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那位小秀姑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赵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脚。赵老大是在出事的前三天被人所挟持肋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扶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秀姑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其他的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神秘快舟往上驶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渡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剪着手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情,距小亭三四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问:“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施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独角蛟卫靖,龟缩在贵宫逃灾避祸。道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幻刀姓吴的自然会揪住他的耳朵拖出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顶门凸起不生毛发,身材雄伟的无为州之霸,独角蛟卫靖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战抖着向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幻……幻刀吴……吴大侠?”独角蛟在亭外惊恐地问:“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屠贾曾杰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屠贾暗杀翻江鳌郑启隆?”
“真是天大的冤枉!”独角蛟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宁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也不配请屠贾去杀人,鬼才知道屠贾像神还是像鬼。翻江鳌一死,镇八方林捕头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果报神安康宁?”他另起话题追问。
“闻名而已,从未谋面。”
“你的确没参与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与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独角蛟发誓发得怪流利的:“早些日子,江宁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并不因为私人恩怨,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的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泄漏一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邪剑幻刀吴大侠,现在我还存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当这天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无神的双目,艰难的步伐,与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和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爷攀上亲的人。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将他压垮啦!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
“我不能歇息。”他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查出暗杀我的人,不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兴许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凉凉的,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郎中。”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损伤学有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店,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台有何见教?请里面坐,请。”
店堂右侧是诊病的小厅,摆满了一捆捆干草药,架上一排排瓶瓶罐罐,药味极浓。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小伙计奉上茶退去。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与在下不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开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僻,好勇斗狠不易亲近。但看在同行,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小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南京,如果不用强,他是不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土姑土!”的,土姑是人名吗?”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所准备。如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重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深抵胸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在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是找什么线索。吃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然能支撑得住,但……在船上如果他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不了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得躺下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志超人一等,才能支撑着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人进进出出,直到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吴玄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这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吴玄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廊下的气死风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吴玄的客房外,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卟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离开隐身处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匕,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光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影,哪有闲工夫辨明身份?这一匕捷逾电闪,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明身手的人,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田小腹一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厥反弹倒地,被人一脚踏住了。
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驻行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经常门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炉,炭火熊熊,那男的道袍宽又大,颇具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姿色平庸,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具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宜兴的紫砂壶,四只同套的小杯放在茶盘上。那只盛茶的茶盒相当精致名贵,里面盛的茶叶决非凡品。
水开了,光头老道开始冲茶。
“五更了。”中年妇人喃喃地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一个半条命的人,身边没有半个朋友照顾,连那些地棍泼皮也避得远远地,应该顺利。”光头老道替中年妇人斟茶:“补他一刀,可说易如反掌。哦!你是不是不放心?”
“我担心那小辈临死反噬。”中年妇人说:“虎死不倒,那小辈顽强得很呢!”
“你在长他人志气。”
“事实如此。”中年妇人说:“针魔杀人,从来没有一次使用三枚毫芒丧门针的前例,这次用了三枚,依然未能将他当场击倒,拖了五六天仍可行走。你如果认为容易对付,你就大错特错了。”
“放心啦!芦家兄弟身手超尘拔俗而且机警精明,这次必可成功的。哦!你真要带只耳朵回去呈报?”
“是的,客户坚持多花一千两银子,要一件证物。”
“你明早就可以持证物动身返报了。”光头老道再次斟茶:“大概他们快回来了,我到外面招呼曾老兄一声,也许请他进来喝杯茶提提神……咦!”
虚掩的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修长的黑影当门而立,佩剑Сhā在腰带上,袍袂飘飘,宝像庄严。
“曾老兄不会进来了。”不速之客说:“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好香,好像是顶名贵的云雾茶。”
一男一女惊得一蹦而起,几乎掀翻了沉重的八仙桌。
“你……”光头老道骇然惊呼。
不速之客徐徐举步入室,信手掩上室门并上闩,手一反,卟一声轻响,一只苍白的人耳掉落在桌上。
“你可以收起这只耳朵回去返报。”不速之客是吴玄,向中年妇人和气地说:“邪剑吴玄的死讯,明早就会从客栈传出。”
光头老道双手一合,将有所举动。
“不要用你的推山掌献宝,我知道你是嗜茶如命的武夷丹士清虚,目前在广济院落脚。”吴玄两丈外止步:“你的推山掌可伤人于八尺内,八尺外便无能为力了,用来向在下招呼,不会有好处的。”
“你好像没受伤。”武夷丹士骇然叫:“贫道的人上了你的大当。”
“针魔的针没落空,但在下受得了。”
“但那些郎中……”
“伤口是很容易伪装的,贴上一大块烂牛肉,不许郎中亲自察看上药,容易得很。”
中年妇人悄然往窗口移,移动相当轻灵。
“大嫂,你千万不要妄想破窗溜走,只要你身形一起。”吴玄大声向中年妇人说:“乖乖!我保证最少有三把幻刀,贯入你诱人的丰盈娇躯内,你绝对没有在下的幻刀快。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你杀了芦家兄弟?”武夷丹士屏息着问。
“杀了他们,在下岂不要打人命官司?当然,这只耳朵是他们的。”
“他……他们招……招了供?”
“不招供他们能活吗?”
“老天爷!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计算你?”
“很简单,我不死,你们的主事人怎肯甘心?针魔那以前布埋伏暗杀在下的人,决不敢逗留,可能已远出数百里外了,我哪有工夫花一年半载去追寻?因此,在下只好等你们收拾残局的人来找我了。我今天在外奔波声称找屠贾的线索,你们一定以为在下找借了方向,便可以放心大胆下手啦!你们的计划和手段真了不起,可惜碰上在下棋高一着。现在,你两位谁肯将你们主事人的底细见告?”。
“不要妄想。”中年妇人说:“本姑娘与武夷丹士与阁下将有一场生死恶斗,还不知道谁能活着看到朝阳初升,你邪剑幻刀的名头吓不倒人,不要大过自信了。
“阁下,你敢与咱们公平决斗吗?”武夷丹士沉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在你们一而再暗杀下,在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们公平决斗。”
“你……”
“最重要的是,你两个决不能有一个脱逃。”他沉静地说:“公平决斗,在下无法照顾两个人。”
“你是江湖上……”
“我什么也不是。”他淡淡一笑:“只是一个不甘心被人无缘无故暗杀的人。一个要刨出根底的人。现在,你两位可以发动了,小心在下的幻刀。”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有如石人,似乎四周的变化,与他毫不相关。
武夷丹士开始移位,从道袍内拨出一把亮晶晶的尺八匕,是标准尺寸的锋利短剑。
中年妇人则向相方面移位,右手中匕首,左手暗藏了三枚梭形暗器。
武夷丹士到了桌旁,想掀倒八仙桌障身,藏身桌后就不怕幻刀袭击了。
身动手动,迅疾绝伦。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
桌是被抓住了,也掀起了,但未能及时挡在身前,电芒一间即至,肉眼难以看清。
“嗯……”武夷丹士闷声叫。
“砰!”八仙桌倒了。
“乒乒乓乓!”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满地。
中年妇人本来已右移一步,本想将梭镖打出,利用机会撞窗逃走。
“只剩下你一个了。”吴玄冷冷地说。
中年妇人心胆俱寒,脸色大变。
武夷丹士在地上抱腹挣扎,蜷缩成团像个刺猬,痛苦的呻吟声动人心魄,右肋下鲜血染红了道袍的一大片。
“刀没开血槽。”吴玄漠然地说:“老道想速死,所以扳动留在体外的半寸刀锋。让气灌入创口,所以出了那么多血。”
与人拼命,必须抱有敌无我的决心,勇往直前,如果斗志一失,什么都完了。
武夷丹士一倒,中年妇人被死亡的威胁击溃了,脸色泛灰,嘎声说:“不要逼我,老道可以告诉你谁是主事人。”
“你不知道?”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要芦家兄弟,割下在下的耳朵带走回报吗?”
“我……”
“你奉谁之命来取耳回报的?”
“这……屠贾曾杰。”中年妇人不得已吐实。
“胡说八道!”
“在外面负责警戒的曾群,就是屠贾的族侄。”
“大嫂,你把我邪剑幻刀看了扁了。”吴玄阴森森地说:“屠贾自命不凡,艺业深不可测,凶残而自负,肆虐江湖二十余载,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能保持神出鬼没的自由行动。他确是在本城逗留过,但却是被人引来的,引他来的人决不是对江的独角蛟,而是你们的人。屠贾上了当,追踪屠贾的果报神也上了当,那位招在下赶来的果报神是假的,恐怕你们已把真的果报神埋葬掉了。你如果认为我邪剑幻刀真的如此不济,今晚所发生的事足以纠正你的错误。说吧!你真的不愿招供?”
“该说的本姑娘已经说了。”
“可惜在下不相信你的话。”
“你……”
“你是自己把匕首丢下呢,抑或是等在下先用幻刀击伤你活擒逼供?你是个女人,被男人逼供的结果你应该可以想像的。”
“你不会得到口供……”
“其实,在下已经得到想知道的口供了,只想由你的口中证实一些疑团而已。大概你想不得已时自杀。你死好了。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下会抽丝剥茧,把你们的主事人一个个揪出来,把匕首丢下!”
最后一声沉喝,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也许是心中太过紧张,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本能的反应,浑身一震之下,左手猛地全力向外一拂,三道电虹破空而飞,三把两头锋利的飞梭以全速连续向吴玄飞去。
吴玄神动体动,从容向右迈出一步。
第一把飞梭落空,第二把掠过吴玄的左臂外出,第三把被他的左手轻轻托住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欣然说:“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嫂.原来是二十余岁的大闺女,你的易容术颇不等闲,难怪见过织女丘珠的人,对你的像貌人言人殊,各有各的说法,在下已经向贵主人接近了一大步;还给你织布吧,接着!”
飞梭抛起,不徐不疾向织女丘珠飞去。
织女丘珠不假思索地伸手接抛来的飞梭,梭一入手,娇叱声震耳,电虹反飞,将接回的飞梭重行射出,人亦随在梭后,挺匕疾冲而上,眨眼间使近身了,匕首行雷霆一击,是拼命的时候了。
小飞梭闪电似的到了吴玄胸口,他右手一抄,再次抓住了小飞梭,信手向前一抛。
“铮!”清鸣震耳,织女丘珠不敢不用匕首拨打折回的飞梭,太快了,反应出乎本能。
那飞梭被匕首震飞,而握匕首的手已被吴玄扣住了脉门,向下一按。
“哎……”织女在无穷凶猛的压力带动下,被压得向下挫。右膝着地,整条右臂已不听指挥,而且痛入心脾,小臂似乎骨头全碎了,匕首坠地。
接着,咽喉被吴玄的大手扣住了,像抓住鹅的脖子,徐徐发力往上提拉——
手被往下压,颈被往上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嚼舌自杀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要你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制你的手脚经脉,再交给癞龙的手下弟兄,他们的老大被杀,满怀怨毒,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向你报复?”
“饶……饶我……”织女嘎声叫,语不成声。
“你饶过我吗?”吴玄扣喉的手略松:“谁是你的主事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知道指示我的人,是……是逍遥客朱……朱永琛。”
“我不能饶你,因为你今晚已第二次说谎了。”
“我……我没说谎……”
“你与武夷丹士所说的话,在下已经听到一大半,好像你说过客户坚持多花银子一千两,要一件证物。”
“这……”
“你既然知道客户、当然知道逍遥客以外的重要人物。哼哼!我要把你们的根刨出来;方能一劳永逸。”
“我……”
“我不会与你多费唇舌……”
“你赢了,我……我招!”
“你保住了你自己的命,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详谈。”吴玄说,一掌将织女拍昏,先安顿武夷丹士的死尸。
上游繁昌县西北大江中流,有一连串沙洲,有一座最大,上起铜陵,称鹊头;下迄三山,称鹊尾,总称鹊洲,所以这段江面土著们称为鹊江。鹊洲连绵数十里,把江水分为三四股分流河道。洲上有几座小村,芦苇间杂树丛生,各种水禽种类繁多,不仅可看到鹊群,有时可捉到十余斤重的天鹅,七八斤重像大雁一样的鸨。
洲西北的那座三家村全是猎户,以猪水禽为生。最北面的一家门前有一座广场,四周栽了不少柳树。
这天破晓时分,宅中人尚未起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震九霄,把在天空盘旋的大群水禽,惊得急鸣四散而飞。
沉重的木门开处,闪出一个手挟连鞘长剑的中年人,展目四顾,眼中有惊讶的神色,用目光搜索四周的动静。
左侧不远处的柳树后,踱出蓝袍飘飘的吴玄,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背着手从容不迫,一步步向大门接近,那雍容的气概,真像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什么人?”中年人惊问。
“老相好。”吴玄笑答:“在下是小秀姑的老相好。说难听些。是她的恩客或者嫖客。老兄,相烦通报一声、她不会拒绝接见在下的。”
“咦!你……你是……”
“你应该知道在下的来历与来意。”
门内涌出四个人,其中就有改了男装的小秀姑,和扮老苍头的人,手中赫然握着那根两尺二寸的假箫,另两人皆年约半百,长像凶猛极为健壮,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
“真是你!”扮男装的小秀姑骇然惊呼:“咱们在芜湖的人全部神秘失踪,必定是栽在你手下了。”
“在下能找到此地来。”他笑吟吟地逐渐接近:“在下人来了,当然耳朵也来啦!小秀姑,你也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你一走了之,找得我好苦。你们一哄而散,故意乔装打扮分道各奔东西,在下真不知该往何处追才好,几乎打消再与你共度良宵的念头。现在好了,在下总算找到你了,你愿跟我走吗?”
五个人两面一分,一言不发便布成半弧阵势。
铮一声剑鸣,小秀姑第一个撤剑。
老苍头的假箫举起了,老眼不再昏花。
最左侧那位凶猛中年人,手中的盘龙护手钩冷电四射。最右侧的双股叉锋利又沉重。
吴玄站在三丈外,神色渐冷。
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
“针魔,你好毒;可惜太聪明了,聪明过度的人常会做出笨事的。”他左手一扬。丢出三枚毫芒丧门针:“还给你,你有什么废话好说吗?”
针魔以行动作答复,挺剑碎步欺进。
五比一,五个人无一庸手,暗器更是歹毒霸道。他一声长笑,身形暴起,鱼龙反跃远退出三丈,三两起落便没入芦苇深处。
在这种人迹罕至,鬼打死人草高丈余的地方追逐一个人,不仅是白费工夫,而且随时受到袭击的危险。
搜遍了四周半里方圆隐蔽角落,五个人一直就不敢分开搜索,五个人心事重重,忧心忡忡地向不远处自己的茅屋走去。
其他几座茅屋的人,早已关门避祸,静悄悄地声息全无,门窗紧闭不见人踪。
五男女鱼贯而行,老苍头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那家伙决不会一走了之的,在这里等他明攻暗袭,绝对讨不了好,咱们必须立即离开。”
挟双股叉的人走在最后,哼了一声反对说:“不要被他的名头吓住了,咱们五个人足以埋葬了他,在此地与他决战,总比离开后被他跟踪搏杀好得多。”
握着护手钩的人也反对撤走,大声说:“对,那家伙久走江湖,是追踪的能手,咱们一走,必须分开觅地藏身,那就……”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吴玄冷酷的语音:“那就在黄泉路上没有伴了,打!”
“哎唷……”挟双股叉的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嗯……”握护手钩的上身一挺,吃力地止步,艰难地转身。
吴玄出现在后面两丈左右,剑并未出鞘。
“你……”握护手钩的人嘎声叫,全力将钩扔出,身躯也随之向前仆倒。
变化好快。人影冉冉而至。
针魔大喝一声,三枚毫芒丧门针向急速扑来的吴玄射去,针出手人往侧方伏倒,滚入草丛。
吴玄从掷来的护手钩下方穿越,恰好接住仆下的护手钩主人,再长身而起向侧扭移,三枚毫芒丧门针,全射入护手主人的背心。
他丢掉挨针的人,一声冷哼,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那位挥剑扑来的人一剑走空,自己的胸口却被电芒剖开了一条尺长大缝。
同一瞬间,假竹箫吹出一枚化血吹针,射向他的小腹,速度惊人。
一连串惊险的变化;几乎在刹那间连续发生,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各自出手攻击忘却生死祸福,每一举动皆生死立判。
吴玄剖开了挥剑人的胸膛,余势未尽,扭身出剑猛扑刚吹出化血针的老苦头。就在那一扭之下,未能完全躲开吹针的袭击,吹针贯入他的左跨外侧,总算避开小腹要害被贯入的危险。
剑芒如匹练排空而至,势着电耀霆击。_
老苦头已没有机会重装吹针,箫离开嘴唇,本能地大喝一声,箫出云封雾锁绝招自保,迎向疯狂涌到的剑山,功贯箫尖潜劲山涌,内力修为十分惊人。
剑箫的虹影在刹那间接触,可是,并未传出兵刃交击的接触碰撞声,假箫是特制的紫铜合金所制,注入神功内劲,挡刀剑足有余裕。
箫挡不住剑,就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合间,剑虹突现扭曲的光影,硬从箫影的空隙中突入,人影乍分。
瞬间的接触,生死已判。
彭一声响,吴玄扑倒在地,已远出两丈外,再奋身一滚,便消失在芦苇草丛中。
老苍头向前冲出八尺外,猛然丢箫止步消去冲势,双手抱住左胸下方心坎部位,慢慢身躯前俯,想叫叫不出声,大量的鲜血从手掩处渗出,有如涌泉。
终于,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脚开始抽搐。心房已被贯穿,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静止了,似乎时光也静止了。
血腥触鼻,阳光毫无感情地照射在四具尸体上。
沉寂中,最后传出几声濒死者的痛苦呻吟,然后重归寂静。
这就是人的最后归宿。人活着,真不容易,用尽心机伤害别人,不择手段使自己活下去,活得安逸幸福,活得有权有势有名有利。一旦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的打击凶狠而残忍,四个人死亡在片刻中完成。
针魔是个最聪明的人,而且走在中间,为人机警,身法也快速绝伦,发针之后便脱离斗场,逃得性命极为幸运,不敢留下来察看结果。
洲长数十里,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想离开却有困难,没有船就Сhā翅难飞,除非她谙水性从水里走。
吴玄对针魔有所顾忌,不然就不至于躲入芦苇隐身,因为吹针贯入左膀外侧、针毒见血即化,随血液的流动而流向心脉,血液起了特殊的变化。如果他再猛烈地活动,针毒的流动必定加速进入心脉,所以他不得不断然脱离现场,先求自保。
这就短暂的片刻,仅离开现场不足二十步,他已经感到不支了,头脑昏眩,手足发麻。
幸好他已经知道吹针的毒性,早已备妥解药。
在密不透风的芦苇深处,他藏好身躯,强提真力从百囊中取出解药吞服,片刻方有余力取针。
他的估计完全正确,确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化血吹针,暗杀的霸道利器。外长三寸,后面有斜漏斗形的柔软尾翼,吹射的有效威力距离,可达箫长的二十至三十倍。老苍头的真名号是夺魂箫箫劲,内功火候极为精纯,以内力吹针,在百尺外行刺百发百中。江湖上见过夺魂萧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不论黑白道朋友,皆恨之切骨。针上的化血奇毒虽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毒入心室便注定非死不可,而不管击中何处,毒抵心室仅片刻工夫,即使射中下肢,死亡的时刻差别也有限。
吴玄虽备有解药,但也感到萎靡不振,手足无力,短期间难以复元。
直至未牌初,他终于恢复活力,饥渴交加,是离去的时候了。
回到现场,四具尸体已经僵了,而且血腥引来了大批苍蝇,血腥令人作呕。
沙上容易埋人,他用双股叉挖坑,流了一身汗,方将四具尸体掩埋妥当。
这是江湖好勇斗狠的人,最后的归宿,沟死沟埋,路死Сhā牌,不需要墓碑,也不需要凭吊。
他到了另一座渔村,饱餐一顿开始追踪。
他不需向村民打听,算定针魔决不敢露面与村民打交道。
再次回到现场,沿然魔逃走的踪迹追踪。他是追晚的能手,在这种荒僻的沙洲上,不难分辨不久前遗留下来的人踪兽迹
一个时辰后,他看到里外的天空中,水禽一群群向四面八方惊飞。而在他脚下,有火鸡和野鸭的羽毛,虽则经过细心的掩埋,仍难逃过他的神目。
“你吃饱了。”他向水禽惊飞的方向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令人心悸的冷笑:“你一个大姑娘,大白天岂敢在水里跳?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度常会犯下错误做笨事,你该尽早抢一艘船远走高飞的。也许,你以为我被化血吹针要掉老命,不需急急离开吧!”
晚霞满天,暮色四起。
洲上水禽的数量大得惊人,似乎满天皆飞翔着各色各样的水鸟、大如鸿雁,小如水凫,皆成群结队在天宇下翱翔,寻觅可栖身的临时窝巢。
在洲西的一处小河滩上,岸上搁了两艘竹筏,那是捕鸟人运送猎物的输送工具,一旁还搁着五六只方形的大鸟笼,相当扎实,分为两处堆放,笼内没有鸟。
针魔像幽灵般从芦苇深处钻出,兴奋奔入河滩,奔向两具竹筏。
刚拖起竹筏,正想拖至二十步外的水滨。只要推入水中,就不怕有人追来了。
堆放鸟笼的地方,突然站起吴玄的身影。
“你才来呀?”吴玄含笑接近:“想往无为州走?不错,无为州很偏僻,容易避人耳目,宜于藏匿。但北面水道比南面水道凶险得多,你一个人操纵得了这艘竹筏吗?要不要在下助一臂之力?”
针魔脸色大变,那娇艳动人的面庞突然失血,变得苍白冷灰。那一身男装沾满草屑沙土,真像个穷苦的猎鸟人,如不是佩了剑,真不像个武林高手。
“你……你躲在此地?”她吃惊地问。
没有退路,她必需住水际逃命。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二十余步距离有如万里之遥,她决难快得过天下闻名的幻刀。
“是呀!在等你哪!”吴玄笑吟吟地站在两丈外说。
她心向下沉,吴玄那种笑本来很和善,虽则令人感到莫测高深。但在她眼中看来,这种笑毫无和善的亲切感,相反地可怕极了,那是猫儿对放在爪前的老鼠的笑,豺狼对爪牙前小羔羊的笑。
“铮”一声剑鸣,她拔剑出鞘,摆出了暴虎凭河姿态,她确是凭河,身后就是大江浊流滚滚的北河道。___、。
“你一定还有不少毫芒丧门针。”吴玄的神色似乎更友善了:“也许你仍有杀死我的希望。我想,你不会把杀死我的理由和盘托出,是不是?”
她的剑向前一引,锋尖升至进击部位,脸色壮严,左手五指半屈半伸,呈现反射性的颤动。
“你不说话,但你会说的。”吴玄的手在身侧自然地下垂,无意拔剑:“你并没有与在下拼剑的打算,因为你的剑术造诣不登大雅之堂。你主要的杀人手段是行刺和谋杀,你干的是武林中最卑鄙最可憎的行业。所以,我也要用幻刀杀你。”
她懒得回答,双目紧吸住吴玄的眼神。
“我所站的地方,是你的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吴玄仍然微笑:“机会不可错过了。”
两丈,固然是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更是幻刀的致命距离。幻刀比针沉重,劲道更凶猛百倍。因此,双方皆怀有戒心。
双方的神意,已在作震慑对方心神的凶险纠缠。双方的劲道和神意,皆达到登峰造极的爆发边缘,任何极微的变化,皆可能诱发突然的、可怕的、无以伦比的狂野袭击,不发则已,发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下已获得不少重要线索。”吴玄继续发话,不在乎因为说话而分神:“已经不需要太多的口供,留不留活口已经无关宏旨,织女丘珠已经说得太多。她不说不行,因为比死更凄惨的遭遇,令她心神意志完全崩溃了。你呢?你的遭遇曾经估计过吗?”
针魔眼神一动。剑慢慢发出龙吟。
“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很纯。”吴玄徐徐向左移动半步:“不然决难用细小的针杀人于三丈内。这五六年来,你从未失败过,死在你冷血谋杀下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想,如果在下把你公开拍卖,你猜,有多少人会来竞买?价钱高到何种程度?如果将你……好!利害。”
就在他说话分神的瞬间,一枚毫芒丧门针已一闪即至,他恰好斜移一步,针擦右肩而过,险之又险。
“你很不错,深得暗器三昧。”他神色保持轻松:“有些暗器名家十分自负,自命不凡,指名攻|茓或专射致命要害,认为这是了不起的绝技。可是,这种人失手的时候也多,甚至因此而送了自己的老命。你与我真是臭味相投,棋逢对手半斤八两。暗器发出,只要能击中,不管是不是要害,中了就成功了一半。只要能贯入人体,贯人何处并不重要。所以这些年来。你我都活得好好地。但今天,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从江湖除名。”
针魔开始移位了,因吴玄的移位而不得不移动采取有利位置应付逆势。
“你最好把剑丢掉,身法定可灵活些。”吴玄徐徐移动发话:“妄想用剑拍击暗器的人,定是天下间最可笑最可怜自作聪明的蠢牛笨瓜,这道理你应该懂。我给你收剑的机会,保证不会乘机给你一刀。”
针魔引诱吴玄拼剑的计谋落空,只好乖乖地收剑入鞘,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掌心沁出汗水,这是不吉之兆。证明她心中已有激动,手有汗,一定会影响发射飞针的力道与技巧。
当然她志不在与吴玄拼剑,只想借交手而造成发射飞针的机会。吴玄绰号称邪剑,与天下间名门大派的正宗剑术有异,还没听说过有击败邪剑的名人高士,与这种人拼剑,简直在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不要逼我。”针魔收剑入鞘,干脆将剑解下丢掉,已经没有用剑的任何机会了:“放过我,从今以后,决不会有人暗杀你,除非你自己结下的死仇大敌不放过你。”
“是你在逼我。”吴玄说:“易地而处,你会不会追根究底?咱们都是玩命的人,不弄清楚怎能安心?天天担心有人暗杀,不发疯才是怪事。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呔!”针魔沉叱,双手连挥,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针雨控制了两丈余正面空间,势如狂风暴雨。
人影冉冉而退,在针雨到达之前飘退,沉重的人体,却轻如落花飞絮,退势似乎并不快,但其实比针的速度要快些。
飘出三丈外,针雨也纷纷势尽劲消坠地,虽则仍有些向前飞行,但已经无法伤人了。双方的距离已拉远至五丈以上。
针魔转身撒腿便跑,以全速向水边飞跃。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逐渐到了身后。
“你死吧!”针魔突然转身怒叱,第二批针雨再发,数量比第一次更多,劲道更惊人。
可是,当双手的飞针破空飞出时,她心中一跳,脸色骤变,知道完了,心向下一沉,浑身发僵。
已追至身后三丈余的吴玄,猛地向前一仆。就在身躯贴地的刹那间,电虹已经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到达针魔的胸口了。双方行动皆预有准备,似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神魔已无法闪避,仅本能地勉强扭动身躯,幻刀长驱直入,贯入右胸下方,浑身一震,如中电殛。
针雨从吴玄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有几枚几乎贴枕骨而过,危机间不容发。他是在对方飞针出手后再向前仆倒发刀的、幻刀竟比飞针,决了一刹那,计算之精,妙到毫巅,发后先至,难怪针魔连闪避的机会也未能抓住,仅来得及扭动身躲过胸心要害被刀贯入的凶险,生死间不容发。
他一跃而起,大踏步上前。
针魔双手捧胸,转身踉跄奔向江边。
他徐徐跟进,大声说。“你想死在水里,办不到。”
针魔脚下大乱,但仍向前奔,快到达水边了。
“事关在下的生死,在下不能怜悯你。”吴玄的语音逐渐沉重了。
针魔痛得浑身颤抖,脚下渐慢摇摇晃晃。
“在下如果找不出你们的主事人,你们的主事人将不断派人暗杀在下,在任何地方都得防备有人偷袭暗算,喝口水也有可能中毒死亡。因此,在下不会甘休。”
针魔快到达水边了,跌倒又重新挣扎着爬起。
“敢于暗杀在下,而又能派出大量手下,设下周密的陷阱,这人定是了不起的枭雄。在下与他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着,死而后己。”吴玄的语音坚定有力,震耳欲聋,充满自信:“擒贼擒王,不擒杀主脑,在下睡不安枕。”
针魔终于距水际仅一丈左右了,猛地向前一仆。吴玄急步上前,一把抓住针魔的右臂猛地一拖一带。针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扔倒在滩岸上,身躯一阵抽搐,仰面朝天手脚渐松。
“在下不能对你仁慈。”他站得笔直:“告诉我你的根底,我才会救你。”
针魔忍住痛,张开失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能告……告诉你。”针魔终于说话了:“我……我痛得受……受不了,补……补我一剑,我……我不怨……怨你。”
“不!”他语气坚决:“我要知道真象。江湖上有四大暗杀集团,黑龙帮、修罗会、荆辄坛、鱼藏社。告诉我,你是属于那个集团的高手刺客?”
