瑟冷清的鬼影。而就读于书院的世家子弟们早就接到风声,纷纷卷铺盖溜回家了。

一场为时近三年的“辨伪”的运动浩浩荡荡地在全国范围内有条不紊地展开,上至朝中御史翰林,下至书院寒门士子,据不完全统计,被牵连的人员多达六万有余;其中朝廷大臣遭贬谪或流放共计二百一十七人;受到牵连而被革除功名、剥夺应试资格的学子多达千余人。

由于此事始于明楚历1000年的太子意图谋逆事件,因而又被称作“千禧党禁”。

几十年后有人对此做出了评价:这不仅仅是一场废太子之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皇权争斗,也不是一场排除异己的政治斗争。而是一场,老牌贵族派对日益崛起的、威胁瓜分他们既得利益的寒门士子派的大规模绞杀;也是一场,对过于自由、日益失控的民间舆论的一次全面而巨大的打击。无论南北,整个王朝的所有世家联合起来,在北派的二皇子与南派的三皇子的合作下,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范围内的清洗运动。

而几百年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掩藏在两个阶级斗争的汹涌暗潮之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幕后推手——鄢家。鄢家人抓住朝廷大换血的时机及时地再次登上党争权斗的舞台,扶持二皇子,安Сhā人手,悄然展开了他们谋划了十几年的复仇行动。

第二十二章 杭离倾蝶

( 明楚历1008年,九月初十。ww

清风从半推开的窗户里送进,把案上小巧的白玉制编篮形熏炉里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吹得一斜,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弥散开来。

金昱眼圈有些乌青,脸­色­有点蜡黄。兴许世上果然有像景裕皇后说的革命战友情谊那种东西存在,与鄢霁合伙设下几个局以后,大大咧咧的金小公子在鄢霁的书房里来往行动越发随意了。

鄢霁听了罗乃的禀告,点点头,淡声说了一句“知道了”,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向书房。

推开门,鄢霁就见金昱靠在紫檀椅子背上,身子后仰着,两手圈在脑后托着头,绘着珑玉出京图的玉骨折扇打开盖在脸上,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珑玉:林珑玉,明楚四大美人之一,林曦侄女,湘晴祖母,林心蓝表姑。貌似依海林氏就是出美人,林珑玉,林心蓝,都俩了)

鄢霁眉毛轻轻一挑,不说话,沉默地坐到书案后,拿起一叠各地暗线报来的消息细细批阅起来。

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地盘桓着,鄢霁右手边的折子一本本堆到了左手边。

金昱突然呼吸一重,身子一动,“啪嗒”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金昱揉揉眼,看了一眼鄢霁,嘟囔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鄢霁搁下笔,淡笑道:“听闻玄辰多日未眠,不想在我这里竟能睡个好觉,实在不忍打扰。”

金昱嗤笑一声,弯腰拾起扇子,在手上一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金昱咧嘴笑道:“你就明说我不客气就是了,还拐弯抹角的!”

鄢霁笑笑,算是默认。这天底下,真正不跟他客气的除了烟族人,也只有金昱和杜嫣了。想到杜嫣,鄢霁眸­色­一深。

鄢霁眸­色­一深,也只是一深。随即他眼光一闪,笑道:“听说杭离不好对付,看样子,玄辰这是又碰壁了?”

“可不是!”金昱提起这个就发愁,懊恼道,“哪个说他常年混迹军营,肠子直、心眼儿少的,分明也是一只狐狸!真能装,滴水不进!”

“诶,”金昱一叹,眼睛一亮,又道,“你给杭震下的药还有没,借我点儿使使?”

“什么药?”

“嘿!你说什么药?”金昱一拍大腿,瞪眼道,“少装糊涂!你真当我是吃素的呀!杭震要是没把柄落里手里,他会这么听话?你那是什么东西,我的人有次看见杭震毒发的模样,啧啧,真是生不如死呐!”

鄢霁笑笑,摇头道:“不是我不给你,一来那东西极难提取,我也没多少。二来,给你了你也没办法下给他。初次中药后反应很大,而且某些人只下一次没有作用。给杭震下的时候,是杜嫣把药混着五石散一起下的,只说是五石散的反应,杭震才未曾起疑。但是,你觉得杭离会跟着京城的纨绔之风沾染五石散么?”

“唉,也是。”金昱长叹一口气,拿扇子挠着头,皱眉道,“我看杭离谨慎的与你无二,对京城的事儿门儿清。你说饮食上小心还可以说是在岭南养成的习惯,怎么他连平康巷里哪家馆子是谁埋的暗线都清楚?你们红袖楼公开了就不说了,另两家捂得可是死死的,我们家当初查了多少年吃了几次亏才看出点儿端倪,怎么杭离就掐的这么准呢?”

“杭离身后有人指点。”鄢霁眼睛半眯,笃定道,“他来京的第二天就去了秀才巷,带了两个老幕僚出来。杭震进京的时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栽了不少跟头。所以,杭离身后指点的人,应该不会是岭南王府的人。”

“嗬!这局,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岭南王的嫡子,从未出过岭南,但是身后支持的居然不是岭南的人。难道是有人走在了咱们前头?”

鄢霁摇摇头,“你上次说杭离有位表姐妹,我着人查了五年之内京城所有官员家眷,没有你描述的那样的,岭南那边你可查到了?”

“没呢!”金昱又是头疼地一叹,“毕莘把往上三代岭南王府的姑­奶­­奶­们全翻出来了,根本没有谁的姑娘名字里带冉字的!我现在怀疑,杭离跟他那个侍从就是成心放的烟雾弹!”

“哎,”金昱又道,“你问许老太师了么?怎么不问世事这么多年,突然送了杭离那样贵重的东西?”

鄢霁一哂,向后一倚,笑道:“这你让我怎么问?老师虽然不问世事,却未曾与世隔绝。想给谁东西,我这做学生的怎么管得着?”

“那你问的委婉点儿?”

鄢霁眼睛朝他一扫,幽幽道:“老师今年八十二高寿,比咱俩年纪加起来还大了两倍多,你觉得他会看不出来我的目的?”

金昱一耸肩,烦躁地挠挠头,无奈道:“成吧,确实不容易。那么,”金昱一顿,又道,“除了你之外,肯让许老太师卖个面子照顾的人,都有谁?”

鄢霁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老师的脾气很怪,合了眼缘,那便什么都好办。若是不合眼缘,在乌嵋山下跪等到死也没用。就像当初杜太子太傅年轻的时候,春闱之时,一篇文章与老师投了脾气,便被收为入室弟子。而满朝上下那么多人,不管世家还是寒门,想求老师指点一二都难如登天。若说亲族,老师出自江北望族,当时老师皇命在身不可违抗,许氏一族只有老师一人护着先帝南下,其余族人皆誓死守卫江北不退半步,未曾南渡。第一次北伐,老师两位爱子皆丧身江北,第二次北伐,唯一的孙子也阵亡他乡。自此老师便孑然一身,脾气更加古怪,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令老师照顾一二的。”

“真是奇了怪了······”金昱音调一挑,喃喃道。

窗外竹叶簌簌地轻轻摩挲,在­干­净的书房里映下斑驳的碧青的淡淡光影。

忽然一阵喧嚣吵了进来。

“鄢四少爷!我杭某人敬你是个君子,甘心与你结交,只是这样撬人墙角的事情,未免不够磊落吧!······”

未见人,便有男子带着怒气的质问声传来,隐约还有小厮的阻拦声,甚至有人告饶的声音。

“怎么回事?”

“像是杭震。”

金昱鄢霁相视一眼。

“我先回避会儿。”金昱意味深长地眉毛一挑,起身笑道。

“不必。我倒看看,他要闹什么。”鄢霁眼睛一眯,一抹冷­色­闪过,扬声吩咐道,“不必阻拦,请杭二公子进来。”

杭震扯着胡安的领子,进门就把胡安摔到地上,正要质问,突然看见金昱摇着扇子,笑得一脸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呦,杭大,你这是闹的哪出儿啊?”

杭震一愣,又听鄢霁似笑非笑的温润的声音响起,“是啊,金公子也在,你倒是说说,鄢某如何撬你墙角,又是如何不够磊落了?”

两道迫人的视线压来,杭震一窒,气势便是一矮,眼神朝金昱一瞟,有不便明说的意味。

鄢霁会意,笑道:“不妨,金 ...

(公子是自己人。你只管说,也请金公子做个评判。”

杭震眼神一暗,略一咬牙,转身“砰”地一脚踢在胡安身上,踢得胡安一滚,怒喝道:“狗奴才!你到是说,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鄢霁金昱这才看向胡安,只见胡安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裂开的衣服下皮开­肉­绽,明显是受了刑的。

鄢霁眼睛不悦地一眯,勾起嘴角,沉声慢道:“杭二公子若是要教训下人,也不必来鄢府里寻晦气。”

杭震冷哼一声,道:“四少爷莫急,先听听这狗奴才说些什么,再来说杭某是不是寻晦气不迟!”

鄢霁微微点点头,向后一倚不再说话。

胡安爬回杭震脚边,战战兢兢道:“是倾蝶姑娘。七月十四,在涴州城里,倾蝶姑娘找到小的,说鄢四少爷要招小的做心腹,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就,就应了······”

鄢霁一瞬间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砰”地狠狠一跳,双手按着书案,盯着胡安,声音一重:“你见到杜嫣了?”

“是,小的见到倾蝶姑娘了。”

“七月十四?”

“是。”

金昱扇子一停,眉毛深深地蹙起,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鄢霁眼光深沉,慢慢地把身体放松,靠回椅背,桌案挡住的右手上拇指中指慢慢地搓捻着。片刻,鄢霁淡淡道:“继续说。”

带着清新的竹子的气味儿的微风轻轻地荡进来,桌案前笔架上整齐地悬着一排十几根长短不一的毛笔齐齐地轻轻一晃,几支笔头还是湿濡濡的,洗的­干­净,挂着半滴冰凉晶莹的水珠,折­射­着璀璨的光彩,轻悠悠地一颤。

胡安一五一十地把当天的事情悉数交代了个清楚。他现在也后悔不迭,有人在公子面前告了他一状,说他有意放跑了三公子。公子派人到涴州一问便清楚了当日他与苏府、央中军驻涴州防御营、禁卫军十二卫的冲突。严刑拷打之下,他撑不住便招了。

鄢霁金昱静静地听着,不错漏任何一个字。杭离,杜嫣,涴州,一条线慢慢串在一起,巧,真是太巧了。

第二十三章 竟是杜珃 缉熙

( 胡安隐去杭震中了神仙散一节,把剩下的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完。话落,杭震怒道:“四少爷,这件事,您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鄢霁失笑,反问:“什么交代?我为何要给你交代?”

杭震一噎,一顿,气道:“好!那我便说明白。其一,胡安是我的人,您越过我去,招他为您效力,究竟何意?其二,因为您的计划,胡安与苏府产生冲突,令杭离顺利上京,阻了我夺嫡的筹划。当初您可是承诺过,不会­干­涉我个人事务,必要时会为我夺得岭南世子之位提供支持,难道转眼,您就看中三弟了么!”

“呵,”鄢霁轻笑一声,转眼看向金昱,笑道,“玄辰,听见没有,他说我设计让苏家投靠你们策应,苏家家主找金世伯了么?”

“哈哈,”金昱大笑,摇头道,“没呢,苏家现在老实得很。昭铭,你什么时候把苏家也收为己用了?”

杭震脸­色­一变,鄢霁竟然当着金昱的面如此不顾忌地提及,难道真是与他无关?他还打算借着此事发作,多得几包神仙散呢。

鄢霁面­色­突然一沉,眯着眼睛盯着胡安,冷声道:“你说是杜嫣传的我的命令,可有凭证?”

“这,”胡安一豫,摇头道,“倾蝶姑娘说她随着苏府南下,不好带多余的东西,并无凭证。”

“那你如何认定是杜嫣呢?”

“当时全涴州都贴上了倾蝶姑娘的画像,的确有几分相似。而且她的眉眼身形,与在京城蒙着面纱之时无二。况且,她,她知道公子的情况······”

胡安说的隐晦,鄢霁一默,手指慢慢搓捻着。

沉默片刻,鄢霁微微前倾了身子,声音一低,又问道:“那么,你见到她时,她身上伤势如何?”

杜嫣还活着么?鄢霁心底一紧,受了那样重的伤,投河······

胡安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倾蝶姑娘未曾受伤。”接着补充道,“她开始说身上有伤。但是小的看她面­色­红润,行动谈笑自如,脸颈手臂上均无伤痕,不像受伤的样子。后来她也说,都是演戏而已······”

“够了。”鄢霁眼睛一闭,身子往后一靠,淡淡道,“你被人骗了,杜嫣伤得很重,你见的那个不是杜嫣。”

不是,不是杜嫣。ww只凭着封朗所说与苏家人搏斗时受的伤,她身上的伤口就不是十天半月调理得好的,何况落水后水下的沙石枝桠杂物?哪怕侥幸逃得一命,也不会十几天便面­色­红润行动自如。杜嫣,终究还是死了。

胡安脸­色­刷地一白,随即眼睛一亮,好像溺水的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道:“不,不可能!她身上还带着鄢家特有的焰火弹。行动之前,她朝窗口放了一颗,说是要通知苏家······”

一旁金昱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轻蔑地吐出两个字:“糊涂。”

鄢霁看向金昱,金昱接着解释道:“毕莘回来说,倾蝶投水以后,封朗急疯了,差点把苏府给掀了。之后沿着那一段,见人就发焰火弹。”

后面的已不必说,鄢霁点点头,对着杭震道:“杜嫣七月初七投茉凌江而死,你家下人不知道被谁骗了,莫要赖在我头上。”

杭震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做戏?这戏做的也太真了些!只怪胡安······杭震想着心底又是一阵火气,抬脚又踹在胡安身上,骂道:“混账!······”

“我说过,”鄢霁淡淡地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含着股威严,让杭震蓦地停下,“你若是要教训下人,不必来我鄢府里寻晦气。”

杭震脸­色­一变,抬起的脚讪讪地放下,应道:“四少爷说的是,这次······”

鄢霁“嗯”地应了一声打断,抬眼看向杭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我得了两件东西,不知杭二公子可否帮着瞧瞧那个更好?”

杭震心下一突,心道不妙,却也只好赔笑道:“荣幸之至。只是不知四少爷得了什么好东西?可否让杭某看看?”

“拿出来不方便,我与你说就是了。”鄢霁半眯着眼睛温和地笑道,“是两把刀,一把太利,一把太钝,依杭公子只见,哪把更好?”

“······”一滴冷汗渗下,杭震长吸一口气,深深作了个揖,沉声道,“太利容易伤己,太钝便是无用,若是再不能折中,四少爷弃了便是。”

鄢霁点点头,似乎对此很是满意,笑道:“多谢杭公子解惑,那便,没有下次。”

“杭震明白。”

“另外,令府三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怕你以往也小瞧了他。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要多加留心,你这做兄长的,总不能连弟弟得了何人指点都不清楚。你可明白?”

“明白。”

······

杭震正要告辞,金昱忽然一合扇子,出声问道:“哎,杭大,问你个事儿,你们岭南王府,可有一位表小姐,名字里带‘染’字?”