“我……我不……不能……”
“在下好不容易获得你这位重要人物,你不说我决不会罢手。”他凶狠地说:“即使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公诸天下,把江湖人士请来验看。必定会有人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找出你的根底来。”
针魔欲言又止,最后大叫一声,昏厥了。
醒来时,星斗满天。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座猎鸟人歇息的草棚内,一旁点着一根松明,身侧坐着吴玄。
她也发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亵衣,胸口被用衣带做的伤巾包得紧紧地。
“我不会感谢你救我。”她虚弱地说:“干我这种行业的人,守秘是最基本的条件。我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你不可能在我口中到得什么。”
“我知道你很勇敢。”吴玄阴森森地说:“心肠也够狠毒,人总会有弱点,在狠毒的反面,必定隐藏着软弱的缺憾。黑道魔星无常尚锦堂,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屠狗,但见了一条小小的草花蛇,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僵,这就是他的弱点。我不会用残酷的手段向你迫供,但我在找你的弱点。”
“我……我不会……怕蛇。”
“还有别的办法呢。”
“你在白……白费工夫。”
“咱们走着瞧。”他笑笑说:“这附近隐蔽得很,我有的是时间。”
午夜时分,针魔开始发高烧。
天亮了,她已陷入昏迷境界。
当他神智清醒时,看到棚外的吴玄,正悠哉游哉哼着小调,得意洋洋在烤野鸭。
“给……给我水……”她虚脱般低叫。
“好,水来了。“吴玄欣然说,将已半熟的野鸭移至火旁,穿鸭的树枝在三脚架上放好,捧过棚侧由村中买来的陶水罐,另有一只碗。
“喝吧!”吴玄扶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水没煮开,喝坏了肚子概不负责。”
她不能不喝,喝了一大碗水。吴玄放下她,重回火旁烤野鸭。
她浑身火烫,脸红如火,嘴唇已出现干裂现象。
“请……请给我找……找郎……郎中……”她用恳求的声调说。
“老天爷!郎中肯来吗?你在妙想天开。”吴玄若无其事地答。
“那……那就带……带我到……到县城医……医治……”
“你这鬼样子我敢带你走?准备打官司吗?”
她的情形真够狼狈的,只穿了亵衣裤,中衣下面一塌糊涂,臭味冲人欲呕,大男人当然不会不避嫌照顾她,像这样抬入县城,官司必然打定了。
“我……我快死了……”
“你本来早就该死了,不用埋怨啦!”
这时的针魔,已经不是含笑杀人的女魔了,而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意志快崩溃的平常妇人;高烧少不了昏迷,昏迷少不了恶梦,恶梦少不了呓语,呓语难免会泄露久蕴于心底的秘密。
武朋友刀剑在手,一言不合杀机怒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不皱眉,动起手来生死皆置于度外。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怕死,不怕死又何必活着?英雄就怕病来磨,被病一拖,勇敢的人很可能就会变成懦夫。
病,就是针魔的弱点;世间大多数的人皆有这种弱点,平常得很。
“救我……”她崩溃似的叫。
“我已经在救你,可惜我的金创药不太灵光。”
“我……”
“你不要紧,大概还可以拖三天,我会等你断气,我会把你埋葬在沙土下。”
她大叫一声,昏厥了。清醒时,已是黄昏降临。
这一夜。她受够了。
除了水,吴玄根本不理睬她。
天亮了,她只剩下一口气,人已经完全走了样。
“你……你没……没替我换……换药、”她用模糊的语音说。
“我的药用完了。”吴玄泰然地说,在棚外伸展手脚,一旁搁着夜间猎获的两只大雁。
“我……我……把我杀了吧!”
“我对做凶手毫无兴趣,我只等着你断气,埋了你好拍拍手走路。你知道,男人照料女病人麻烦得很呢。”
“我……”
“告诉我,你贵姓芳名呀?也许,我会替你立一块墓碑,刻上你的芳名。呵呵!人死留名,应该的。”
“救我!”
“还没到时候。喂!你不是姓针吧?”
“我……我姓詹……詹小贞。”她终于崩溃了。
“黑龙帮的?”
“修……修罗会……”她的神智已陷入恍惚境界。
“贵会主是……”
“龚大员外龚仁义。”这次她答得最清晰。
“哦!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找?”
“在……芦山杏林东的小……小谷庄。”
“谁出钱杀邪剑幻刀?”
“不……不知道。”
“织女怎么知道的?”
“她……她不可能知……知道,她只接……接受我的差……差遣。”
“好,我带你去就医。”
她呻吟一声,昏迷不醒。
吴玄把针魔安顿在荻港的客栈内,留下足够的钱,匆匆踏上南下的旅程。
杏林在芦山双剑峰下,太乙观四周全是杏树,当然不是千余年前董大仙所遗的手泽。杏林占地甚广,每年由九江官府派人来巡视,太乙观的老道坐收其成。
林的东面三四里,小山谷下就是小有名气的小谷庄。在这一带以庄为名的地方很少,南方各地极少将村镇取庄。
庄其实仅有十余座房屋,庄主龚大员外龚仁义,在九江小有名气,名列地方名流,乐善好施颇有人缘。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伪善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修罗会的会主,职业凶手的首领。
兵贵神速,吴玄星夜赶赴九江,立即展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行动,如果等修罗会闻警召集高手赶回戒备,或者龚会主闻风逃匿,天下之大,到何处去找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可怕人物?
小谷庄南面约里余,有一处百十亩的平坦山坡,长满了及.膝茅草,绿油油地像一块绿色的大地毯。庄中人进出,皆需经过这处山坡。通向府城的小径穿过山坡,站在山坡上,可看清庄门的景物。
已牌初,吴玄便出现在山坡中段,在小径旁坐在草中,摊开带来的食物和一葫芦酒,悠闲地享受。
他在野餐,不合情理,因为头上烈日炎炎,这不是享受,简直是受罪。半里外树林连绵,古木参天,任何一处都是风景优美的游览胜地,居然会有人在短草中,顶着烈日野宴,有悖常情。
不合情理的事。便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酒至半酣,小谷庄出来了三个人,沉静地向下走,逐渐接近了草坪。
从这三个人离开庄门开始,一举一动皆在吴玄的监视下。当然他的一切举动也在庄中人的监视中。相距里余,双方皆可看清对方的身材概略轮廓,应该可以从身形举动中,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来,一个职业凶手,这种能力是必备的。
他想:庄中应该有人认出我的身份了。
近了,都是三四十岁的和气像貌平庸的庄稼汉,长工打扮,看不出任何练武人的气概。
“嗨!”最先到达的人含笑打招呼:“你老兄雅兴不浅,在野餐?”
“呵呵!头上大太阳像大火炉,哪有心情雅兴野餐?”他站起大笑:“在下是等人的。”
“等人?有约会?”
“还没约呢,要约就是死约会。”他拍拍Сhā在腰带上的剑:“该带的家伙,在下全带来了。”
“约谁呀?”
“老朋友。”他笑笑,取出大食篮中藏着的一枝线香,用指甲在香头下方一寸处,挑出一段香,香便出现一处半寸长的缺口:“老兄,认识这种香吗?”
“不认识。”壮汉摇头说。
“呵呵!你老兄该认识,这是江湖人常用的计时香。”他将香Сhā在地上:“燃的速度,因风力大小、湿热度等等来决定,通常是在室内放在灰盘内计时。在这里,很难准确,但差误多少,用不着斤斤计较。”
“你老兄的意思是……”
“这是在下的约会面期限,一寸香。”他说:“风并不大,又热又干燥,这一寸香,大概可燃一刻时辰;一个时辰的八分之工,差误不会超过二十分。”
“你老兄约会的是……”
“就是这位。”他在怀中掏出一张拜帖:“小谷庄龚大员外龚大爷仁义,是不你们的庄主?劳驾,请老兄替在下呈奉,谢谢。”
“什么?”三个壮汉同时脸色一变。
“在下没找借地方吧?”他笑笑问。
“他老兄贵姓大名呀?”仍是最先打交道的壮汉发话,接过了拜帖:“好像你忘了具名。”
“用不着具名,龚庄主知道。还有。”他又在会篮内掏:“这些东西,请一并送呈。”
三壮汉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共有三件物品:老苍头的化血吹针、织女的梭形镖、针魔的毫芒丧门针。
“拿去吧!”他将三件暗器递到壮汉手中:“本来,在下有充分的理由,在昨晚先刺杀一些人,再大举公然袭击的,请知诉贵庄主,寸香一尽他如果不来,在下拍拍腿走路。后果他必须完全负责。哦!还有,他不能带太多的人来,最多只能带三个作见证。在下也仅带了三个,其他的人,可站在坡上旁观,免滋误会。”
“阁下的三个见证人……”
“在那边。”他向半里外西面的树林一指:“贵庄主一来,他们就会现身的。”
“这……”
“在下所说的话,希望你老兄不要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呵呵!在下要点香了。”
三壮汉左右一分,将有所举动。
“你们都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出可怕的笨事来。”他泰然地说:“在下年轻,修养有限,而且在下不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诸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三壮汉互相一打眼色,徐徐后退。
他取出火褶子,火刀一击,火星引燃火媒,轻轻一晃,火煤火焰乍升,点燃了油布管。
“一寸香时辰足够了。”他点然香吹熄火焰说:“你们慢一步,等于损失了贵主主多一步准备的机会。”
三壮汉撒腿飞奔,好快。
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喝他的酒。
半寸香化为灰烬,庄门外仍毫无动静。
他开始喝干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将食具和残肴全放入大食篮,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衣,剑挪至顺手处。所有的举动,皆在沉着稳定中进行,似乎他真是一个悠闲的游山客,而非前来与高手决斗的人。
终于,人群开始涌出庄门。
山坡上方,二十余各男女紧张地屏息以待,相距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
四个人到达,香火恰好燃尽。
“龚会主,幸会幸会。”他含笑抱拳施礼:“来得鲁莽。会主海涵,在下吴玄。”
龚会主年约半百,气度雍容,身材修伟,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三绺鬓,神色安详笑容可亲。穿一袭翠蓝底白云雷边纹长袍,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名流缙绅。
后随的三个人年龄都不相上下,全穿了青袍,全都神朗清秀,气慨不凡,朴实和蔼的脸孔,五官匀称,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练武的人。三个人带了四把剑,显然另一把定是龚会主的了。
“久仰久仰。”龚会主含笑回礼,笑容可亲:“老弟威震江湖,龙中之龙,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客套一番,龚会主替同伴引见。他们是赵忠、钱孝、孙仁,天知道他们的姓名是真是假?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吴玄高举右手,连挥三次。不久,树林深处踱出三位中年人。脚下从容,片刻便来至切近。
龚会主脸色略变,但笑容依旧。
“龚会主,在下的三位朋友,会主大概不至于陌生,他们是来作在下的见证的。”吴玄替双方引见:“九江府天下四大名捕之,伏魔剑客游坚游捕头;江南八杰之一,南京流水行云范长江;江湖怪杰呼风唤雨刘永安。他们是在下目前所能请得到的武林名人。至于游捕头地方职责所在,他有权知道地方上所发生一切事故经纬。”
“应该应该。”龚会主笑笑说。“老弟已有充分准备,手段确也高明。”
“好说好说。”吴玄客气地说:“三件证物,会主已经收到了,如果需要人证,在下会请人把他们带来,不知会主有何疑问和指示?”
“不必了。”龚会主神色一冷:“龚某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佩服佩服。那么,阁下承认是修罗会的会主了。”吴玄也神色一冷:“在下没有找错?”
“不错,龚某就是修罗会的会主。”龚会主一口承认:“本会享誉江湖三十年,所接的买卖不下千件,虽则失手了几次,但从来没有失败过。十分遗憾,这次居然失败得很惨。有游捕头在,修罗会算是根基荡然本末俱毁了,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龚大员外在此地落业二十余年,德高望重名动九江。”伏魔剑客游捕头讪讪地说:“游某真是有眼无珠,十分惭愧。从现在起,在下给员外十二个时辰,明日此刻,兵勇将围困尊府,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游捕头已是情至义尽了。”呼风唤雨刘永安冷冷地说:“修罗会不曾在本地作案,游捕头一时真无法及时获得罪证。请教,明日此刻,游兄能以何种罪名,率人前来围困小谷庄?你的情义无法奉送了。”
“这……”游捕头语塞。
“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江湖朋友私了吧!”呼风唤雨大声说:“当然,吴老弟的事得优先解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吴老弟的事先解决了再说。”行云流水范长江笑笑说:“如果龚兄安然度过这一关,游兄即使想提前带人查案,也将徒劳往返。过不了关。也查不出什么罪证,狡免三窟,修罗会的人不会留下来等死。”
“所以不管龚某与吴老弟的事结果如何,修罗会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龚会主泰然道:“强中自有强中手,龚某估低了吴老弟能耐,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无遗憾,也理所当然。吴老弟,可否明示解决之道?”
“两件事。”吴玄郑重地说:“其一,请将客户的底细见告。”
“呵呵!吴老弟,恕龚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龚会主一口拒绝:“修罗会之所以能屹立江湖三十年,就是凭信誉二字作保证,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龚会主斩钉截铁地凛然答。
“即使在下放弃其他的要求也无商量余地?”
“不错。”
“好,那就说在下的第二件要求。”
“龚某洗耳恭听。”
“解散修罗会,将贵庄及庄中所有钱财,捐给城惠民药局与卑田院,由游捕头去安排。”
惠民药局是官营的,设各科郎中,郎中都是经考试及格的医士,施医施药可说是朝庭的德政。可惜各府州财政的支援有限,所以除了少数大城之外,其他州县的惠民药局普遍闹穷。卑田院也是官营的,专收容穷苦的寡妇孤独,也就是救济院,经费也有限得很。
“龚某得考虑考虑。”龚会主颇感意外,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要求。
“在下要决定性的答复,而且要就地解决。”吴玄的态度相当强硬:“决定之后,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再过问你的事。”
“日后呢?”
“日后?只要在下抓住你的罪证,在下会找到你的,希望你永远永远不再干暗杀的行业。”
“其他江湖同道呢?龚某需要保证。”
“龚会主。你在作过份的要求。”吴玄不客气地说:“吴某与你个人的恩怨;只能由你我私底下了断,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与江湖朋友有过节,吴某也不配过问,所以你必须与他们自行解决。你一离开小谷庄,安全自己负责,在移交财产期间,你是安全的,这就是在下唯一的保证。”
“那就不用多说了,龚某拒绝你的要求。”
“在下的两件要求都被拒绝了?”
“对。”
“那么,咱们只好作一了断了。”
“恐怕是的。”
“好,在下郑重向阁下提出公平决斗的要求,阁下接受吗?”吴玄一字一吐地说。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咱们在此了断,你我双方各带了三位见证,这将是一场有见证的、绝对公平的决斗,只许一个人活着,至死方休。不接受,在下立即偕见证走路,以后各行其事,报复之惨,将空前绝后。”
“尊驾吓龚某吗?”
“你错了,龚会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邪剑幻刀吴玄从不吓唬人。吴某已在贵庄附近逗留了两天,进出贵庄三次之多,如果不是游捕头悲天悯人恐怕伤及妇孺,替贵庄的不明内情亲友请命,吴某早就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了,那会和你举行公平决斗?你并没有给在下公平的机会,吴某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吗?说吧,吴某等候阁下的答复,答不答应悉听尊便。”
“老弟,你已逼得龚某无路可走。”龚会主沉声说。
“如果在下死在芜湖,就没有人能揭发你的滔天罪行了。”吴玄冷笑着说:“龚会主,你要与在下说道理吗?”
“不必了,龚某答应你。”龚会主抢着说。“老弟,你就划下道来吧”
“会主主持暗杀集团,杀手全是些暗器能手,会主对暗器必定学有专精。在下不才……”
“龚某不希望以暗器决生死。”龚会主抢着说。大概知道吴玄的幻刀可怕。
“那就凭手中兵刃为主,以暗器为辅各展所学吧。在下曾经伤在毫芒丧门针与化血吹针下,有权使用暗器相辅,这比贵会暗杀的手段光明正大些,是吗?”吴玄不愿放弃己之所长:“在吴某来说,阁下占了优势,至少吴某丝毫不知阁下的底细,而吴某的邪剑幻刀阁下知之甚详,不然阁下决不会派十余名精英对付吴某。”。
“好吧,依你。”龚会主无法反驳,只好答应:“咱们兵刃暗器尽量施展,至死方休。”
“会主快人快语,吴某先行谢过。”
这一来,双方的见证减少了检查武器的麻烦。如果仅拼兵刃,双方的证人必须检查对方的当事人,是否暗藏了致命的小玩意。”
经过双方的证人简要地商议片刻,检查场地有否埋伏,然后让人将当事人带至山坡的平行高度处,双方相距十五步。双方证人一打手式,当中一站。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吗?”伏魔剑客游捕头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气氛一紧。
两人拔剑,丢掉剑鞘立下门户,遥遥相对。
炎阳当顶,但在场的人并没感到炎热。相反地,似乎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游捕头的身份特殊,所以成为公举的发令人。六个证人再没有异议提出,游捕头高举右手,瞥了两位当事人一眼,然后左手示意证人后退;
五位公证人分左右退出二十步外,各占方位,严防旁人介入,任何人也不许接近至斗场外围二十步以内、
“我伏魔剑客游坚,郑重宣布决斗开始,双方可以任意施为,至死方体。决斗开始!”游捕头叫声震耳欲聋,随着叫声右手向下一挥,急步后退。
吴玄神色庄严行献剑礼。龚会主横行江湖三十年,不论是年岁、阅历、身份,他都相去甚远,行献剑礼是他谦虚的表现。
龚会主不敢托大,同时持剑敬礼。
礼毕,同时举步迈进,在两丈外脚下一顿,剑一引,立下门户,各自完成进攻准备。
吴玄的门户怪怪地,与传统的正宗剑术不同。正宗的剑术是剑诀徐引,剑向前伸,靶齐肩尖齐眉,这种剑式攻防皆相当灵活,攻时排空而出,防时只消稍为移动剑尖,便可将对方攻来一的兵刃错出偏门,而他的剑式,却是没有剑诀;左手斜垂身侧,剑身也斜置胸前,锋尖微吐左前方,这是说,他的剑式有弱点,右方有空隙,进击时身法必定不够灵活,毛病百出,难怪被人称作邪剑。
双方一动,无边杀气突然爆发,双方的神意皆形于体外,吞噬对方的气势形成看不见的无形压力,一阵阵向对方涌去,四周寒气更浓了。
龚会主的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传出隐隐啸吟,剑气开始进发,剽悍的神情令人心惊。
相反地,吴玄的剑显得毫无力道,他像是握了一根赶鸭子的木棒,而非杀人的利剑,既没有剑吟声传出,也没有慑人的剑气迸发。似乎,他整个人在对方强烈凶猛的气势下萎缩,被压迫得无精打彩,松垮垮地不像个剑术名家。
但在行家眼中,却可看出他内在的威力。他每一条肌肉都是松懈的,正是精力突然爆发预兆,如果爆发,那将是空前猛烈空前可怕的雷霆一击。
要练至这种境界,说难真难,精力内聚,不为外界的一切变化所撼动,即所谓静如处子;一旦爆发,劲道突然迅速聚于一点发出,有如迅雷疾风,裂石崩云,即是动如脱兔,击似雷霆。
时光像是停住了,寂静中,仅可听到的声音,就是龚会主剑上所传出的隐隐剑吟。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又片刻……
蓦地沉叱迸发,令人陡然一惊,剑虹人影闪电似的接触,打破了僵持的局面。_
石破天惊。生死须臾。
没听到兵刃接触声,只看到龚会主那光华眩目的剑虹突然排空迸发,压力万钧锐不可当,向吴玄狂野地射去,有如万道金蛇突然汇合。而吴玄的剑却从一点点隙中锲人、迸爆、闪掠、逸出,身剑合一侧射丈外,身形着地狂风似的转过身,但站立不牢,屈右膝挫跪在草中,然后慢慢挺身站起,呼吸像是停止了,脸上有疲倦的神情。
双方移位,相距仍在两丈外。
龚会主也飘出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缓慢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右肋下,翠蓝色的袍腋裂了一条大缝,腰带半断,鲜血染衣,血迹在逐渐扩大。脸色相当可怕,血色迅速消退,牙关咬得紧紧地,颊肉一阵抽搐。
“卟!”剑突然失手坠地,右手剧烈地发抖。
“龚某二十岁出道。先后横行天下四十年。”龚会主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说:“今天,竟然一招失手,我……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胁下的鲜血,地下的宝剑,却是真真实实的。
“告诉我,事主是谁?”吴玄沉声问。
“吠!”龚会主沉叱,左手疾扬,电虹飞射。
吴玄扭身倒地、急滚两匝一跃而起。
三支小飞叉与两枚星形镖,成扇形掠吴玄的背部上空而过,生死间不容发,在丈五六正面活动的人,决难逃过五枚暗器的袭击。暗器远及七八丈外力道方消。可怕极了。
但吴玄躲过了致命的袭击,他用上了高手不屑用的伏地斜滚术脱出危境。
龚会主左手一探腰带下方的暗袋,有物入手。
吴玄将剑丢出三丈外,移位绕走。他的掌心内隐,旁人无法看到他手中有些什么玩意。
龚会主也徐徐移位,不理会右肋的伤势。
两个暗器绝顶高手,即将有一位在世间消失,也许两个同归于尽。
绕了大半圈,吴玄首先发难,双手齐扬,身形随之向左倒。
马步本来是拉开的,要倒下轻而易举。
可是,他的身形并未仆倒,仅晃了那么一下而已,身形重现已回复原状。
他双手齐扬,但仅打出左手的一把幻刀。
龚会主是稍晚一刹那发射暗器的,三把柳叶刀全射入吴玄左方的草丛中。如果吴玄真的仆倒躲避,这时该已被射死在地上了。
暗器太快,肉眼即使看到也无法躲避,所以只能凭经验和正确的判断发射与回避。可以说,暗器出手,便已决定了生死存亡。犯了错误的人、就是要踏入坟墓。
龚会主发射柳叶刀,由于用的是左手,依惯性必定向右移位,但却一反惯性,是向左移位的,岂知却落入吴玄的算计中,恰好迎住了幻刀,想躲己来不及了。
“嗯……”龚会主又叫了一声,身形一晃一震,幻刀贯入左腹侧,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电芒一闪,第二把幻刀排空而至,捷逾电闪。
“哎……”龚会主又叫了一声,又退了两步。幻刀已贯入左肩井,锲入锁骨缝中。
“告诉我,谁是事主!”吴玄沉叱。
“我……我不会告诉你,这是道……道义……”龚地主嘎声顽强地叫,一步步向吴玄接近。
吴玄左手一拂,第三把幻刀一闪即逝,没入龚会主的右肩井。
龚会主如受雷殛,仰面欲倒,但勉强稳住了,狞恶地重新向前迈步。
“我只好杀你、”吴玄咬牙说。
龚会主已接近至丈内,本已麻木的右手猛地挥出,一声呻吟,向前一栽。
吴玄左手一伸,接住了射来的一枚五寸扁针,本想顺手回敬,却将扁针向侧方一抛,向仆伏在草中挣扎的龚会主走去。
他有权杀死龚会主,站在龚会主身侧,右手徐拾,小小的幻刀尖露出指尖前。
“住手!”远处任公证的赵忠急叫。
伏魔剑客游捕头一闪而至,伸手虚拦沉声说:“赵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赵忠凛然说:“我不会阻止吴玄取龚会主的性命,只想与吴玄谈谈。”
“那你要谈什么?”
“我希望与吴玄谈条件。在下不是会中的人。”
“让他过来谈。”吴玄扬声叫:“游捕头,兄弟应付得了。”
赵忠急步走近,叹口气说:“去找近日与你结仇的人,你的身价是六千纹银。”
吴玄恍然大悟,也叹口气说:“能出得起六千两纹银的人,没有几个。”
“够了吗?”赵忠问。
“谢谢、在下要取回飞刀。”
“信得过我。我来。”
“在下信得过你。”吴玄说,退在一旁。
赵忠解下百宝囊先取出应用的药物,翻过已陷入昏迷的龚会主身躯,双手齐动,先止血灌送丹丸药散,再逐一取出三把幻刀,撕衣袂熟练地裹伤。
“原物奉还。”赵忠站起将幻刀递过:“你不怕在下乘机袭击?”
“你很小心。”吴玄泰然接过幻刀说:“因为在下手中的幻刀,任何时候皆可射入你的要害,你不会冒险和我拼命。”
“你赢了。”
“六千两纹银,入黑前必须到惠民药局。”
“一定送到。”
吴玄转身便走,步伐坚定有力。
半月后,黄山百丈峰天星砦,大火熊熊烈焰飞腾。一群男女带了箱箱行囊,正沿小径鱼贯下山。
路旁踱出吴玄,拦住去路含笑问:“诸位,在下有事请教,天星砦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一个挟了开山大斧,剽悍魁梧的中年人迎上讶然问:“阁下贵姓?是故砦主的朋友吗?”
“故砦主?你是什么意思?”吴玄一惊。
“陈岩主是半月前逝世的。是死在他的好朋友、虬须虎田坤手中的。”
“虬须虎田坤?哦!是不是与砦主同往安庆,向邪剑幻刀寻仇的虬须大汉?”
“是呀!砦主共交给他八千两银子办事,事没有下文,两人起了冲突,把砦主气死了。”
“虬须虎呢?”
“咱们分了他的尸。”大汉一咬牙说:“砦主本来准备等消息再决定行止的,他死了,咱们必须离开,以免往昔的仇家登门寻仇。三年前邪剑幻刀把本砦闹了个血流成河,如果他再来,咱们死定了。”
“三年前你们不在此地?”