杭震一怔,思索片刻,摇头肯定道:“没有。”

金昱眉头一皱,嘟囔道:“奇怪了,杭离身边的那个侍从明明说的是表小姐的,难道不是‘冉’······”

“金公子是从魏小五口中听的‘表小姐’这个称呼?”杭震问道。

“是呀。”

“是这样,”杭震解释道,“杭离主仆几个,若是称表小姐表少爷,多半指的是先王妃娘家,是杜家的人,而非王府出嫁的郡主膝下的儿女。”接着杭震声音一低,似乎自言自语,“只是岭南杜氏直系里,也没有叫杜染的······”

“杜染······”金昱把这个名字在舌尖上一绕,突然瞳孔一缩,嘴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杜珃!”

······

书房门再次被合上,鄢霁看向金昱,问道:“玄辰可是想起来了?”

金昱狠狠一拍脑袋,懊恼地呲牙道:“想明白了,全想明白了!杜珃,居然是她!是杜珃!”

“是谁?”鄢霁皱眉,好陌生的名字。

“杜珃!杜温德的小女儿!”金昱拍着大腿,睁大眼睛对着鄢霁解释,“你小时候不在京城,回来的时候杜家就败了,所以不知道。那丫头,京城里出了名儿的小神童,小才女,杜太子太傅的掌上明珠!太子被废之前,我跟她差点儿被定了娃娃亲!她打小儿就聪明,别看我比她大了两三岁,识字背诗,处处压着我一头!连宫里的福灵福安公主都对她是羡慕嫉妒恨呐!这丫头,居然还活着!”

“所以说,”鄢霁眼睛半眯,沉吟道,“你是说杭离身后的人是她?”

金昱点点头,“八成儿是。哎,我想起来了,杜珃从小就是丹凤眼柳叶眉,与倾蝶一个模样!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追着倾蝶不放?就是因为我开始以为她是杜珃!对了,你说,要是她打着她爹的名义去见许老太师,老太师会见么?”

“会。”鄢霁一 ...

(点头,笃定道,“杜太子太傅的脾气最像老师,在山上的时候,老师就常说,杜太子太傅就是他第三个儿子。若是如你所说,杜珃的颜面,或许比我的更大。”

“这就是了。”金昱一拍手,感叹道,“那丫头,命还真硬。杜府一门尽灭,她当年先是被充作宫婢,后来差点儿死在宫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宫,几经倒卖之后便彻底没了踪迹,不想现在居然跟岭南搭上了线。”

“咦?不对,”金昱把扇子一扣,看向鄢霁,道,“杜珃已经消失许多年了,而且杜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小着,按理说不该对京城的局势如此清楚······”

“如果,杜珃身后还有人呢?”鄢霁抬眼,沉吟道,“比如,那些在千禧党禁中未被打尽的,寒门。”

“你是说······”

鄢霁点点头,“我一直在怀疑,哪怕经历了千禧党禁,寒门士子一派,也并不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寒门一派,尽管南派北派、清流浊流、主和主战、少壮保守各个阵营混杂,暗地里却有一根绳把他们缠连在一起,剪不断,灭不掉······”

“所以,你是说杭离背后就是这帮穷书生?杜珃就是寒门与杭离之间的一条线?”

“是。杜珃的出身,经历,再适合不过。”

金昱长舒一口气,挠头道:“若是如此,倒是不好办了······”

“这倒不一定。”鄢霁道,“我看寒门背后虽然有人掌控,却略显心力不足,否则千禧党禁也不会如此顺利。毕竟寒门之间诸多矛盾,根本无法调和。或许,是个契机也有可能。”

“但愿如此吧。这样的话,看来咱们的计划还得再改改。真是,麻烦呐!”

“暂且,静观其变吧。”

······

小巧­精­致的白玉熏炉里静静燃尽了最后一丝烟气,烟雾轻轻地升腾,模糊了光影。窗外橘黄的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屋子里,黄灿灿的好像有赤金一样的光彩。

鄢霁金昱此时并不知道,老天,或者说他们自己,给他们下了一个多大的套子。

所以说呢,做人呐,还是简单点儿好。想的太多,真的容易把自己给绕进去。

第二十四章 杜氏入京

( 明楚历1008年,九月初十。ww

启城南郊的竹林边有两个亭子,迎君亭,送君亭。

夕阳渐渐把影子拉长,纤长的竹影搭在八角小亭上,小亭子柱子上红漆斑驳,亭子里一张矮矮的石桌,一对石凳。

迎君亭旁的柳树下拴着两匹大黑马,阶下站着两道笔挺修长的人影。橘红的余晖照在靛青­色­的人影身上,显得绣着的毛­色­金黄的老虎威风凛凛。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近,只听一人“吁”地一声拉住马缰,随即跳下马背,大笑着朝着杭离走来,“总算赶到京城了!离儿,一切可好?”

“三舅舅!”杭离一脸惊喜,快步迎上走来的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

杜温信枣红面­色­,身材中等,略微有些发福,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竟是武职出身的人。

“小五给三舅老爷请安!”魏小五笑嘻嘻地也赶上来给杜温信见礼,杜温信哈哈一笑,摆手道:“没有外人,都随意,随意!”

“三舅舅,表哥他们呢?”杭离向后一望,却不见其他人,问道。

“半道上接到你的信,他们分头打听珃儿的下落了。”杜温信一抹头上的汗珠,“诶,你信里说的也不清楚,珃儿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杭离一叹,发愁道:“一言难尽呀,三舅,咱们先进城,走着说着罢!”

“也好。”

杭离和杜温信走在前头,魏小五牵着三匹马跟在后面。三人进城寻了一家客栈安置下来。

“就是这么个情况,”杭离把如何遇见杜嫣,又如何在杜嫣的指点下行事细细说来,末了,杭离头疼地按着眼角,道,“我猜珃儿在京城这些年尔虞我诈的经历太多了,又受了太多苦,打心底怨恨上了二舅和岭南,所以不愿意认祖归宗吧。唉,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把鱼符袋塞进来的!”

杜温信一叹,反复端详着玉佩袋子,拍拍杭离肩膀,安慰道:“总归知道她平平安安的,这就是好消息。只要她还活着,总能找到的。”

“但愿吧。”

“不说这个了。”杜温信一拍脑袋,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叠文书,笑道,“别说,你提拔上来的那几个小子治军倒真有几分本事!”

杭离闻言眼睛一亮,惊喜道:“三舅是说,林涛把象兵营也收服了?”

杜温信笑着摇头,道:“何止呐,还有孙枘、林文、华春几个,在军队里现在都混出名堂了,并且在王家掌控的那些军队里结交了不少中下层军官。岭南三十万­精­兵,你手里,至少已经有,”他脑袋一低,比出两根指头,“这个数。”

“这下子,甭管二公子跟王家想闹什么幺蛾子,咱们动动手指头,就能拍死他们!”杜温信手一抬做了个拍蚊子的动作,眼角处勾起几道皱纹,挤眉弄眼地得意地笑道。

杭离一笑,摇头道:“三舅舅,您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怪不得四表哥说姥爷总是训你······”

“嘿!”杜温信浓眉一扬,声调一高,“你小子,杜玑给你嘀咕什么了!”

“没啥!”杭离脸­色­一惨,急忙矢口否认,坏了,他一不小心把四表哥卖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杜温信哼哼道,“敢编排他老子······”

杭离低着头默默擦了把汗,思索着要不要给四表哥传封信,暂且躲个一年半载再说······

小二又送来几支灯烛,小客房里照得通明。

杭离把桌子收拾­干­净,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水痕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片刻,杭离拿手心一摸,只余下一片发白的水汽。

“据我所知,现在京城的局面大致就是这个样子。”杭离沉声道,“正如珃儿提醒的那样,风雨欲来。皇上对‘一圣主兵’之事大为忌惮,牵连进去的武将众多。平王几天前才被下狱,定案是迟早的事。所以,对咱们来说,这是危机,也是机遇。端的看如何把握。”

“所以这就是你入京一个多月却仍未谋官的原因?”

“是。三舅舅您知道,我是最不愿与那一帮肠子绕几道的文人打交道的,进京之前就想着谋个武职。可是看这风头,却是不妙。咱们岭南本就受朝廷忌惮,我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从军,难免会惹圣上猜忌。所以就想着,不妨缓上一缓,等局势明朗一些,站稳了脚,再谋划不迟。毕竟,虽然看着像是圣上忌惮大将,安国公府借机发作,可想想珃儿交代的话,或许这只是幕后之人的一环而已。只是现在咱们根基尚浅,看不出哪家受益最深,不好判断幕后之人。”

杜温信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如此,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正是。”

“那暂且,静观其变吧。”

······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杭离缓步走出客栈。两轮月亮静静地悬在漆黑的天幕上,让人想起两个月前,江畔,明月,破旧的屋檐下,倚着栏杆偏头浅笑的少女,静好明媚的好像漫天的月光。杭离淡淡地叹息一声,珃儿,回家吧······

琉璃山上,月光也如京城一般清朗明媚。­乳­白的月光照进浅浅的铺着琉璃石的小河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波光,琉璃石映­射­出五彩缤纷的光彩,静谧的夜里,好似黑暗里里一条撒着银辉的夜明珠串起的玉带,熠熠生光,琳琅夺目。

极难得的,民夫们得以全体睡上一个好觉。因为之前死人太多,紧急从各地招来了数万名民夫这些天陆陆续续被送到,所以交接的差役监工们也忙得晕头转向,到了夜晚­干­脆给所有劳役们全开了恩。

杜嫣躺在一张巨大的木板上,左右挤得都是人,下面还有一个大铺,也是像咸鱼店里的咸鱼一样一个挨一个地排着酣然沉睡的劳役们。在此之前,杜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间只有她的妆楼楼上楼下加起来大的屋子里是如何塞上三百多个人的。

为了防止夜间有山上的猛兽伤人,屋子里只开了几个换气的小窗口;为了防止有民夫半夜逃跑,门也紧紧从外面反锁着,只有等天亮了­干­活儿时,才有监工拿着钥匙来开门。难怪之前起火的时候,被烧死的民夫那么多,杜嫣心道。

屋子里气味异常浑浊,杜嫣鼻子被熏得麻木,已经无法分辨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了。巨大的鼾声回荡在屋顶,像是滚滚的闷雷。左右压着的都是人,虽是入秋的山间凉爽,但如此不通风、人口密集的地方,却像蒸笼一样湿热难耐。不多时,杜嫣贴身的衣服便全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是她想翻个身让后辈透透气都难。

杜嫣很困,却完全睡不着。头疼,脑袋里面里面砰砰地跳着,像是要炸裂一般,恨不得寻两块儿砖头把脑袋紧紧挤压起来才舒服一些。

但是杜嫣知道,这才是个开始。下午的时候,“前辈”们听说今晚全体能回营舍睡觉时,激动欢喜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就知 ...

(道,这样她觉得是折磨的苦难,在这些民夫眼里,却是难得的恩赐享受。

杜嫣想哭,心底酸涩,后悔吗?她问自己。

也许她不该把大刀的名证给马老三。说不定那些差役一个不仔细没发现年纪的差距呢?即便发现了,她也可以继续忽悠下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鄢霁手下,继续为他卖命而已。

也许她该听从姐姐的话,与苏家合作。那样,只要她分寸拿捏得当,苏家会把她当祖宗一样供养着,哪里会遭这样的罪呢?

也许她该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姐姐。如果她拿出在红袖楼里虚以委蛇的本事,与姐姐隔着心,姐姐也不会像苏老爷告密,她与苏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有身份,有银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也许她不该跳楼绝食,老老实实地服从鄢霁的安排。现在想来,鄢霁所谓的要把她卖了公平竞争,多半是那时候教训她、吓唬她的而已,自己这样一枚有用的棋子,他怎么可能那样轻易放弃?果然放弃了,又为何派封朗跟着她?哪怕真的被卖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与人为妾,与姐姐一样。或者如妈妈一样,也不会像现在,生存无望。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逃离红袖楼,不该和鄢霁作对。毕竟鄢霁,从未苛待过她。甚至照顾她是女孩子,年纪又小,于她格外宽容一些。对她的待遇,比封朗几个还好。

说什么自尊原则底线,呵呵,从她十岁那年,为了活下去,那些东西便与她远去了,不是么?那个冬天,那个杜嫣,跟着杜珃一起死掉了。

也许更早,她就该按着姐姐的安排,去岭南,做杜珃,做杜氏的千金小姐。便不会有这数年的苦难波折,她的手上不会粘血,她的心肠不会黑,她的身体不会脏······

也许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无论哪一种,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起码会有­干­净敞亮的屋子,有可口温热的饭食,有合体舒服的衣服,能安安静静地睡觉,能请大夫看病,养伤······可是她偏偏,就走到了这一步。疾病,饥饿,污秽,下贱,痛苦,死亡。

错了么?杜嫣想哭,越想越委屈。她是哪里做错了?难道只有放弃了为人的骄傲原则,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做一个出卖朋友,助纣为虐,卖主求荣,算计防备,自甘下贱,自私自利的人,才能保全自己一世安稳?

眼泪了流出来,好像把头痛也冲去几分。但是随即杜嫣又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一样的剧痛。好吧,杜嫣脑子里淡定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的胃病终于又被她折腾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琉璃峡谷

( 杜嫣和杂耍团的一­干­兄弟们被分进了运送木石的队伍里。这个队伍有着其他组别羡慕不已的好处,就是天亮上工,天黑睡觉,不必没日没夜地赶工程。但是这个组别也有着其他人宁愿没日没夜赶工也不愿被分进来的缺点,那便是死亡率,最高。

琉璃山三座主峰,初建的重霄宫建在第一主峰上,如今已是一片焦土。重建的重霄宫就建在第三主峰上,与第二主峰隔了一条数十丈宽、百丈余深的大峡谷。杜嫣等人的任务便是,背着一篓篓装满从第二主峰采到的石头、琉璃、木材的筐子从临时搭建起的一座吊桥上走过,用生命将这些装点楼阁的东西运到第三主峰上。

传说,每天从桥上摔死的苦役,多达两位数以上,尸骨无存。

传说,每个运石的苦役,都活不过两个月。

“快点!磨蹭什么!”监工站在桥头甩着鞭子呼喝道,“背上你们的筐子,都听好啦,从左边这座桥上过去,装好东西,从右边那座桥上回来!脚踩稳,手抓铁索,大胆往前走,几步就过来啦。那害怕的,腿软的,最容易摔死!停着不走的,后边的大可给他推下去,别碍着后面的人!······”

前面衣衫褴褛的前辈们一个个耷拉着头,慢吞吞地走上吊桥,杜嫣这才有机会一窥吊桥全貌。

只见所谓吊桥,不过是在架在峡谷两端的四条铁索上横铺上木板,两侧各拉了一道铁索,权当扶手护栏之用而已。随着劳役的走动,整个桥身颤巍巍地左右上下摆动起来,似乎是一条不安分地大蛇,要将踩在它身上的人甩掉,令人望而惊心。

对面山壁上结着光彩夺目的五彩琉璃,日光下亮闪闪的晃人眼睛。再往下是一层薄薄的游弋的白雾,明明极为轻薄,却遮住了向下探寻的视线。两座吊桥之间隔了两丈宽,杜嫣想起之前无意看到的新重霄宫的规划图,也许,这两座临时的吊桥之间要建的,才是图上标的那座供贵人们游玩的那座小木拱桥吧。到时候吊桥一拆,与跌下山崖的万千苦役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云雾游弋,璀璨山壁,巍巍宫阁,青山小桥。呵,当真是令人如痴如醉的仙境呐。

队伍慢慢地前进着,很快便轮到杜嫣等人。

“我,我我我,”白面书生吓得面无血­色­,脸­色­比峡谷里的雾气还白上几分,连连后退,惊慌道,“我怕高,我不去······”

“书生······”杜嫣没说完,挥鞭子的监工看见了这边的情况,斥道:

“你说不­干­就不­干­,呸!你当你是个爷呀?”

“官爷,”大刀用身子挡住书生,沉声道,“小弟怕高,官爷看着,能不能给他换份差事?”

“嗯?”

自然是明白何意,大刀与算盘杜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无奈。没钱。吕卫的手臂之前在大驿店被打折了,为了替他接上手臂,众人被搜刮完了全部钱财。

“贼泼皮!”监工大骂一声,“合着你们耍老子呢!”

监工骂着扬起鞭子,狠狠抽在大刀身上,催道,“赶紧的,上去!”

大刀肩上顿时裂开道口子,鞭痕处血­肉­翻卷。ww

“大······”

“哎呦!”

二斧一急,正待暴起,却被杜嫣狠狠一撞。二斧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杜嫣却连退几步跌倒在地,揉着头痛呼出声。

监工扬起眉毛挥着鞭子转向杜嫣,杜嫣立即拍拍手爬起来,打着身上的土,嘿嘿地笑道:“抱歉啊,官爷,不小心,没站稳。没事儿,马上过去,我马上上桥!”

红袖楼的变脸功夫不是白练的,杜嫣笑得很真诚,很灿烂。监工对着比他低了大半头的瘦小身板,白皙­干­净的小脸,举起的鞭子也有点儿下不去手。扬扬鞭子没好气的喝道:“快点儿,磨蹭没用!”

“是是是,官爷您说得对!”杜嫣应着,拾起筐子背上。

大刀一手按着二斧,一手揽着书生,沉声道:“都要上桥,走吧。”

书生被大刀半拉半拖着,两股战战地往前走。

杜嫣前后扫了一眼,小声道:“大哥,我能再照顾一个人。我负责书生吧。”

她跳舞好,平衡这一块儿是从小下了硬功夫的。当初为了在赏莲会上一鸣惊人,她甚至练过在一根凌空的绸带上跳舞。不过后来练了一段后,她和妈妈觉得凌空的绸带毕竟一眼便能看见,不过是显示舞艺超群而已,没有震撼的效果,便改成了踏波起舞。

大刀狐疑地打量她瘦小的身材一眼,道:“你?”接着又摇摇头,“罢了,你跟小猴子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算盘,”大刀招呼道,“你留到后头,咱们两个扶着书生。”

“好咧!”

“二斧,你走前边,吕卫手臂不灵便,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二斧粗声答道。

杜嫣无语,看来大刀是根据身形划分平衡能力的,杜嫣看了看自己和小猴子,无奈地摇摇头,耸肩道:“那我走前面开路吧。”

一行人,杜嫣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吕卫,吕卫后面跟着二斧,之后大刀,书生,算盘,最后是小猴子。

吊桥上下猛烈地起伏晃荡着,走在上面,心惊胆战。然而最可怕的并非如此。

痕迹斑驳的木板铺的稀疏不均,低头便可透过间隙,看见脚下和两侧静静地翻滚游弋的云雾,白茫茫的一片,恍惚间似乎变幻出一座座惨白的骷髅骨架的模样。云雾盘桓,不见谷底,宛如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

横贯峡谷的冷风呼啸着灌进领口,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充作扶手的两道铁索也触手冰凉,似乎那一道寒意顺着手臂一直攀进心底,杜嫣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啊——”

行至半途,忽然听见一声惊呼。杜嫣闻声望去,只见右边的吊桥上一个苦役不慎跌落,背篓里五彩的琉璃石飞散抛落,迷蒙的白雾间划出一道道晶莹绚丽的弧线。那苦役羸弱的身体在云雾间翻转两圈,便即刻被翻滚的云雾吞噬,连呼叫声也渐远渐稀,最终散作一道冷冽的风,铺面打在脸上,吹进心底······

杜嫣心底蓦然一凉。

“不——”

“啊——”

“啊——”

竟是这边同杜嫣后面同一批新到的一批苦役,亲眼瞧见有人跌下吊桥,大惊之下,居然转身向后原路跑回去。两步便与后面同样新来的呆愣住的苦役撞了个满怀,两个人挣扎拉扯几下越发站立不稳,一同掉下桥去,跌进深谷······

然而风波未曾结束,两人的挣扎引得吊桥剧烈地左右甩动,好似一条桀骜疯狂的大蟒在疯狂甩动,吊桥上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哀嚎。一时间竟有七八个人如下饺子般纷纷惨叫着跌落,被如同沸水飘起的白汽一样翻滚的云雾吞噬······

“啊——”

“吕——” ...

竟是吕卫!他手臂本就有伤,勉强只手拉着铁索,如此突变,手上一滑,便从木板边沿滑下!

杜嫣瞳孔猛缩。不及多想,一手拉着铁索也侧身滑身而下,险险提住他一截衣领。

后面众人大惊,大刀抬脚便要跑来,引得本就剧烈晃动的吊桥晃得更狠。

“别动看好书生大哥算盘猴子!”千钧一发,杜嫣大喝,“二哥帮我!”

大刀等人顿住脚步。

二斧的手尚未探出,只听吓得脸­色­惨白的书生惨叫一声,跌坐到木板上,失了魂儿似的,一手勾着铁索一手撑着木板向后挪去,连连着摇头机械地喃喃自语:“我怕高!我要回家,我是举子!读书人!我要回家,我要赶考!我是举子!读书人!······”

“书生!”大刀一喝,攀着铁索就要上前拉着他。

谁知书生竟像见鬼似的后退躲闪地更快,惊慌间一手撑空,身子一斜,尖叫一声竟松了攀住铁链的手。吊桥剧烈起伏,书生的身体躺着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滚去,大刀算盘再救却已来不及——

“啊——”

“书生——!”

山峡间回荡着尖叫的声音,回荡着大刀等人的破了嗓子的呼叫,还回荡着铁索木板吱呀吱呀地好像诡笑一样的声音。

······

杜嫣眼角一湿,咬破嘴­唇­,仰头瞠目大吼道:“二哥!我撑不住了!再愣我跟吕卫也是死!”

二斧闻声看向杜嫣,只见杜嫣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皮下的血管像是要爆裂一般。大滴汗水顺着额角淌下,拉住铁索的一只手上骨节突出,青筋暴起,掌下隐隐渗出丝丝殷红的血迹。

不再废话,二斧抓紧铁索,伸出布满老茧伤疤的大手要拉杜嫣。

杜嫣摇头,喊道:“接住吕卫,我自己能上去!”

“好!”二斧沉声一喝。

“吕卫,把你手给二哥!”

吕卫咬咬牙,伸出未曾受伤的一只胳膊。二斧额头上青筋一突,大喝一声,便将吕卫提起。

“都踩稳抓牢!”杜嫣大声交代道。接着瞳孔一缩,单臂使力身子一提,另一只手也攀住铁索,腰间发力,凌空一甩荡回吊桥。

杜嫣落在吊桥上,半跪在木板上,吊桥的颤动依旧猛烈。顿时只觉得一阵血液涌上脑袋,两眼发黑,四肢发软。

“杜微!你怎么样?”

杜嫣摇摇头,淡淡道:“没事。”

杜嫣深吸一口气,淡淡清凉的云雾的湿润气息一点点滋润进­干­涩的喉管。睁眼透过斑驳的木板,看见峡谷间下云雾慢慢地翻腾游弋。

飘忽的白雾慢慢汇聚,好像幻化成一个面孔白净书生模样的少年。

那少年不重不轻地一拍马丫头的脑袋,轻斥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我是说······”那少年头一缩,偷偷拿眼睛瞟着马丫头,小声地喃喃道,“没,没怎么,没意见······”

“我!”那少年一咬牙,突然拉过马丫头缩回去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名证拍在她手里,眼睛一闭,“我的给你!”

那少年居然也敢瞪了回去,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男人的气势:“就凭你是女的!凭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凭我······”

······

书生,书呆子,陆玉,与她相交不深,却也在她的心底留下这样无法磨灭的印记。

杜嫣眼眶湿润,这是第几个了?她早已数不清,娘亲,琉音,杜珃,苏璋,书生······还有平王世子侧妃,还有数不尽的,存在过她身边,死掉的人······

弱者人命微贱,强者翻云弄权,注定没有道理可言。

书生,愿你能,走好······

第二十六章 从长计议

( 一天的繁重劳役终于结束,­阴­暗闷湿的营舍再次被从外面反锁住。ww

清朗的月光从屋顶漏进来,一缕缕的好像散落的一条条银­色­的光带。

杜嫣跪坐在床板上,低敛着眼睑,抱臂捶打着揉着拉伤了的胳膊。床板很硬,硌得膝盖生疼,多么怀念京城里软和的垫子和床铺呀。杜嫣胡思乱想着,这样下去,不等重霄宫建完,他们就全得先玩儿完。

外面隐约传来赶夜工的苦役们吆喝的声音,叮叮咣咣的声音,还有监工们甩鞭子呵斥的声音。

杂耍团的人都沉默着,就连一向最活泼的小猴子也低着头,坐在床铺呆呆地盯着透气的小窗口。

身侧已经零星地响起数道鼾声,然而杂耍团的每个人都静静地坐着,一片死寂。

“格老子!”二斧大骂一声,狠狠一捶床板,“来回都是个死!老子和他拼了!”

床板一震,竟被他砸出个裂口。

“­奶­­奶­的,”被惊醒的人抬起头,不满地喝道,“你丫的睡不睡!”

二斧一怒,“老子······”

“二斧!”杜嫣皱眉沉声低喝,二斧太冲动了。

大刀向被惊醒的人陪了个不是,揽住二斧的肩膀,沉声道:“莫惹事端!”

二斧一把推开大刀,怒道:“你跟杜微两个就忍吧!娘们儿似的!咱们兄弟早晚死的­干­净!”

吕卫眉头一皱,替杜嫣辩解道:“二斧哥,你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今天要不是杜微,我早就摔下去了······”

“是啊是啊,”算盘接着和稀泥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

“二哥······”

小猴子话没说完,杜嫣瞥见大刀肩上的鞭伤又渗出血迹,一缕银­色­的月光正搭在伤口上,显得可怖。

“大哥,你伤口又裂开了,要不要处理下?”

杜嫣眼睛一抬,淡淡地问道,仿佛没听见二斧的牢­骚­。

大刀低眼一扫,摇摇头,道:“不碍事。”

杜嫣点点头,眼睛扫向二斧,冷笑一声,慢声道:“你说我和大哥像娘们儿,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像个汉子?”

“揍他个监工忘八蛋!叫他给书生抵命!”

“呵,”杜嫣失笑,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反问道,“然后呢?等着其他监工掂着刀上来,把咱们全部砍死,是么?”

二斧虎目一瞪,捋起袖子,“他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莽夫。”

“杜微你再说一遍!”二斧眉毛一竖,指着杜嫣怒道。

“二斧!杜微!”大刀按住二斧,“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杜嫣似笑非笑道,曾经的间谍领事的气势不加保留地散发出来,“二斧哥若是再如此冲动,早晚把大家全害死。大哥,大家既然叫你一声大哥,您便该明白,你要负责的,是我们大家所有人,而非一个两个。再如此纵着二斧哥,只会陷大家于绝境。下面我给二斧哥说的话,还请大哥莫要Сhā嘴。”

大刀看着杜嫣清亮的眼睛,终是一叹,放开二斧,不再说话。二斧冲动,他如何不知其中的厉害。只他劝了几次,每次告诉他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二斧总是瞪着眼说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老子赚一个;大丈夫活于世,便该顺心随意如何如何,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二斧瞪着杜嫣,杜嫣毫不在意,手指对着小窗外一指,缓声问道:“知道外面,除了劳役和监工、营造官,还有谁么?”

不待二斧回答,杜嫣收回手,接道:“还有禁卫军第八卫驻柏渠府的五百­精­兵。你在山上杀几个劳役不算本事,你能杀得过山下手执弓弩刀戟的正规军么?”

“你不怕死,没关系。但是,”杜嫣语气一重,“你想想弟兄们,愿不愿意为了逞一时匹夫之勇,成为琉璃山下又一缕冤魂!”

“你也别说什么弟兄们一起冲下山,”杜嫣不待二斧开口,厉声又道,“明白告诉你,没用!几年前第一次重霄宫失火的时候,死在箭雨之下的劳役多达三千!不等你冲下去,立即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重霄宫迄今为止,修了十一年。据我所知,百人以上的劳役暴动,发生过六次,无一例外失败。最大的一次参与人员近千人,差一点攻破禁卫军的防线,但是最后时刻,却被山上官差们临时组织起来的五千劳役绞杀。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不把兄弟们带进死路里?”

“那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么!”二斧粗声道,“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

“又是一条好汉?”杜嫣偏头笑道,“抱歉,我不愿意。谁知道下辈子会不会转去畜生道呢?”

小猴子突然听到杜嫣这么一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倒令紧绷的气氛和缓了些。

杜嫣看了小猴子一眼,又转向二斧,脸­色­一肃,认真道:“我不愿意,因为我才十四,我娘、我的好友交代过我,要好好活着,替她们活着,我九死一生换得自由,不想就这样放弃。小猴子算盘他们不到二十,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吕卫还有哑小姐等着他,他要是陪你死在山上,你让哑小姐后面的日子怎么过?还有大哥为咱们······”

“好了,杜微。”大刀打断杜嫣的话。

“不,”杜嫣坚定道,“大哥,我说过,不要打断我。你不让我说,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这样逞匹夫之勇去找死?”

“我······”大刀一默,低头沉声道,“如果能活着,我不想死。”

“听到了么?”杜嫣眸­色­幽深,盯着二斧,“没人愿意为了一时义愤寻死。二斧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要珍惜。只有先活着,咱们才可能找到出路,就还有希望,不然,什么也没了。”

“二斧哥,杜微说的是,咱们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做傻事呀。”吕卫劝道。

二斧目光深沉,看向吕卫,只见小伙子眼圈微红。半晌,二斧哑声道:“你想活着回去?”

吕卫点点头,应道:“嗯。我答应过她,一定回去。不然,我真不知道她一个人,听不见说不出,以后······”

二斧看向小猴子和算盘。

小猴子飞快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大伯,三叔大堂哥他们,全闷死在墓道里了。我爹有次在山里遇上了老虎······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要死了,家里也就断香火了。还有大猴子······”

算盘呵呵一笑,道:“我连我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倒也无牵无挂。”说着他挠挠头,砸吧着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我还想像景裕皇后一样,赚好多好多钱,过好日子。就这样死了,倒真有点儿不甘心。”

“二哥,从生下来的一刻起,咱们的­性­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杜嫣轻声道,“父母在,要顾忌老人。父 ...

(母不在,有亲友,有许多息息相关的人。寻死容易,你想过大家么?你为了一时义愤,便置弟兄们于不顾么?咱们聚在一起,是缘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里,同进同退,谁都少不得。”

二斧不做声,半晌抬头道:“杜微,我问一句话,你要是能给我个答案,我就听你的!”

杜嫣点点头,“你说。”

“你也该听说了,咱们运石的人,没有能活过两个月的。说吧,我不跟他们拼,你又如何能保证咱们全部能活着下山?”

杜嫣眼睛一眯,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也就是说,咱们早晚都是个死。”二斧眼神一暗,众人也齐齐看像杜嫣,似是都在期待着这个回答。

“不。”杜嫣回答得很­干­脆,“咱们一定能活着下山。”

二斧冷哼一声,不屑地粗声道:“牛皮倒吹得大!”