“在下这些人是这两年投奔砦主的。”
“难怪你们不认识我。”
“你是……”
“区区邪剑幻刀吴玄。”他笑笑挥手:“你们好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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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 东来暴客、威逼色诱
六月初,是河西走廊气候最宜人的季节。
去年秋,北面大漠活跃的蒙酋小王子,已经往东游窜,在大同云中一带窜扰。因此,这一带不再发现大队的蒙骑。被裹胁的哈密回部,也返回哈密与吐鲁番结算世仇。这附近千里大漠,回复了平静,暂且过几天太平日子,汉、蒙、回、番暂时放弃成见与仇恨,维持和平的局面。守边的大明皇朝卫军,总算获得喘息的机会,峰火台久已不见升起的狼烟,河西千里边墙安静无事。
今天是临水堡的集期,百户长萧老总似乎特别高兴,屯田今年小麦与青稞丰收,牲口兴旺,三天前新运到的军品补给,比平时多了一倍,难怪他高兴,因此大开堡门,允许军民人等自由出入。
市集设在堡东北,这是百十年来的老市集,位于官道的北面平野上,东面还有一条水草丰茂,榆树丛生的小河流。偌大的市集,只建了二十余栋土屋分散在各区,其他地方供远道行商搭建帐幕。牲口栏规模不大,只供应出售性口的人暂时租用,不负责供应长期草料。平时,这里空荡荡不见人踪,每十天一次集期,集期一到,这里可能出现上千个各色人种,马、骆驼、羊、羚羊、……甚至有熊、土豹、鹰、鹫、鹏等等禽兽出售。
日中为市,已经是已牌正末时分,市集中人头攒动,牲口的臭与人们身上汗的臭味中人欲呕。人仍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健马与骆驼从四面八方往这里集中。
市集东北角近小河一面,一排帐幕的尾端,是出售健马的牲口圈。在这里,展出各式各样的马匹。有祁连山的高瘦野马,有大肚子罗圈腿的蒙古马;有高大身长的波斯黄骠;有番地出产的矮小长毛花马……应有尽有。
石诚领了两位牧场伙计,出现在这一区。他高大健壮的身材,古铜色的脸庞,处处流露着年青人勇敢剽悍的神彩。合身的合子布牧装,长靴及膝,皮护腰佩带着鹿角匕首,手中握着皮制马鞭,虎口中精光四射。在这一带,兴隆牧场的少场主石诚,谁都对他怀有由衷的敬意。不仅是他性情好为人和气,主要是他虽然年方二十四,但出入边外见多识广,阴山以西吐鲁番以东,数千里大漠他几乎踏遍,懂得十余种主要大漠民族的语言,连肃州卫同文馆的译字生也甘拜下风。
兴隆牧场在堡东南六七里的柳条沟,规模不算大,但饲养的都是天方名驹,与肃州卫的草场(官营牧场)订有合约,每年供应军方三岁驹五百匹以上,有自己度冬的仓场。场主石隆,绰号称追魂箭鼎鼎大名的谍探,曾经单人独骑远走天山南路,追蹑沙漠十猛兽回部吐鲁番猛将兼强盗的火狮牙。牙州卫与赤斤蒙古卫,事前彻底封锁行动迅速极端秘密,但都被他事先获知消息,及时通知两卫的人准备应战,肃州卫负责策应救援的大军,也能及时声援。
三人经过一座羊皮帐,两个黑帽回拦住了他们。黑帽回是回人最剽悍的一种,有大半哈萨克血统,碧眼高鼻性情火爆,汉化不深桀骜不驯,在肃州附近被列为管制户。
帐幕前,席地摆了不少货品。驼毛饰物、织花毯、上品精织合子布(毛制品)、刀剑饰物、各色宝石、妇女金银首饰……另一侧,摆了一大排本制大笼,里面有金雕、狗雕(秃鹫)、青鹘、金鹰种种猛禽。
“汉客。”那位留了黄虬发的黑帽回微笑着说:“天山捉来的魔鹰,五匹马,机会难得。”
石诚的目光,落在那最大的木笼上。笼高六尺,径亦相等,里面有一头庞然巨物,头部无法伸直,也有六尺高。褐色羽毛间或隐透出淡金与黑蓝色的光泽,一双巨目大如人拳,铁钩嘴长度近尺巨爪张开足有两尺直径,束在笼内动弹不得,但威猛狰狞的神态仍有震慑人心的威力,比大雕大了两倍以上,翼展可能超过一丈八尺。
“唔!很不错。”石诚不住点头:“已经长成了。”
“天山来的。”黑帽回说:“真正的魔鬼鹰。你们汉人叫什么……大鹏鸟,对不对?”
天山,指祁连山,不是指哈密以西的天山。六月天向南望,那一带绵亘数千里的无尽高山就是祁连山,山颠的千载冰雪光耀目。
“大鹏鸟只是神话中的鸟。”他笑笑说:“你们叫魔鬼鹰,我们叫神鹰。怎么,要五匹马?”
“是啊!五匹马,或者,一匹驼。”黑帽回热切地说:“很便宜呢!这种鸟快绝种了,一年它没有几天可以飞,太阳不上三竿它只能走。三两年才能捉住一两头,五匹马值得的。”
“哈哈!我要来干什么?”他摇头:“一顿它要吃一头七八十斤的羊,买它回去做老爷吗?”
“它的毛。”黑帽回说:“比雕翎好一百倍。你看。羽展两面均冲,一根可做三枝箭……”
“谁能用这种箭?”
“你父亲就能用。”
“不行。”他摇头:“我父亲用三个力的弓,要五个力的神臂弓才能使用这种箭。”
“四匹马,怎样?”
“不要。”
“三匹。”黑帽口愁眉苦脸地说:“我是用三匹马向番子换来的,它已经吃掉了我五头羊。”
“好了好了,我给我四匹马,但用银子付,八十两,怎样?‘’他说,“算上羊价钱,我不能亏待你。”
“谢谢,谢谢。”黑帽回不住打躬道时:“八十两,我可以买一头驼,谢谢,你真公道大方。”钱给黑帽回,然后走向前面的牲口圈。那儿,东面是马圈,有他家牧场出售的骏马。西面是当地民户出售的大尾巴绵羊,每头皆有百斤左右,是最好的食用羊,当然羊毛也值钱。
进入马圈的棚屋,十余名伙计都在忙,棚屋里有牧场总管罗义和两名伙计坐镇。
“罗叔。”他向含笑相迎的罗义打招呼:“兰州来的马贩就快来了,目前他们还在清泉堡和刘堡主讨价还价呢。好象他们的胃口不小,但对坐骑兴趣不大,他们主要想买役用马,不是我们的好主顾。”
“少场主,咱们牧场从来就不卖役口。”罗总管笑笑:“刘堡主也从不和顾客讨价还价,内地来的马贩子讨不了他的便宜。”
“快开市了,我到处走走。”
“别忘了,找个二转子追上一追,场主等着抱孙子,已经等了好些年了,哈哈……”
二转子,指哈回与高加索白种人结合而生出的混血女郎。白皮肤,黑发碧睛,脸蛋白里透红,遗传了高加索女郎的健美,与哈回的爱清洁习惯,因此特别美丽。在哈萨克以西,贴木儿汗统治欧亚,国都撒马儿汗成了最繁荣华丽的国际都市,俘虏中有大批的俄罗斯、波兰、波斯、中东诸国男女,编入军中的人也很多。当帖木儿挥军二十万东进找大明皇朝算总帐,希望解除藩属耻辱时,壮志未酬病死乌浒河,他的庞大帝国开始分崩离析。有许多部众向东溃散至天山、阿尔泰山一带。这些各色人种也就分散四方,有些沿丝路(西域贡道)进入嘉峪关,归附大明皇朝,被分配在关内外定居,有些甚至安顿在兰州一带。当时的河西,成了国际人种的展览场,盛况不下于成吉斯汗统治欧亚时代,帖木儿汗是抛弃喇嘛教改信回教的皇帝,因此东来的人以回教徒为多。回人爱清洁,不论男女,严冬也每天沐浴。而那些蒙人、番人、哈萨克人……浑身怪味,想爱美也美不起来。回人的帐幕,也比蒙古包清洁百倍,华丽百倍。当然,穷苦的回人要差些。总之,那些二转子比国内的苏杭美女还要美丽大方,却是不争的事实。
石诚二十四岁了还没成家,他父亲和三位母亲当然有许多不满,但也无奈他何。场主石隆也是四十岁从谍探飞龙小组退休之后才成家的,没有理由逼儿子早日成家。
总管罗义绰号双枪将,手中的六沉枪和背上的六枝镖枪,百步内飞枪可贯重甲,从前也是飞龙小组的干谍,从小看着少场主长大,和少场主开开玩笑平常得很。
“罗叔,可惜你的爱女爱玉大小了。”石诚也向双枪罗义回敬:“你该早生她十年,也免得我四处浪荡找对象,哈哈哈……”
在大笑声中,他独自一人走向市集。市集到处都是人,各式各样的衣着令人眼花撩乱,盛妆而来的各族女郎,穿了红、绿、紫、白各式彩裙,为市集带来了瑃情的气息。但男人们最不讲究,只穿青、褐、灰、白的纯色衣裤,脏兮兮一身膻臭味。穿白的绝大多数是回回,黑帽回例外。
他在一座卖皮货的番帐前止步。帐确是番帐,黑羊皮制的简单帐幕,外面仿回帐撑起一张蓬。所谓番,是指河西至青康一带的土著,他们的祖先本是回纥人,但大多数不是回教徒,反而信神佛。像貌在所有的民族中,算是最丑的一族,生番更是剽悍好斗,像貌狰狞。
篷下,席地摆了许多皮货,有野马皮、狼皮、狐皮、土豹(黄褐色巨型云豹)皮、紫羔皮、熊皮、老羊皮,……主人突眼大胡,矮身材,肤色苍揭。另一十五六岁小姑娘脸蛋倒还清秀,小花帽下露出垂及胸口的发辫,五采缤纷。编这种发型,真得花好半天工夫。这是表示Chu女的发型,光棍们可以放心大胆追求。
看皮货的顾客不少,他夹杂在人丛中,拈起一件草上霜仔细观看。这是|乳羔的一种,毛近皮处灰黑色,毛尖却是白色团卷如珠,所以称草上霜,比紫羔皮更值钱更名贵。
皮是四件缀成的,可以制成一件外袄。正在察看成色,突觉左肋有物相触,耳畔传来细小而清晰的语音。“少场主,借一步说话。有一把匕首抵在你的要害上,声张起来对你将是非常危险的事。现在,我们亲亲热热退出去。”
他镇静地扭头一看,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媚目,黑中带褐的眸子亮晶晶,但也可以看到隐藏其中的杀气。
是一位缠回女人,全身裹在白袍内,头上也缠了白巾,白面纱掩住了口鼻,身材相当高。右手挽住了他的左臂,左手从右腋下藉宽大的白袍掩盖所持的短匕;抵在他的左胁下。
他扭头往右看,也有一位没戴面纱的黑瘦高鼻厚唇男缠回,凶睛狠盯着他。一男一女将他挟持住了,不怀好意。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年轻人,心中火冒正想发作,接着心中一动,怒火徐消,故意打一冷战,脸涌俱容,乖乖地在两男女的挟持下退出人丛。
“往东走,小河边。”女缠回操着流利的汉语笑吟吟地说。
人声嘈杂,市集已开,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会想到有人胆敢在大庭广众间掳人?不久,出了市集,到达小河边的一座回帐。这附近全是回帐,一看便知是边内附近聚居的回人,远道而来赶集临时搭建的帐幕。帐外站着两个高大的缠回,各佩了弯刀抱肘而立。
扶持他的缠回抢先掀开帐,里面的褥上盘膝坐着三个穿缠回装的中年人。
“少场主,请坐。”中间那人伸手肃客,鹰目炯炯不住打量他。
女郎傍着中间那人身后坐下,附耳嘀咕了片刻。
他先游目四顾,极不情愿地坐下。
“你们认识我?”他沉着地问。
挟持他的缠回,缴了他的匕首方在一旁落座。
“我们来了七天。在附近打听风土人情,对贵牧场特别留心。”中间那人说:“附近数十里五座民屯牧场,贵牧场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人手整齐,声誉最隆。令尊石隆号称追魂箭,箭术出类拔萃百步穿杨。阁下弓马艺自家传,豪放不羁颇有侠风,没错吧?”
“很对。”他点头:“你们花了许多工夫调查,把在下挟持前来,不是为了告诉在下自己的家世吧?”
“当然不是。将你请来另有用意。首先,让你了解我们的实力。”
“唔!你们有不少人。”
“先遣的人为数不多,但每一个人都是武艺出众的风云人物。论武艺,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边城土著,长枪大刀弓马固然很不惜,但拼个人技艺,你们不登大雅之堂,差得太远。”
“客下是……”
“我,鲜于昆。那位……”鲜于昆指指右首的深目高鼻同伴:“白里图,他是真正的回回。”
“我知道,他好像是别失八里人。”他指指挟持他的女郎:“她不是缠回,缠回的头巾拖至背后,外出该穿红袍。发式也不对,她没编发辫。你们,除了外面守门的两位之外,全是汉人,你可能是蒙人。”
“唔!你很有见识,名不虚传。”鲜于昆由衷地说:“不错,我们大多数是汉人。至于白里图,祖上是别失八里人,现在是吐鲁蕃人,是我们的连络信使。”
“你们还没将用意说出来。”
“是这样的。这位是一位在中原失势的英雄,不得不远走边荒另创基业,在兰州认识几位漠外的好汉结为知交,得知关内外的情势,决定在关内先建基础,再向关外发展。肃州卫与嘉峪关戒备森严,不易生根;距关太远,则消息不灵通,而以双井堡及贵地最为理想,北距边墙又近,南入祁连隐身甚易,所以……”
“所以,你们决定在临水堡生根了?”
“对。”鲜于昆不假思索地说:“要生根,必须了解当地的情势与风土人情,熟悉当地的权势人物,而且势须获得权势人士的协助和合作。”
“你们选上兴隆牧场?”
“对。能获得贤父子的合作与协助,咱们天时地利人和皆完美无缺。呵呵!今天请你来,原因在此。”
“你们认为敝牧场一定会与你们合作吗?”
“哈哈!那就得看少场主你的意思罗?令尊年已花甲出头,兴隆牧场早晚要让你作主,只要你点头,什么事都可顺利完成。”
“如果在下不点头……”
“你会点头的,因为你不是愚笨的人。”鲜于昆的脸上泛起凶狠的神色:“你也许心中明白,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英雄好汉,敢拼敢死的亡命之徒。咱们迫于情势远走边荒,已经后退无路,有进无退不能再失败。你也许不知道,中原武术神奇莫测,动手时刀枪不入,三丈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白昼可高来高去,夜间来无影去无踪,取人首级有如探囊取物。你如果不点头,兴隆牧场,啧啧!你认为你们这些有几斤蛮力,会盘马弯弓舞马弄枪的人,能活得了多久?”
“这个……”他似乎吓得脊梁发冷,不住打哆嗦。
“要抗拒我们这种人,是极为不幸的。”
鲜于昆不住狞笑:“我们杀人如果要不露形迹,即使最精明的忤作也查不出死因。要人三更死,决不留人至四更。我们的要求并不苛刻,仅要咱们的人获得合法居留在贵牧场便够了”
“你们有少人?”
暂且预定为三十个人便好,以后再说。少场主,这条件够简单吧?把咱们安顿在贵牧场,对贤父子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日后咱们开创新局面时,贵牧场将更是茂盛,更为兴隆。”
“这……在下做不了主,必须禀告家父……”
“应该的,毕竟令尊仍是一场之主。在下派人借住在贵牧场设在集上的马圈棚屋内,守候三天等少场主的好消息,过期不候。现在,少场主可以走了。程姑娘,送客。”
伪装回回女郎的程姑娘含笑而起。他也站起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少场主,我送你回牧场好不好?顺便看看贵牧场内部的增势,好吗?”程姑娘亲热地挽住他的左臂,笑意从一双媚目中表达无遗:“顺便把你订买的神鹰送回牧场,不是有了返回牧场的藉口吗?”
“程姑娘,你跟我回牧场,就不怕牧场的人拒绝你们的胁迫,因而对你不利吗?”
“嘻嘻!你们没有人能对我不利。”程姑娘的口气充满自信:“相反地,出面对我不礼貌的人,将会大大的遭殃。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所以必须设法阻止贵牧场的人撒野,我勾魂姹女程英,在中原可是追魂素命的女魔神。”
“我的匕首。”他向那位缴去他匕首的人抬手相招:“勾魂姹女,这绰号好怕人。”
“你对我好,就不必怕我。”勾魂蛇女接住同伴抛来的匕首,替他纳人佩套:“我对你极有好感,放心啦!我不会为难你的,走吧。”
他将勾魂姹女的手扳开,向安坐不动的鲜于昆说:“阁下把中原的武技,说得神乎其神,在下却有点不信,你敢与在下赤手空拳相搏吗?”
“你这笨虫!”勾魂姹女的纤纤玉指,捺在他的脸颊上笑骂:“徒手相搏你们更不行。我们这种人,举手投足便可置人于死,手脚沾身非死即伤,你怎敢向他挑战?他一个指头可让你死一百次。走吧!别胡说八道逞英雄了。”
“我不信!程姑娘,难道你的指头……”
“我的指头轻轻一点,足有百斤力道……哎呀……”
他出其不意用上了角力术,来一次快速的小外挂,斜抱住程英右足一勾一扭,程英仰面便倒。变化大快,按理,程英绝对无法有所反应,势将被摔得乌天黑地。
就在程英衣袍飞扬,上身仰倒尚未着地的刹那间,双腿已闪电似的收缩,双手也缠住了他的手和上身,整个香喷喷软柔腻滑的娇躯,似乎变成了一条蛇,腿上收时反缠住了他的上身和头部。
他感到缠住他的芬芳胴体,突然发出一种诡异的力量,缠绕收缩真像巨蟒缠勒小兽,要将他每一根骨头压缩成碎片,可怕极了,身躯重心移位,从优势突然转变成劣势。
“砰!”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毯上.
程英紧抱住他,将他压在地下,那高耸而弹力奇佳的酥胸,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方。
“小弟弟,你很顽皮……”程英的面纱掉落,盯着他格格媚笑:“给我来这一套,大概是想不要命了。你们这种蛮人斗牛术,斗我这种人太危险了,我的十个指头,任何时候都可以Сhā入你的身躯,除非你的皮肉裹了一层铁皮钢甲。嘻嘻!知道厉害了吧。”
那是一张美得出奇的面庞,红艳艳的樱口吐气如兰。他楞了楞,心说:“她比二转子更美丽。”
“咦!你身上没长骨头的?”他傻呼呼地问,手却不傻,在对方的小腰肢上捏了两把,也许捏三四把:“如果你不戴面纱,你会害死许多许多的人。”
“此话怎讲?”
“男人们会为你动刀子争风。”
“你呢?”
“我?也许。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女人。”他明显地认输了。
程英放了他,站起拾回面纱整衣。
“少场主,我们敢从数千里外来边荒创基业,定然有过人之能。”鲜于昆得意说:“所以,你最好接受我们,与我们合作,你看。”
右恻不远处一支帐柱上,挂着一口水革囊,是用一只小羊的整张皮制成的。鲜于昆的右手抬起,虚空一抓,水囊突然破裂,囊中的水哗啦啦迸出,顷刻便涓滴不剩,而皮水囊却裂成三片。
“咦!你……你会法术?”他爬起惊骇万状:“你……你是黑教的本卜子?”
黑教,指喇嘛的另一支派,俗称本卜子,善用吞刀吐火驱神役鬼幻术,虽然穿的是红衣,但土著皆称之为黑教,与内地的巫师性质相近,土著们对他们又敬又怕。
“这是真本事硬功夫。”一直冷眼旁观。阴森森安坐不动的那位中年人说:“再让你见识见识。”.
声落手抬,左掌向外一翻,向他虚空按出。
相距约一丈左右,他突然如受千斤巨锤所撞击,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出丈外,几乎跌出帐外狼狼万分。
“你自己回去吧,程姑娘不陪你了。”鲜于昆说:“第三天午正,也就是大后天.有人在棚屋等你的回音,你走吧。”
他爬起便跑,像是见了鬼。
帐内,五男女哈哈大笑.
“不会有问题了。”白里图欣然说:“这位少场主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兴隆牧场必定人仰马翻。”
“我想是的。”鲜于昆的语气充满自信:“长枪大刀冲锋陷阵,我们不如他们;论武技和手段。
这些人那能和我们比?白里图,这里的事你不必管了,立即回凉州准备、带着人货尽快赶来,走山区、千万小心。”
“是的,我这就动身,偷渡的路径我了如指掌,误不了事,山区的蕃人我们对付得了。”
“为防石场主走险。”鲜于昆向那位用劈空掌示威的人说:“阴老哥与程姑娘多辛苦些,留意兴隆牧场的动静,必要时用些手段,软硬兼施,兄弟即派人回甘凉。促请三位老前辈率人动身西来。”
“放心啦!鲜于兄。”阴老哥阴阴一笑:“对付一些化外一勇之夫,兄弟的手段决不会失败的。
石诚是独自返回牧场的,七八里路健马片刻可到。柳条沟是从南山流出的一条小溪流,平时水量不大,春末雪化水位暴涨,但也不致成灾。兴隆牧场利用这些水源,种值数百亩牧草,充沛的水源就是财富。所以牧场的牲口相当兴旺。
在河西,不论军堡民堡。必须符合军政府的五项基本要求:一、一丈八尺以上高度的堡墙,和三丈宽丈正深的濠,绝对能阻止骑兵的冲击;二、一年的粮食和两座以上的水井,至少经得起半年的围攻,三、有充足的军械,尤其是弓箭,具备有自卫死守的能力;四、建有多余的房屋,以便战时容纳附近零星村落民众避难,五、严禁收容无户籍的流民。堡中不论男女,皆需编定丁勇组织,名册呈送当地军堡指挥部准查(柳条沟属临水堡军区),由军堡派员定期检查备战与训练事宜。五项基本要求中,除了军械与旗号一部份由军方支援发给之外,皆由民堡方面自筹措,一有寇警,全民皆兵。兴隆牧场的柳条沟堡,便是军方指定的的据点之一,因此小山嘴上的砦堡,巍峨壮观自是意料中事,远在五里外,便可看到堡墙上林立的碉楼与烽火台了望楼,居高临下,可了望整个牧场,周围十里之内,遍设有仓场、牲口栏圈。石场主花了三十的心血,未在飞龙小组退休之前,使委托友好开始惨淡经营,方能有今天的成就。
一批外来的来路不明歹徒,居然想占夺他的半生心血。
牧场有百余名畜牧专家,有三十位户长,堡中心建了六七十栋石造房屋,采用回人的建筑格局,所以全是平顶可作为防御掳点的坚固房屋。外围则是一排厩房羊圈,以便有警时将牲口抢救回安置,平时仅安置各户使用的坐骑和驷马驮马。
他回堡后不久,堡中议事堂后面的秘室中,五个人神色肃穆,一面品茗一面细谈。五个人是场主石隆、副场主丘家骥、牧场总领廖宏谋、公祠学塾的老夫子高文亮、少场主石诚。
“家骥。”石场主向副场主说:“能猜出他们的来路吗?这期间,附近有谁敢窝藏他们?”
“咱们与中原武林极少往来,无法知道他们的底细。”副场主丘家骥不住握手:“可以想得到的是,他们都是身手极为高明的可怕人物,在中原决非无名之辈,难怪最近牧场夜间经常发生不可思议的各种声息,显然他们早就在本堡活动,而我们却未能及早发现警兆,堡中子弟的武技,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夜间更不是他们的敌手。附近可能有人窝藏他们,带了帐幕更可来去自如,我们去查,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说得也是。总之,本牧场已经被他们暗中所控制,已面临存亡续绝危险关头。”石场主心情沉重地说:“咱们的柳树沟堡,挡得住上千蒙骑冲击,都阻止不了那些可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白天他们当然不敢来,晚上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出人,真糟!”
“东翁也不必大过尤心。”高老夫子慢斯条理地说:“这些亡命之徒,明显想在此地安身立命,有先天的弱点存在,如果发生大变,他们势将无法存身,只要东翁沉着应变,应付得宜,他们不敢贸然挺而走险的。问题是,该如何慎重应变。”
“我们不能在胁迫下低头。”总领廖宏谋愤然表示:“所以我主张立即动员自卫,同时报官,双管齐下,与他们拼了。”
“两败俱伤,划得来吗?”石场主痛苦的摇头:“报官也有困难,我们没有确证,也无法找到他们的主谋人藏身在何处,官府会凭我们一面之词大举搜索封市吗?最可虑的是,我们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晚上来去,在堡中杀人放火,我们能阻止他们晚上行凶吗?”
“这个……”
“我何曾没想到反击。”石场主失声长欢:“想当年,我单人匹马进出大漠数千里,在十万蒙番铁骑中……唉!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
“东翁,这就是现实。”高老夫子笑笑:“人活得长久了,经历过大风大浪,锐气随见识而减,对人生多一分体认就多一分成熟。等到有了家室之累,顾虑也就日益增多。血气方刚,所想所做都是为自己;上了年纪,会为别人着想,知道易地而处。这些人从内地来河西安身立命,必定有他们弃繁华就边荒的充足理由,怕的是他们不仅是有意谋夺兴隆牧场作为根本,进而遂行更大的阴谋,因此,东翁筹谋对策,必须谋而后动详加斟酌。”
“情势恶劣,已由不了我们,”石场主焦灼地说:“只有暗中积极防范意外,非必要就不走极端,在不影响安全下可与他们和平共存,与亡命之徒正面冲突不会有好处的,暂时的容忍并不等于屈服,我们要等候机会找出他们真正的意图,才能决定对策,所以诚儿仍得和他们周旋,不妨虚与委蛇,以便了解他门的布置和实力,知已知彼,虽不胜亦可自保有余。”
“大哥,我们不是失去主动吗?”副场主有点不放心:“这不是姑息养奸吗?依我的意思,还是立即加以无情的打击,彻底在他们气候未成之前摧毁他们……”
“那将会迫使他们挺而走险,兄弟。”石场主苦笑:“他们能以十条命拼我们一条命,我们能拼得起吗?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我们能冷静应付,就可以把他们的锐气逐渐削减,等完全了解他们的意图之后,再加以致命的打击,岂不永除后患?”
“老朽同意东翁的作法。”高夫子捋须点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小诚智勇双全,不难应付这些亡命之徒。”
第三天近午时分,石诚带了两名伙计,进入临水堡东面的十二里庄。这是一处路旁的歇脚站,仅有十余户人家,两座小食店和茶亭。官道上行旅不多,有则成群结队而过。
他在一座小食店前下马,在拴马栏上紧妥坐骑,三人进入空荡荡的店堂。
“喝!石少爷,好久没来啦!”店堂中两店伙之一笑吟吟上前招呼:“不像是去双井堡。坐,喝碗茶。”
“李三,哈哈!你好像长了膘啦!”他大笑,在一张食桌前坐:“生意不太好,卖不掉自己吃。喂!赵老七这些日子好像失了踪,到何处去了。我是来找他的。”
“赵老三攀上了高枝儿。”李三撇嘴:“早些天,我在山里马家子赌场,听人说起他跟人合伙贩牲口,往双井堡那边去了,其实却是到了那一边。”李三用手往北一指:“四眼狼那边。少爷,三位想吃些什么?”
“来三壶酒、切些肉脯来。”他喝了半碗茶:“他多久没露面了?”
“半个多月啦!小七子,快去准备吃的。”李三放低声音:“四眼狼那群蛇鼠,也很久没在外面走动了,你说奇怪不怪?”
“也许,他们真的改邪归正,做起生意来了。”
三人饱餐一顿,出店时,石城已有了五分酒意。官道上传来急骤的蹄声,驿铃声清脆。两位武装骑军,护送着腰悬驿铃背了招文袋的驿卒,三人三骑从东西驰来。
“你两人先回去。”他上了坐骑向两位同伴说:“我到四眼狼处走走。”
“这……少场主,那地方……”一位同伴说。
“不要紧,我会眼睛放亮些的。”
这里有一条小径向北伸展,通过草木丛生的两处小山梁,五六里外便是长了杂草的荒野,不时出现一些山丘和雨水冲刷而成的一两丈深地隙,直通向十五六里外的边墙。距边墙五里之内,不许居民接近,如被巡逻的官兵查获,很可能被判劳役百日。五里之外,可以放牧活动。
边墙每距十左右,有一处有烽火台的据点,驻军自五十名至一百二十名,平时派巡逻队沿边内边外往复巡查,刁斗森严。
他策马进入树林,绕过一座小山,驰入一条宽有三四丈,曲曲折折的地隙。
兰州是九边之一,河西这一带称为甘肃边,边墙曲折重叠长有数千里,那能每一处皆派兵严密防守?因此,有许多地方,成了走私者、罪犯、强盗、谍探、流民的逃捕薮。这些人进出边墙有如家常便饭,真正被抓住砍头的倒楣鬼,都是些不知门路的生手,老手们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可以带领驼队往来。
四眼狼马振威,也叫马回回,就是高台千户所至肃州一段边墙的混混头儿,走私者兼强盛。
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矮林中,一栋林棚屋前系了十余匹座骑,有两个人躲在右侧的小冈树丛中担任了望,却没看到从北面反绕回来沿地隙接近的石诚,等到人马在屋北面的矮林中出现,已来不及发出警讯。健马已飞驰而进,片刻便冲到棚屋前。
屋内的人听到了急骤蹄声,一个人掀开皮帘抢出门外。
枣骝冲到,石诚一跃而下。
“咦!你……石少场主……”那人讶然惊呼。
“怎么?”他轻摇马鞭抢近:“马回回在吗?”
“你不能进去。”那人伸手拦住去路:“马爷有客人,你……”
“客人?不是偷马贼?”他左手疾伸,抓住那人的右手向外一挥:“马回回,你不迎客,我可要进来了。”
声未落,人已掀帘闯人。
席地而坐的六个人正挺身站起,双方照面。坐在下首那位中年人深目稀眉,高额厚唇,穿灰色合子布宽短掩襟衫,头缠白巾,眉骨特高,像是长了四只眼,腰带上佩了弯刀,一看便知有大半回纥血统。其他五人皆穿了回装,但有三个一看便知是汉人。
“石少场主,你……”四眼狼脸色大变:“你怎……怎么乱闯?”