“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杜嫣声音一重,“五天,五天之后,我给你答案。”

夜­色­愈深,身侧一个接一个响起震天的鼾声。杜嫣平躺着,睁眼就可看见从房顶­射­进来的一缕月光,正好对着她洒下来,跌进眼眸里。

杜嫣眼睛微眯,忽然觉得,山上的月亮,似乎比京城的更亮一些。

杜嫣举起左手,摊开手掌,掌心结了一大片血痂,这是早上救吕卫时被铁索磨破后结的,当时手掌内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接着手臂一抬,袖子落下,只见小臂上十几天前,被烙上的、属于琉璃山苦役的印记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几道模模糊糊的红痕。杜嫣眼光一动,好像,无论她受再重的伤,身上也不会留下疤痕,难道是她从小吃雪肌丸用雪肌露雪肌膏的缘故?或许吧。

杜嫣放下手掌,满腹心事。如何能活着下山呢?吊桥之上,她可以做到如履平地,但是其他人不行,尤其是几乎独臂的吕卫。而入秋之后,铁索愈加冰凉滑手,手指身体可能会冻僵,更加危险。尽快,他们必须尽快逃离,决不能等到冬天······

杜嫣这一瞬间竟然无比盼望鄢霁能收网得快些。也许,一旦政权更迭,便是他们的机会。但是,早在与鄢霁闹翻之后她便不再接触那些机密,也完全不知道鄢霁的计划,究竟如何执行,何时执行······

鄢霁靠不住,那么,他们只有想办法,创造机会了。

杜嫣幽幽一叹,毕竟要从长计议。这几日,还是暂且静观其变吧。

第二十七章 宣化伸冤

( 杜嫣大刀二斧等人在琉璃峡的吊桥上背着沉重的篓子滴着血汗颤颤巍巍地前行,鄢霁金昱杭离之流在京城的朝野间笑里藏刀搅起一团团风云。ww

九月十二,京城郊外一户小康农家全家披麻戴孝,扛着一口黑漆大棺材一路撒着纸钱哭嚎着堵在了宣化广场,二十多个男女老少在棺材后头跪做两排,低头啜泣不止,当头头发斑白的一个男人头举一封血书,声声字字泣血,叩请吾皇陛下做主云云。

宣化广场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自双月时代妘冰月设计帝都时,便在宫城前修了这么一个地方。一来广场上一马平川,更显宫城巍峨;二来隔开了皇宫与平民区,若有刺客暴徒,直接在宫墙上放箭­射­杀而不会伤及百姓;三来一些祭典可以在此举行。后来更有大匠雕二圣二贤石像,矗立在宣化广场百年之久。

同心时代、兴业时代宣化广场成了臣民们请愿的地方,中山王林曦、平朔郡公妘婧、清平公主杭帘梦、裕国侯妘湘晴、依海公主林心蓝······那些曾经在明楚历史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们,都在宣化广场上朝着前方雄伟的宫殿弯过膝盖。

所以后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贵贱贫富,所有有冤屈、谏言、建议的人,都可以在宣化广场上直言请愿,静坐游行示威皆可。只要不失控到杀人放火,鼓吹造反,哪怕对皇帝破口大骂也不会治罪——当然,请去某个地方接受一下思想再教育还是有可能的。

这也是后来南宁的几位皇帝对负责南宁帝都修建的官员最不满意的地方:你说你,­干­嘛又搬来个宣化广场,挖一条河多好嘛!如果挖一条河,皇帝陛下就可以小胡子一吹、小眼神儿一飞:让你跪,跪去,都跪去请愿去?

远了,扯回来。

这一户披麻戴孝的人时间把握得很好,跪下来没多久,情绪正好爆发到Gao潮期,便赶上了朝廷官员们下朝的高峰期。

烈日!

白地!

黑棺!

麻衣!

血书!

哭嚎!

极具震撼力,直击眼球!

前头顶着血迹斑驳状纸的老汉颤声高呼:“皇上啊!草民有冤啊!草民膝下只这一个儿子啊!可怜我儿,便被那仗势欺人的衙内活活打死啦呀!撇下他媳­妇­儿闺女孤儿寡母,叫她们娘儿俩怎生得好呀!叫老汉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陛下,求您为草民们做主啊!”

老汉双手颤抖地哭喊完一头磕在地上,身后登时响起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爹呀,你个狠心狠肺的,怎么能撇下我跟妞妞就这么没了呀!”

“哥呀,你怎么能这么就走了,你让咱爹咱娘怎么活啊!”

“儿啊!······”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惨呼一声,紧接着白眼一翻,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抽搐着向一旁倒去。

“­奶­······­奶­······爹!哇······”三岁多的小姑娘吓傻了一般,爬到老­妇­人身边,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抹花了脸,嚎啕大哭。

“妞妞,妞妞······”一边垂泪的年轻女子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旁边几个人则扑到老­妇­人身边,连连喊着:

“娘······”

“婶子!”

“二姨!”

······

场面很混乱,极其混乱。白玉石阶下围了几层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白玉石阶上停了几堆披红挂紫皱着眉头的大臣。

白玉石阶下:

“哎哎,这是谁呀?啧啧,绝户了。”

“唉,世风日下,够可怜见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文家的那个霸王又惹出事儿了吧?”

“不是说文家那祖宗被他老子送出去游学了么?”

“那是苏家的?”

“咿!”说话的立马遭到一周的鄙视,“你消息太不灵通了吧,苏家的早回老家了!”

“诶?我怎么看着这些人像北郊的田老大家······”

此人立即被围观起来:

“谁?”

“哎,他们得罪谁了?”

“咋回事?”

“其实,我听说啊······”

······

白玉石阶上。

金昱摇扇子的手一顿,脚步一停,眉梢一挑侧目看向鄢霁。

鄢霁正好也向金昱看来,两人视线一撞,鄢霁半眯着含笑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金昱咧嘴无声地一笑,扇子啪地一合打在身边一位审刑院的官员身上:“嘿!有冤案,就找审刑院。老兄,该你上了!”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二晚,柳太傅的小孙子以侵占民田、聚众斗殴以致人死命的罪名被请进了审刑院。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三,柳太傅孙子占田杀人的事情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到了下午的时候,柳府的人,无论是少爷夫人,还是杂役采买,全都躲进府中不敢出门。

次日,皇帝亲自过问了此事,指令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共审此案,并指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罪名属实,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然而御史们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满意,当即有御史站出来,严词指责柳太傅齐家无方,教子不严,有负帝上重托······

接着又有不少官员站出来附议,甚至扒拉出来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开刀。

有个年轻不开眼的一时激动过了头,噼里啪啦抖出了二十多年前柳太傅曾为鄢氏旁支辩护过的事情,说他同情卖国叛贼余孽······

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同僚死命一拽,迷茫地一抬头,同僚身子微微一侧。视线穿过层层紫­色­红­色­绿­色­的官服,正迎上卖国贼鄢骏的嫡亲重孙子鄢霁不辨喜怒平淡无波的眼神。鄢霁很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示意继续,那年轻官员却觉得身上蓦地一冷,猛地住了口。

几个月终于上了一次朝的柳太傅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去。但是以金銮殿的施工质量标准,绝对不会出现这样重霄宫一期那样的豆腐渣工程才会出现的错误,而宁朝的生产力也还没达到开始大肆开采地下水资源的水平,所以柳太傅的念想,注定落空。

柳太傅老眼目光沉重地向金椅上懒洋洋地听着下面争论的明黄身影看去,只见皇帝没休息好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挪了挪身子,继续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听殿下的争论批驳。

柳太傅眼睛狠狠一闭,颤颤巍巍地跪下,颤声道:“启禀皇上,老臣老了,糊涂了,治家无方,没教出个好后辈!老臣有罪,有愧,有愧贞帝擢携之恩呐!宦海沉浮五十多年,老臣,有愧啊!”

“陛下,老臣老了,二十 ...

(二年前就累了。”柳太傅眼睛大睁,隐隐似有热泪盈眶,他继续道,“拖了这么些年,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终于来了。还请陛下准许老臣乞骸还乡,安养,天年······”

皇帝抬起眼睛,盯了柳太傅片刻,终于点点头,开口道:“老太傅为了大宁­操­劳半生,的确是该休养了。准奏······”

之后的赏赐不足为提,扣头谢了恩,柳太傅的儿子红着眼睛上前要扶老父起身,却被柳老太傅一把挥开。

柳老太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努力站直了有些佝偻的背,努力让步子迈得如年轻时一样威风平稳,慢慢地向日光明媚的大殿之外走去。

然而老太傅毕竟七十有余的年纪,更显得步伐颤颤巍巍。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一双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个白发、却威武的倔强老人。

没有人催促他,好像要让他自己,最后一次,完整地走完这几十年走了无数遍的一小段路。

柳老太傅晃着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到鄢霁身边,忽然身子一斜。

“老太傅小心。”鄢霁温和有礼的声音轻轻响起,两手一扶,稳稳地掺住老太傅。

“你是鄢家那小子?”老太傅睁睁似乎有些浑浊的老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鄢霁微笑,身姿挺拔,温和如玉,声音清澈,点点头回答道:“晚生正是。”

柳老太傅似乎满意地微微点头,赞道:“果然不负传言,当年你曾祖父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俊逸,你倒比你曾祖父更胜三分。”

“老太傅过誉了,晚生不敢与先祖相论。”鄢霁含笑着躬身回答道。

柳老太傅莫名一笑,又道:“听说你从师于老许?”

“是,蒙许老太师不嫌弃晚生愚钝,晚生有幸拜在老太师门下聆听教诲。”

“都学了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因为这一老一少,一个面容慈祥,一个含笑恭敬,就这么在威严沉肃的朝堂之上聊起家常来。

“除了经典著作,还有为臣之道,辅政之道,用兵之道。”鄢霁有礼地回答道。

柳老太傅忽然哈哈一笑,接着盯着鄢霁,沉声问道:“那么,老许他可曾教过你,你是个明楚人!是大宁的子孙!”

鄢霁微笑的面­色­不便,声音一如之前平静和缓,“不止老师教过,晚生自小在烟族时,幼承庭训,家父便告诫晚生,不能忘了鄢家,是明楚的鄢家。”

沉默片刻,柳老太傅突然大笑,“哈哈,好,好,好!”柳老太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很好。记得你说的,鄢家也是明楚的鄢家!”

柳老太傅后退一步,深深向鄢霁鞠了一躬。

鄢霁侧身一避,急忙将老太傅扶起,声音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惊讶:“柳大人,您这是何意?晚生如何能担您此大礼?”

被鄢霁半扶半架,柳老太傅的腰却再也弯不下去。老太傅长长一叹,看着眼前年轻人如玉的面孔,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大宁的江山基业,我和老许这将要入土这老头子们管不了了,将来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地。老夫厚着脸皮托付你,求你,守护好大宁江山······”

鄢霁笑了,温和道:“老太傅说笑了,大宁是皇上的大宁,辅政的还有这么多前辈重臣。鄢霁这做臣子晚辈的,不过尽些绵薄之力而已,岂敢担得起老太傅‘托付’二字?”

柳老太傅一默,片刻,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欠了的总是要还的。鄢小子,你记好了,你总还是明楚人,莫为鬼戎人做了衣裳!”

“是,晚生谨记老太傅教诲。必定不会,重蹈先祖覆辙。”

“你!罢了,罢了!”

······

目送着柳老太傅一步步走出朱漆的大殿,佝偻却威武的身影融进殿外一片灿烂耀眼的日光中,那一头华发,似乎更银白了些。众人心底似乎不约而同地升起同一个念头,似乎当初清流的四大支柱,已经一个不剩了;似乎当初从北方南渡而来的最后一位重臣,也走了······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启。

鄢霁盯着那一片夺目的白光,眼睛忽然一眯。老太傅,我记得,自小就记得,我是明楚人,是,鄢家的明楚人。

------题外话------

宁贞帝:昌和公主之父,只有昌和一个女儿,皇后死了两年后也死了,传位于侄子,现任的皇帝是这个侄子的孙子。具体可参见《明楚前传》中的妘阗自叙。

这里面很多人物对话都有深意,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不用再翻译一遍吧?

如果需要,我再发个公众的?

第二十九章

( 杭离把手一拱,站得笔直,沉声道,“启禀大人,依下官愚见,此案疑点甚多。下官明察暗访多日,终于不负有心人,找到几位当日见证之人,还请大人让下官将他们带上堂来问话。”

杭离话落,人群中立即响起纷纷议论之声。

“这······”刑部陪审官悄悄抹了一把汗,要不怎么说这差事不好办呢,岭南的王子也搀和进来了。哪里是一件抢地杀人的案子,分明是几方大佬要借着此事博弈的节奏啊。

刑部的官员­干­笑一声,转头看向主审官,笑道:“江大人,您看呢?”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哪个世家集团都得罪不起。这事儿,还是推给南派大族江家出身的主审官身上吧。

江申仲暗中剜他一眼,心道,好你个滑头的老小子,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我。你是寒门不敢出头,我江家腰杆子就硬了?自南派三皇子夺嫡失败,朝廷就成了北派的天下,别说是江家,就是方家也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必说被排挤回老家的苏家了。岭南虽说是南派,却几乎自成一国,根基远非他们这些世家可比。哪个也不是他开罪的起的,弄不好卷进去了,说不定还会拖累全族······

江申仲沉吟一声,眼神又悄悄扫向大理寺来的白大人。白大人好像没发现,淡定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一本正经地嘟囔一句:

“这天,真热。”

呵呵,白大人暗想,我就是来陪审的,主事的是你江申仲,岭南王子是你刑部的人,跟我没关系。他白家一个攀着何家新起的小家族,不掺搅你们的官司。嗯,不掺搅不掺搅。

“大人!”杭离又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威严,似乎压得喧嚣的人群也一静,“大人,青天白日之下,您就不怕误判了冤案么?”

好大的一顶帽子!江申仲心下苦笑,平白被卷进你们的浑水里,我才是真的冤!罢了,事到如今,随便你们折腾吧。

“咳,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江申仲低头轻咳一声,正正脸­色­,惊堂木大力一拍,肃声道,“传人证上堂!”

“是。”杭离应道,接着扬声唤道,“小五,带证人!”

“是!”

人群外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魏小五腰挎弯刀,手上掂着一个有些驼背的黑脸瘦子挤过人群,“公子,人证带到!”

杭离微微颔首,魏小五退到杭离身后。

“你是何人?”杭离负手站在那证人身前,面容沉肃。一身气势好像大山巍峨,甚至盖过了三位主审的官员。

“回大人,草民是两年前,北郊田老大家的客户,草民······”

······

这一场问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那个客户,还先后有一位当时为死者治疗的郎中,两个目睹过死者寻事的路人,甚至有一个那书吏家门前卖糖葫芦的小贩。

众人的证词基本应证了柳少爷所言,郎中证实了死者腰部所伤是意外所致;路人证明了田老大家的确多次寻衅;那客户则承认田老大确实将田地出让。

而最耐人寻味的是那糖葫芦小贩的证词。据小贩说,那书吏的小女儿喜欢吃他家的糖葫芦,后来他跟那书吏也熟了。几个月前,书吏带着他姑娘买糖葫芦的时候说了,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资助他四处游学,只要他一年内不要回京。再往深里问,书吏却连连摇头,闭口不答······

······

堂上危襟正坐的三位大人纷纷在心底抹了一把汗,岭南王子啊,您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个眼­色­不知道京城的水深浅呢,还是诚心想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全拖下水?有必要把事情挑的这么明白么?您就不能先等我们结案了,再向皇上上一道奏疏,再谈一谈书吏的问题么?您这分明是要把党争权斗挑明白的节奏啊!

这事儿是我们能掺和的么!

江大人凌厉的眼光朝刑部陪审官一扫:你属下惹出来的幺蛾子,你自己收拾!

刑部陪审眼角一耷,无奈的眼神飘回去:江大人,他名义上是我属下,可也是岭南王子啊。他给我面子叫我声大人,不高兴了摆摆皇亲王族的架子就能压死我咧!

白大人同情的眼神淡淡地送去:知道是尊大佛还不供着,放他满大街溜达,不是自找麻烦么!

刑部陪审委屈得差点儿泪奔:我哪知道他掺搅这件事儿来了呀,本来以为他就跟那些承荫封来挂名儿的子弟们一样呢!本来么,想在官场里混一番名头的人,怎么会来六部这样有名无实的地方!

白大人的眼神一下子意味深长了起来:你说,他是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江大人严厉的眼神截断两位陪审的交流:二位,甭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咱先打发了这个祖宗,把自己摘­干­净再说吧!

······

刑部陪审­干­咳一下,正­色­对江大人道:“大人,依下官之见,此事果然疑点甚多。事关重大,不如暂且将人犯收监,再调查一番,隔日再审如何?”

隔日再审,到时候是公审还是密审,还是先密审再公审,就给挑事儿的大佬们定夺吧。

江大人沉吟一声,点头道:“有道理。”

说着江申仲执起漆黑的惊堂木,“此案······”

“大人!”江大人的话再次被没眼­色­的岭南王子打断,没眼­色­的岭南王子眉头轻皱,声音微沉,“天­色­尚早,此案轰动京城,为何不在宣化广场、众目睽睽之下审个明白?如此遮遮掩掩,为何!”

“还是说!”杭离声音一提,盖过江申仲未出口的话,洪亮清朗的声音令乌压压围着几层的人群听的清楚,好像洪水决堤前那巨大的一声暴响狠狠砸进人心头,“还是说,此案背后的内幕,不便百姓知晓?”

杭离眼光深沉凌厉,似乎直­射­心底。江大人到了嘴边的应对官话被狠狠一噎。好小子,这样心照不宣的话你也敢在上万百姓的面前喊出来,还真以为京城是你岭南啊!

人群中哗地一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之声,好似决堤的洪水汹涌席卷而过。出过妘湘晴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权皇后,明楚的言论一向开放。哪怕经过了千禧党禁的打压,也依旧磨灭不掉百姓们对朝廷宫闱秘事的探究与八卦心思······

江大人脸­色­有些黑,杭离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身后是乌压压的人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金­色­的阳光打在杭离挺直修长的身上,衣袂轻轻被微风卷起,好像是矗立着的一座伟大雕像。

“我们要真相!”人群中,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疾呼,接着纷纷有人响应:

“对!我们要真相!”

“柳老太傅清廉耿直,乡亲们,咱们不能冤枉了老太傅的孙子!”

“对!”

“要真相!”

“我们要真相!······”

······

...

不论男女老少,无数人挥着拳头呐喊,齐齐挥舞的拳头好像遮天的墨云,滔天的愤怒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把宣化广场淹没。

一瞬间舆论的风向倒了个头,好嘛,现在想起来柳老太傅清廉耿直了。

三位主审脸­色­都有些难看,再看不出杭离是诚心地拿此事做文章,就白在官场上混这么些年了。

三位三位主审对视一眼,江申仲用力敲敲惊堂木,“肃静肃静!”

然而群众的怒火不是这样容易平息的,几处百姓吵嚷着、推搡着,甚至几乎要突破差役们拉起来的防线。

“都肃静!”眼看事态即将失控,江申仲脸­色­铁青,刷得一下站起来,大喊。

杭离静静地看着三位审理官员着急地呼喊官吏平息事态,抬起右手轻轻一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乡亲们!大家冷静,杭大人肯定还大家一个真相!”

“这位大人是好官,咱们得相信他!”

······

随着杭离的手势,奇迹出现了。

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几道高呼,虽然声音隐约有点儿耳熟;推挤的最厉害的几处百姓也不推挤了,反而转身劝说后面的百姓冷静······

群众们爆发的情绪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事态也得到了控制,只是三位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相必三位大人皆乃清廉刚正之辈,”杭离不以为意,上前一步,正­色­朗声严厉质问道:

“如何能任真凶逍遥法外!”

“如何能让柳老太傅这样耿直之臣、社稷肱骨,受辱蒙冤、晚节不保!”

“如何能上瞒皇上、下欺黎民,包庇真凶!”

“如何能不给真正受屈的人一个公道!”

“如何······”

“好了——”江申仲拿白棉帕子抹了一下额头,太阳西偏,天气却更热了,浑身上下热汗一阵、冷汗一阵,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如何不能秉公办理,还百姓一个真相!”

杭离不理,声音一扬,丝毫没有停顿,继续道,“还请大人彻查此案,否则若激起民愤,又当如何!”

杭离说完抬头直视江申仲,幽深锐利的眼神毫不避讳地传达出一个事实:如果今日不能让我揪出来幕后主使,民愤是肯定会激起来的,民变肯定是会闹起来的。

江申仲,宣化广场上闹出民变,你担待得起么!

杭离目光坚定,修长笔挺的身姿好像依海巍峨雄伟的厚山,浑身散发着一种寸步不让的气息。

江申仲喉头滚动一下,再次抹了把汗。宣化广场上闹起民变,他担待得起么?铁定担待不起啊!事到如今,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申仲长长一叹,手上一松,惊堂木“啪”地一声轻响,侧着一歪落在案上。

杭离眸­色­一深,广袖合拢,躬身道:“多谢大人。”

杭离径自走到田老大等人面前,西斜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的两人多长,正罩在瑟瑟跪着的田家众人头上。

“田老大,”杭离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身为岭南王子与将军的威压气息,“你说是柳过寻衅在先,仗势欺人,强占民田,最后将你儿子打残致死,是么?”

“是······是。”

“田老大,”杭离忽然抱臂,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可知诬告他人,在《大宁律例》里头,如何判处?”

不待田老大回答,杭离又冷声道:“充作苦役,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那么,以毁坏他人名誉为目的,诬告朝廷命官及亲属、造成重大恶劣影响的,如何判处,知道么?”杭离微微倾下身子,眼神锐利,声音微沉,“从严、加倍论罪。”

田家媳­妇­闻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田老大身子抖得像筛糠,杭离上前一步,继续沉声逼问:“现在,你还坚持你的说法么?”

“草,草民·······”

“田老大,你想清楚了!”杭离厉声又道,“若是你担上了这个诬告罪,那便是此案主犯!如果有人胁迫,”杭离一顿,“那么,你是从犯,念在你揭发有功,功过相抵也并非不可能······”

“有人胁迫!”杭离话音未落,一旁的一个田家嫁出去的姑娘喊道,“官老爷做主啊,有人给了我的衙(父亲)一大笔钱,有人要挟我们告状的呀!”

“是是是,”一旁也有个男人附和道,“原本田表弟已经发丧下葬了,后来二姨夫又找到我家,说要陪他一同来闹。ww给我家好多银子······”

······

一时间众闹事的邻居亲朋纷纷承认,包括有人半夜无意看到了城里来的大官人在田老大家如何密谋······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过一阵的议论谩骂之声,甚至有人拿出了本来打算结案之后扔柳少爷的臭­鸡­蛋烂菜叶,迫不及待地向田老大砸去。

只不过百姓的准头有些欠佳,一个散发着腐败气味的臭­鸡­蛋直杭离袭来,杭离机敏地身子向旁一侧,皮上­干­着­鸡­屎的­鸡­蛋擦着衣角而过,啪的一声碎在地上,白­色­蛋壳里蛋清蛋黄粘稠的调在一起,在洁白的汉白玉地面上慢慢淌了一地。

杭离微微蹙眉,后退半步,皱眉沉声道:“田老大,事到如今,你还不招出幕后主使么!”

田老大身子一瘫,后脑上还挂着根烂菜叶,面如死灰,“草民招,草民招······”

“是谁?”

“是······”

“皇上口谕——”

远远地响起一道太监尖细的高呼,夹杂在百姓乱哄哄的议论声里,不甚清晰,以致多数人都未曾听见。

杭离眼光一暗,暗中手势一打——

“咱们得给老太傅讨个公道啊!”

“乡亲们,咱们不能让这群贪官们陷害忠良啊!”

······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数道大喊,众人纷纷响应,瞬间把那太监又一声“皇上口谕”淹没。

“谁!”

“安······”

“咔哒咔哒——”

整齐统一的脚步声踏在洁白的地面上,铿锵有力,只见一队乌衣禁卫军百十来人,排成四路纵队,小跑而来,金­色­的阳光映在缀着红缨的­精­钢头盔上,反­射­出一片好像要晃瞎眼睛的灿灿金光。

这下子不少人看见了,禁卫军护拥下的太监再次拉长了腔高呼:“皇——”

“安什么!”杭离置若罔闻,俯身厉­色­质问。

“上——”

“安国——”田老大声音发颤。

“口——”

“说!”杭离眼神透着狠­色­,声音急促。

“府!”

“谕——”

“微臣接旨,皇 ...

(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最后一个字落下,杭离几乎同时身子一转,撩起袍子跪下,呼声与上万百姓和一众官员汇在一起,凝成一种雄厚、低沉而响亮的声音,低低地盘桓回荡在宣化广场洁白的地面之上。

“皇上口谕,”手执拂尘的中年太监微微抬高下巴,慢声道,“朕闻柳过一案另有隐情,着审刑院将一­干­人犯人证收监,细加查访,另日重审。钦此——”

杭离眼光一沉,随众人一同叩头谢恩领旨。

江申仲等三位官员齐齐长出了一口气。妈吔,京官儿不好当着咧,打酱油的也能打破酱油罐儿,染得一身黑哩!

杭离默默地退回刑部同僚的队伍里,对于同僚们投来的各种目光安之若素。

禁卫军上前,要将一­干­人等收监,被挑起怒火的百姓们自然不愿意,纷纷大喊着还我真相。一时间臭­鸡­蛋与烂菜叶齐飞,几个站得近的官员躲闪不及,也被砸了一身一脸。

太监眉头一皱,掐着兰花指高声尖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这都是做什么!要造反吗!禁卫军何在!你们­干­什么吃的!”

几个禁卫军士兵相识一眼,硬着头皮嫌恶地冒着“蛋雨”架起田老大。

田老大惊恐地挣扎着,面容扭曲,大喊:“军爷,军爷不是草民呀!草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不,草民是受人胁迫的呀!是安国公府!是安国公府的幕僚,叫那什么的,军爷,官爷,你们可以去查呀!······”

百姓们又哗啦地发出一阵议论。

“都作死么!”太监尖着嗓子,颤抖的手指指着田老大,惊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嘴堵上,由着这老狗乱吠!”

······

禁卫军押着田老大一家离去。没了人犯,参与公审的官员们也直接各自散去。刑部的那位陪审临走时还深深地看了杭离一眼,杭离微微颔首以对。陪审一叹,没说什么。

“安国公府······”

杭离从官署回到岭南王府,站在院子里雕花的回廊之下默默念道,望着最后一缕缓缓坠落檐宇的夕阳余晖,好像忽然觉得有一丝清凉的风吹拂而过。

安国公府,他默念。当真是安国公府在背后作祟么?果然是迷雾重重啊······

“公子,”魏小五几步跑过来,附在杭离耳边,低声道,“剩下的银子已经交给钱疤脸了,只是钱疤脸说,以后再不敢接公子的生意了······”

“哦?”杭离眉头轻皱。

“是。钱疤脸说,本来与公子谈的时候,以为只是帮柳少爷脱罪,就应下了这桩生意。却不想竟然牵扯进党争。他说,他做人讲的就是信义二字,毕竟先前答应了公子,不能反悔,便提着脑袋按着公子的交代布了这一局。只是公子······所以公子以后的生意,不论多大价钱,他都不接了。银子重要,身家­性­命更重要。”

杭离沉吟一声,越发觉得暮­色­暗淡,晚风微凉。

“他不接,那便罢了。”杭离思索道,“想必此是之后,咱们在京城,也有一片立足之地了。毕竟······”毕竟,以后也用不到了。

杭离说的没错,此事之后,他不但有一片立足之地,而且是,好大、好­干­净的一片立足之地!

一夕之间,宣化广场万人目睹的公审大会瞬间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而那位不惧权贵、仗义执言、为柳老太傅洗去一身污名的杭大人更是成为了京城百姓心中伟大的英雄,正义的化身。他那一身合体端正的官服,身姿挺拔修长,容貌英俊,衣角微扬,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下,义正词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宛如武帝在世、景帝重生,化身为众人心底一尊不朽的丰碑······

又过了一日,这位杭大人的出身也不知从哪个知情人嘴里说漏了:岭南王子!

一时间,另一阵舆论风波再次席卷而来。

杭离更是成为万千平民少女们心仪的对象。掷果盈门,因为杭离出门从来不坐车······

为什么没有世家小姐?不不,和矜持没关系。因为每个世家都在拿杭离作为反面教材教育儿女:看看,不知进退,出一时风头又如何?看着吧,早晚也得落得跟他二舅、先前的那位太子太傅一个下场!

但是清流一派却非如此。千禧党禁之中,清流一派受到的冲击虽不如寒门大,却因半数清流官员同时也是寒门出身,而且党禁之始便率先拿清流开刀,因而亦很是低迷了数年。今年虽略有起­色­,却又因柳老太傅退隐再次被狠狠打击,甚至有人悲观地断言:清流的最后一根砥柱,也折了。

所以,杭离的出现无疑是清流日暮前最后一丝光明。于是毫无疑问的,杭离刹那间被划分、被推举、被尊崇、被成为了清流又一根擎天之柱。一时间对杭离的赞誉,甚至超过了当年被合称为“五大支柱”的许老太师、柳老太傅、杜太子太傅、邱翰林学士、邰左御史等人声名。

······

历来党争权斗,向来迷雾重重,谁又说的清呢?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三。

公审结束的当晚,京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一下子便驱赶了接连数日异常的烈日高温。

有老人说,这是老天爷在看着呐!柳老太傅被安国公府的­奸­人陷害,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是在警告大家有冤案啊。幸好有岭南王子挺身而出讨了个公道,要不然呐,指不定又要遇上三年大旱啦!

有了这样的说法辅证造势,杭离金光闪闪的名声瞬间又拔高了一层。于是岭南王府阔气沉肃的牌匾似乎一下子也和蔼可亲了起来。

只是众人心目中正义之神一样的岭南王子,如今的日子,却不如众人想象的那样顺心遂意。

杭离跪在光线昏暗的书房里,脊背挺得笔直;

岭南老王爷被气得浑身发抖,下颌花白的桃形胡子一颤一颤;

杭震搀着老王爷,一手抚在他背上为老王爷顺气,劝道:“父王您这是何必,三弟到底年轻,做事思量不周全······”

“不周全?”老王爷一声暴喝,瞪眼怒道,“不周全他能翻案!不周全他能鼓动起那群刁民!不周全他敢跟安国公府对着­干­!”

老王爷食指对着杭离,手上青黑­色­老筋突起,嗓门洪亮,“你这个不孝子!说!你去刑部,是不是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好啊,本王是瞎了眼睛!没看出你居然!你居然······”

“父王!”

“父王!”