“早几天,敝牧场西谷草场丢了十二匹枣骝,我不能来?”他Сhā好马鞭,脸色一沉:“除了你手下的偷马贼,本地的贼决不敢动敝牧场的歪念头。说.他们是何处来的?白亭海,对不对?”
“冤枉、石少场主,你……”
“住口!你还敢叫冤枉?赵老三领的路,对不对?”
“不,请不要冤枉好人,赵老三不在我这里……”
“别想赖,你乖乖把他们交出来,不然……”
一位鹰目钩鼻的人拉住了正要分辨的四眼狼,向前阴森森地迈进,在八尺外止步,冷笑着说:“你就是兴隆牧场的石场主?看样子,你很神气。”
“不惜,是我,你是……”
“不必问在下是谁……”
“那你一定是偷进来的偷马贼。”
“混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本来就是有意生事而来,立即乘机动手。快,拳出如电闪,砰一声响,右拳吻上了对方的左颊,右手跟踪来一记短冲拳,在对方的腹上开花,再一掌反劈在对方的右颈根。一连三记快速绝伦的打击,每一记皆结结实实。
“该死的东西……”另一人咒骂着凶猛地从侧方冲上。
他扭身向敌,起右脚斜踹,重重地蹬在对方的小腹上方,快得令人目眩。
砰匍两声大震、两个人先后摔倒。
一声虎吼,他扑向第三名汉人,充分表现出边荒青年快速勇猛的狠斗精神,与无畏的斗志,声势极为猛烈,贴身搏击有如疯虎。
第三名汉人身手极为高明,双手上封下格沉着应付,但仍未能遏止他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一照面间,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双方各挨了对方十记重击,幸而都能护住要害。快速的缠斗真也不易击中要害,进入乱打死缠景况,看谁能在混乱中击中对方的要害,看谁的耐力能支撑到最后胜利的到来。
在石诚方面来说,他的体能与气势,在他这种年龄,正是达到额峰状态的最佳时期,环境的锻炼使他禁受得起打击,他该有获胜的信心与意志,这是他先天上的优势。
可是,优势终于失去了,本来相当均衡的局面,因被击倒的两个人重新加入而被打破。
两个被击倒的人已回过气来,伤势并不算严重,先后爬起加入混战,一阵死缠,石诚便感到有点不支了,在连挨了几记重拳之后,终于被人从后面一脚踢翻。
三个围攻他的人,也成了强弩之末,全部脚下虚浮,头青面肿精疲力尽,喘息声有如牛吼。
四眼狼与三名同伴,先前被凶狠的恶斗惊呆了,见石诚倒地,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约而同一拥而上擒人。
石城猛地侧滚而起,匕首出鞘,拉开马步大喝:“四眼狼,拔刀冲上来!”
他这时的神情狂野威猛目光凌厉,明显地表现出他正在盛怒之中,出手必定凶狠无比,气势惊人,四眼狼如果真的拔刀冲上去,很可能要挨上一二十匕。
三个家伙吓了一跳,骇然后退。
他向门口退,门口赶回来的两个望风的人。刀已握在手中,但却不敢拦阻,往两侧让出退路。
他退出棚屋,解下坐骑。
“四眼狼,我给你没完没了。”他上马收匕首狠狠说:“你人多,今天你走运,下次,哼!”
“阁下。不要走,咱们谈谈。”那位曾被一脚踹倒的人。抢出门外高叫:“谈谈对你有好处的。”
“偷马贼犯的是死罪。”他兜转马头:“没有什么好谈的,除了将所偷的马送回,没在谈的必要。”
“咱们犯不着低下得去做贼偷马,但我可以透露偷马贼的消息。”那人说,脸上有阴森的狞笑:“条件是此后阁下不要来此地打扰,不要再找回眼狼的麻烦。”
“在下知道你这人不好惹。”最后与他缠斗的人有气无力地说。“在本地,兴隆牧场有强大的号召力,你回去高声一呼,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往这里赶。”
“你知道就好。”
“所以,咱们怎会愚蠢得冒险去偷贵牧场的马?”
“不见得,能逃的地方辽阔得很,从这里逃出边外,要不了片刻工夫,马是最容易出手的东西。”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条件如何?”
“如果你的消息可靠。在下当然答应。”
“当然可靠。”那人用手往东北一指:“红柳坡,人和马都在。”
“骸沟?”
“对。”那人点头:“要快,回去叫人来还来得及。”
“但愿你的消息可靠,后会有期。”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健马放蹄飞驰。
蹄声先在北面传来,然后转向东北,逐渐去远。
“蓝老兄,你怎么骗他?”四眼狼向那人埋怨。“他这一去扑空,要不了多久,附近所有的壮丁都会像风沙般刮来,咱们死路一条。”
“他不会扑空。”
“红柳坡除了骸骨和鬼,那来的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那人往屋里走:“这小畜生力大如牛,浑身皮粗肉厚禁得起打击,身手又快得惊人,我竟然栽在他手下了。日后,哼!四眼狼,咱们继续商量重要的细节,以便早些离开。”
石诚的确是往东北方向走的,那一带风峦起伏,荒野有许多石碛地带,七八里外地名红柳坡,但人们却称之为骸沟。原来那一带是早年的蒙人和番人弃尸的地方,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有蒙番使用,风化的骸骨依然散处在附近。本朝匡复河西之前,这一带直至边外的弱水流域,住了许多蒙人和番人。这些人是从中亚迁来的,保持有最坏的习俗,不掩埋尸体,死人抬放在荒野让兀鹰啄食,皮肉不吃光,死者便上不了天堂。
骸沟,到处可看到风化的骸骨,鬼打死人,无人敢近。
★★
★★
★★
河西至北面的石碛地带与草原地带,食尸鸟不限于自中亚、非洲飞来的秃鹫(独头鹫、秃鹰或兀鹰)。雕在捉不到猎物时,也食尸。而成千上万的乌鸦,更是糟透了的清道夫。甚至那鸟中之王金鹰,饿急了也参加食尸大宴。河西所能看到的巨型猛禽中,恐怕只有翼展一丈的蓝黑色青鹘,是不屑食尸的高贵王族。
这带真荒凉,除了飞禽与山猫狐兔,不但不见人踪,也没有马牛羊,百十年来,就没有人肯在这附近地区定居。但当黑夜来临,狼吼枭啼鬼火飘浮,偶或可发现憧憧鬼影。那是一些罪犯和走私者,在这里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中间的一座小帐。
帐内设有简单的睡具,一只小包裹,一些换下待洗的衣裤。
蒙人番人都不喜欢沐浴,没有将衣物穿了一次便换下洗涤的习惯。而且。这些衣裤是精工缝制的天蓝色绢料劲装。
他小心地打开包裹检查。好家伙,里面除了一套黑缎夜行衣和两套短袄两件青袍外,还有一双快靴。一只革囊内盛了金银和一些金银首饰,以及江湖人使用的火褶子、飞爪百练索、开锋的制钱、一串百宝匙……看了这些东西,算是已摸清这人的一半身份了。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一处潜匿区,最少也有六个人在这里藏身。
他再钻入另一个小帐,楞住了,鼻中嗅到脂粉所遗留的香味,但与程英姑娘身上散发的香味不同。
包裹中也有夜行衣,这座帐中的女人,也是一朵带刺的花,相当年轻;老女人怎好意思使用这种迷人的脂粉?
正想继续检查第三座帐幕,突然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凭他的经验和灵敏的听觉,他知道人马已到了半里外,正以徐缓的脚程接近,最少也有五匹马,马如果奔驰,便会扬起尘埃引人注意,显然这批人马是小心悄然接近的。他按原状将物识放回原位,立即撤走。
他总算明白了,四眼狼那儿的那位汉人,有意骗他诓来此地送死,在这里藏匿的人,必定是了不起的首脑人物,地位决不会比鲜于昆低多少。
五匹马到岗下,进入距帐幕不足百步的树林,五个人下马互相低语片刻,在树下席地而坐。
不久,蹄声再次传到,五人五骑从另一方向缓缓而来。是五个汉人,四男一女。负责警哨的人发出手式讯号,通知先来的五个蒙回骑士。不久,两批人会合在一起,就在距帐幕不远处围坐交谈许久,此期间双方似乎曾经有所争执。
半个时辰后,先来的五骑士留下那位回人,四个蒙人上马从来路走了。
在远处伺伏的石诚听不到他们的交谈,悄然回到藏坐骑处,上马从东南角撤走。
不久,他出现在第三条沟的下游石碛地带,健马小驰,那些觅食的老鸦发出噪声,马来到之前飞起,马经过后又飞落原处。
他驻马在岗下,凝神向沟上游的山岗村林察看良久,然后驰马离开,到第二条山沟察看。最后,他到了第一条沟,也就是骸沟。下游一带石碛地,散落着一些被风化得快成了碎片的骸骨,也有牛马的骸骨。他上行约里余,驻马向上察看。久久,他策马往回走。
上游里余,正是帐幕藏匿的地方,六个男女躲在小树丛中,留意他的举动。如果人向上寻找,毫无疑问地将会受到六男女的的攻击。
他当然不会往上搜,只想表示他曾来过这里找偷马贼,让四眼狼向在这里藏匿的人,解释他此来的目的就够了。如果他不来此地现身,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对他以后的活动影响太大,至少可以让对方认定他不曾目击这里所发生的事。
黄昏时光,他回到牧场,将所见所闻一一详细说出,提供诸位长辈参考。敌情已知道一部份,其他部份仍须积极求证。
次日,他向南面的山区搜查偷马贼的踪迹,向住在山里的蒙人番人打听,煞有其事。
天黑后不久,他悄然从牧场东面的草场溜出。
骸沟的六个小帐幕仍在,二更将尽,五个小帐内的人已经入睡,担任警戒的人夜间改在帐幕附近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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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气温急剧下降,夹衣不胜寒。警哨披了一件老羊皮皮袄,隐身在南面最外侧的那座小帐旁矮树下,丝纹不动像个鬼魂。远处沟下游鬼火荧然,随风飘浮时散时聚。北面荒原中传来三五声刺耳的野狗长吼,南面山林中枭啼此起彼落。没有月光,繁星满天,夜风萧萧,好凄清的边荒之夜。
一个黑影幽灵似的接近警哨的身后,相距已不足十步,挫低身形一分分向前移动,从枝叶下草稍上通边,由于行动慢,未发出任何声息。
真不巧,第三座小帐中,突然传出咳声,接着钻出一个披了夹袄的身影。
“周兄,怎么?睡不着觉?”警哨一面说,一面离开掩身的树:“白天帐里像火炉,晚上……”
“晚上冷得像冬天。”周兄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这鬼方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白天夏晚上冬,出太阳烁石流金,刮起风遮天蔽日……”
“呵呵!周兄,等你住久一点,令你受不了的事还多着呢。”警哨用权威性的口吻说:“既然要在边荒创业,就得忍受和习惯这地方的一切。说起热,到了哈密火州,那才叫热。说风,到了安西,风不叫风,叫风刀子。再往西到白龙堆,怪风一起,连骆驼都会被吹出数十里外。冬天一到,那种冷真叫人受不了。南方人如果挨得过一个冬天,那他一定不是南方人。周兄是湖广人,湖广不算是南方,长沙武昌冬天都有冰雪,在这里一定可以活下去,不必担心啦!”
“不担心是假。”周兄满腹牢骚:“我来了没几天,就已经受不了啦!这辈子我那受过这种罪?他娘的见了鬼了!我看,我还是回中原鬼混算。”
“周兄,好死不如恶活。”警哨说:“孤山一鹤纠合了武林二仙,与那群自诩侠义门人,正要穷搜咱们这伙人的踪迹,你敢回中原住鬼门关里闯?算了吧!周兄,死,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不会的,边荒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地方,兰州以西路引岂能随便申请得了的?那些侠义门人方方正正,不敢也不屑使用假路引,所以不会来。等咱们筹足财货,在河西立了根基,他们再来的话,哼!管叫他们死无安身之地,咱们……”
“胡兄,你身后……闪!”周兄突然大叫。
叫晚了,胡兄突然向前一栽,倒下便声息俱无。
胡兄所站处,换了一个黑影。
另一座帐中,人影暴起,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扑向那个取代警哨的黑影,相距仅两丈左右,一闪即至。
黑夜中快速接触,旁人无法看清交手的景况。周兄在后一刹那冲上,已来不及Сhā手了,卟劈劈三声怪响,然后是一声惊叫,扑上的人斜飞丈外,摔跌在树丛中。
黑影一闪即逝,不知是如何走的。
周兄大吃一惊,悚然止步。
其他帐幕的人已闻警而出,入侵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警哨胡兄是被击昏的,背心挨了重重一记。
扑上被打倒的人,右肩已被重掌拍碎,小腹也挨了震撼内腑的一击,伤势不轻。如果没查出两人所受的是扑打伤,他们真疑心是被鬼魅所侵袭。入侵的黑影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快,在这种灌木丛生野草茂密的冈坡,入侵不发出声息并非难事,快速撤走而无声无息,不是鬼魅又是什么?
天明前,石诚悄然回到牧场,天亮照常活动。
午初,草场管事神鞭钟庆,除石诚前往临水堡市集牧场的棚屋践约,两人并辔驰出牧场。
钟庆的腰间,缠着一根乌光闪亮筋皮缠制的丈八长鞭,绰号就是从这根鞭而获得,攻击两丈内的人畜威力惊人,三二十名壮汉决难近身。
“钟叔,如非绝对必要,切记不要和他们反脸动手。”石诚着重地叮咛:“他们之中无一庸手,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强,昨晚如果我不事先运功护体,右胯必将骨碎肉烂,那家伙掌力之雄厚厚,出招之诡奇老练,委实令人心中懔懔,我虽事先有所准备,仍然被他击中,一个供奔走的人已经如此了得,他们的首脑人物,武功的造诣可想而知。所以不论对方的态度是如何恶劣,钟叔请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时机未至,我们必须忍耐。”
“我会忍耐的。”神鞭钟庆说:“兴隆牧场的宗旨,是敦亲睦邻,与任何人和平相处,但一旦发觉面临生死关头,便会断然奋起,为争生存而不惜任何牺牲。少场主,未至生死关头,我不会冒失冲动的。”
“但钟叔带了鞭。”
“我必须预防万一。如果他们威胁你的生命安全,有鞭在手,至少胆气也壮些,是不是?”神鞭钟庆回头注视着他:“我真的担心你,你居然连匕首都不带,你应该佩上刀的。”
“与人谈判,没带武器反而安全些。”他泰然笑笑:“有武器则气盛,气盛便不易保持冷静。双方虎视眈眈手按刀靶,绝对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两人谈谈说说,七八里路片刻便至。市集中冷冷清清,三天前千头攒动,挤满各色人种的市场,在烈日下没有丝毫生气,只有中人欲呕的牲口粪尿臭在空间里流动。散布在各处的一二十间草屋,现在也空无一人。
两人在棚屋前的拴马栏系好坐骑,棚屋的皮门动了一动。
掀门进入,里面两排长木架凳上坐着两男两女,用目光迎接他们,不言不动,神色相当冷傲,似乎以胜利者自居,正在接见屈伏者的膜拜。
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程英姑娘,但今天不再穿回装,换穿了白色紧身衣,长裤鹿皮短靴、佩剑挂囊、另一位是年轻的少女,打扮十朴素,青巾包头,青短衫青骑裤,是附近汉人妇女的骑装;这一带的妇女必须会骑乘。
石诚一怔,被少女那出奇灵秀的面庞所震撼,那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幽怨与忧愁,更增加三两分令人怜爱的魅力。看年纪,似乎还不到二八年华,因为身材并不高,胸部发育尚未成熟。而那位程英,紧身衣裤内的丰满胴体,委实令年青的男士意乱神迷,像一团火般势力炽盛。
两个男的一个是鲜于昆。另一人年约半百,三角眼冷电四射,勾鼻大嘴络腮胡,身材壮实如熊,穿月白骑装外加白大氅,腰间佩着一只尺八箫囊。里面不知盛的是什么箫。
“少场主守约而至,在下深感荣幸。”鲜于昆狞笑着说:“在下替少场主引见敝长上,敝长上姓箫,名志良、在中原,敝长上有个威震宇内的绰号:断魂箫。”
双方引见,石诚知道青衣少女叫齐小燕。
齐小燕一直就低着头,一双莹洁的双手按在放在膝上的大革囊上,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皆处之漠然。
“敝长上是全权代表。”鲜于昆脸上有得意的狞笑:“有绝对处理任何事的权威,希望少场主带来了好消息,免得敝长上费神处理棘手的麻烦事,但不知令尊意下如何,少场主的答复又如何?”
“你们最少也有四个人,不分昼夜,在敞牧场场外围监视牧场的动静。”石诚在对面坐下,“夜间甚至登上护墙。虽然负责警戒的人,并未发现人踪,但白天可从留下的足迹看出有人来过了。
“不错。”鲜于昆点头承认:“一丈八尺高的护墙,挡不住我们的,每天晚上,我们都有人出入贵牧场。”
“你们查出什么了?”
“没有,奇怪,贵牧场似乎不作戒备,一切活动与往常一样,令尊没将所发生的事宣布?”
“用不着宣布,家父有全权处理牧场事务的权力。”
“那么,令尊……”
“家父知道你们中原来的人厉害,已别无抉择,认为接受你们的条件,才是最好的办法。”
“令尊是聪明人。”
“好说好说。你们的条件,家父不得不同意,但话必须先讲明。”
“讲明什么?”
“你们不能损害敝牧场的权益,敝牧场的家务事,你们无权干涉。”石城郑重地说:“你们如果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家父宁可与你们放手一拼,玉石俱焚在所不惜,你们将付出残重的代价,休想在肃州地面活动。”
“咱们才懒得管你们的家务事,而且也无意接管牧场。创建牧场,我们自己可以按正式手续向军方申请创建。现在,你还有什么意见?”
“这……”
“令尊答应了?”
“答应了。现在,你们有那些人安排在敞牧场居留?”鲜于昆向齐小燕举手示意。齐小燕在大革囊中,取出一卷文书。
“这是陕西所发的迁籍与申请侨籍的凭单和路引。”齐小燕走近石城,将文书递过:“共有三十人,须由贵牧场向都指挥使司申请办理,名义是贵牧场从内地聘请来的熟手牧工。”
“人可望在三天后到达。”鲜于昆加以补充:“贵牧场先办手续,等都指挥使司派人前来查证,正好赶上咱们的人到达。”
“好。”石诚略为翻动文卷:“你们还有什么事交办?敝牧场安顿你们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了,等咱们的人安顿好了之后,彼此成了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少场主,你们可以走了,三天后在贵牧场见。”鲜于昆下逐客令:“谢谢贤父子的合作,容后面谢。”
“令尊明时势。你识大体。”断魂箫箫志良欣然说:“今后咱们必定可以合作愉快,保证贤父子不会后悔今天的明智决定,兴隆牧场一定更为兴隆,远景极为光明。在河西领袖群伦,声望誉满中外。”
“但愿如此。”石诚挺身而起:“三日后牧场见,在下告辞。”
两人策马踏上归程,神鞭钟庆脸上的神色呈现明显的不安,忧心忡仲地说:“少场主,恐怕有点不大妙。”
“钟叔,是因为他们已料定我们不敢抗拒他们吗?”
“不,我是说断魂箫这个人。”神鞭钟庆苦笑,“早几年我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从由内地运军械前来肃州的人口中听说的。”
“他是……”
“潜山天柱山庄的庄主,横行大江两岸的黑道大豪,坐地分贼无恶不作的邪道凶星,听说他的箫是百炼精钢所铸制,中有诡异发音异物,挥动时可发出令人心沉气散的魔音。少场主,有这人藏身在牧场,日后如果反脸,恐怕本牧场没有人能制得住他。”
“这个……”石诚吃惊地说:“以音杀人,威力石破天惊,在附近的人都会遭殃,难怪他们敢有恃无恐。除非具有佛门禅功火候精纯,或者玄功已臻返虚境界的人,才能免受魔音所侵袭,显然他们派这个断魂箫来,是准备对付我们的,他们并没有把握断定我们肯就范,看来。要对付他们。我们将要付出可怕的代价。唔!我得好好想一想,想出对付他们的妥善办法来,必须将代价减至最少程度,不能冒险从事。”
“是的,在没有把握之前,最好不要妄动。”神鞭钟庆悚然地说:“场主沉着应变。不惜引狼入室,我本来不以为然,一听鲜于昆报出断魂箫的名号,我知道场主的打算并没有错,敌情不明,确是应该谨慎小心应付的。如果今天我们拒绝他们的要求……”
“他们必定立即发动,我们将遭到惨重的损失。他们如果夜间大举袭击,后果极为严重;事实上他们的人轻功十分高明,足以在咱们的牧场来去自如。”
“他们敢大举袭击吗?”
“为什么不敢?在他们尚有在此地创建根基的希望时,当然不会向我们袭击自断活路。如果我们拒绝,他们断了希望,当然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快走,回去大家好好商量对策。”
兴隆牧场不再松懈,有了显著的改变。外面,警戒的人开始携带武器;内部,所居住的房屋作了应变的调整。一天之内完成了战时的编组,场主与一般牧场首脑人物再不轻松,有了作最坏打算的安排。场主所担心的是:断魂箫已经是难以对付的劲敌,为首的主脑人物必定更为高明,更难对付,如果应付不当。兴隆牧场必会陷入万劫不复境界。
第三天,三十名男女拥着十余匹驮马,浩浩荡荡进入兴隆牧场,安顿在作为收容难民的二十余栋房屋内。
午膳毕,场主石隆在会议厅与对方的首脑人物会谈,列座的有副场主丘家骥、总领廖宏谋,总管罗义、管事钟庆,少场主石诚。
对方三位为首的人:自称东门鹤的缺右耳歪鼻梁、左手屈曲半残的老人;像貌奇丑粗野狞恶的凌霄;与手长脚长,生了一张马脸秃脑袋的郝重光。三人都已是花甲以上年纪的人,东门鹤的白头发快掉光了。另三人是断魂箫箫志良、鲜于昆、白里图。
东门鹤是这些人的主脑,客套毕,以阴森沙哑的刺耳嗓音向石场主说:“石场主慨然接纳咱们这些从中原来的人,老朽十分感激。老朽所要表明的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们这些人初来乍到、数千里迢迢。来到这人地生疏的过荒创业落户,如果没有贵地的权势人物协助,决难安身立命。首先;老朽必须表明态度;咱们这些人绝对无意喧宾夺主,谋夺兴隆牧场作为根基。老朽有些朋友熟悉边荒情势,我们有我们的事业和前途,只不过希望先借贵牧场作为立业的支撑,立定脚跟之后再图发展。老朽不但不干预贵牧场的经营,反而愿借给场主巨额资金,以便扩大经营,老朽从中原带了大量资金谋发展。对贵牧场定有帮助。”
“哦!东门老兄如果想自己经营牧场。石某愿全力襄助。”石场主神色安详地说:“牧地的申请。住处的取得,畜牧的指导等等,石某皆可全力支援。”
“谢谢场主的好意。”东门鹤居然相当客气。“不过,老朽手下那些人,不是经营牧场的材料。”
“东门老兄之意……”
“我们有我们的发展计划,譬如说——经商。”东门鹤笑笑:“从内地将生活必需品运来。必将有利可图。令老朽深感诧异的是,河西居然不使用车辆,运输皆依赖马和骆驼,速度既慢,运货量又少,如果改用车辆运输,可减轻人工费用。贵牧场养马而不养骡,骡才是载运的好牲口。内地与河西的货物交流,非车不可。”
“东门老兄,河西地势用车反而不经济。”石场主说:“而且,内地的生活必需品,在河西不合生活条件……”
“这些暂且不谈,老朽只是譬喻而已。”东门鹤打断石场主的话:“这只是表明老朽这些人,无意谋夺贵牧场,以后的发展,我们有一套周详的计划,目下第一步是先稳定下来,再徐图发展。石场主,牧场东面的草场,近山那一带蔽地,请场主拨给老朽使用。”
“这……那一带地近番区……”
“这倒不必担心。”东门鹤说。“贵牧场的人,请远离那一带的草场。老朽那些手下,性情都不太稳定。恐怕会得罪贵牧场的人。所以场主不必介意。还有一件事,请场主俯允。”
“东门老兄但请吩咐,在下力所能及,自当尽力。”
“老朽那些手下粗俗不堪,人地生疏,短期间难免有点不习惯,所以可否请少场主住到老朽那一边,彼此有事联络也方便些。”
一步控制,先是站稳脚跟,其次是要求私自活动的地盘,然后是控制少场主作为人质。表面上出之于和气的要求,骨子里是要挟。软校兼施,这位东门鹤相当厉害。
石场主势成骑虎,情势已不容他拒绝。
“东面近山的草场。本来是作为牲口避冬的地方。东门老兄既然看中那儿,反正目前不需使用,在下明天就将草场的人撤回,交由贵手下使用,本牧场的人,不会前往打扰贵手下。”石场主镇定地说。“贵手下一直就和犬子打交道,就由他照料贵手下好了。诚儿,你就在晚膳后搬过去,有什么事,多向东门老伯请教,能作主的事,你可以自行斟酌.需用各物,非必要你可以自行张罗。”
“孩儿遵命。”石诚站起恭敬地说。
第二天,临水堡军方派了几位民政人员,前来牧场查验新雇伙计的丁户。东门鹤的三十个人中,有四分之一是女眷,有老有少,迁籍的手续齐全,有石场主出面担保,军方民政人员草草查毕,连话都没问就走了,一切顺利。
一连三天,宾主之间除了首脑人物之外,甚少相互往来。东面近山区的草场,原建有三排厩房和两栋小屋,已经交由东门鹤的手下接管,牧场的伙计,严禁接近那一带草场,成了禁地。
石诚这几天也在忙,他与鲜于昆和齐小燕姑娘,奔走于临水堡民政司与牧场之间,协助补办恶客们正式侨籍的手续,这些事办起来相当麻烦,好在齐小燕姑娘携有各种所需的合法证明,因此尚称顺利。
他发现了三点可疑的事。其一:齐小燕年方二八,正是黄金年代花样年华,但这位小!”娘脸上不带表情,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平时惜话如金,从不多说半句话,也不与人打招呼表示友好。其二:齐姑娘骑术甚佳,但似乎不会武功,对与军方打大道的规章十分熟悉,似乎对边荒的情形有甚深的了解。其三:他发现齐小燕的蒙语相当流利,曾与那位管理民政的人用蒙语回答有关蒙人的风俗,表示她所代表的应聘伙计,前来河西并非不懂蒙人的习尚,够资格在河西生活。
一切办妥之后,东们鹤的三十个人中,有二十个人搬到东西草场去了。三个主脑人物,只留下东门鹤一个人。两地相距约十里,往来传信的人一天跑好几趟。
东门鹤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生性阴沉,因此很少露面,独自住在一间内房中很少出来,只在房中秘密接见传信的人。
石诚住在偏院的厢房中,右邻住着鲜于昆、左邻是白里图。这两个家伙,明显地是监视他的人,名义上他们负责与他打交道传话办事,实际是指挥他的上司。
牧场的住处事实是一座城堡。这一带房屋在堡西端,原是准备战争发生时,作为收容附近村落难民入堡避难的地方,有二十余栋房屋,可收容三两百名难民。这时只住了十一个人,冷清自是意料中事。东门鹤很少出房,显得神秘难测,石诚想从老家伙口中探出一些线索,势比登天还难,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这天午后不久,石诚与齐小燕并辔离开临水堡的东门,踏上了归途。他俩在民政司领到了肃州卫发来的回文,牧场加请牧工落户的申请经己批准,壮丁编组手续也办理完竣,此后不需再办其他手续,落籍的事已成定案。
齐小燕策马在他的右侧,清丽超脱的面庞死板板地,那双充满灵气的明眸向前直视,胁下挂着盛了所有资料的革囊,黛眉深锁,大概在想着一些不如意的事。
“齐姑娘,你对与民政司打交道的事十分内行。”他有意探口风:“在下冒昧,向姑娘请教姑娘来自内地,设籍在湖广,语音却是中州口音,却对过荒的民政规章熟练明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请教,姑娘以往……”
“我没有以往。”齐小燕堵住他的话头,冷冷地不带表情,“我负责办理与官府交涉的事,当然得事先研究学习。少场主有什么事,请你去问鲜于昆,问我不啻问道于盲,我不会答复你任何问题。”
“是他们禁止你答复吗?”他不死心追问。
“你自己去猜。”
“齐姑娘,多日相处,我发觉你似乎把我当作敌人,我真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我就是这副德行。”
“齐姑娘……”
“请你闭上嘴好不好?”齐小燕冷然扭头注视着他,双腿一夹,马鞭一抽马臀。健马向前疾冲。
他白费工夫,什么都没得到。_
“你是一位冰雪美人。”他策马跟上笑吟吟地说,改变策略,不提对方难以答复的事。
“你最好不要胡说。”齐小燕又用话来堵他的嘴。
“我第一天见到你、就暗中留了神。”他不在意姑娘的敌意和冷淡:“你对你那些同伴,态度也冷似冰霜。但我从你充满灵气与智慧的秋水明眸中;看到了你隐蔽在冰冷的神色内,那难以言宣的心事与哀愁……”
“往口!”齐小燕突然尖声大叫。
健马发疯似的狂奔,掀起滚滚沙尘。
“这是个奇怪的女人!”他喃喃自语,策马跟上。
掌灯时分,石诚与鲜于昆、白里图在小厅中喝茶。在这里,喝茶不称文雅的品茗,的确是喝不是品。茶有两种:汉中茶和湖广茶,又苦又涩,却缺乏甘。吃了一肚子的牛羊肉。不吃这种苦涩的老茶,委实难以消化,尤其是蒙人和番人,如果长期缺乏茶叶,很可能会造反。边区各地所设的茶马司,负责用茶叶换边外民族的马,控制极严。蒙、番人并不笨,不愿将马换给大明皇朝的边军使用,边军有马才能到大漠去追逐他们。因此,千方百计鼓励边民走私茶叶(茶砖)出境,交换毛织品、兽皮、宝石、玉石等等与军事无关的物资,你虞我诈,各显神通,几乎每年都会为了茶马交易大起冲突。
“少场主,三天之后。请替咱们准备四十匹健马。”鲜于昆提出要求:“当然敝长上会付款。南面草场那些五岁驹很不错,不会有问题吧?”