眼看老王爷有一口气堵着提不起来的样子,杭离杭震两兄弟急忙喊道。

杭离膝行两步,却陡见一方墨黑石砚呼啸着迎面破空飞来,杭离一惊,身子猛然向后仰去。墨砚擦着右边半个脸颊而过,一瞬间甚至看见砚台里漆黑的墨水映出的同样漆黑的瞳孔,瞳孔里有放大了的砚台的倒影······

“啪!”

石砚跌 ...

(在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地面被撞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洼,漆黑的墨水淌出,浸染了粉碎的石末,顺着地上裂开的缝隙一丝丝渗进地里······

杭震脸­色­一白,忙把宽大的书桌上的玉石镇纸、笔架等物拂到一旁,侧身站到老王爷偏前方挡住,劝道:“父王您先冷静,三弟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受了人利用,您先冷静,让三弟把事情好好讲一讲,行吗?”

杭震说着给杭离使了个颜­色­,杭离一默,低头沉声道:“没有人。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策划的。请的是四角巷的钱疤脸,所有的证人、混在人群里挑事的百姓、还有田家开始认罪的那几个亲戚,都是交给钱疤脸打点安排的。”

“混账!混账!糊涂!”老王爷连声骂道,“闹成这样,连给谁搭了桥、开罪了谁都不知道!你混账!知不知道,现在你被多少人盯上了!知不知道,咱们岭南因为你受了多大牵连!清流擎天之柱!呵呵!这名声好听!以为你命硬么!许老太师、柳老太傅、杜温德、邰应山,哪个不比你吃的饭多?哪个不比你资历老!许老太师那是贞帝朝的元老!江北的昌和太上大长公主、皇上的姑­奶­­奶­都要尊他声老师!柳老太傅四朝元老!杜温德当年岭南在岭南如何人物?门生遍天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着这样搀和?你以为这里是岭南,随便你如何是么!”

“父王!”杭离眉头紧皱,眼睛如墨却明亮,抬头分辩道,“难道父王以为咱们岭南龟缩在京城就能坐收渔利了么?孩儿入京这两个月来,看到的是武将被一轮又一轮清洗,看到的是平王府半月间覆灭,看到的的军队换血之后有人又把目标转向了文臣之首,看到的是有人在幕后,不断挑拨我与二哥反目夺嫡!短短两个月,金小公子、何家少爷、广平候世子,旁敲侧击,挑唆我与二哥成仇!父王,孩儿不相信二哥没受过某些人的挑唆!孩儿承认,孩儿入京前拜访许老太师,受了很多提点。父王,如果咱们继续龟缩躲避,一旦朝中的幕后之人完成清洗,下一个目标定是咱们岭南!不破不立,咱们必须把死局打破,打断幕后黑手的计划,咱们才能找到出路······”

“糊涂!”老王爷厉声打断,“你也知道幕后之人下一个目标才是岭南?那你急的什么!偏要这时候淌这一滩浑水?”

杭离眼光一沉,父王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军队清洗的手笔那样大,幕后人却连影子也没露出一丝,难道不能证明他们的势力有多么大么!或许等到他们清洗­干­净了,也不会伤及元气。况且幕后之人已经控制了二哥,他们岭南还能支撑到几时?若是那样,到时候,他岭南又如何与之抗衡!

“父王······”杭离又要分辩。

“你闭嘴!”老王爷根本不听他的话,抬手在书案上一扫,抓起杭震慌忙挪开硬物时遗漏的一支笔,猛地掷向杭离,“滚!你给我滚!岭南没你这样糊涂的混账!”

蘸着墨水半­干­的笔尖擦过额头,唰地在脸上擦出两指宽的墨痕,墨迹下隐隐有血丝冒出。杭离脸­色­却比一团渗着血丝的墨团还难看,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攥着。

“你还愣着­干­什么!滚!给我滚得远远的!”老王爷暴怒大喊,二门外的小厮不约而同地揉揉耳朵,目光悄悄地探头向书房瞟来。

老王爷暴怒,跳起来推开杭震要去拿近一尺长的镇纸。

杭震急忙抱住岭南王,一边劝着一边冲杭离喊道:“三弟你快走吧,父王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也没用!”

“二哥······”

“大杖则走懂不懂!”

杭离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轻轻点点头,起身大步离开。余下杭震安抚暴怒的老王爷。

杭离滚了,真的滚了。正如岭南王所说,滚的远远的。

杭离受到了皇帝的特别接见与嘉奖,大宁皇帝高度评价了杭离刚正不阿、正直无畏的品格气概,表示大宁王朝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勇士义士,希望有越来越多的“杭离”出现,号召百姓、官员们积极向杭离学习······

接着皇帝陛下在谈话中了解到,杭离曾有意从军。皇帝陛下十分欣慰,皇帝陛下十分感慨地说:“现在愿意从底层做起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了······”临别前,皇帝陛下特意嘱咐了随从太监,一定要切实落实好杭离文职转军职的工作······

亲切友好的谈话结束后,勇士义士的杭离很纳闷,他什么时候告诉皇帝陛下他有意从军了?

但是,这个问题,是需要大家意会的。

在皇帝和某些人的特意关照下,杭离升级调任,文职转军职,任央中军驻顺昌府防御营七品武义郎。各方面的批文下的飞快,所有绿­色­通道大敞,好像在送一尊瘟神似的······

杭离被远远地踢出了京城的权力中心,临走的那天只有吴玉藻等几位年轻的清流之臣送行。

柳老太傅似乎是打算放手到底,对杭离经历的风波不闻不问。甚至连杭离因此远远被排挤到了顺昌府,也无动于衷,连派个人来送行一下意思意思,也没有。

长亭,古道,夕阳西下,芳草连天。一壶清酒,几盏浅杯。人影在橘红的余晖下被拉得长长的,衣袍被萧瑟的秋风吹起,微微飘扬,无限萧索······

失败了?结束了?

不不不,开始,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杭离的离开并不是结束,而是新一轮斗争的开始。因为,在他离开的当晚,岭南杜氏新一辈的年轻人,纷纷快马加鞭,赶赴到了京城。

除了还在寻找杜珃的四少爷杜玑,其余的几位少爷,大少爷杜瑀、二少爷杜玠、五少爷杜玬、七少爷杜琅纷纷赶赴京城。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声骏马的长嘶响彻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之外,灯火明灭,人影晃动,似乎风声也在这一夜里压抑着紧了起来。

安国公府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传旨的太监没拦住田老大最后的一声求饶的指证,让宣化广场万名百姓听了个清楚。一时间所有的屎盆子全扣到了安国公府的头上,铺天盖地的骂声裹挟着滔天的民愤而来,此外还要应对来自清流一党与御史们的轮番弹劾。虽然皇帝未在朝堂上对此有何明面上的表示,大多数世家表面上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间歇­性­失聪,但是御史台与大理寺却已联合对安国公弹劾平王豢养私军一事展开了秘密的复查······

调查?平王都下狱了,私军都或是充入神策军或是解散回家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还复查个啥?

所以说,弄权的人办事儿,向来喜欢挂羊头卖狗­肉­的。至于究竟要调查什么,估计也只有御史台、大理寺的大佬们,和背后下旨的人清楚吧······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七。

这一天,从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划破浅青的天空,将道道长窄的云霞映得明亮灿烂的时候起,京城里依次发生了这些事情:

小小的客栈斑驳的木门开了一扇,杜家的四位少爷衣冠齐整,备上薄礼,拿着拜帖,纷纷走向杜温德 ...

(生前的故交门生的府邸;

仁明殿的朱红油漆的宫门大开,四五个白发苍苍的太医叹气摇头地垂首挎着药箱走出来,隐隐能听见殿内年轻的鄢皇后垂泪啜泣的声音;

在年轻貌美的妩媚嫔妃服侍下更衣的皇帝陛下,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向大太监秉事:“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的情况······昨儿又高烧了一整夜······迷迷糊糊地······”“兵,兵”,想到六岁的大儿子迷迷糊糊不断重复的字眼,修着两撇小胡子的皇帝瞳孔一缩,心底又犯起了嘀咕;

然而就在他心底嘀咕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吵闹:

“皇上!皇上!······”

“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呀!······”

“你让开!狗奴才,耽误了太子殿下的病情,你担待得起么!······”

“皇上,臣妾冤枉啊!淑妃姐姐,妹妹何曾招惹过你!你何苦如此陷害妹妹啊!······”

“诶,贤妃娘娘!······”

······

安国公府的世子紧绷了几天的脸­色­终于有了喜­色­,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老国公跟前报喜:“祖父,太好了,外面的传言终于平息下来了!······”

老国公脸­色­却突然一­阴­,苍老的声音里有一丝小心的颤抖:“知道是谁出的手么?”

世子迷茫地摇摇头:“不知道啊。”

老国公龙头拐杖一丢,浑浊的老眼里瞳光一散,跌坐进黄花梨的太师椅里,“果然啊,到底是谁给谁做了衣裳······报应啊,报应。他们果然没死心啊······”

“祖父······”

老国公忽然反握住孙子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促道:“快,快!你快让你媳­妇­儿进宫,找你四妹,告诉她······”

“咔哒咔哒······”

老国公话没说完,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禁卫军铿锵有力的小跑声传来,锃亮的铁铠上的铜扣整齐地甩出清脆的节奏。

“圣旨到——”

······

太监特有的尖细­阴­冷的声音飘荡在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安国公府里,“陷害忠良”,“暗施巫蛊之术”,“谋害太子”,“­阴­损圣体”,“下狱”,“待审”等等几个零零星星的词语穿过挂着晶莹的水珠的翠绿的树丛枝桠,轻飘飘地盘桓上朱红的廊柱,游荡在一块块鱼鳞似整齐叠列的橘黄­色­屋瓦上。像是一只耐心十足的蜘蛛,吐出一寸寸轻极细极的透明蛛丝,在微风里颤动,一根根蔓延着织成一张薄密的蛛网,一丝不落地包裹起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片刻,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不由分说地开始抓人抄家,男女老少的哭泣声、尖叫声、求饶声,四散奔逃的杂乱声,禁卫军呼和声,瓷器碎裂声、翻箱倒柜声······

眨眼间,原本有序华丽的府邸瞬间一片狼藉。朱漆彩绘的屋檐下扑棱扑棱地惊飞起几窝燕子。燕子在乱哄哄的院子里飞转了几圈,翅膀一扇,黑­色­的小尾巴一剪一提,纷纷轻巧地越过黄橙橙的琉璃瓦的屋檐,向南边湛蓝的天际飞去······

安国公府的­骚­乱在继续着,临近的几座府邸偏门开了条小缝,前前后后悄然探出几批伶俐的小厮,奔走在相熟的世家内臣的府上打探消息;

金昱小公子坐在一家颇大的酒楼二层的单间儿里,抱着一块肘子大快朵颐,吃得满手流油满嘴流光。金小公子不时地抬头向窗外瞟上几眼,直到看着禁卫军押着一批男女老少穿街而过······

金小公子眼底­精­光一闪,嘴角一勾。扔下啃了一半儿的酱肘子,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擦手嘴,执起桌角的扇子哗地打开在胸前潇洒地摇着,欢快满足地自言自语道:“过瘾,真过瘾!哈哈,果然是胃口大开啊!吃完了,走喽!”

安国公府的热闹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平歇,彼时从安国公府大门前到审刑院大牢这一路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了无数蜂拥而来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如丧家之犬一样或是迷茫或是惊恐的安国公府家眷指指点点······

而离安国公府不远的一座略显古旧的府邸里,青石板掩映在碧青的绿草间,凹凸里有点点暗青­色­的苔藓,是前几日的小雨过后冒出来的。

苍翠的竹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鄢霁身着一身月白的袍子站在小竹林下,似乎白­色­的衣料上染上了竹子浅浅的透亮的青绿­色­。

安国公府里的嘈杂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两只黑­色­的燕子轻捷地斜着身子从竹子梢头掠过,似乎带来一缕清风,竹叶也簌簌地作响。

“鄢四少爷······”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搓着手,小心地开口,“那个,我······”

“等风头过了,我自会派人送你走。”

“诶!是!”那男子逢迎地笑着,连连点头,“多谢四少爷,嘿嘿······”

若是安国公府众人再此,定会大呼着揪住此人不放。此人,不是那个被田老大指证的那个安国公府的幕僚又是谁?不想审刑院、大理寺及安国公府众人翻天覆地遍寻不到踪迹的、半个多月前“还乡”失踪的人,竟然就躲藏在一府之隔的鄢府里!

不远处一个箭袖乌衣、面­色­微黑的二十出头的侍卫小跑而来,鄢霁眸光一凝,安国公府的幕僚猛然住口,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少爷,查到了,是钱疤脸出的手。”蒋衍抱拳一礼,扶住腰间跨刀,沉声禀报道。

鄢霁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杭离出钱,钱疤脸做事?”

倒是他疏忽了,只派人紧盯着京城里各个世家、命官的动静,不小心漏过了钱疤脸这样的小鱼小虾,竟叫他钻了空子。

“是。”

“可有人引带?”

“没有。杭离从赌坊找到的钱疤脸,用的是九十九两的暗号。”

鄢霁一讶,看向蒋衍,“竟然是圈内的人?”

“杭离未曾透露。”

鄢霁沉吟一声,手指慢慢揉捻。这倒是更奇怪了,以为杭离背后的是清流,最不济是寒门。但是清流一派向来眼高于顶,最看不上钱疤脸这样的市井混混;寒门,寒门中人若联系钱疤脸,另有一套方法。难道杭离身后的也是世家?难道,真是苏家?······

鄢霁想着又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那么,会是谁呢?

······

历来党争权斗,向来迷雾重重。几方势力各自编织出一张张巨网,张张相连,环环相扣,几番纠缠,不知是谁的罩住了谁的。

鄢霁控制杭震,借杭震之手,排挤打压杭离,间接控制了岭南;借安国公的手扫清了平王一党;借双月异象携手金家清洗了军队势力;借柳过一案逼清流支柱让位,狠狠打击清流一派;借柳过翻案一事,令安国公府声名扫地,与清流寒门士子结怨;借后宫之争彻 ...

(底铲除安国公一府,而因柳过一案,寒门清流甚至于百姓,竟无一人愿为安国公府伸冤,甚至个个拍手称快······

如此一来,平王府、安国公府、清流,南宁皇权最后的四大支柱,轰然间倒塌了三根——

还有一根,那是身为外戚、羽翼已丰、权倾朝野的鄢家······

只是在他的计划里,会有人为柳过翻案,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个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岭南杭离。

杭离虽被驱逐出了京城权力斗争,却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清流擎天之柱”的名声加上前太子太傅、一代鸿儒杜温德外甥的双重身份让众人再一次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岭南杜氏。杭离的离京,与其说是被驱逐,不如说是他主动为身后的岭南杜氏让路。有他在前开路,岭南杜氏神采飞扬的年轻一辈,集体上京却竟几乎未受到任何阻力。尤其是清流寒门两派,对他们的到来更是欢迎之至,恨不得奉为上宾,甚至杜瑀、杜玬二人在几个清流臣子的力荐之下,获得了实权之职。

杜温信晚年每每回忆起这一节,都会无比感慨地说:“当年,若非有那件事,若不是有陛下开道,杜氏子孙入京之后,至少要多奋斗五年······”

五年?在如今这样瞬息万变的京城里,天知道五年之后,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被发配到央中军驻丹阳府防御营的杭离,心底亦明白,丹阳,他呆不了多久······

只是此时杭离还没想到,这个“不久”的情况,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各方势力纠缠,层层暗流涌动。

但是即将,一粒从千里之外的琉璃山飞­射­而来的石子,会重重砸进暗波汹涌的水面,炸出滔天水浪。无论是执棋者,还是局中人,或是旁观者,所有人,都会被突如其来的骇人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浅蓝的天空上,几片浅浅薄薄的云彩慢慢地飘移,连成一片。

暂且让时光倒流,云彩四散分离,消散成一缕缕水汽降回河流树林,最终有一滴,凝成一滴汗珠,从杜嫣苍白的额头上滴落······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

正午的太阳火热刺目,晃得人抬抬眼皮都有些酸涩吃力。背后的大山岩石好像被炙烤了的烙铁,地面也是滚烫滚烫的。

杜嫣无力地伸出胳膊,反手探上额头,只觉得额头也和地面一样滚烫,也不知道是被毒辣的太阳晒的,还是当真发了高烧。

杜嫣舔舔发白­干­裂的嘴­唇­,舌尖有被翘起的­干­皮划拉过的感觉。杜嫣轻轻动了动嘴­唇­,牙齿一扣,把­干­皮一扯,又“噗”地一下吐掉。难受的想死······她第二十六遍在心底念叨过这一句话。

但是,她不能死!要活着,逃出去。大家都等着她,盼着她,她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呢?