“不。不可以。”石诚脸色一变:“那是今年秋天,必须解交肃州卫的军马,军方已派人烙印点了数,少交一匹,敞牧场吃不消,罚得很重。西草场有三百匹……”
“你不会另行设法补充呀?咱们需要的。就是烙了印的军马。”鲜于昆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到山里去找番人,弄四五十匹五岁驹补充不难办到,对不对?”
对方竟然要军马;有何用处?
“办不到。”他语气坚决:“军令如山。没有人敢与军方对抗。少了三两区可以补充,四十匹,兴隆牧场算是注定了被充公的噩运,绝对不行。”
“不行也得行,少场主.”鲜于昆沉下脸拍桌吼叱,“你给我听清了,三天后你不给,咱们派人自己去赶马。”
“你……你敢?你……”
“没有什么不敢的,阁下。”鲜于昆怪眼彪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放明白些,你希望敝长上下令封闭南草场吗?”
“封闭南草场。那将是敝牧场与你们的战争开始。”他也大声叫吼:“鲜于昆,你不要欺人太甚,信不信由你。”
“小畜生!你……”鲜于昆咒骂着拍案而起。
“我不怕你,”他也倏然推桌而起、虎目怒睁:“不要逼我们走绝路,你可不要忽视存心拼命的人。”
鲜于昆双手叉腰,咬牙切齿逼进。
厅门踱入穿一身绿的勾魂姹女出声相阻:“少场主,时至今日,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要求是不可以拒绝的,有困难令尊必须设法克服。来,到我那里去,我要和你好好谈谈。以免日后彼此无法沟通,麻烦大了。”
不管他肯是不肯,勾魂姹女已毫无顾忌地挽住了他的右臂,贴身挽得紧紧地,转螓首粉颊几乎贴上他的肩膀,吐气如兰冲他嫣然媚笑,散发出无限风情。他的手臂贴压在那令人心动神摇的美妙部位。显然鬼女人存心要让他吃些甜头。
这里有三个女的留下:勾魂姹女程英、齐小燕、一位年届半百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妇人冲三娘。三人住在一座房屋中,这座房屋有五间房,便往三个大人。对面一座房屋,就是鲜于昆三个人的住处、后一栋另住了三个。
厅中点了一盏羊油灯:光线暗黄。齐小燕独自坐在厅中整理革囊中的文件,就灯下逐一仔细查核,看到勾魂姹女将石诚挽入厅内,立即站起收拾。瞥了石诚一眼,提着革囊入内走了。
勾魂姹女根本不在意齐小燕的态度,无视于对方的存在,挽了石诚往厢房走。
“少场主,我不知你是真愚蠢呢,抑或是假糊涂。”勾魂姹女将他按在凳上坐下,自己也排排坐;纤纤玉指放荡地点在他的额角上,脸上媚笑如初:“你知道你的性命甚至令尊的性命,都已经控制在我们手中吗?你不答应替我们办事,后果如何你应该明白。几十匹马难不倒你们,距秋后卫所验收马匹,还有三个多月呢,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三个月,天知道可以发生多少大事?不要做糊涂虫,听我的话,错不了,我会设法帮助你的。”
“你们的条件愈来愈苛了。”他先奈地深吸入一口气,“不要欺人太甚,程姑娘。”
“你又在说傻活了。”勾魂姹女火热的胴体紧贴在他肩下,快耳鬓厮磨啦:“我们只要求你合作,怎么说欺人太甚吧?这要求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对不对?”
“当然不对……”
“你呀!”勾魂姹女吐气如兰的樱口,贴在他的耳下,热力渐增:“我看,你仍然不明事理。需要有人在旁指导。为免你冲动闯祸,今后我要陪伴在你身旁。”
“你……”他扭头闪避那诱人犯罪的樱口,挪动身躯避开那热力四播的丰盈胴体:“我讨厌你……”
勾魂姹女怎肯让他退避?瑃情荡漾挽住了他的虎腰。
“真的?”勾魂姹女妮声问,媚自中光彩流转水汪汪地:“讨厌我什么呢?我想,你是怕我。”
“你……”
“你是用不着怕我的。”勾魂姹女捉着他的手掌摩娑,语调柔柔地:“再强,我仍然是女人。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倾心的男人面前,她决不会是强者,除非那男人无情无义。”
“不要……你说得真大胆。”他想扔开那章鱼似的柔软滑润小手。但扔不脱,想骂对方不要脸,却又骂不出口,怕对方恼羞成怒:“你们中原女人,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你……”
“你到过中原吗?”
“没有。”他率直答复,“但我知道中原妇女的美德。”
“奇怪!据我所知,此地的番人妇女……”
“你并不是番女。”
“你喜欢过番女吗?”
“不谈这些。程姑娘,请告诉我,你们指定要军马,到底有何用意……”
“我也不谈这些。”勾魂姹女断然阻止他探口风:“斗室中夜静更澜,你我灯前言笑晏晏,你居然要谈这些扫兴的事。如果我是个丑八怪,我不怪你。”
“你很美很美……”
“所以,你如果不是白痴,那一定不是一个正常的男子汉。”
“你说得不错,我怕。”他毫不脸红地说:“想起你们图谋我兴隆牧场的手段,和你那身诡异的武功,我能不怕?”
“我敢向你保证,没有人要图谋你的牧场。”勾魂姹女正色说:“我们不过是暂时借重贵牧场的声誉,来打下安身立命的根基。石诚,不要往坏处想,好吗?”
那一声好吗!含有恳求、安慰、亲昵、爱娇等等情意。这才女人性味十足。
他已经有点控不住心猿意马。生长在边荒;不论蒙、回、番各色人种,对女性的道德要求标准,与中原有甚大的差异。蒙人兄弟可以共妻,回人可拥有四个妻妾,番女可以公然强掳男人。同样地,男人不必假道学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所以,他逐渐心动了。
在声色中激发本能,是冲动;在情yu中掌握意识.是智慧。
心动中,他方寸中灵光一现。
他放松了自己,眼中情yu之火中,出现另一种光华,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领悟的慧光。
一个在欲火中迷失自己的人,外表是丑陋的;如果能在迷失中放松自己,所表现的就是令异性激赏的超脱风华。
对方用女色来进一步控制他,他为何不能因势利导各取所需?
“是的。”他微笑着伸手轻抚眼前那动人的腻滑温润面庞:“人一天到晚往坏处想,早晚会发疯的。我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总会有解决之道的。程英,我觉得你不但美丽,而且聪明。”
“小弟弟,我如果不聪明,岂能活到现在?”勾魂姹女捧住他按在面庞的火热巨拿,媚目中焕发着奇异的神采:“一个女人闯荡江湖,是很苦很苦的事,若不以为苦,就会快乐。能不以为苦,必须有超人的智慧和聪明。”
“你是从苦中找快乐呢?抑或是……”
“好人,你现在要说这些刹风景的事吗?”勾魂姹女一口吹熄了灯火。
※※
※※※
※※
南草场的牧工,忙碌地把四十匹良马赶入圈中。这表示石场主不敢不合作,将军马交给歹徒们使用。卫所查验过的军马,按规定是在马的右后臀烙上一个军字,以避免落在民间,盗取军马的人将受重刑、任何人拾获军马;都须立即交送军方,不然查获之后,皆以盗窃军马重办,甚至有处死型的可能。
东草场歹徒们安置的地方戒备森严,禁止任何人接近。天一黑,这些人即开始活跃,不少神秘人物进进出出。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住,牧场的人一无所知。至于歹徒们在里面干些什么勾当,谁也不知道。
两天后,石场主从卫军口中,知道凉州卫武备库失窃,被盗走大批军服的消息。两名守卫被人从后面击杀,毫无线索可查。凉州至肃州有十日马程,这消息未引起肃州军民的注意。
勾魂姹女自从那晚将石诚勾引到手之后,便公然出双入对,东门鹤和鲜于昆一群人,毫不为怪似乎认为理所当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齐小燕仍是冷若冰霜,似乎极少露面。对石诚的态度日益冷淡,因为许久两人不曾一起外出办事了。
十一个人,分为三处用膳。石诚原来与鲜于昆三个歹徒共吃住,这时,他已和勾魂姹女三个女人在一起。东门鹤对石场主陆续提出的要求,已不再由鲜于昆转达,而由勾魂姹女负责。
鲜于昆与白里图,这天便离开牧场他往,何时可返,石诚不敢问,问也不会有结果。
午膳间,开始大家都埋头进食。
老太婆卫三娘老规矩食不言,阴晴不定的老眼冷得令人心中不是滋味,老脸上更是阴沉寒冷,似乎像个讨不回债的债主。齐小燕虽然没有老太婆冷,但脸无表情,似乎是个已没有七情六欲的石人木偶,除了冷漠一无所有。
与这种冷漠阴森的人同桌,食不甘味自是意料中事。勾魂姹女平时有说有笑卖弄风情,但在食桌上从来不敢高谈阔论放肆,似乎对老太婆卫三娘颇有顾忌。今天,勾魂姹女一反态,开始多话了。
“石诚,在甘州与肃州之间。有没有练中原武技的人?”勾魂姹女向在右首进食的石诚问:“比喻说,轻功提纵术、掌功等等。”
“这个……这附近好像没有,武术以弓马为主,本地的主要敌人,是内窜的鞑子,和造反的番人,厮杀时人马如潮涌,箭矢如雨刀枪如林,其他武技不容易防身保命。”他不假思索地说:“程英,你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这……问问而已。”勾魂姹女支吾其词_
“你不说,他怎会告诉你?”卫三娘破天荒说话了,阴晴不定的老眼直盯着勾魂姹女。
“是这样的。”勾魂姹女回避老太婆的可怕的目光,转向石诚:“半月前,有人打伤了我们两个同伴。事情发生在晚上。这人来去无声无息,快得像是鬼魅幻形。比中原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还高。”
“哦!什么叫已臻化境?”他Сhā口问。
“这……意思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勾魂姹女不想向外行人多加解释:“能打昏并击倒我们两个人,武功委实惊人,经过几日的暗中查访,至今仍无丝毫线索。你在此地是名人,熟悉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对不对?”
“说真的,我还没听说附近有练其他武技的人。”他用坚决的口吻说:“军方每半年检阅一次民壮,练规定的弓马战阵已经令人叫苦连天,那有闲工失去练其他武技?你们的两个人,是在何处被……”
“你不必问。”
“我不问,岂不更为糊涂?”
“好好保持你的糊涂,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勾魂姹女语含玄机:“最近几天,东草场附好,夜间曾发现来去如妖魅的怪影出没。”
“哎呀!程英那的确是鬼魅……”
“你说什么?”
“南山是有名的神山、妖山、鬼山,山里面处处闹鬼,那些番人怕鬼怕得要死,每年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神祭。东草场那一带,自古以来就闹鬼,番人不敢在那一带建冬窝过冬,我们牧场才能放心将牲口赶进山去避寒。”
“你们不怕鬼?”
“鬼由心生。”他笑笑,“可能是妖,妖是禽兽木石所化,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有否发现鬼怪?”
“发生了许多次,但谁也没看清是啥玩意。反正只要他们不伤害人畜,我们也就做得去追查。你们的人住在东草场,最好不要会招惹鬼魅,那不会有好处的。”
“鬼话!”老太婆不屑的说,开始专心进食。
“谈鬼说魅本来就是鬼话。”他解嘲地说,夹块羊肉往口中一塞,不再多说。
如果老太婆够精明,一定会知道他不信鬼怪,东草场当然不是真的鬼怪作祟。
“三娘,也许真是中原那些人暗中跟来了。”勾魂姹女向老太婆提出自己的判断。
“鬼话!”老太婆冷冷地又说了这两个字。
“难道无此可能?”
“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们来到控制最严的河西吃苦喝西北风。”
“据说……”
“闭嘴!不要造谣乱人心意。”
勾魂姹女仍想再说。但被老太婆的可怕目光压制住了。
“老婆婆,你们在中原有仇人?”石诚提出不知趣的问题,他不在乎老太婆的骇人目光。
“你也给我闭嘴!”老太婆乖虐得不近人情。
这久以来,他可说完全失败了,即使与勾魂姹女在床上缠绵,在意乱情迷的紧要关头,也无法套出任何有关歹徒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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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四章 咆哮边城 边荒走私、草原扬威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知彼方面,他毫无进展。
必须另行设法,向另外的人开辟新的消息来源。
留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容易亲近的,除了勾魂姹女,他连找一个人聊天都难以如愿,连从前与他打交道的鲜于昆,自从将交涉责任移交给勾魂姹女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了,他该改向何人设法套口风我消息?
是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看。
齐小燕,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人多少会有弱点。不会武功就是齐小燕的弱点。
午后,屋中热浪袭人。勾魂姹女到前面去了,与从东草场来的人商量琐事,将有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他在房中歇息。一直就留心屋中的动静。老太婆卫三娘是早一步先走的,现在,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还有一个后房的齐小燕。
这位小姑娘和老太婆一样,平时极少出房,通常东门鹤派人前来叫唤,小姑娘才离房到前面听候东门鹤吩咐办事,来去匆匆。
他终于到达后房,脚下无声无息。
后房不仅两丈见方,开了一个小窗。这一带风沙大,门窗都开得甚小,炎热季节,小门小窗的房间热气蒸腾。
小姑娘正在桌旁埋头工作,桌上堆放着不少簿籍文件,她正专心地运用数枚笔刀,镶刻一块方木,她是那么专心,竟然没听到木门一分一毫移开的声息。
房中太热,她汗流浃背,拉开了胸襟,露出白玉似的一截粉颈与一角酥胸。
她人生得美,但发育尚未完成,只可算是未成熟的青涩蜜桃,好看不好吃,虽然露出一角酥胸,仍然引不起异性的情yu,最多只能令异性在刹那间想入非非,实在并不怎么动人。
方木是用一块活动板夹夹住的,她运刀相当熟练细心。前面,摆着一份盖了官印的公文。
蓦地她大吃一惊。
一只巨手从她身后伸来,拿起了面前的公文。
她本能地扭头回顾,急急放下板夹,刻刀一伸,美丽的面庞涌起寒霜。
“肃州卫的大印。”石诚不胜惊讶地说:“唔!你刻这种印有何用意?你知道后果吗?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小姑娘秘刻的,正是肃州卫行文大印。官印两种,文官是方形的,各地府、州县等等文官衙门的印信都是方的。武官印是长方,军事衙门使用,军书塘报都用长方官印,文官武官一看便知。河西是军政区,因此连民政司的发文也以卫所的名义发出。
“放下!”姑娘厉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看到了我刻的官防。你应该知道后果。”
“不错,我应该知道,但绝对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严重。”他笑笑放回公文:“东门鹤不敢杀我灭口,也用不着杀我灭口,因为他需要我,更料定我不敢声张。”
“哼!你……”
“齐姑娘,何不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他在侧方坐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四十匹军马,有伪造印信的公文。老天爷你们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东门鹤回来之后,你便知道了。”姑娘呼出一口长气“我必须将经过告诉他。死活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是以后的事。”他脸色一沉:“现在,你必须把内情告诉我,不然,哼!”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走吧。”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将内情告诉我。”他站起凶狠地说。“齐姑娘,目下屋中只有你我两个人。”
姑娘悚然而惊,扭头向房门外观望。
“孤男寡女暗室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向姑娘接近:“我是当真的。”
姑娘急退两步,举起刻刀。接着,发觉自己酥胸半露,突然羞红着脸,惶乱地掩襟。
这瞬间,他疾冲而上,巨手一伸,下手擒人。
姑娘的身手相当灵活,向左一闪,刻刀一指一吐,居然有章有法,阻止他欺近。小刻刀锋利如锥,体形虽小,挨上一下滋味可不好受。。
他疾探而入,左手一指,点中姑娘握刻刀的右手脉门,刻刀外扬的刹那间,扣住了腕脉向上一翻。
“砰!”他将姑娘冲倒,沉重的身躯将姑娘压实,右手扣住姑娘的右手向上推压,下身巧妙地避开姑娘一双玉腿的踢踹蹬绞。
“你像个土豹般泼辣灵活。”他手上用了劲,抖落姑娘的刻刀:“把内情告诉我,我绝不侵犯你。”
姑娘被他压得受不了,愈挣扎愈难受,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昏眩,她的反抗力道毫无作用。
“我不怕你。”姑娘咬牙切齿说:“因为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你看了我所刻的东西。”
“你也得死。而且要比我先死。”
“早死后死没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就是个等死的人、你吓不倒我的。”
“你能顽强多久?”他狞笑,将对方一只手压在身上,抽出手去解姑娘的衣衫。
“放手,你……你走,我……”姑娘尖叫:“我不透露今天的事,不然……”
“你坚持不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和你一样奉命行事。”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姑娘突然哭了,泪下如雨,放弃了挣扎:“你杀了我吧!我……”
他心中一软,泄气地放了掩面哭泣的小姑娘。苦笑着替姑娘拉衣襟掩住半祼的酥胸。
“你真的不会武技。”他站起失望他说:“我不能用武力迫你屈服,真是见了鬼啦!我本来的打算……唉!算我运气不佳。”
他瞥了姑娘一眼,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小姑娘狼狈地爬起,抹掉眼泪匆匆收拾桌上的文件与官印。
砰一声大震,虚掩的房门被踢开,抢人两个人。是早晨离开及时返回的鲜于昆和白里图。
“你果然在这里。”鲜于昆凶狼地说:“好小子,你是胃口不小……”
“放你的狗屁!”他愤然大骂:“你胡说八道……”
鲜于昆先是一怔,没料到石诚竟敢骂人,接着勃然大怒,恶狠狠地冲上,巨拿来一记鬼王煽扇,要抽他的耳光,速度飞快。
石诚心中一动,不再示弱,真该露一些反抗的意向,唯命是从不加反抗,对方必将放心大胆予取予求。
一声虎吼,他闪电似的从巨掌下锲入,身高不及三尺,扫堂腿出其不意反击,脚到人倒。
“砰!”鲜于昆摔倒在地,一时狂妄大意,阴沟里翻船,苦头吃大了。
接着,石诚长身收势扑上,像一头怒豹,大喝一声,身形飞跃而起,快速沉落,卟一声右膝下降,重重地撞压在鲜于昆的小腹上,压牢不放,同时双掌交叉劈落,凶狠狂野地狂攻鲜于昆的左右太阳、左右耳门、左右胸颈,势如狂风暴行,声势之雄,动魄惊心。在刹那间,他攻了一二十掌之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快谁就是赢家。
鲜于昆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将陷入昏迷境界。
变化太决,快得令人目不暇给,等白里图的神智从惊诧中恢复清明,同伴鲜于昆已成了快断气的老狗。
“你这大胆小子该死!”白里图怪叫,闪进飞脚猛蹴石诚胁肋。
石诚侧身闪避,离开快昏迷的鲜于昆身躯。大手硬抄,捞住了白里图的一条腿,大喝一声,仰身倒地急滚。
“咔嚓!”有骨折声传出。
被拖倒扭滚的白里图痛苦地叫号,右腿骨折痛得浑身发僵,未能抓住爬起的机会,即被蹦起的石诚按住了,拳似千斤锤向下落,三五拳之后,白里图停止挣扎叫号,松散在地像条死狗。
齐小燕一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被石诚的神勇所惊,盯着石诚发呆。
石诚放手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冲齐小燕列嘴一笑,似乎刚才他并未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事实也是如此,交手的情势一面倒,自始至终,他一拳也没挨上,快速的出其不意打击,把两个没将他放在眼下的强敌击倒了。
齐小燕满脸焦急,打手式示意要他快走。
他点头会意,向房门走去。
显然、齐小燕对他已有了一些好感,这是值得欣慰的事,以后的事大有可为。
门是开着的,还没走近房门,他脸色一变,听到一些声息。但略一迟疑,仍然向前举步。
“小子!你……你打……打得好……”鲜于昆挣扎着坐起,含糊地叫,口角有血流出,显然有内出血的现象,而不是口腔被打破所流出的血。
“你管我的事管得太多。”他扭头止步说。“我受够你那一套了,下次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他转身故意现出惊容,拉开马步戒备,门外除了老太婆卫三娘,还有勾魂姹女,另一人是很久没见、住到东草场的断魂箫箫志良。
“你们两个怎么啦?”断魂箫不胜诧异:“两个都被他打倒了,没错吧?难道说,是你们自己跌倒的?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我……我的右腿断……断了。”白里图痛苦地叫:“决不可以饶……饶了他……”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而被打倒的。”齐小燕突然说,桌上的物品已经全部收入革囊内。
“保护你了?”勾魂姹女抢先跨入房内,语气不友好:“石诚对你怎么了?”
“你何不问他?”齐小燕冷冷地说,有意无意地掩上拉松了的襟领。
“你……你怎么了?”勾魂姹女转向石诚问。
“和她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对吗?”石诚脸上有嘲弄性的笑意:“男人为了争风,打得头破血流,在我们这里平常得很,甚至还动刀子呢。”
“哼!离开你片刻,你就设法偷嘴……”
“程英!你可得把话说清楚。”石诚正色说:“在河西,即使成了家的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是常事,何况我还没成家,偷什么嘴?”
“你……”勾魂姹女冒火了。
“不许吵!肉麻。”老太婆出声喝止,声调具有慑人的权威:“石诚,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打伤我们的人……”
“是他们先动手,在下出于自卫。与胆子大小无关。”石诚挺起胸膛亢声答:“你们交代的事,在下一切照办,但你们无权干涉在下的私事,尤其是男女间的事,如果你们连这种事也管,在下无法忍受,我要走,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我们不管的你的私事。”断魂箫接口。“但我不信你能把他们两个人击倒,所以,我要试试你的真才实学。”
“正式交手。他还不配。”鲜于昆咬牙说:“他是出其不意拼命下重手突击得手的,你们让开,我要拆他的骨头。要他永远记住今天……”
“你还有脸叫阵?”老太婆不悦地说,转向断魂箫:“你,童心未泯是不是?放着正事不办,要试一个后生小辈的真才实学,不是返老还童又是什么?要不就是人老心不老,也想在齐小燕面前表现你的英雄气概。”
“卫三娘,你这是什么话??”断魂箫居然老脸一红。
“老实话,你心里明白。”
“老太婆你……”
“我,我已经是鸡皮鹤发,快进棺材的人了,青春年华已逝,没有人再愿为我争风吃醋了。”老太婆话中带刺:“石诚,我警告你,齐小燕是我们的臂膀,我们少不了她,你如果再打她的主意,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他将生死两难。现在你回大厅等候,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去!”
一场可能难以收拾的灾祸,在齐小燕有意的隐瞒下消失了。石诚临行,歉然地瞥了齐小燕一眼。
厅中气氛不寻常,所有的人皆列席。不久,东门鹤带了几个来自东草场的人返回,正式主持会议。白里图右腿骨折,是唯一没参加的人。
“少场主,你对金塔寺堡熟不熟?”东门鹤向石诚问,鬼眼中阴睛不定。
“去过。还算热。”石诚点头说。
“你说说着。”
“那是讨来河下游的一处边外据点,驻军由肃州卫直接派出,距南面边墙约七十里左右,补给从下古城堡启运,驻军由一位副千户负责,兵力约五百名,是一处死守据点,负责支援鬼域天仓墩的前哨营,有警时天仓墩即弃守,回金塔寺堡警戒。天仓墩在弱水旁。地接大漠。沿弱水北下居延海,是通向鞑子老巢的要道,俗称鬼域。”
“金塔寺堡可通哈密吗?”
“那是至哈密的间道,但很不好走,沙漠缺少水草,石碛地马匹行走艰难。草原近山,布林山马鬃山一带山区,鞑子的游骑与盗群飘忽不定,逃车与散民也扮演劫匪。傍山旅行随时有送命的危险。但比走嘉峪关要好些,那条路经过赤斤蒙古卫、苦塔达里图,沙州卫、与撒里畏整顿儿的东北境。那些人时叛时服,兵多马足,除了沙子石头,他们什么都要。碰上了一准送命。而从金塔寺到星星峡,路程相差不多,要安全些,土匪强盗通常要钱不要命。”
“这条路你熟,对不对?”
“这个……”
“你知道每一座水井和草原的位置、你知道那一带的气候变化,知道大漠强盗沙漠十猛兽余孽的地盘,你知道……”
“我不能说不知道。”他截住话头:“但沙漠与草原天天在变,水井也不时湮没和重现,谁也不敢夸海口说样样事都知道。这条路我最后一次走,已经是前年中秋前后的事了,谁知道现在变得怎样了?去年夏天,弱水东面的朝阳山口,那片生长了两百年的大草原,在一夜之间便被风沙埋没了,方圆百里的草原区成了沙漠。”
“我知道你是经验丰富见闻广博的人。”东门鹤阴笑:“我那些响导就没有你懂得多。你好好歇息,晚膳之后,我和你去见令尊商量一些要事,哦!下古城堡有多少官兵?”
“下古城堡是千户所,堡在边墙内。在临水堡北面十里左右。附近讨来河旁有几座民堡,受古城堡保护与节制。”
东门鹤带了五个手下,偕石诚与石场主商量,所提的要求很简单:三百斤干肉脯,一百只皮水囊,三十具小帐幕、一百盒军用的防暑行军散,这些东西,三天后必须准备齐全。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时起,牧场任何人不许擅离。东门鹤提出了严重警告:擅离牧场的人一律格杀。
控制网终于收紧了,歹徒们露出了狰狞面目。
散处牧场外围照料性口的人,全部召回柳树沟堡。歹徒住在东草场的人,全部住进堡中,堡中的警戒全部换上了东门鹤的人,反客为主。
第三天午夜,堡前的广场杀气腾腾。
六十名穿了红色鸳鸯战袄的边军,骑了栗色军马,全副行装,军旗飘扬。每一名官兵皆佩刀、挂盾、鞍袋中有弓、有箭壶、手举斩马长刀,雄纠纠气昂昂军容鼎盛。
东门鹤一群三十余名男女,又是另一番打扮,全成了缠回装束,女的还有面纱。每个人都带了武器,骑的也是粟色军马。
东门鹤所要求的物品,皆已打了小包堆放在一起,
当石场主与牧场的人,看清对方的阵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鲜于昆摇身一变,变成了领队的军官,穿的是百户长制服,盔甲鲜明高坐马上不可一世。
东门鹤高据马上,左面是断魂箫、阴腾芳;右面是匈魂姹女、齐小燕、卫三娘。
石场主偕堡中的首脑人物,站在演武台的台下,一个个脸色凝重,心事重重。
“石场主。”东门鹤在马上说:“咱们将有远行,这期间诸多打扰,特致上衷诚谢忱。老朽走了之后,此地仍然留下几个人照料,瞧。就是他们,主负责是凌老弟凌霄,诸位并不陌生。”
手指向堡门楼,七八个人出现在楼顶的平台上,歹徒中的三老人之一凌霄。高举左手挥动示意。_
“老朽返回之前,这里由凌老弟负全责。”东门鹤继续说:“石场主,希望你好好合作。任何人胆敢泄露今天的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老朽返回时,留在此地的人如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朽报复之惨,将空前惨烈,现在,老朽请石场主再次衷诚合作,白里图,你宣布。”
断了腿骨的白里图腿上了夹板,在马上依然坐得很稳,亮开大嗓门说:“敝长上需要高明的响导十二名,石少场主便是其中领队。这十二名响导,也是人质。现在,被宣名的人立即返家准备行装,穿回服,带行囊坐骑,片刻咱们就动身,故意拖延者,生死自行负责。现在,在下唱名:石少场主、副场主丘家骥、总管廖宏谋、管事钟庆;仓场领班黄荣、买办杨一元……”
话未完,神鞭钟庆虎目彪圆,大踏步而出。
“钟某不听你们的。”钟庆怒吼。“你们假冒官军,罪大涛天,如被官兵发觉,兴隆牧场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人头落地,东门鹤,你不要欺人太甚……”
“毙了他!”东门鹤愤怒地大吼。
十名假骑军手中的斩马刀向下徐降,坐骑开始奔驰。
神鞭钟庆拨出丈八长鞭。发出露天怒吼:“场主,下令和他们拼了。”
石场主脸色大变,正想抢出,却被高老夫子拦住了。
石诚狭了一革袋六枝嫖检,手中也有一枝,抢出与神鞭钟庆并肩一站,先是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说:“十个人上。最少也会死掉八成。东门鹤,抬头看看西堡烽火台。”
十名假骑军勒住了坐骑,停止挺进。
东门鹤扭头望向西堡烽火台,台项站着一名牧工。主举着手中的炬。
“烽火一起,附近百里内戒严,官兵与民壮丁勇,湖水似的往这里赶。东门鹤,你永远没有机会成行。”石诚用震耳的嗓门说:“你,以及所有的人,全得把命留在此地,你的创业大计也因此而烟消火灭,遗憾终生。阁下,不要摆威风给我们看,你最好见好即收,我们不能供给你十二名响导,给你三个,我、廖总领、罗总管。你如果不肯,咱们拼个玉石俱焚。你们自诩亡命,兴隆牧场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你怎么说?”
石场主一咬牙,举手一挥。十余位牧场的主要人物,立即撤刀列成方阵。
一声锣响,堡中百十名男女刀枪隐在盾后,两盾的空隙箭手引弓待发,自左右列阵,片间便完成战备。
人数相等,歹徒们虽然实力雄厚,白天混战绝对难免伤亡。歹徒们并没有拼斗的打算,聪明的东门鹤不得不见好即收,石场主摆出的抵抗决心岂可轻侮?
“好,就是你三个人。”东门鹤让步了:“赶快准备,不许拖延。
不久,大群人马到了东草场。
看了东草场的情势,石城暗暗心惊。
“东门鹤,你把我南草场的大半军马全弄来了。”他愤然地说:“你是存心毁掉兴隆牧场。”
“老夫无意毁你的兴隆牧场,毁与不毁,操在你手中。”东门鹤冷冷地说:“老夫容忍你是有限度的,你必须放明白些,不然。哼!”
“此话怎讲?”
“交马期还有三个多月,如果你尽了责,咱们来回平安,到时这批马便能回到牧场,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你们要到何处?”
“出了金塔寺堡再告诉你。”
石诚脸色一变,但忍住了。
厩中另有近百匹乌,仓中堆放了百余包绑好的货物,二名回袋大汉,正在整理驮架。
天黑前晚膳毕,骡马已装载完毕。马分为两队,一队是预用马,一队驮载货物;每匹马驼两包,有些则驮载帐幕、粮草等。除了预用马,每人每骑各带了两只羊皮本囊,尚未盛水。
“从骸沟一带出边。”东门鹤上马向石诚说。“那一带已经布量停当。出了边,响导的责任交给你了。记住;你别玩弄诡计,我身边有许多响导,你骗不了他们。”
“我知道。”石诚着笑:“你这百十人中,最少有一半蒙人和回人,你是货主,他们是买主。”
“不惜,该动身了。”
两百余区马;分为三队动身,悄然越野潜行,在前面带路的显然极为熟悉附近的地势,完全避开了村东和交通要道。
在一段无人把守的边墙超越,接应的人已在该处等候。墙高三丈,宽亦有两丈八尺,墙内原有攀登的坎道,外面以布袋盛沙土堆成坡梯,便于马匹降下,马队通过后,在后面扫树枝掩扫蹄迹的人,留下拆除沙土袋灭迹,再随后跟上,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偷渡边墙。
大队驮马速度缓慢,天色破晓,才远走十余里外,满目泥碛,冈阜连绵不绝,连天衰草人兽绝迹。
没有钟,全凭日色与经验趱赶。
辰牌左右,停下来打尖。刚停下不久,北面突然出现三十二骑官兵,越野赶来察看查问。
齐小燕是男装打扮,她跟在鲜于昆身旁,向官兵出示文书勘合与兵符,声称是押送补给品到天仓墩的肃州卫官兵,一切文件齐备,官兵与民夫的证明完整无缺。那三十二位逻骑看不出是伪造的证明,临行并祝他们顺利平安。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自边墙至金塔寺堡约有七十余里,金塔寺以南逻骑最多最严,未牌时分,距金塔寺已不足十里。这一天中,共碰上十二队逻骑,最少的十名原多一队竟有八十人。每一队逻骑皆停下来盘查,齐小燕假造的各种证件与真品几乎一样,毫无破绽启人疑窦,因此皆能顺利地通过检查。
他们连夜偷越金塔寺堡,不敢在金塔寺堡暴露行藏,石诚是识途老马,领着驮队乘夜暗远走高飞。
天亮前,他们在讨来河东岸打尖,养精蓄锐补偿一天两夜的疲劳,也躲避那些远出大漠巡逻的轻骑兵快速逻队。
走天仓墩鬼域,应该沿河东岸北行。但天色将暮,他们已动身涉水渡河,转向西北行进。
就这样昼伏夜行,不徐不疾认准西北方向趱赶。沿途有水井处必有草木,一切顺利。第五天凌晨。便看到北面的群山。打尖时,石诚向东门鹤说:“这里已是金塔寺堡的巡逻极边区,再过两天,便要进人蒙人游骑活动的三不管地带,强盗们的猎食场,白天赶路仍然危险,不法之徒远在三十里外就可以发现我们。到底要夜间走或是白天赶路,你这位首领该拿定主意。
“夜间你会迷路吗?”
“有星月就不会,只怕起风沙。”
“万一起风沙……”
“就必须停下来。”
“那……白天……”。
“白天如果起风沙,同样不能走。”
“好吧!那就夜间赶路。”东门鹤拿定了主意,“这鬼地方,白天热得要死。”
“你问过你那些响导吗?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走。”
“他们知道路,但不知道情势,这就是老夫找你兴隆牧场的原因。”东门鹤终于说出实情:“你喜爱冒险和狩猎,从小在这一带千里大漠驰骋,知道何处有凶险,知道如何趋吉避凶。我那些向导以往仅在赤金、苦峪一带贡路往来,鲜于昆、白里图仅知道这条路好走些而已。”
“我明白,你们是与吐鲁番交易。”
“对,你明白就好。”
“可是鲜于昆和白里图,他们已经不是回回,他们是叛逃者。”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你要你那手下扮回人。扮得并不像。在兴隆牧场,鲜于昆和白里图根本就不曾虔诚的举行每日的祈祷。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鲜于昆与白里图代表吐鲁番,与老夫订约贸易,先付定金一千六百两,宝石五千一百颗,派了十八名手下协同老夫办事。与吐鲁番交易,有什么不对吗?”
“吐鲁番控制着大道,用不着冒险走私,你不是说货物是茶砖吗?”
“是呀!”
“吐鲁番人对茶砖的需要量有限。”
“你是意思……”
“那是蒙人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货物的贩运,你的人曾经亲手经办吗?”
“这……是断魂箫经手的,由他住在兰州的几位朋采办,与吐鲁蕃人贸易走私,也是他那些朋友的主意,说是一次可获十倍利,有了这些钱,日后我们可以大展鸿图,雄霸河西。
“我相信你们那些茶砖中,至少有一半不是茶砖。当这些东西到了蒙人手中之后,东门鹤,你雄霸河西的迷梦就要醒了。”
“你……”
“要不了几天,就会有大批人马前来接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来人决不是吐鲁番。吐鲁番人不够剽悍,决不可能远出千里深入蒙区自寻死路,他们怕蒙人怕得要死,十个吐鲁番人也比不上一个蒙人。”
“哎呀!你是说……”
“你在做蒙人的汉奸。”
“你在挑拨离间!”东门鹤不悦地叫。
“是吗?事实会证明你的错误。天亮了,下令打尖吧。”石诚冷冷地说,兜转马头往回走。
他们要在这里歇息一整天,一面避免白天的炎阳,一面躲避沙漠的盗群。其实,这一带并不是真正的沙漠。而是石碛草原,位于白山黑山之间的荒原地带。
帐幕有秩序地排列在草原中,勾魂姹女与石诚共住一个帐。由于太过疲倦,进膳后不久,勾魂姹女便睡着了。帐四边是撑起的,空气可以流通热气不易停留,在帐中可以看到邻帐的动静。
石诚从帐后踱出,到了三四丈外齐小燕的帐侧。
“齐姑娘,想找人谈谈吗?”他低声问。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齐小燕挺起上身一口拒绝:“程英已经向我提出最严厉的警告,你不要连累我。”
帐中有汗臭,体臭,马粪臭……任何一个美丽娇贵的女人,在沙漠中旅行七八天没洗澡,不臭才是怪事、体有异香的人毕竟不多。
“你应该和我谈,因为即将接近生死关头。”他钻入帐里,“姑娘,卿本佳人,奈何以身家性命冒万千之险,你知道你落在蒙人手中,会有何种可怕的遭遇吗?”
“我知道。”齐小燕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家父是嘉峪关同文馆的司书,去岁因病退休返回平凉原籍,在兰州落在老不死凌霄的朋友手中,逼我父女替他们卖命,因为我对军方的公文处理颇为熟谙,且会说蒙番回三种语言。家父目下是他们的人质,由凌霄看管,我不得不任由他们摆布。
“你能救得了令尊吗?我是说,如果你落在蒙人手中的话。”
“这……”
“和我合作吧,还来得及。”
“你?你自身难保。”姑娘苦笑:“兴隆牧场早晚会成了他们的,你……”
“不要小看了我,姑娘。”他笑笑:“那位凌霄到底是何来路?他为何留在牧场不跟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在中原号称宇内三凶,东门鹤绰号叫天残叟、凌霄称南屠、郝重光称夺命刀。鲜于昆是假回人,白里图虽然是回回……”
“是叛教者,他是蒙人的密谍,所以我弄断他一条腿,限制他的活动。”
“咦!你……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笑笑:“那些货物茶砖中,藏有箭镞、弓弦、打制刀枪的精钢片、制盔甲的铁叶与铁练扣,最好的是金创药、金银铸的护身佛。”
“咦!你……”
“我全知道,不但东草场内的活动我知道,他们在外围,甚至在甘凉二州的活动我都知道。”
“东草场夜间闹鬼魅……”
“那就是我。”
“哦!原来你都知道,难怪你毫不在乎,我还以为你真的甘心屈服。哦!你好坏,你利用勾魂姹女……”齐小燕美丽的面庞红得像东天的朝霞:“然后又想利用我……”
“别胡思乱想。”他轻拍姑娘火热的粉颊。“你只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我怎敢利用你?我也不是有意利用勾魂姹女,我只是让他们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脓包而已。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家父……”
“我爹会设法救令尊的,目下令尊恐怕已经安全了。”
“那……我……我先谢谢你……”
“不必先谢我。即将有大事发生,记住,有事时切记跟我走,随时注意着我,不要远离我左右。”
“可是,勾魂姹女……”
“不必顾忌她,好好睡一觉,姑娘。”
他走了,姑娘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日影西斜,未牌末申牌初。
大家都恢复了疲劳,负责牲口的人,纷纷到草原中牵回吃足草料的马匹,有些人替驮马上货,准备晚膳就道。有些人已开始撤除帐幕,鲜于昆大呼小叫下令的声音特别响亮。
东门鹤出现在货堆前,他身后跟着阴腾芳、卫三娘、程英和官兵打扮的八个人,这是他的衷心手下。
石诚、廖宏谋、罗义三个人,站在远处牵了自己的坐骑,沉静地冷眼旁观
“打开这一包。”东门鹤向一名正在整理货物包的人说:“我要看看里面的茶砖在不在。”
“东门大爷……”那人吃吃地说:“打……打开之后难以……再绑紧……”
“我叫你打开!”
“长上,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的鲜于昆急急抢来笑问:“长上要看货物?这……”
一声刀啸,白芒一闪,东门鹤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一挥,巨大的货物包暴然爆裂而开。
四周是茶砖,中间用薄木箱盛着无数打磨得锋利的箭镞打杆眼和锋刺皆出于名匠之手。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东门鹤哼了一声,冷然注视着鲜于昆。
“长上,请听属下陈明利害。”鲜于昆急急地说。
“难怪你要坚持走这条路。”东门鹤厉声说:“运这种东西你居然敢瞒着我。”
“长上。”鲜于昆郑重地说:“私越边墙。不管任何理由都是死罪。长上,茶砖发不了财的,你以为这些茶砖值得了一千六百两黄金?算了吧!走私茶砖的人多得很。一百斤茶砖换不了十两银子,走私一个女人,还可以换二百两,甚至三百两,同样冒杀头的风险,为何不多赚些?属下怕长上担心。所以……所以擅作主张。”
“不到吐鲁番,对不对?”
“这……不错。”
“什么时候有人来接应?”
“这……要……要到星星峡才……”
“到星星峡就是去吐鲁番,你还在骗我?”
“长上……”
“我们这些人落在蒙人手中,命运如何?”
“长上请不必担心,他们将以贵宾相待,下一笔生意,将比这次价值高十倍……”
“哈哈哈……”远处的石诚狂笑:“蒙人部族甚多,有些是亲友,有些是死仇大敌,彼此你征我伐,你打我杀,游牧数千里,逐水草而居、为杀戮而迁移,从来不知情诺为何物。今天和防们做生意,明天可能已被仇敌赶出数百里外了,他们会准备和你们做第二次生意?当他们收到货物之后,你们男的死路一条。女的幸运些,可能会成为十个蒙人的妻奴,或者做一家两个男人的妻奴,死而后已。”
“你胡说些什么?”鲜于昆厉叫。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石诚的嗓门大得像雷鸣:“鲜于昆,别忘了我石诚五岁起就在这一带磨练,比你鲜于昆懂得更多,你只是蒙人浮自吐鲁番的一个奴隶而已。”
“长上,你要听这家伙胡说吗?”鲜于昆转向东门鹤问。
“我要知道你们的人何时可到。”东门鹤厉声说。
“这……三天后。”
“真的。”
“真的,三天”
“还有半个时辰。”石诚说:“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到达。我们已远离极边巡逻区百里以上,伪装的官兵已派不上用场,六十名骑兵,唬强盗也唬不住。东门鹤,如果你聪明,赶快回头还来得及,半个时辰可逃出三十里外。”
鲜于昆一跃上马,坐骑冲出人已登鞍。
“东门鹤,逃回去也是死,跟我走还有活路。鄂尔多斯亲王会重用你。”鲜于昆大叫:“备战!”
呐喊声四起,一阵骚动,鲜于昆附近,聚集了六七十骑。而东门鹤这一面,不到四十人。
石诚三个人,是第三方的旁观者。
齐小燕一骑斜驰,奔向石诚。
“你干什么?回来!”勾魂姹女大叫,策马追出。
@奇@石诚一声长笑,飞骑急迎,让过齐小燕,迎面驻马拦住勾魂姹女。
@书@“你管她不着了。”他大声说:“程英,找你自己的活路吧,她不再受你们的迫害了。”
@网@勾魂姹女飞驰而来,一声娇叱,人离鞍有如大雕下搏,手脚箕张猛扑马上的石诚,口中接着发出愤怒的咒骂。
石诚一声长笑,健马斜跃,人也飘落草地,迎着扑下地勾魂姹女伸手便接。
“鬼手功!”他大笑着说,双手已和勾魂姹女的双手接实:“如此而已!””
勾魂姹女双脚一缩,猛踹而下。
但一切都嫌晚了,石诚身形疾转,双手真力骤发扣得牢牢地。勾魂姹女大吃一惊,感到自己所发的鬼手功所抓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坚硬的钢爪,身躯被斜摔而转,巨大的离心力将她踹出的双脚反向外荡。
第一圈,第二圈……旋至第九圈,她感到血液随可怕的转速而向双腿汇聚,头脑一阵昏眩,窒息的感觉君临。
“救……我……”她发疯般尖叫。
身形突然飞起三丈,向策马赶来救应的断魂箫砸去。
石诚飞跃上马,在哈哈狂笑声中,四人四骑向东南角荒野飞驰而去。
远出五六里外,领先的石诚突然高举右手,缓下坐骑。后面断后的廖、罗两人,也放松绳。
“少场主,怎么了?”跟在他后面的齐小燕问。
“有点不妙。”他目光落在远处,剑眉深锁。
“怎么不妙?”
“强盗,可能是大漠金雕的人马。”
“石诚,他们一定走漏了消息。”总领廖宏谋策马走近郑重地说:“强盗们趁火打劫,咱们恐将受到池鱼之灾,附近百里内的悍匪全往此地赶。”
“在东走。”石诚断然不令:“死中求生,回到边关巡逻区,很可能碰上游击营的官兵。”
天黑了,在落日余晕中,后面传来阵阵胡茄的震人心弦长鸣,也有得自明军的号角声,沉闷的胡鼓也震人心魄。以及掺和着风声的隐隐呐喊。
四人缓下坐骑,你看我我看你。”
“少场主,被你料中了吗?”齐小燕悚然地问。
“料中了一半。”他苦笑:“没料中的是大漠盗群也来了。”这一带是大漠金雕的地盘,据说他已带人到黑登山隘劫掠古多族去了,没想到仍在此地。听各种信号分析,恐怕最少也有五股悍匪光临,鄂尔多斯亲王派来接货的人马,可能讨不了好。”
“那……东门鹤他们……”
“得看他们的运气。与他们是否真的比任何人都强。唔!不大妙,好像要起风了,快走!”
午夜光临,风愈来愈猛,刮起了漫天风沙,掩住了星月。四个人冒风沙急走,用面巾缠住了头面,只露出双目,粗沙小石打在身上有如暴雨,已无法分辨东南西北。
风一起就没完没了,而且风向经常变动,风沙滚滚,三十步外人影难办,无法以天色和风向来决定位置,也不可能从沙碛草原与起伏不断的丘梁定方向,天一亮。他们已迷失在风沙里了。
他们在一处山梁下避风,由于石诚三个人早有准备,所以带了充足的肉脯干粮,每人也带了一囊水。齐小燕却身无长物,随身仅带了她盛有伪造证件的革囊。气候奇寒,四个人蜷缩在一起休息,奔波了一夜,人撑得住,马必须获得休息,没有马可就灾情惨重。
一觉醒来,仍然风沙漫天。
齐小燕睡在石诚身畔,她的感觉中,自己在石诚身边一定会十分安全。
“少场主,风沙何时可以停?”她问。
“不一定。”石诚稍拉开掩面巾说:“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会刮三五天,但夏天的风暴,不会太久的。”
“能走吗?”她有点不安:“我怕他们会追上来,我觉得与他们相隔得太近了.”
“方向难辨,走太危险。”石诚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至少我比他们熟悉这一带环境。这里不是真正的沙漠,有草远和山梁,我们又有食物和水,三五天我们可以平安渡过的,廖叔。”
“怎么啦?”一旁蜷缩斜躺着的总领廖宏谋大声答。
“风停之后,你和罗叔带了齐姑娘先回去。”
“什么?你……”廖宏谋几乎跳起来。
“我要去看看结果。”
“不许胡闹。”廖宏谋坚决地说:“没有什么好看的,赶回去解决牧场那几个人要紧,我可负不起这责任,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可受不了,绝对不可以。”
“少场主,我好害怕。”齐小燕也说:“他们人那么多,你一个人前去,太危险了。哦!你是不是想程英?”
“是有一点.”他剑眉深锁:“毕竟我与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尽管她是一个坏女人,像她种汉家女,落在蒙人手中,后果……”
“哈哈!你担的什么心?”总管罗义大笑:“就是由于她又风骚又妖艳,说不定会幸运地做个什么王妃呢。”
“鬼话连天!”石诚忍不住笑了。
“你是知道的,早年的帖木儿汗雄霸天下,他的四个后妃中,就有两个中国王妃。”总管罗义不像是说笑话:“据说,大王子沙哈鲁,就是中国大王妃所生的。”
“这件事是真的。”齐小燕说:“家父在同文馆曾经查过早年的档案。前年,撒马儿汗的贡使东来安顿在以驿馆;我曾经亲耳听到那位贡使说,说咱们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他们帖木儿汁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逃出河中,逃到大都谋杀了他们中原的皇帝,纂了位改朝为大明。”
“这叫做打肿了脸充胖子呀!哈哈!”廖宏谋大笑。
在蒙古人的历史中,这件事一点也不可笑,帖木儿命史官伪造历史,记载得明明白白,硬指朱洪武是他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改情异教(佛),谋杀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做了中国之王。这段伪史,是想洗雪他曾经向大明朝贡的耻辱。正如大明历史称征服了元朝,其实元朝一直就没被征服。元前的大帝国,目前仍统治着莫斯科、奥图曼(土耳其)、巴格达中东诸国与印度波斯,一度兵临波澜。
四人在风沙中谈谈说说,颇不寂寞。石诚也就打消了回去看结果的念头,定下心等候风止沙息以便登程。
风刮了一天两夜,次日破晓时分。风终于止了。
他们狼狈地清理了身上的风沙,脱下晚上御寒的皮袄,先照料马匹饱餐一顿水草,再替坐骑上辔安垫(这里骑马不用鞍),完成出发准备,这才坐下来进食。
草原的清晨美得出奇,绿油油的及腰青草一望无涯,连那一块块石碛地也不怎么讨厌了。冷冽的晨风拂面生寒。
“嘉峪关外已非王土了。”石诚感慨地说。
“不要发牢骚了,这是不得已的事。”廖宏谋以世故的口吻说:“你看这一带草原石碛,能养活多少人呢?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只好打打杀杀罗,杀掉一个人争食,虞争是很难避免的事。唔!战争来了。”
“我们这次并非为争食而战争。”石诚整衣而起:“齐姑娘,切记紧跟在罗总管左右。”
三里外,十余匹健马正急驰而来。骑士们裹在白衣内,但可看到有长兵器。
罗义将四匹坐骑牵至丘角隐蔽处,命齐小燕隐身在草丛中,石诚与总领廖宏谋,各握着套马索在草中爬向人马将要经过的方向。
“罗叙,我们为何不走避?”齐小燕惶然问。
“走避不了的,他们会追得我们精疲力尽。”罗义冷静的说:“他们有弓箭,而我们手无寸铁。”
“那……少场主……”
“放心啦!少场主决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差劲。不容气的说,东门鹤还不是少场主的敌手。那位断魂箫练了可伤人于丈内的天魔爪功,还伤不了少场主。场主如果不是为了堡中妇孺的安全,早就和那些人生死相决了,那能容许他们撒野?”
“少场主曾败在勾魂姹女……”
“那是场主计谋的一部份。”
共来了十四骑、分为两拨。前四骑在前面一里左右,骑士伏在马上狂奔,后面十骑穷追不舍,速度相等,坐骑都是大宛粟色驹。
石诚目力超人,早就看出前四骑是自己南草场所养的军马,断定这四位仁兄,定是东门鹤的人。后面的追骑他不算陌生,那是横行哈喇山(黑山)一带的盗群。大漠金雕额图的死党。大漠金雕是蒙人,但与其他蒙族结有世仇,不受任何旗族统制,而且大肆劫掠各游牧的蒙人和商旅,以凶暴残忍出名,连大族群的蒙人也畏之如虎。
前四骑的第三骑突然摔倒,骑士骤不及防,飞摔出三丈外,几乎被第四骑踹过。
三骑士顾不了同伴,策马狂奔而去。
被摔倒的骑上爬起瘸着腿奔跑,一而狂呼:“带我走……带……我……”
不久,蹄声如雷,追兵到了,两骑士拨出佩刀,折向冲向逃向南的瘸腿骑士,其他八骑士仍继续穷追前面三骑。
瘸腿骑士知道逃不掉,转身拔刀戒备。
双骑并进,狂笑声中,弯刀下沉锋刃朝天,刀尖下指急冲而上。
瘸腿骑士先摆出接斗的功架,而在健马冲进。对方刀尖冲刺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扭身侧闪,单刀反抽,闪电似的割裂了右面骑士的左大腿。
两蒙人一冲落空,远出十余步外兜转马头。一名蒙人左腿血如泉流,但竟然毫不在乎,咬牙切齿收了弯刀,抽出鞍袋中的弓,搭上一枝狼牙箭。另一蒙人也放弃冲杀,也改用弓箭。
瘸腿骑士脚下不便,仅闪躲了两箭,第三箭便被射入小腹,惨叫着摔倒,被第四箭钉死在草地上。
受伤的蒙人用布裹住伤腿,策马向前追赶同伴。_
驰出里外,两侧草丛中人影暴起,套马索奇准地套住了两个毫无戒心的蒙人,马向前冲,人被凶猛地拖落马下,立即被石诚和廖宏谋按住,一拳劈破了他们的脑门。
两人接收了蒙人的刀、弓箭、马匹。不久,四人六马循蹄追赶。
一个时辰之后,追入北面的山区。这是山脉自西向东伸展的数百里高山,山上没有树木,山腰以上寸草不生,灰白色的崖层头角峥嵘,有些峰头仍有亘古不化的积雪,无数小峰像蜈蚣脚爪似的向南北分张,东面一带群峰扩散,伸展至弱水的下游。这就是察罕山,意思是白山,山南一带小山峰形成许多山谷和平野,生长着水草和一些红柳、白杨,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和荆棘。
逃避危险的本能,人与野兽相去不远,危急时都希望往地形起伏有地方躲藏的所在窜逃,原野是无法藏身的危险地方。
逃的人进入小山梁地带,慌不择路盘折急逃。迫的人坐骑也接近乏力境界,速度明显地缓慢下来了。
到了一处群崖峭肱的谷底山梁,马匹已失去利用价值,逃的人这才发觉到了绝路。势须攀上山梁逃命。
追的八名骑士在山下接收了三匹坐骑,派一个人看守马匹,七人带了弓箭分两路向上攀登,穷追不舍势在必得。风化了的山石不易行走,一脚踏下去碎石滚落如雨,因此速度甚慢。
“投降者不杀!”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用蒙语向上大叫。
看不见上面的人,不知对方藏躲在何处,必须循足迹跟踪,不久便登上了山腰。
下面看守马匹的人,抬头仔细向上察看敌踪,突然伸手用蒙语大叫:“在右面崖角,右面,右面……”
叫声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石诚纯熟的蒙语吆喝:“丢下弓箭投降!”