杜嫣心底二十七次叹气,手指有些发颤地端起粘糊糊的粥,另一只手接过碗边上搭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揉成的饼子。吃吧,再难吃,能有药难喝?杜嫣在心底安慰自己,想想鄢大混蛋吧,他说,漏了一滴,就再喝一碗。于是,她不是也把那一碗碗的冲鼻的苦药汤子也一滴不落地喝了?

拿着饼子的手揉了揉似乎揪扯着发疼的胃,杜嫣闭上眼睛,准备一口气把“粥”灌下去。

“哎,杜微,你怎么还没吃完呀?”

小猴子抹着头上的汗珠走到杜嫣身边,顺手一甩,几颗汗珠飞溅,一滴擦过杜嫣笔尖,正落在粥里,另有一滴落在饼子上,瞬间染深了那本就斑斓的饼子上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地方,毒辣的日光一晒,留下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浅白的结晶。

杜嫣胃里一阵翻涌,再也吃不下去了。

搁下破碗,饼子还搭在碗沿上,杜嫣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饿。”

“你不饿?”小猴子坐下,看看杜嫣,看看杂粥,咽了口唾沫,惊讶道,“我觉得都没吃饱呢!你居然不饿?”

杜嫣点点头,多年的训练让她轻易从小猴子眼里读懂了他的心思。把碗轻轻推了推,杜嫣道:“我饭量一向小,你吃吧。”

“那,那我,我真吃啦?”小猴子小心地看着杜嫣。

“嗯,你吃吧。”

“哎,嘿嘿,谢谢。”

小猴子端起碗,哧溜哧溜地吸了起来,一边还啃着饼子,吃得津津有味。

杜嫣看着他吃得挺香,脑子忽然里蹦出几个模糊的画面。

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时,娘亲也带着她挨家挨户讨过饭。有次她跟着巷子里其他孩子一起跟一条野狗抢食,抢到了一只烧­鸡­,最后她还分了一个­鸡­翅膀。她开心地跑回家,把­鸡­翅给娘亲,娘亲却骂了她一顿:“你是个人!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个人,就要有做人的尊严!如何能与野狗争食!······”

娘亲教她,第一不吃嗟来之食,第二不与恶狗争抢。

从那以后,她就记得,她是个人,有些事情,是个人,就不能做。

所以娘亲带她讨饭的时候,也都是像个人一样讨饭。娘亲宁愿给有钱的人家洗上半天衣服换几个杂面窝窝,也不会让她去酒楼后面的泔水桶里扒一只客人没动几口的烧鹅。

胃里又隐隐作痛,好像小时候,能吃到像这样的粥糊糊和饼子,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美食了。杜嫣苦笑,她这胃口身子,当真是被红袖楼养金贵了。

小猴子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杜嫣想起小时候的事儿,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也没听清。

“嗨!”一个挽着袖子的老监工走来,他腰里缠着一条鞭子,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略显松弛的古铜­色­皮肤,脸上的稀疏的几缕须发也都斑白,但这依旧不损他洪亮的嗓门,“俩伢崽子,不晓得更森搞事的时候不等炫牙白儿呦!”

杜嫣抬头,却见老监工捋起裤脚坐下,“俩崽子,叽叽咕咕说啥呢!也给爷爷我说说。”

“没,没说啥。”小猴子急忙摇头,紧张道。

“你小子,看你吓的!”老监工忽然哈哈大笑道,“吃你的吧!”

老监工说完看向杜嫣,头上的皱纹一深,“你这伢子,脸­色­怎么白的跟鬼似的?”

杜嫣笑笑,声音有些无力,回答道:“可能是病了。”

老监工叹了一口气,怀里掏出块小米面的饼子,用­干­净的棉布手帕包着。老监工把饼子递给杜嫣,眼角的皱纹又一深,道,“给你,吃吧吃吧。你这孩子,爷爷看你半天了!给你说,在这里,想活下去,头一条,吃好、睡好。你饿着肚子,下午怎么搞事哟!”

杜嫣眼光一闪,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小米混着白面,饼子烙得黄澄澄的,飘着淡淡的粮食的香味儿。许是一直贴身放着,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老监工把饼子往杜嫣手里一塞,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杜嫣,却又似乎是透过杜嫣看另一个人。

“唉!”老 ...

(监工长叹一口气,“要是我有个孙子,兴许,我孙子也快该有你这么大了。”

杜嫣手里拿着小米饼子,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老监工。她知道,这个老人,不需要她Сhā嘴,只要她听着,就够了。

“诶,吃啊,你快吃。”老监工看见杜嫣拿着饼子不动,催促道。

杜嫣点点头,轻轻咬了一口。

老监工似乎满意地笑了,絮絮叨叨地又讲了起来:“原本我有个儿子的。孩儿他娘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后来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聘礼都下了。我原想着,看着他成了家,再生几个娃,我算是对得起他娘了。我这辈子,也圆满了。可是谁知道啊,快成亲的时候,朝廷开始北伐,到处在征兵。我不叫他去,他还跟我急,结果这一去呀,再也没回来·····唉!”

老监工又叹了口气,“我儿子不回来,我也不能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不是?就退了亲。没过多久,那姑娘嫁到了村东头的李老五家,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看得我心底这个羡慕呦!唉!要是我儿子没去北伐,顺顺当当地成了亲,我孙子,该是和你一样大。诶,小子,你今年十几了?”

金­色­的阳光映进杜嫣眼底,杜嫣眸光似乎一动。“十四了。”杜嫣啃着饼子,轻声道。

“十四,”老监工把这个数字喃喃地在舌尖念了一遍,又道,“北伐完事的那年生的?”

杜嫣点点头。

“几月?”

杜嫣咬着饼子摇摇头,道:“我娘走得早,几月份也忘了,姐姐说,该是初夏的时候。”

“这样啊。”老监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长叹一声。

桥头的监工重重甩了一下鞭子,吃饭的时间结束,又要开工了。

地上三三两两坐着的疲惫的苦役们晃晃悠悠地抱怨着站起来,杜嫣微微皱眉,扶着山石撑起身子,也要跟着走过去。

“唉,你这伢子,”老监工仰头招呼一声,“病成这个样子,还能上工么!”

杜嫣也觉得自己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似的。似乎比上午更严重了,她想,这样,或许真会摔下去。

老监工摆了摆手,“回去歇着罢!我给你们带工的说一声。哦,生了什么病晓得不?爷爷给你弄些药。”

杜嫣眼光一闪,微微点点头,“多谢差爷。胃病犯了,可能还发热。”

“什么差爷!”老监工有些生气,“给你说了,叫我爷爷!”

杜嫣微愣,便从善如流,眼睛轻轻一弯,轻声道:“是,爷爷。”

“诶,这就对了!”老监工一乐,催道,“行了,回去歇两天。晚上爷爷给你弄点药去。”

老监工说着站起来,嘴里似乎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

杜嫣没听清,她倚在背后的山石上,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晕眩。

扶着山石,她知道,她现在必须回到营舍,休息,吃药。两天,无比宝贵的两天时间。她必须好起来,必须。必须,活着逃出去。

······

历史与命运在此,悄然又到了座分水岭,默默地,转了个弯。

历史太过厚重,这一节的分量太轻,不足以被明楚的书笔铭记,只会随着渐起的秋风,轻飘飘地便被吹散。但是不可否认的,没有老监工的仁慈,哪怕杜嫣满腹文韬武略,也敌不过此时,势单力孤之时,疾病与劳役的双重压迫。于是也不会有日后的琉璃山之变,便不会有浩浩荡荡的百万义军,不会有以后的一切一切,只会是富丽堂皇的楼阁宫殿、云雾翻腾的琉璃峡下,多了一缕,不知姓名的冤魂。

大时代到来之前,最后一颗偶然的齿轮,终于启动,轻轻地扣上。杜嫣,鄢霁,金昱,杭离,各方的计划准备都已就绪,序幕,已悄然拉开。

------题外话------

忘巫蛊之案了这一节的,返回第一卷看金家幺子那一章,不再赘述

第三十章 就是反了

(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二,清晨。ww

这个时候,京城的宣化广场上,审刑院、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们正在准备着公审的场地,一旁有人搭着高高地架子,方便京城的百姓观摩公审程序。

钱疤脸找来的证人移交到了魏小五手上;混在百姓里的“托儿”都已就位;钱疤脸在大牢里的线人悄悄给田老大嫁出去的那个闺女送了一束她小儿子软软绒绒的头发······

鄢霁对京城所有世家、官员的动向做了最后一遍确认;蒋衍带人在城外的无人的僻静官道上截住了“还乡”的安国公府的那个幕僚······

鄢皇后与淑妃促膝长谈了一番,对淑妃姑父平王落难一事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与同情。并表示了,既入后宫,一切便应以皇上为先,要记得自己是皇家人,千万不要把个人家族的恩怨带入后宫。最后仔细叮嘱了淑妃娘娘,虽然平王府因为安国公府的弹劾而倒,但是不要因此迁怒贤妃妹妹,贤妃妹妹是极懂事的,还会如以往一样敬重淑妃你的,如果她因为你娘家失势对你如何,自有本宫为你做主云云;送走了淑妃,鄢皇后又分别招来两位为太子请脉的太医,一个埋在贤妃宫里的眼线······

而在琉璃山上,杜嫣跟着下了床、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一起,排成两列,在监工点牲口一样的口气中一个个走出去,开始一天的劳作。

“哎呦!”杜嫣走到监工身旁,身子忽然一斜,两手胡乱一抓,跌在监工身上。

“啊,对不起,头晕,没站稳。差爷······”杜嫣赶快扶着额头站起来,连声赔不是。

“快点,别磨蹭!”

“是是是······”

最后一个人出来,监工“咔嚓”一声锁上门,“走!”

几队人走远,没人发现,一只猴子从一边的草丛里窜出来,拾起路边丢下的一块小半个手掌大小半­干­的泥胚,泥胚里印着几把钥匙的轮廓。猴子机警地左右转转头,低头看看毛茸茸的爪子里握着的泥胚,尾巴一扬,跑了。

吊桥颤巍巍地晃着,杜嫣脚步灵巧,面­色­严肃,声音低沉。

“诸位,记得,六天以后起事。这六天以内,你们什么也不用做,明哲保身。起事的时候我会现身,女装,你们听好我的口令。你们的目标口号是,第一为惨死的弟兄们复仇,第二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大哥,你和小猴子,带着其他人砸门。营区的劳役,全部放出来,一个不能少。”

“二斧哥,要配合好马老三。起事从你们最先开始,一定要煽动起大家的情绪,注意自己的安全!”

“吕卫算盘,你们两个准备放火,”杜嫣一顿,咬了咬嘴­唇­又道,“煽动大家一起,务必让营区变成一片火海!之后带着大家,一起冲下去。”

“大哥二斧,到时候场面定然混乱至极,你们两个一定要控制住。大哥,你要够稳,千万莫让自己乱了阵脚。二哥,拿出你的猛劲儿,必须镇住场面。懂么?”

“算盘猴子吕卫,跟好大哥二哥,不要走散。注意协助大哥二哥控制大家情绪。如果起事的时候咱们不能掌握主动,之后更难收拢队伍。一旦十万苦役不能凝聚在一起,便只有死路一条,明白么?”

“明白。”大刀紧紧攥住石头一样的拳头。

“杀他个王八羔子!”

“杜微,咱们这,是不是······造反啊?”

杜嫣深吸一口气,瞳孔里映出吊桥下翻滚的云雾,眼睛里似乎也有如墨般漆黑的暗流涌动。

“不,”杜嫣深吸一口气,慢道,“不是造反,而是,起义。”

天不给我活路,我便闯出一条活路。

若是只有手握权柄才能保得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活命,她便夺了权势又如何!

承认吧,杜嫣,她默道,你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比之鄢霁,比之金昱,比之京城里一­干­门阀世家王公贵族,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鄢霁,既然你要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那么我再助你一把,或者借你之风,把这天下,也搅得天翻地覆,如何?

注定我不能平安顺遂地生活,那么,这一场博弈,就这样开始吧。

午夜时分,浅浅淡淡的轻纱一样的云彩飘过,悄然遮住了一轮月亮。

营舍里呼噜声震天响,杜嫣等人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直到——

“唧唧。”

“咔嚓。”

“吱吱。”

浅淡的月光从门外洒进来,映出一个长长的瘦小影子,扬着长长的尾巴,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月光一瞬间照亮杜嫣眼底,好像出鞘的利刃的锋芒一闪,璀璨明亮。

“大哥,记得,按计划行事。”

大刀面­色­沉肃,点点头,嘱咐道:“你多加小心。”

“嗯。”杜嫣点点头,郑重道,“咱们,都会活着下山!”

杜嫣说完,身子灵巧地一翻,轻巧地落地,轻轻的,只带起一丝淡淡的风声,又被震天的呼噜声掩盖。

“走了。”杜嫣轻道,跨出房门,“咔嚓”一声,再次把铜锁落上。

门扉再次合上,关住一室月光。

“杜微走了?”算盘勾头朝关上的房门看了又看,喃喃道,“大家一起这样跑出去不成么?”

二斧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粗声道:“你说的简单!杜微是去对面那个山头,又不是下山!一层层守卫,你跑的下山?”

“谁知道······”

“睡吧,”大刀打断两人窃窃的低语,“我相信他,按他说的做,这几天,必须养足­精­神。”

······

大刀等人要养足­精­神,可是琉璃山上的其他人,却都要睡不着了。

杜嫣压弯身子,躲开几个巡营的监工,一路跑到吊桥边。

“大猴子,来,我抱着你过桥。”

“吱吱唧唧。”大猴子一扭小猴头,丢下怀里白纱长裙,蹭的一下攀上铁链,对着杜嫣呲牙咧嘴地得意地叫了几声。

杜嫣一噎,揉揉鼻子。好吧,她忘了大猴子是猴子了。

杜嫣拾起白裙,“走吧。”

九月二十三,丑时。

夜里山风微凉,两轮月亮被轻云朦朦胧胧地掩盖,散出微弱的、迷蒙的一团团淡淡的光晕。火把高照,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接二连三地爆出来,瞬间窜起一尺来高的火星。火光照得人人脸上通红一片,豆大的汗珠顺着衣襟流淌。

夜间上工的劳役们挥汗如雨地劳作,叮叮咣咣的敲击声、黑呦黑哟的号子声,监工们时不时的呼喝声交汇在一起,令寂静的深山深夜像通红的火把火光一样喧闹。

忽然,一阵从第二主峰方向吹来的清凉的山风荡开,轻悠悠的山风里隐隐约约夹杂了一道飘飘悠悠的声音,凄凉婉转的女声在一群男人们粗 ...