四个人人,六匹马,静静地排列在百步外,两张弓已经张满,箭矢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蒙人凶睛一翻,快速地转身跪下一腿采跪姿发射。可是弓刚拉动,石诚的箭已闪电似的光临,箭到人倒。廖宏谋的箭后一刹那到达,也贯入蒙人的胸膛。
上面的人相距仅里余,居高临下看清了下的变故,纷纷向下急降。
齐姑娘对马匹的性子相当内行,她牵走了所有的坐骑,远出里外等候变化。石诚三人则各找崖石隐身,三张强弓等候贼人送死。石场主绰号称道魂箭,将门虎子家传武学,石诚的箭术更是青出于蓝,有弓箭在手,他已主宰了全局。他藏身石后,上面急降的人看不到他。
“啊……”惨号声刺耳,一个蒙人胸口挨了一箭,骨碌碌向下滚至山脚方寂然不动,天宇中,弓弦的震鸣隐隐消逝。接着,第三个蒙人惨号着抛弓掉落。
廖、罗两人的箭术也不等闲,也各有建树射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三个蒙人不敢再大意,藉地势掩身疾落。逐段往下窜。
石诚向隐在侧方的廖、罗两人打手式示意,然后从石后闪出,用目光向上面搜索,身躯故意暴露在外。
以身诱敌的目的达到了,片刻,左前方六七十步外座小丘后,升起三个人影,箭如飞蝗,三个家伙一面发箭,一面凶猛地向下冲。
石诚左闪、右伏,连闪八支狼牙,最后长身左开弓,箭脱弦声如殷雷,箭到如穿鱼,把冲得最近的一个人射倒,他丢掉弓,一声长笑拔刀在手。
蒙人的冲势又急又猛,半途想刹住脚步也势不可能,双方已接近至十余步外,已没有机会再取箭发射。两蒙人同声虎吼,丢弓拔刀狂野地冲下,刀光疾闪,风吼雷鸣。
石诚双脚分立稳若泰山,刀一起宛若石破天惊,铮一声硬将一把刀崩开,须势来一记狂风扫落叶,便将对方的一条右腿砍落,再下沉补上一刀。第二名蒙人大骇,扭头向侧方逃命。
所选的方向真不巧,廖、罗两人等个正着。弦声狂吼一枝狼牙无情地贯入蒙人的胸口,贯背而出。
上面高处,三个被追的人向下观望,眼睁睁看着七个蒙人被杀。
石诚收缴了死者所有的武器,三人向上面的人淡淡一笑,降下谷底草原,向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防爆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片刻间,从东绕至西你进我退,各自运动硬攻硬挺,身法太快了,谁也无法闪避对方闪电似的凶猛攻击,看谁挺得住谁就是胜家,一切花招诱着全派不上用场,双方都采取攻势主客不分,力与力的狠拼,功深者胜。
片刻缠斗,旁观的人皆被两人的疯狂狠攻惊得张口结舌,蓦地卟啪两声暴响,人影乍分。
东门鹤急退八尺,砰然摔倒立即一滚而起,老眼中厉光一敛,气息粗浊。
石诚一声怪啸,疯虎似的前扑,双爪箕张走中宫硬扣而下。
“卟卟卟!”东门鹤那力可裂石开碑的巨掌,一连三记快速地劈在他的双肩锁骨要害上。
他浑如未觉,双爪扣实了东门鹤的双肩井,真力骤发向下按,起右膝砰然在老家伙的胸腹交界处撞了一记重的,双手随势上抓外掀。
“砰!”东门鹤仰面飞跃,向左滚转跃起。
石诚到了,左右开弓再来一记魁星踢斗,把老家伙踢得倒飞出丈外。
断魂箫及时截出,大喝一声,在丈外虚空便抓,天魔爪积蓄的神奇劲道倏然爆发。
石诚右足踏出拉开马步,一声冷叱,右掌虚空一按,传出气流急剧迸散声,再五指一收,向外一振。
“哎!”丈外的断魂箫惊叫,身形斜飞而起,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所抓起摔飞,砰一声摔倒在丈外,脸色突然苍白如纸,滚了一匝挣扎而起,一声异鸣,拨出箫囊中银光刺目的银箫。
石诚虎目射神光似电,拔出弯刀吸口气庄严地举刀。
“你如果再不知自爱,在下必定杀你。”他一字一吐:“不要让这把番刀分你的尸。阁下,你心中明白,你箭中的魔音无奈我何;而你更明白,你绝对接不下我以神驭刀的石破天惊雷霆一击。
“这次来河西,是我断魂箫与三位老哥最后一次安身立命的机会。”断魂箫咬牙切齿凄厉地说:“竟然走了眼估错了你,一生心血断送在你手中,你好阴险好恶毒,我给你拼了……”
在怒吼声中,挥箫直上,八音齐鸣,急剧舞动的怪箫幻化万道银芒,传出的魔音令人闻之头脑昏沉,肌肉欲裂,胸口如受巨锤撞击,神智大乱。
石诚一声长啸,刀光似奔雷,锲人怒涌的银芒中,立即传出一阵可怕的金鸣,银芒乍敛,血光崩现。
人影倏止,异鸣骤息。
石诚退了一步,冷然收刀人鞘。
断魂箫手中高举着半截箫,脸色抽搐极为可怖,左手掩住右肩头,鲜血如喷泉般从指缝喷出。
“我……我接不下你一……一刀……”断魂箫用完全走样的漏风嗓音说,身形一幌,左手无力地下落,左肩颈的创口热血一涌,有血泡从口中涌出,然后仰面便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
东门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浑身在战抖。
“鲜于昆。”石诚狠盯着脸无人色的鲜于昆:“勾魂姹女落在谁的手上了?是你那些主子?”
“在……在大漠金雕手中。”鲜于昆打一冷战:“十猛兽来了五兽,我……我的人也……也被他们杀……杀光了,他们早已知道这次买卖的事,我的族人出卖了我们。”
“他没说谎。”东门鹤惨然地说:“盗群们和我们首先接触,混战中,派来接货的两百余名蒙骑赶到,但没有机会加入,便被两队盗群冲溃。天黑了各自为战,到处是人马的尸体,强盗们也互相残杀争夺货物。勾魂姹女是被第一批袭击的盗群擒走的,第一批盗群确是大漠金雕的人,旗帜上绣的是金雕图案。”
“我不计较你带给兴隆牧场的损害,因为你已经受到惨痛的教训。”石诚说:“我饶了你们两个人,给你们马匹,让你们自寻生路。”
他举手一挥,示意廖、罗两人先走,然后跟在东门鹤和鲜于昆后面,向半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
齐小燕看管着十六匹坐骑,脸上因目击恶斗而显得惊恐苍白,等恶斗结束,才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齐姑娘,给他们两匹马。”走近的廖宏谋丢下一堆弓箭番刀说:“少场主做好人……”
鲜于昆蓦地急冲三步,飞跃而起,猛扑马上的齐小燕,要擒齐小燕作为人质。
“该死的东西!”东门鹤同时怒吼,转身双掌齐推,久蓄的无俦内家掌力骤吐,攻向石诚的胸口。
变生仓卒,按理两个家伙都可以得手,可是,掌推出,对方人影已杳,出现在侧方八尺外。
石诚早怀戒心,他早看出老态龙钟的东门鹤在默运气功,暗中作了万全准备,对方一有异动,便全速闪动躲避。这刹那间,他身形在快速移动中拔刀飞掷。
“哎呀……”马上的齐小燕惊叫,失足摔落马下。
“嗯……”鲜于昆爬伏在马上,背上Сhā着石诚掷出的番刀,双手无力地乱抓,然后滑倒在地挣命。
同一瞬间,罗义一刀砍在东门鹤的后脑上。老家伙全身的功力已聚集在双手,行破釜沉舟致命一击,要置石诚于死地,怎禁得起罗义的聚力一刀猛砍?脑袋立被劈开。
“这两个家伙真是至死不悟。”石诚摇头苦笑,奔上扶起齐小燕,关切地问:“跌伤了没有?告诉我……”
“我……我不要紧。”齐小燕在他怀中赧然苦笑:“他们害得我还不够吗?这时还要……”
“姑娘.怪他不得,他想控制你以便死中求生。”石诚将姑娘抱送上马:“告括在大漠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极为强烈的,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至死方休。”
“我们这就回去吗?”
“不,你们回去,我要去拜望大漠金雕。”
“什么?少场主,你……”总领廖宏谋大吃一惊:“你……疯了?你……”
“廖叔,我没疯。我只是不希望勾魂姹女在沙漠里受苦受难,虽然她罪不应恕活该。”石诚跨上坐骑:“你们到金塔寺堡等我三天,我一定赶回来。”
“不要去,少场主。”廖宏谋摇头:“你这小子从小就顽执,反迷心窍,为了那荡妇,值得吗?你不能去。”
“廖叔,你知道是非去不可的。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至少,我该为她尽一分心力,我但求心安而冒险。”
“这……我陪你去。”廖宏谋无可奈何地说。
“我也去,我可以替你们看守马匹。”齐小燕说:“我虽然不能冲锋陷阵……”
“不需冲锋陷阵。”石诚笑笑:“大漠金雕拥有四十帐,死党将近五百骑,怎能和他们厮杀?我知道他立帐的地方,我晚上去找他。你跟罗叔……”
“笑话!我能不去?”罗义说:“把马匹藏在这附近,我们都去,准备走。”
大漠金雕立帐的地方叫白崖泉,附近的一连串小峰崖耸立,风化了崖脚,形成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十丈高崖、周围二十里内全是石碛和黄沙,寸草不生,荒凉死寂不像是人间,仅在白崖泉附近两三里长了水草。泉从灰白色的山崖下流出,泄成一座三丈宽的水池,再形成三五尺宽度不等的小溪,流出两里外没入沙碛中,小溪两旁就生长着高与腰齐的狼尾草,可供牲口食用。这带以泉水决定宿站,以往,白崖泉是驼队的宿营区,但近三二十年,已很少有驼队走了。
山崖下共建了三十二座帐,每座帐容纳一家人,有男有女。外人称他们是强盗,其实他们是一族千里外劫掠,所经处人死帐没的蒙人。
帐以羊皮建造,其形如屋,汉人称蒙古包,蒙人称帐,以帐目多少来决定族的大小。帐愈多表示武力愈强盛,所以通常以多少帐来作为计算单位。
在大漠中,警哨通常不论昼夜,皆远远放出十里外,立帐附近反而极少警戒,他们不怕三五游骑捣乱,只担心大队人马突袭,而这种突袭的机会并不多,白天视界可及一二十里外,夜间大队人马奔驰,警哨可以从地面传来的声响中,听出七八里外的动静。
三更天,山区里传来一阵阵狼吼,散处在草原的马匹不时发出喷鼻声,有些帐幕内不时传出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首领的帐前建了军门,竖了旗号,帐门外的凉棚内,站着两个穿皮袄的健壮警卫。袄内穿了胸甲,上面绘了一头展翅凌霄的金雕。蒙人以狼作为族神,旗、甲、盾皆用狼徽图腾,护身则用各种菩萨。用雕或鹰鹫作图腾,通常被认为不是成吉斯汗的直系贵族。
抢夺货物的大规模战斗结束不久,六队不同族的人马互相残杀,再遭上大风暴,有许多族人尚未返回,死伤在所难免,警戒难免疏忽了些。
帐后悄然出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绕至帐前,突然纵身而上,刀靶一起一落,撞击耳门又狠又准。
帐中黑暗,臭味四溢。尽管是首领发施号令的帐幕,仍很简陋,羊皮褥本身就带有臭味,加上人体的怪臭真令人受不了。
火褶子咔嚓一声响起,火焰一跳,火星引燃火煤,撮口一吹,火焰再现。
帐中人沉沉入睡,鼾声如雷。
火褶子点燃了矮几上的羊角灯,帐中大放光明。帐后端,豹皮制成的睡褥,方斑猎豹皮与紫羔皮作衾,一男一女两个人头暴露在毛衾外。女的是勾魂姹女程英,男的是大漠金雕额图。这家伙身材并不高大,小眼高额胡须稀疏,一看便知是蒙人。枕旁,放着一尊金佛:文殊菩萨。
掀开豹衾,赤条条一双男女一惊而醒。
锋利的匕首,抵在大漠金雕的咽喉下。
“不要呼叫,除非你不要命。”石诚用流利的蒙语说,转向张口结舌的勾魂姹女:“程英,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不勉强你,不想留下,赶快起来穿衣服,我带你走。”
“老天!”勾魂姹女惊喜地娇呼,赤条条一蹦而起:“这还用问吗?多蠢的问题。”
“大漠金雕,你抢走了我的货物。”他握住那尊金佛:“当我取走你的护身佛,你就要被魔鬼掏你的心,吞你的灵魂了。”
“我……我只抢到一……一半……”大漠金雕急急分辩:“你……你碰触我的护身佛,我与你只有一个可以活,你……”
“你活不成了,你……”
“我要求决斗!我……”
“好,我答应你决斗。明天太阳当顶,东面三十里喀喇山嘴我等你,你只能带十个人来做见证。多来一个,你就见不到我,你的护身佛将被打碎。现在,你好好睡。”
两劈掌把大漠金雕劈昏,石诚把金佛往怀里一塞,引领已穿着停当的勾魂姹女出帐,与帐外的廖宏谋往后面撤走。在山崖下等候的罗义和齐小燕,搜来了一批军器。五匹马慢慢地离开,小心翼翼踏上了归程。
喀喇山嘴前面,一处二十余里方圆的草原,有许多黄羊在附近滋生繁殖。五人在黝黑的崖石上搭起皮天棚,风吹走了热浪,坐在棚内还可以忍受。居高临下,可远眺二十里的景物。两头大雕,正在急升急降追逐一群黄羊,想抓住其中的两头小的,但黄羊灵活万分;侧窜倒退快速如电。笨重的大雕一次偷袭失败,再也休想如意了,看来这顿晚餐是无望啦!最后,大雕抓到了一头惊昏了头的野兔,得意地冲霄而去。
西面十余里外,十一骑人马出现。
“石诚,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傍着他坐的勾魂姹女问:“昨晚你本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他。”
“你不懂。”他笑笑:“刺杀了他的,他的族人会发狂般向边外各砦堡袭击,甚至会冲入边内大肆劫掠。如果我胜了他,这一带最少可平静十年,他会逃出千里外。”
“单独决斗,我有把握。”他开始取过皮盾检查:“他不敢不来,取不回他的护身佛,他会精神崩溃。你是知道的,蒙番不分男女,身上身外任何东西他人都可以动,但动了他们的护身佛,那意味着即将发出流血大灾祸。我劫走了他的护身佛,当然可以激发他的高昂斗志,但也给予他内心无穷的恐惧。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双方在草原中间相遇,十一比五。相距约百步,一名高举金雕旗的蒙人飞骑接近,在中间将旗Сhā好立即驰回,骑术极为高明。
决斗人开始对进。在距旗左右十步勒住坐骑。
大漠金雕披胸甲,护臂套,左臂套抓着绘有金雕的铁叶盾,右手支起浑铁长槊,这玩意全长一丈八尺,俗称长枪,马战冲锋,可贯重甲。头上是兜鍪,侧加护耳。
石诚是白巾缠头,穿袷绊,佩匕首另加弯刀。左手套握皮盾,右手支斩马刀。
“俘虏说,你是肃州兴隆牧场石少场主。”大漠金雕用蒙语大叫大嚷:“你抢了我的汝奴,污年了我的菩萨,你得死!”
“你。额图。”石诚也大声说:“抢劫了我的货物,杀了我的人,夺了我的马。你要求决斗,我答应你,由你发令。”
“好!”大漠金雕大声说,长槊向前一沉,重举时兜转马头返回原处,立马相候.
十名蒙骑中,有两名举起胡笳吹出进军的信号。
长槊光闪闪的铁尖下沉,健马腾跃向前冲,速度渐增。石诚也斩马刀前伸,枣骝发狂般向前飞驰,势均力敌。健马驰出三十步外,兜转马头,武器向下一沉,健马又开始冲刺,刚才是:“回”,现在是“合”。如果势均力敌,冲杀三二十回合也难分出胜负。
蹄声如雷,生死将判。
“咄!”槊尖刺入皮后,盾向外一扭,重心外移,槊尖斜贯透入重甲,一击走偏。
“嘎……”斩马刀刀尖先刺中铁叶盾,刺中内重心。这是说,刀尖必定取得中官要害,刺入大漠金雕的胸腹。斩马刀刀身细长,配合盾使用可当枪用。
大漠金除不愧称悍将,这刹那间,扭身收盾而不抗推,在千钧一发中保住了胸腹,利用坐骑的冲力将刀推压而过。可是,更危险的困难接踵而至,长槊斜贯皮盾,皮盾的劲道沉稳如山,槊不可能拨出,无法挟牢,巨大的冲力和扭力几乎震裂手臂,再不放手可就完了。
说来话长,其实仅是刹那间的事,但马一冲而过,胜负已判定了一半。
石诚的皮盾上,拖带着大漠金雕丢弃的长槊。他在三十步外兜转坐骑,拨出盾上的长槊丢掉,一声长啸。飞骑冲进。
大漠金雕拔刀出鞘,呐喊着策马前冲,身藏盾后,弯刀前伸锋刃向上,刀尖形成完美的降弧,这样刺中人体时,刀便会自然地向前面切割,刀便不会贯人人体无法拨出。两军交战刀如果丢了,死定啦!
短刀对长刀,一寸长一寸强。大漠金雕必须拼命,短刀冲刺的方向与长兵刃相反,因此向左争取有利部位。而石诚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互相争夺冲向的结果,便形成不规则的回合缠斗。当一声大震,长刀砍在铁盾上,刀锋外张,击中了弯刀,弯刀一折两断。
健马不再冲越,蓦地大回转,石诚左手一松,滑出盾套丢掉盾,双手运长刀大吼一声,再次砍中铁盾,刀锋上指。大漠金雕的兜鍪碎裂而飞。他每一刀皆能控制落点的重心,刀锋可任意从铁盾的不稳定部位震掠而过,先毁弯刀再去头盔。
马似龙腾,咬住了大漠金雕的坐骑后方,一声长啸,兜脑便砍。大漠金雕心胆俱寒,扭身举盾招架,坐骑左冲。当一声大震,铁盾重心一歪,刀锋偏落,铁盾两道皮套带断了一道,长刀滑落砍中马臀,骨裂肉开。
“砰!”大漠金雕掉落草中,坐骑也倒了,盾也摔出丈外。
健马腾跃而至,长刀在长啸声中闪电似的下落。
“哎呀……”十名在远处观战的蒙人同声狂叫。
健马突然屹立,斩马刀的刀尖,指在刚坐起的大漠金雕胸口。
“把我的马匹还给我,我在金塔寺堡等你三天。”石诚将金佛丢在大漠金雕面前:“办得到,你就起誓。”
“我答应你。”大漠金雕懊丧地说,将金佛摆放好,五体投地拜伏,口中喃喃地祝告,最后起誓。
次日一早,五人带了十余匹健马踏上归程。
“齐姑娘,你的伪造勘合还用得着。”石诚向齐小燕说:“我们要在金塔寺堡外围等三天,没有勘合就回不了,你真是个伪造证据的天才。”
“少场主,你为什么不叫我小燕?”齐姑娘策马靠近他微笑:“我很担心我爹,他在姓凌的看管下……”
“请放心,家师对付得他们。”他信心十足地说:“家师高老夫子高文亮,身怀一身软硬功夫与先天气功,是来自中原的武林侠隐,他派我出来就知道我可以对付东门鹤那些所谓宇内凶魔。程英,你有何打算?”
“我只好回中原。”勾魂姹女苦笑:“反正你又不要我,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这里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
“我还没打算娶妻呢!哈哈……”石诚大笑,健马开始放蹄奔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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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 心狠手辣、虎口争食
余姚县的县衙门外,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堆人。已经是午牌初,八月初的炎阳晒得街道热烘烘,人也在闹哄哄。有些人在流汗,有些人在流眼泪。
今天真是个大日子,本县的名捕头量天一尺曹东海,被打拉了ρi股撤职,幸好并未查办,原因是县太爷开恩,念他服务公门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着劳。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亮开嗓门大叫。
在香烟缭绕、爆竹声与念佛声中,曹东海由几位亲友与捕房的同事掺扶着,出门跨过驱邪的香烛和燃烧着的钱纸,在人群欢呼声中,坐上了凉轿,往东大街的曹宅扬长而去。
曹宅的大门口,拥挤着更多的人,有些是来看热闹的,有些却是专诚前来致意的市民。曹捕头在本县,口碑之佳是无可置疑的。
人声嘈杂,亲友们忙着举行驱邪祭,几位亲友上前接轿,人们纷纷上前致问。
一位面色如古铜,猿臂枭肩颇为英俊健壮的青年人,掀开轿帘伸手挽住了曹东海的腋背。
“曹头,我抱你进去。”年青人笑笑说:“你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迟早而且。还好,命还在。”
“是你?夏南辉?”曹东海的精神倒还不怎么萎靡:“什么时候回来的?喝!四五年了,像貌成熟啦!只是说话仍然那么刻薄锐利。好,很好,你没死在外地,也算你祖上有德。扶我进去就成,挨上百十板子,还要不了我的命。”
“这叫报应。”夏南辉扶起曹东海:“你量天一尺十几年来天天揍人,自己可也挨了揍,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
在绍兴杭州两府,余姚名捕量天一尺曹东海,声誉之隆,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程度,人不但公正,轻财重义,而且武功高强,连横行杭州湾玉盘洋的剧盗东海王,也不敢在余姚一带岸上作案。这并不代表这位大海盗怕他,而是尊敬他。一个大公无私宅心仁厚的公门人,残暴凶恶的歹徒们仍然尊敬这种恶贼的死对头,说明量天一尺的为人处世,确有过人的地方。
以这位夏南辉来说,他是城西龙泉山下夏家的不肖子弟,自幼父母双亡,与山顶祭忠台的香火道人陆道人鬼混。祭忠台是为纪念正统年间,翰林侍讲刘球因弹劾奸臣王振而死所建的祭台,台旁大石碑上刻了祭忠台三个大字,出于一代大儒王阳明先生手笔。台在龙泉山绝顶,附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祠,有两个香火道人管理,陆道人便是其中之一。这位老道不教夏南辉忠义,却教他用拳头小刀子解决世间的难题。在城内城外,夏南辉真是个祸胎,打架管闲事总少不了他一份。五年前,他纠合几个不良少年,把黄山桥丁家的几个地方豪少打得头破血流。要不是量天一尺念他少不更事网开一面,他必定要坐牢甚至徒流。从此,他失了踪,晃限五载,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壮年人了。岁月令人成熟,环境可以令人变化气质,但不可能把一头豹,变化成一头羊。这五年中,他在外地干些什么勾当,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其实伤并不重,执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属,那些家伙揍人有独到的功夫,打人的技术高明得不可思议,一棍可能把人打死,千棍也不过打伤一层表皮。他需要人扶,是装给局外人看的。像他这种练了内家深厚气功的人,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就死不了。
晚间,小厅里几个人在小酌,量天一尺、夏南辉、三位捕房的同胞、两位好友。
量天一尺平时就能喝,七个人已喝了一缸绍兴酒。
“曹头……哦!该称你曹大爷。”夏南辉替主人添酒:“养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后患?”
“大概没有。”量天一尺苦笑:“那个什么盐政四大总理鄢狗官,已经动身到府城去了,没有人留下追究,知县大人总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网开一面。其实他恨那狗官恨得要死,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程仪,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会狗官的要胁追究。”
“说你蠢你还真蠢。”夏南辉摇头:“过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简直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该管的事我当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议:“他那些爪牙保镖随便当街打人杀人,我能不管?”
“你管,结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个二等县的捕头,算那门子葱?”夏南辉不客气地说。“他在淳安,把县大爷海瑞弄丢了官,在慈溪,把县大爷霍兴瑕当堂打掉冠带赶出县衙。他掌理天下盐政,往来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严嵩父子的金银,就不下三十万两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银那里来?你胆敢阻止他的爪牙横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两天,你这条命算是丢定了。总算你运气不差。”
“不谈我的事,谈谈你。”量天一尺改变话题:“说吧,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当然不错。不像你,一个月赚那么几斗米一二十两银子卖命钱,你又不贪污枉法,穷得快没裤子穿啦!”
“我在等你说呢!怎样不错?”
“到处打抽丰,金银来去像流水。”
“什么?你在闯荡江湖?”量天一尺眉头皱得深深地。
“谈不上闯荡,就那么一回事,玩够了,回家来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这档子狗屁事。”
“回来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狱,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么?”
“急着赚钱呀!哈哈!来,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为我没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和对人生的看法,勉强不来的。如果闯腻了,也许我会落叶归根,因家乡养老过活,但现在不行,我还年青呢。”
“你……”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不再执法,但我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你的,天下间像你这种正直守法的执法人,太少太少了。”
“夸奖夸奖。”
“我准备做一件让你心安的事。”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绍兴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会。浙江多山,府城里就有几座山,卧龙山就是城中的望山,府衙就在山东麓。府衙以东,称府东坊。这一带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区,一座座显赫的宅第园林颇为有名。
府东坊富豪朱老爷的丽寄园,目前成了盐政总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馆。这狗官其实住在城南湖的镜花园,那也是朱老太爷的城外别墅。他的随从大小官吏执事,则住在丽寄园,大小公务他懒得亲自经手,他只经手要金银。
这狗官行踪遍天下,形同钦差,掌管天下四大盐运司: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去年在淮安,一下子把两淮每年盐税金,从六十万两加至一百万两。这次巡视浙江,整掉了两位胆敢摘奸发伏的知县;淳安的海瑞;慈溪的霍兴瑕。狗官的本职是左副都御史,言官兼理天下盐政,全是大奸臣严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劳。本来御史出京不许带家眷,这狗官却带了大群妻妾遨游天下,光是他那云龙大轿,就要十二个美丽女郎充任桥夫,无法无天,天人共愤。
那时的湖称镜湖、太湖、长湖、庆湖……位于城南郊,大得地跨两县,湖周三百五十余里,其中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分为东湖和南湖,西起小西江,汇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
镜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门的湖岸上,距城不足三里。那一带全是花园别墅,春日里游客如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游湖,各式游客都有。
园东端不远处的漪澜阁花木扶疏,东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楼阁,可看到湖中的侯山胜迹小隐园,因此形成一连串的风景线。风和日丽,平时游客甚多,小贩做买卖的人更不少。
午后不久,三艘游艇靠上了湖岸,数十名男女个个身穿华服,男的绸袍缎裤,女的一个比一个美,花枝招展幽香阵阵。
有些男女佩了刀剑,那是鄢家的保镖爪牙。
爪牙打手们先登岸,将游人赶散。原来是鄢狗官的三个妾侍游湖回来,要到漪澜阁走走。
两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树下,石凳上躺着一位像貌堂堂衣着穿得相当朴素的壮汉。大白天居然在风景区睡大头觉,显然不是风雅之士,游客有男有女,这样睡真不雅观,定然是游手好闲的俗人。
“喂!起来。”一名打手踢动大汉的脚大叫:“快!起来!”
“咦!你怎么啦?”大汉睁开虎目大惊小怪:“怎么踢人?干什么?”
“赶快走开!”打手怪眼瞪得滚圆:“咱们夫人来游玩,闲人回避,起来,快走开。”
“什么?什么夫人?罗刹夫人呢,抑或是皇后娘娘?”大汉挺身坐起火气上冲:“赶走了太爷的瞌睡虫,贼三八你得赔。”
好家伙!这位仁兄比豪门打手还要凶。
两打手一怔,接着无名火起。
“混帐东西!”踢大汉的打手破口大骂,猛地右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大汉挺身站起,左手一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奇准地扣住打手的右手脉门反扭。
“哎……”打手狂叫,扭身半挫摇摇欲倒,痛得滋牙列嘴吃足了苦头。
另一打手大吃一惊,本能地上前相助,伸手急抓大汉的肩井。
“劈拍!”耳光声清脆悦耳。
相助的大汉手尚未接触大汉的身躯,使挨了结结实实的两耳光。毫无躲闪的机会,被打得连退五六步,口角有血沁出。
“你骂谁混帐?”大汉给了受制的大汉两耳光:“再骂一句我听听看”
“哎唷……”打手狂叫:“救命……”
两名打手与一男一女两名保镖,奇快地闻声飞奔而至,聚众结党的人,有一种共同心理:一致对外,不问是非,男女两保镖就抱有这种心理而来,本能地上前帮助同伴,不问是非,先动手再说。
大汉适时转身,似乎不知强敌掩至,以背向敌,一声冷叱,将擒住的打手猛地一掀。有骨折声传出。断了臂骨的打手在凄厉的狂叫声中,飞跌出丈外。同一瞬间,男女两保镖双掌齐出,拍向大汉的左右肩,压力及体立即五指疾收,要扣肩井擒人。
大汉似乎受了伤,拍在双肩的两只手掌极为沉重,显然存心要拍碎他的双肩,他仍能反击,在惊叫声中,两保镖各有一只脚被大汉踹中,惊呼着踉跄后退。
大汉前窜丈余,一跃而起。
有五六个人狂奔而来,接应男女两保镖,拥着一群美女的其他保镖和奴婢,站在远处讶然旁观。
“你们人很多。”大汉咬牙切齿一面退一面说。“好,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你们给我好好等着。”
声落,在一群追逐者大声喝骂中,扭头飞掠而走、走势有如星跳丸掷。
“退回来!追不上了,这家伙脚下速度相当惊人。”一位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喝住了同伴,向脸色不在常的男女保镖惑然问:“郑老弟,你的大摔碑手与冷姑娘的冷焰掌,居然没将一个后生小辈留下,你们没用劲,是不是有意纵放意图不明的挑斗暴客?”