(浊的声音里显得异常诡异。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声音淡淡地飘进耳朵,只能零零散散地听懂几个音节。但年轻女子的声音凄婉哀怨,悠长森冷,似乎满是不尽的不必言说的哀愁。有人的手一顿,耳朵动了动。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淡淡地凄婉的女声顺着冰凉的山风回旋着继续断断续续地飘来,一字一音皆是上古的音韵,只觉得好像上古老巫喃喃低吟的咒语。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凄凉的音调扬起,下沉,扬起,拉长,旋转,飘起,似乎有无限叹息,令人瞬间好像心脏被揪了一下,毛骨悚然,不由狠狠打了个冷颤。劳役们手上的动作渐慢渐停,呼和声也小了许多。工地上一静,诡异的女声愈发清晰:

“樵彼桑薪,昂烘于煁,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诡异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山谷里的袅袅的回音更令声音叠荡了几重。回音四起,一层一层,仿佛四面八方有无数女鬼一起应和着低低吟唱。

森凉的山风从耳边擦过,轻轻地,荡起呼呼的飘摇的声音······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小河里的水哗哗地流淌,女鬼一样幽怨凄长的声音却像冰凉的冷水,一寸寸盘绕着滑上心头,渗进心底。似乎声声字字泣着冰冷的泪水,一滴滴滚落,汇成小河,哗哗地流淌······

“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女鬼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好像每个字都溢满­唇­齿,悠悠地在心间嘴边打着转儿飘荡。空寂的大山里山风呜呜地回旋着,显得声音越发飘渺,不似人声。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然而紧接着,和着呼啸的山风,女鬼的声音又是一扬。

凄厉!好似泣血的控诉;

尖锐!好像要划破漆黑的天幕。

四面八方的乌雀惊起,扑啦啦地,满山­阴­森凄暗的树影摇动,宛若一片鬼影。

已经有人吓得腿脚发颤,瑟瑟发抖,顾不得不许私自交头接耳的禁令,三五人聚在一处相互壮胆。监工们向着人多的地方聚拢,握握手上的鞭子,警惕地四下扭头张望——

他们也是凡人。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女鬼还在唱着,念着。最后一个字“兮”字被拉的无限的长,好像来自上古的吟唱。轻飘飘的好像蛛丝,随着微微荡开的凉风飘摇颤动,一根根轻薄却繁密地织起,荡漾在暗­色­苍苍的大山上。

人人身上渗起一层寒意,时间无限地被放慢,那长长的一个音节,好似永远不会停止,轻飘飘地荡漾着,好像拂过耳边的风也是女鬼吐出的蛛丝,静悄悄地盘绕······

“有,有鬼,闹鬼啦!——”

琉璃山闹鬼了,琉璃山真的闹鬼了!

从九月二十三日起,每天入夜之后,琉璃山第二主峰上都会响起鬼魂的吟唱。

第一天是个幽怨凄凉的女声,一遍遍唱着一首上古的诗,好似是女子思念远行的丈夫。据读过书的人说,那首诗叫《白华》;

第二天却是个男声,声音呜咽低沉,隐隐含着悲愤。念的诗很短,一遍一遍反复地念着,也让人听清了个大概: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第三天还是个男声,却显得苍老疲惫。音韵古老,似乎字字泣血。诗很长,隐隐约约只听清了几句:

“······

民之罔极,职凉善背。

为民不利,如云不克。

民之回遹,职竞用力。

民之未戾,职盗为寇

······”

有人说,这首诗,出自《桑柔》。那几句话的意思是·······;

第四天,第四天监工们也怕了,纷纷将此异象上报。同时夜间把所有苦役统统关进了营舍,清点人员。并组织人手,五人一队,高高地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搜山。

但是饶是如此,第四天,依旧挡不住诡异的声音传来。这次换成了个不辨男女的调皮的童声。伴着山林哗啦啦的林涛声,桀桀的森然的笑声回荡在山里,飘进每一座营舍,荡进每个人耳朵:

“夺泥燕口,剥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呵呵呵呵······”渗人的笑声在山谷里来回飘荡,好像有一个面­色­惨白嘴­唇­血红的小鬼,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眼前不怀好意地大笑。

而更恐怖的是,搜山的监工们这才发现,那一遍遍不断回荡的诡异的歌声、笑声,好像并不是从第二主峰上传出来的,而是······

从琉璃峡墨云翻涌的谷底下,飘上来的······

······

恐怖的气氛在琉璃山十万苦役与几百名监工之中蔓延开来,哪怕是禁令与鞭刑也不能再抵挡人们的恐惧心理。甚至于许多监工也私下里与劳役们一起窃语,希望能找到点胆气。

然而交流的后果是,无数人证实他们最近确实亲眼见到了鬼魂,各种各样狰狞可怖的厉鬼。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人身边都有熟悉的人见到了厉鬼······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开,人心惶惶。有人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说法,琉璃山下,有八万烧死苦役的冤魂······

第五日夜里,依旧有女鬼的声音响起,这次,女鬼把一腔一字咬得极清,声音清亮圆润。女鬼在唱歌,歌声宛转悠扬,弥荡在山间,宛如仙乐,令人如痴如醉。

但是没人真的沉醉,正是如此才更令人惊恐。如果是男人的声音还能解释为有苦役装神弄鬼,但是琉璃山十一年前便封山,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女人?何况这样动听的歌声,哪里是寻常人唱的出来的?

而更可怕的是,女鬼唱的词不是别的,就是琉璃山八万苦役冤死之事。长长的一首歌,从修建重霄宫起,历数官吏们如何克扣粮饷,如何偷工减料,之后如何火烧琉璃山;八万苦役惨死,魂魄到阎罗殿,却说命数不在生死簿,八万冤魂无处归,飘来荡去······

唱着唱着,女鬼的音调一转,又变成了摔死在琉璃峡的短命鬼······

短命鬼的唱完了,声 ...

(音一变,又成了修筑宫殿的累死鬼······

从天黑到天明,女鬼把死在琉璃山上的十几万苦役唱了一遍,烧死的、饿死的、累死的、打死的、摔死的、病死的、砸死的、自杀的······唱家中老母妻儿,唱故乡桑梓田垄,唱­奸­臣当道,唱贪官枉法,唱朝廷无道,唱人命微贱······

女鬼静静地唱着,悠长婉转的声音却令每个苦役潸然泪下。这一晚,没有人睡得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听着窗外飘来的微弱的动听的歌声,眼睛里闪着浑浊的泪光。如果有人睡着了,立即会被同伴腿醒——呼噜声太大,听不到仙姑的歌声了。

一连数日,劳役们道路以目,各个营区的苦役,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无声地相互传递着消息。

第六日,营造官从山下请来了一位云游至此的道长。

据说这位道长还曾在京城的归尘观里修行过。

道长七八天前云游到了柏渠府,会捉鬼,会解挂,身边跟着个小童,那小童生得一双天眼,看的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道长法力高深,城里刘大财主家后院枯井里那只百年的怨鬼都被道长捉出来了!

道长很负责,很专业。听说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表示事关重大,他要先沐浴斋戒一天。于是算好了良辰吉时,在第六天半晚时分,道长拿着罗盘符纸桃木剑等物什在一队禁卫军的护送下上山了。

道长上山的时候,杜嫣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裙。裙子很白,按照她的要求,半丝杂­色­花纹也没有。裙摆很长,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双脚。袖子很大,微风吹荡起轻纱,飘渺的当真似个狐仙。杜嫣低头看了又看,终于点了点头,坐在大石头上,扯开紧束着的头发。

杜嫣用手指一缕一缕慢慢梳理着乌发,脑海中一遍一遍过滤着行动的每一个过程、细节。应该没有纰漏了,她想。

杜嫣嘴里还嚼着一根草根,虽然味道很怪异,但是治嗓子有奇效。连着整晚整晚地唱歌,若不是找到了这种药,她的嗓子早就毁了。

妈妈以歌妓成名,因而也曾想让她走歌妓这一条路,对她歌唱这一方面亲自教导,但她似乎在舞蹈上更有天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舞妓这一条路。红袖楼的众多姑娘,甚至包括陈秀儿,都不知道,她的歌声并不逊­色­于舞蹈,只是她后来与妈妈商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便专攻舞蹈,从未在人前开口唱过曲子。

大猴子吱吱唧唧地攀着树枝跳下来,两只手上上下下地比划着。

杜嫣点点头,摸摸大猴子脑袋,嘴角一勾,笑道:“很好。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太阳渐渐西斜,道长摆好了桌案。

虽然众人很奇怪道长为什么不趁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做法,但是道长说入夜了才是吉时,因为冤魂太多、怨气太大,午时虽然容易做法,却不易将厉鬼以往打尽,一旦有漏网之鱼逃入深山,再想收服就难啦。所以不如趁在夜间,等厉鬼凝结成形,虽耗心力术法,却可一劳永逸,不会再有厉鬼为祸······

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从一脸老实像的道长嘴里说出来,顿时叫一众人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夜­色­渐深,漆黑的天幕上乌云弥漫,不见星光。天上两团微微发亮的朦胧的云影,模模糊糊的,更添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入了秋,天气转凉,琉璃峡里云雾愈浓,黑压压的一团团雾气弥似乎漫上了吊桥。以致站在山上,竟看不到桥央中的木板,好像被暗黑的云雾吞噬了似的。呼啸的冷风刮过,秋风飒飒,如同怨鬼幽幽地低低呜咽啜泣。乌铁的锁链颤动,偶尔反­射­过山上的火把光芒,吊桥忽隐忽现,更觉毛骨悚然。

道长做法的桌案正对着第二主峰。面前就是两座忽隐忽现、颤颤巍巍的吊桥。两张收魂的黄幡立在案前,身后是一百禁卫军、三百监工和五百由道长亲自挑选的­精­壮的苦役大汉——道长说,需要­精­壮男子的阳气,压住鬼魂的­阴­气。

八百人靠着山石站着,一双双眼睛紧紧盯住施法的道长。

“呔!”只见道长手执三尺桃木宝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地诵完咒语,突然一声暴喝,双目大睁,木剑一挥,案上符水飞洒,一张黄纸飞落。道长挥剑一劈,“嚓”地一声,黄纸裂作两片飘下,红彤彤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纸上显出一只死状可怖小鬼······

众人面露惊­色­,未来得及欢呼,却见道长面­色­一变,飞快地挥舞起木剑。黄­色­符纸连连飞起,显出各种血红的狰狞厉鬼,竟是劈也劈不及!

道长眉头一皱,飞快地挥动木剑,落地的黄纸卷成一团风旋,道长一声大喝,黄纸扬起。

单手拔开一只白瓷细颈小瓶的红塞子,对口一倒,“噗”地一声,道长自口中竟喷出五尺多长的熊熊火焰,烈焰呼呼地燃烧,将黄纸包卷。呼啦啦地,黄纸沾上火星,立即剧烈地燃烧起来,片刻,纷纷落为灰烬,轻飘飘地飘下······

有监工长舒了一口气,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道长却面­色­大变,道袍大袖一挥,厉声喝止,眼睛紧紧盯住吊桥······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道长的目光看去——

只见颤巍巍轻轻摆动的铁链上,不知何时,攀上了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翻滚的墨­色­云雾之间,一抹白­色­的鬼影若隐若现······

呼啸冷冽的山风吹过,如同怨鬼呜咽。

又一只手臂攀上桥板,女鬼从漆黑的云雾里一点点爬上悬空的吊桥。红彤彤明亮的火光照得铁链上泛着诡异的­色­彩,女鬼伏在桥板上,一点点爬起来,乌黑的头发似乎与黑夜墨云融为一体,偶尔一抬头,脸­色­却比一身白衣更加惨白······

有胆小的监工被吓得一ρi股跌坐在地,人群里登时起了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一根结实的绳子悄然被丢下深渊。

女鬼一点点爬起来,张开双臂。轻飘飘的衣裙被吹起,宽大的袖子迎风飘荡,手上挽着长长的白纱,白纱很长,垂进漆黑的云雾里,看不到头。

女鬼静静地站在桥上,山风吹得一头乌发扬起,吊桥轻轻地晃着,女鬼却站得极稳,长长的裙摆垂下,不见双脚,如同飘在桥上一般。

女鬼微微低着头,小口轻启,出口的却是个低沉的男声。

山里无比静寂,女鬼低沉幽咽的声音顺着低低呜咽的山风传来:

“碎骨尸骸已葬······”

女鬼腰身后仰,长长的乌发垂到了桥面上。

女鬼轻轻悠悠地转了个圈,衣裙层层荡起,白纱扬飘扬,一圈圈旋转盘绕着升腾上半空;

“孤魂多少凄凉······”

女鬼飘渺的声音拖得很长,发颤,像盘桓起的白纱一样,盘桓在山间。

凄凉的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令人忍不住从心底也跟着升起一阵悲恸;

“贤妻日夜做新裳······”

月亮完全没入厚厚的、浓密的云层,天地间一片暗沉。女鬼 ...

(声音一低,似乎能拧出万千泪水般——

“今日回归无望!”

呜呜的山风应和着泣血的歌声,长长的白纱落下,火把的火光似乎也一暗;

女鬼在跳舞。

在颤颤巍巍的吊桥上跳舞。

在从来没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踩上去的危险的吊桥上跳舞!

女鬼身姿轻灵,宛如浮荡在吊桥上一般,晃荡的吊桥似乎不能影响她分毫。

洁白的裙摆飘荡,长长的白纱在身前、在身侧、在半空中挥舞出饱满多变的弧度。墨发飞扬,黑与白,在萧森的暗夜里绽放出肃沉的凄美。

“宴饮游船画舫······”

女鬼声音陡变,成了尖利控诉的女声。

凄厉的声音瞬间划破沉沉的森然迷雾——

“吱——”

紧接着立即一道凄厉诡异的长长的尖叫响起!

好像瞬间点燃了引线,四面八方登时响起无数猕猴的尖啸——

“唧唧——”

“吱吱——”

“唧——”

“唧唧吱吱——”

“吱——”

“吱——”

······

此起彼伏的尖啸声顿时响彻山林!

一片混乱!

千万只猴子突然暴动,座座山峰上似有鬼影森森。无数猴子尖叫着在山林间上蹿下跳,影影幢幢。繁茂的树木枝叶呼啦啦地作响,如浪涛滚滚,充斥耳际。

“是皆食我粮桑!”

女鬼紧接着发出第二声泣血的控诉!

声音更加尖锐,甚至刹那间压过了漫山遍野的猴子的尖啸和哗啦啦的林涛!

似乎能划破耳膜喉咙,已非人声!

令众人顿觉一身血液也跟着激荡!

“此时必要你来尝······”

女鬼声音却又一低沉,­阴­森里带着沙哑。好像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低着头,翻着眼,眼睛迸出仇恨的血光,眼神里幽光一闪,穿过层层人群,直­射­向监造官,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粉、骨、烧、身、何、状······”

好像远古的咒语,每个音都被无限地拉长,每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被万千白骨碾压,沉甸甸地凝结,沉重的似乎抬不起、分不开······

监造官嘴­唇­乌青,腿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只觉得浑身汗毛林立,层层冷汗一层层浇头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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