“卢兄,我和冷姑娘打算擒他,没料到他竟然那么高明。”男保镖郑老弟苦笑:“兄弟竟然栽了!该死的家伙,下次碰上他,我要剥他的皮。”
那位女保镖冷姑娘,大概膝盖脆弱的部位被踹得不轻,痛得粉脸泛青,煞气涌现在冷电四射的大眼中,破坏了原本的脸庞美感,美丽的女人动了杀机,是相当吓人的。
几个人扶走了挨揍的两个打手,一个双颊育肿,一个右臂骨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卢管事。”匆匆赶到的一位荆钗布裙中年妇人沉声问:“三夫人在问话呢!”
“有个手脚高明的家伙,打伤了咱们两个人。”中年人卢管事欠身答:“神手郑福与冷倩倩姑娘,都没能留下他,让他给跑了。请转禀三夫人,不必理会。”
“卢营事,赶快派人去查,恐怕是刺客。”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出了事就得彻底追究,可不要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处理意外事件,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徵候,真要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宓管家,你请放心,在下理会得。”卢管事讪汕地说:“不会是刺客,还没有这么大胆的歹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即使是刺客,也不会行刺三夫人。”
“但愿如此,我这就向三夫人回话。”宓管家用权威的口吻说:“不要再耽误了,立即动身,三位夫人马上要前往大能仁寺进香。”
“好的。先行的执事人员动身了。”
西大街的商业区,从运河来的货主水客,皆在这一带的商埠和旅店落脚,市面相当繁荣。这一带的治安,由山阴县捕房负责。由于盐政总理南巡返驾,预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在本地处理盐务公事,治安人员全部出动防范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势,市民都可以感觉出风雨欲来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两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这就是狗官不惜花费重金,招请大批保镖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贴身随从中,有几位男女隐去本来面目,藏身在奴仆婢女中,连那些礼聘来的保镖,也不只这些人的来历身份。
凭几个人的口述去追查一个年青歹徒,并非容易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必须出动大批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头蛇,与吃黑饭的狐鼠,进行围网卷毯式的搜寻。
入暮时分,三名大汉跟在卢管事身后,在一条小巷口拦住三个泼皮打扮的汉子。
“尊驾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卢管事脸上涌起令人心悸的阴笑:“在下姓卢,卢世昌。”
“不错,十年前,在下被对头切掉了一个指头。”九指城隍毫不脸红地说,脸上虽有惊容,但口气仍有自负与嘲弄的意味:“阁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内的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客卢大老爷,鄢总理大人的红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幸会,三生有幸。”
“好说好说,但愿尊驾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阴更险:“不久前马夫子派人传出口信,南老兄想必听说过了。”
“岂只是听说过?巡检大人几乎揪着在下的衣领,耳提面命手指点在南某的鼻尖上,声色俱厉说得一清二楚。即使说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调神遣鬼满城窜,毫无线索。”
“真的?”
“南某为人阴狠毒辣,但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虽然有时候并不怎么诚实。”九指城隍大牛眼中有明显的不满:“皇帝不差饿兵。卢大老爷,鄢总理用大箱大柜装金银,差遣人却一毛不拔。为了打发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办事,南某白贴了近百两银子,鄢总理向天下各地官吏、税吏、盐商、权豪诸多需索,居然进一步向南某这种下九流地老鼠打抽丰,卢老爷可能跃登龙门身价十倍,不再认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为何不讲几句公道话?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们这些人可被整惨了,什么事都干不成啦!那个不是在吃老本光赔不嫌?”
“别向在下发牢骚。”勾魂客沉下脸:“卢某也是个听命办事的人,有什么苦水,为何不向马夫子当面吐?”
“我的老天爷!”九指城隍放起泼来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别人生死的高手名宿,马夫子无常一刀马若天,岂是像我们这些地方小鬼敢发牢骚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卢世昌面前桀骜不驯?”
“好汉怕赖汉。”九指城隍赶忙见好即收:“你卢大老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毕竟是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量。马夫子……我可不敢胡说八道了。”
“劈啪!”勾魂客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抽了九指城隍两耳光。
“这可以证明你招子不够亮。”勾魂客狞笑:“你只知道咱们需要贵地的人相助,便自以为是断定咱们势必卖你三分帐,因此才敢对卢某冷嘲热讽,其实你犯下了知己不知彼的严重错误,算我勾魂客这次有容人的雅量,只给你小小的教训。下次如果被在下查出你并未尽力,随便敷衍咱们交办的事,哼!你去想想后果好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赶快去尽力吧,再见了阁下。”
九指城隍三个泼皮,惶然目送勾魂客四个人大摇大摆走路。
小巷内踱出一位英俊潇洒的青袍年轻人,笑笑说:“南振光,在老虎口里拔牙,不会有好处的。赶快想办法替他们捉刺客,免得大祸临头后悔嫌迟,哈哈哈……”
“捉他娘的狗屁刺客!”九指城隍粗野地咒骂:“他们故意惹事招非乱找人敲诈勒索,替无辜的人栽上刺客的罪名,便可以狮子大开口,去他娘的混帐三八蛋!”
骂完,带了两位同伴,气愤地向街尾走了,懒得理会年轻人是何来路。
年轻人是夏南辉。他的打扮,与在余姚完全不同。人是衣装,仪表和风度与在漪澜阁湖岸,在石凳上睡觉那位大汉判若两人。
目送三位泼皮去远,他冷冷一笑向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勾魂客四个人的去向。
“得让狗腿子们忙碌些,乱子闹得愈大愈好。”他一面走,一面冷然自语:“已经造成伤口,得设法让创口扩大,以便多流些血,甚至生脓溃烂。”
天黑后不久,十余名打手,围住了卧龙山麓的孙家住宅。孙大爷孙桂庭是绍兴府十大富豪之一,是一位口碑不差的仕绅。但他的两个儿子孙成孙立,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对酒色财气四家难免有点放不开,招朋引类好坏朋友都有。
总管盐政的总理大臣,按理无权过问地方官的政事。但鄢狗官的本职是御史,御史掌管弹劾所有官吏的大权,又是当权的严嵩父子的狗党,吃定了地方官。因此,在各地公然向地方官敲诈索贿,营私弄权,纵使爪牙胡作非为,地方官那敢过问?所以恶奴们包围孙家。治安人员不但公然助恶,连知府大人也明白的表示支持。
打手们咬定孙家的两个儿子,是在漪澜阁湖岸行凶者之一,抓到人一例上绑带走,如狼似虎声势汹汹。
结果是,次日孙家花了不少银子,把两个被打得半死的儿子赎回来了事。
一连三天,府城有十几户人家,被打手们像强盗般光顾过,被诈去不少金银。其中几家并不是富户,只是家中有子弟相貌有点与行凶的年青人相似而已,遭了池鱼之灾,亲属们无钱相赎,释放之后,只剩下半条命。
风波徐息,府城的百姓松了一口气。
打手们放弃追查的猎物,猜想行凶的人已经逃走离境了。出事的经过就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那只是一个不知利害的年青气盛武林小辈,忍不下恶气愤而行凶,事后发现情势险恶,急急逃走避祸。这种偶发事件平常得很,毫无线索追查不易。
这只是歹徒们的看法,事实要比他们所想的要严重得多。
这天掌灯时分,西大街的会稽酒楼楼上的雅座食客如云,人声嘈杂,酒肉香与汗臭充满空间。
六名打手在靠窗的一桌畅饮,其中的勾魂客卢世昌。六人已喝了一小缸竹叶青,店伙正将刚启封的第二缸送到。
走道中踱来不住阴笑的夏南辉,一把抓过十斤重的酒缸,推开了店伙。
“我来给这些大爷们倒酒。”他向店伙说。
六双怪眼皆向他集中注视,感到有点奇怪。
勾魂客的鹰目射出警戒的光芒。
“你不要瞪着我,我认识你。”他向勾魂客阴笑。“你是江湖上最没出息的三流黑道杀手,勾魂客卢世昌,没错吧?我对你们这些人不算陌生.”
“咦!你阁下……”勾魂客反而一楞,听出话中有凶兆,一面说一面推杯而起。
“我姓夏,夏南辉。”他仍在阴笑:“一个江湖浪人,天不留地不收。虽然我夏南辉只是一个江湖小人物,但我有我的自尊和性格,而且年轻自负,血气方刚,受不了撩拨,也忍不住怒火,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受了侮辱牙毗必报。你们欠了我一笔帐,所以找机会与诸位算上一算。”
一名中年人手急眼快,一把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曲池,真力徐发,控制住主宰右半身感觉神经的曲池要|茓。
“什么帐?”勾魂客狞笑着问,右手有意无意地抬高,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经验老到警觉心甚高。
“漪澜阁湖岸的帐,夏某双肩伤势仍未完全痊愈,这奇耻大辱夏某无法忘怀:不讨回公道,实在心中不甘。姓卢的,那天出事赶来的人中有你,在下没看错吧。”
“哦!原来那天是你。”勾魂客恍然。
“对,是我。你们会看错人,在下不会。”
“很好,很好。”勾魂客向制住他右手曲池的同伴挥手示意:“这小狗进上门来,大概是知道逃不掉而来自首的,咱们不能太亏待他,把他带回去好了。”
中年人蓄劲骤发,右手一伸掌劈肩井,要先废他的右臂。
他的右手抓着酒缸,右肘曲池虽被扣住,但酒缸仍在手中并未掉落。
旁观的人只知道同作出手废臂,岂知眼一花,一声暴响。酒缸砸在同伴的左肩上,缸破酒倾盆而下,酒香扑鼻,酒溅得勾魂客成了浴酒鸡。
“哎……”同伴狂叫往下挫,右肩骨碎,跌坐在地浑身酒湿。
几乎在同一瞬间,已经有所警惕的勾魂客,竟然没封住劈面排空而至的大拳头,几乎不可能被人切人击中的面孔,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鼻尖内陷,鲜血涌出,仰面便倒。
勾魂客其实是一流黑道杀手,而不是三流,竟然挨了一记迎面拳,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你也想挨一下?”他伸手指着另一名抢来的大汉,阴笑着问:“你自信能比勾魂客强多少?强一倍还是数倍?回座坐下!夏某不说第二遍!”
大汉吃了一惊,打一冷战。六个人倒了两个,其中有武功最强的勾魂客。
右肩已骨碎的中年人坐在酒液中,倚伏在凳上喘息.
“在下挑这种大庭广众的场所和你们打交道,用意就是表明在下的态度,公然向你们采取报复行动,以便众所周知,免得你们再籍机勒索搜刮。”他以震人耳膜的嗓音大声说:“从现在起,是报复行动开始的时刻。你们的人不必对夏某客气,夏某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见面就下杀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见,诸位。”
这是公然的挑战,消息片刻便传遍府城、引起了极大震撼,治安人员莫不心中叫苦连天。
高手齐出,全力捉拿夏南辉。。
当然,这些高手不再公然搜索。
在丽寄园中,负责安全的主事人无常一剑马若天马夫子召集了重要爪牙开了一次秘密会议,策定了捉人的种种计谋。这位天下四剑之一的武林卓越名宿高手,论智谋也是出类拔萃的,所以够资格以夫子的身份,统率一群各式各样的江湖大豪。
这天午后不久,勾魂客带了四个人,出现在城郊陈音山的北麓,直赴一家农舍,砰一声踢开了大门,一拥而入。
厅堂中六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四周,门声大震,六个人大吃一惊,骇然而起。
“你……卢大爷,你……”九指城隍惊呼:“你……怎么找到此地的?”
“你们躲的地方,卢某了如掌指。”鼻部仍然红肿地勾魂客直逼近至桌旁,脸上的狞恶的神情:“上次在下已经警告过你,而你却不在乎在下的警告。”
“我……我已经尽了力……”
“你撒谎!你遗走了所有的党羽,自己躲到城外来安居纳福,分明是有意拒绝与咱们合作。”
“老天爷!”九指城隍叫起屈来:“我的人都派出去查姓夏的下落,城内城外拼命查,我自己也全力搜寻,甚至连运河码头都亲自出马……”
“你的魂魄亲自出马,骗得了谁来?”
“你……”
“跟我走,马夫子要见你。”
“把他们绑上,用绳子拴了他们的脖子拖回去。”勾魂客向四名同伴挥手下令,转身向外走。
“不!你们……”九指城隍惊恐地叫,向后面急退:“你们不能这样……”
四个家伙不约而同飞掠而进,其中那位长了吊客眉的大汉猛扑九指城隍,速度之快,无与伦比,但见人影一闪即至,大手伸出了。
九指城隍不甘就擒,大喝一声,上盘手急拨伸出的大手,同时闪身移位躲避。
太慢了,掌刚上拨,耳门已挨了沉重一击,接着头被抓住往下按,身不由己的向下爬伏,背心便被一脚踏住,完全失去挣扎的力道,一照面便倒了,吊客眉大汉高明得出乎想像之外。
片刻间,四个人捉六个人,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六个人被反绑了双手,脖子上加了套索,牵狗似的牵出农舍外。六个人不敢挣扎着跟着走,脖子上的牵索不松不紧,走慢了牵索崩紧,勒得脖子受不了。九指城隍最为狼狈,鼻部流血,小腹也挨了两拳,痛苦难当。
沿小径走了百十步,前面是三岔路,其中一条通向府城。三岔口道旁的密林中,踱出两男一女。
“卢管事。”一位年约半百,留了大八字胡的人说:“附近毫无动静,正点子不在这里。”
“在下早料定那小辈不会向地方蛇鼠求助,马夫子却持相反高见,事实上他错了。”勾魂客用自负的口吻说:“南振光其实也真的尽了力,自己掏腰包打发地棍们四出明查暗访,咱们不能太亏待他,就这么释放……”
“释放?卢管事,似乎你的心肠变软了。”
“房兄的意思……”
“不是兄弟的意思,而是马夫子的意思。”
“这……”
“进行第二步计划。”留八字胡的房兄,眼中闪过令人心寒的光芒:“废了他们,杀鸡儆猴,以警告其他不肯全心与咱们合作的人。同时,今后没有人敢忽视咱们的权威,必定为了自身的安全,而努力找出夏小辈的下落来,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太平无事,夏小辈便无地容身了。”
“也好。”勾魂客点头同意,冷然回顾。
九指城隍的大牛眼中,涌起绝望和惊恐的神情。
“请放我一马!”九指城隍狂叫:“我将加请所有的贩夫走卒,和一切可以动用的人,来替你们搜出姓夏的……”
“动手!”勾魂客发出冷酷的命令。
四名大汉立即动手,将九指城隍六个人拖倒,弄断他们的右手右脚大筋。最后连绳索都不解。丢下他们走了,任由六个地根倒在地上狂叫狂嚎。
房兄发出两声短啸,通知埋伏在农舍附近的人撤退。
空山寂寂,草木萧萧,附近不见有人活动。城郊的山林没有猛兽,躺在地上候救不至于有危险,唯一的危险是在近期没有人经过,伤势拖久了大为不妙。
“这些天杀的狗东西!”九指城隍蜷躺着切齿咒骂:“我对天发誓,只要我留得命在,我会用一切卑劣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他们,死而后已,他们做得太绝了。”
“老大,我们恐怕得死在这里。”一位同伴惨然地说:“他们把我们留在这里,显然是阴谋的一部分,天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对呀!”九指城隍悚然地说:“他们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星,杀人不用负责,为何把咱们废了,丢在住处附近弃置不顾?这里面……谢谢天!有人来了。”
一个老太婆随在一位美丽的衫裙小姑娘身后,正从府城方向缓缓而来,老太婆青帕包头,荆钗布裙老态龙钟,枯瘦的老手点着一根山藤杖,步履维艰半死不活。小姑娘正好相反。二九年华青春正当时,粉面桃腮,瓜子脸上嵌了一双宝石似的秋水明眸,窄袖薄花衫相当贴身,隆胸细腰胴体曲线玲珑极为动人,樱桃小口红艳艳地、形成美妙的菱形,令人想入非非。左手拈着花绣巾,走路时一扭一扭地有韵有律,真美得令异性心荡神摇。
“哎呀!薛婆婆。”小姑娘吃惊地娇呼,声若银铃:“前面有死人,好多个死人,快转回去。”
“那些人还没死。”薛婆婆老脸上有笑容:“你大可不必装腔作势做给外行人看,因为附近并没有外行人。救这几个倒楣鬼吧!他们真的需要帮助。”
“唔!薛婆婆,你料错了。”小姑娘目光注视在南面的小径:“我分明发觉有人,你看,那不是来了?”
“一个游山的书生。”薛婆婆果然看到了人影。是一位手摇褶扇的年青书生,正施施然缓步从前面的树丛折出,出现时相距仍在三四十步外。
待救的九指城隍倒地处正好向南,看到了书生。
“奇怪!这女子的目光可以转弯?”他心中大感狐疑:“要不,就是功臻化境,已练成天耳通天眼通了。”
他当然明白,这俩老少女人不简单,如果真是普通人,早就吓得尖叫着逃跑。怎敢救人?
两女到了,替他们六个人解绑绳。
“你们怎么啦?”美丽的少女一面替九指城隍解绑,一面皱着眉头问:“人是清醒的,手脚……唔!大筋被扭断,下手人手法非常的高明,你们一定是落在仇家的手中了。废定啦!”
“姑娘,我们不是落在仇家手中,而是落在可以公然杀人的特权人物手中。”九指城隍凄厉地说:“往西面走约百余步,有一座农舍,转过前那座松林就可以看见了,劳驾两位把我们送到农舍,感恩不尽。”
“好吧!本姑娘好人做到底,等那位书生过来之后,找他帮忙抬你们……咦!……”
原来远在三四十步外的书生,竟然鬼魅似的出现在旁,难怪少女惊奇得脱口惊呼。
薛婆婆更感不解,张口结舌忘了继续救人。
九指城隍并未留心,因此并不感到惊讶。
“用不着在下帮忙抬。”书生英俊的面宠上有令异性生出好感的笑容:“姑娘至少一手可以扶两个人。”
“挟货物吗?”少女灿然微笑:“要不就是狭尸体。挟受伤的人,一手挟两个,你办得到吗?”
“这个……”
“你看出我练了武功,我也知道你非常了不起,至少不比我和薛婆婆差……”
“薛婆婆!”书生一怔,抢着接口:“天灵婆薛老前辈?失敬失敬。”
“你知道老身?”薛婆婆站起冷冷地问。
“江西庐山九奇峰薛家,白道朋友公认的武林世家。”书生说:“闻名而已。”
“这位公子爷的嘴好甜。薛婆婆,他在恭维你,江湖道上你天灵婆的声誉不佳倒是真的,薛家名列白道并不名实相符,”少女盯着书生笑容十分动人:“你贵姓大名呀?我姓安,绰号有点吓人,出道三年,有些人恨透了我,当然我并不真的那么可怕。”
“哦!红花煞安花凤。”书生又是一怔:“六煞之一。”
“如假包换。”安花凤说,右手一伸,食中两指拈着一枚饰了一朵小小红缎花的六寸金钗扬了扬。
“我,夏南辉。”
“好啊!我和薛婆婆正要找你。”红花煞安花凤娇叫。
“找我?理由何在?”他颇感意外。
“我们正想向盐政总理借一笔金珠珍玩,岂知被你一闹,警卫增加了三倍,眼睁睁无计可施。”红花煞安花凤说得理直气壮:“除掉你之后、我和薛婆婆才有机会.你知道吗?你是个障碍。”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我问你,你们对付得了无常一剑吗?”
“浪得虚名的枭雄,没有什么好怕的。”薛婆婆傲然地说:“论真才实学,老身自信足以稳操胜算。”
“现在,先对付你。”红花煞安花凤拈着花钗的左手向前一伸。
夏南辉站在丈外屹立如山,褶扇轻摇,神色极为安详从容,但一双虎目异光闪烁,紧吸住红花煞的眼神。
“两位都是成名人物,江湖上的大名鼎鼎武林高手。”他冷然发话:“如果你们居然不珍惜羽毛,向我这种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声望名位的小人物挑战。不会有好处的,胜之不武,败了立即从江湖名人打入失败者的末路永难翻身。你知道吗?在我来说,这正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成名立万的终南捷径。考虑考虑吧,值得吗?”
“本姑娘不是向你挑战,而是要除去你,你准备了,本姑娘的手段……”
“你红花煞杀人的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接口:“过去几年来,你比任何人成名都快,以一个出道仅两三年的年轻女人,即能跻身于江湖二十武林名人之列,主要的原因是你杀人无所不用其极。其二,我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其三,我没有武林名人的浮名虚誉负担。因此。你我将有一场并不精彩,但极为凶险的生死搏斗,我有把握把你打入地狱。”
他开始移动,脸上有自信的冷笑,缓慢地向左绕走,手中褶扇轻摇,以右半身向敌,青袍下摆有节拍地轻飘,不像是一个面对生死搏击的人。他全身的肌肉都是松弛的,心意神溶铸为一点,有经验的人,必定可以从他冷静的神情中,感到奇大的压力君临,不击则已,击则心意神集中于突发的一点,威力必定石破天惊。
薛婆婆人老成精,见多识广,脸色一变。
“安小妹,小心。”薛婆婆在旁出声提示:“老身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静的人,他将是你极具威力的劲敌,切记敛聚心神,不可妄耗真力。”
红花煞安花风一声轻笑,突然闪电似的疾进,像只花蝴蝶,手脚齐来也像一只急攫入网猎物的蜘蛛,罡风乍起,异鸣入耳,一举手一投足皆有奇异的劲流涌出,似有彻骨裂肌的无穷怪异潜劲猝热发出、汇聚、进爆。
夏南辉脚下突然加快,但并不慌忙,有如行云流水,闪动皆能预先一刹那避开对方变招的攻击,不给对方有抢制机先的机会。在极短暂的片刻,他连换数十次方位,滑溜如蛇,吸引对方的攻击,却又先一刹那摆脱纠缠。不容许对方放手全力进攻,重新引诱对方变招。
事实上,他引诱对方攻了二十四招,并未回敬一招半式。
红花煞终于突然停顿第一轮抢攻,不再愚蠢地浪费精力,美丽的面庞上,绽起动人的媚笑,说:“唔!夏南辉,你的闪避身法很诡异,很古怪,是不是移影换形绝技?”
“哈哈!当然我不会告诉你,也当然否认。”他轻摇褶扇大笑,又开始缓慢移位:“你的十二散手攻势有如狂风暴雨,其实真力未发,你等什么?”
“等你露弱点,行致命一击呀……”
“你等到了……”
声落人突然深进、切入、攻击,不用褶扇而仅用左手,五指似张似合,猛然拂弹而出,他也突然进攻还以颜色。
红花煞大吃一惊,觉得他那只拂来的手不仅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四个指头竟然笼罩了整个胸部与咽喉,着到指影便已探入似要及体,无法封架,想封也力不从心,在间不容发的危境中,除了暴退之外,毫无封架的余地。
退出丈外,他如影附形跟到,改拂为抓。
这次红花煞有了准备,大喝一声,连拨四拳,一面急退一面封架。纤掌运足了真力,每一拿皆与抓来的大手接触,但像是拨中了钢铁,反震力反而将身形迫得左右急幌。
退向经过薛婆婆身旁,老太婆突然一杖点出。
成名人物,不可能突然乘机偷袭,但薛婆婆竟然出手攻击,山藤杖捷逾电闪,攻向夏南辉的右胁要害。这位天灵婆的辈份与声望,比后起之秀的红花煞安花风高,乘虚出手辛辣可知。
夏南辉抓出的左手本能地停顿,啪一声褶扇一拂,险之又险地拍中点来的山藤杖,劲气激荡。
天灵婆的山藤杖一偏,一点落空,感到握杖的手虎口猛震,火辣辣地身形也随之移动,马步一乱。接着,打击像一连串雷霆光临肩臂,褶扇像是沉重坚硬的铁棍,着肉时劲道直透筋骨。
“嗯……”天灵婆痛得含糊地叫,惊骇地飞退。
夏南辉跟进丈余,给了老大婆一连串五记敲击。
“砰!”天灵婆终于摔倒在地,痛得蜷缩成团呻吟。
这瞬间,三枚红花钗鱼贯飞到。
夏南辉不用扇挡钗,侧倒斜飞而起,间不容发地躲过了三枚红花钗的袭击。
不等他停下还击扑上,红花煞安花风已经发出格格一阵娇笑,站在两丈外说:“好身手!难怪你敢向无常一剑叫阵,果然武功深不可测,大名鼎鼎的天灵婆偷袭无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夏南辉,你天下大可去得。”
“好像你我并未了结这场搏斗……”
“哟!你好小气。”红花煞扭着小腰肢,媚笑如花向他接近,“男人嘛!该有让女人一步的雅量,对不对?”
“哼!”
“你哼什么呢?我知道你很不满,但谁教你是男人呢?我的朋友很多。如果你再不离开府城,仍留下碍事,我会召请朋友全力图谋你。你说吧!你何时可以离开绍兴府?你不会口是心非撒谎骗人吧?”
“免谈,我不会离开。”
“你……你到底想怎样?”
“向狗官讨公道。”他用坚定的口吻说:“狗官不能先欺负我夏南辉,再派人把我当刺客捉拿而不受惩罚。”
“这……夏南辉,我们其实是有志一同。”红花煞用上了柔功:“如果能衷诚合作,各尽其力各取所需,是不是成功的希望要浓得多?你报复,我和薛婆婆要金珠,把绍兴府闹个天翻地覆,但不知夏兄意下如何?”
从呼名唤姓改为称兄,很有意思。合作要求的提出,合情合理合乎双方的利益,站在夏南辉的立场来说,由红花煞提出,可说给足了面子,深感光彩.他如果拒绝,显然不近人情,别有用心。
“我能信任你们吗?”他脸上有欣然而又疑惑的神色。
“你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怎能在江湖上称雄道霸?”红花煞不作正面答复.
“我们还不信任你呢。”薛婆婆加上一句。
“似乎,在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松了戒意点头:“很好,咱们合作,实力增加了三倍,我愿意合作。”
“夏兄,那就一言为定罗?”红花煞笑得更甜更媚了,美丽的少女快乐的笑,是极为迷人的。红花煞其实不是少女,而是成熟了的美女郎,虽则打扮像个少女,少女的青春气息,加上成熟汝人的风情,连躺在地上痛得直冒冷汗的九指城隍,也看得心中一荡。
这种神韵,一个在下九流鬼混的地棍看得太多了,太熟悉啦!那些心中没有痛苦的风少女人,脸上就可以看得到这种神韵,故意装出来的诱人风情。
“对,一言为定……”夏南辉不假思索地说。
语音未落,突变已生。
红花煞右手骤吐,一掌登出,一股阴柔而力逼内腑可隔纸溶金的劲道,涌向八尺外的夏南辉。右脚迈进一步手伸掌吐,便逼近了五尺以上。这表示红花煞安花凤的霸道内劲掌力,已修至可离体伤人于三尺外的奇奥境界了。
夏南辉反应奇快,本能的右闪。
金芒破空疾射,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是一枝红花钗,恰好射向夏南辉的闪避方向,任何反应迅疾的人,也不可能避免红花钗闪电似的致命一击。
可是,红花煞吃了一惊,掌力无功,红花钗也落了空。
夏南辉右闪的身形,竟然在闪动的刹那间回到原位.以不可思议的神速疾退五尺,恰好停在阴柔掌力消失的距离外。
“很失望是不是?”夏南辉毫不激动微笑发话:“在下已从你那勾魂摄魄的如花笑靥中,看到浓浓的杀机;你不择手段杀人的特殊性格,也提醒在下时刻警惕防意如绳,你无法如意的。”
“了不起,你是本姑娘最顽强可怕的劲敌。”红花煞郑重的说:“现在,本姑娘保证不会再有同样情形发生,诚心诚意与你合作。获得一个强力的帮手,比树立一个强敌有利百倍,你同意吗?”
“在下深有同感。”他说:“但在下有条件。”
“条件?”
“对。条件是:一切行动由在下作主.如果姑娘认为无法履行,合作之议取消,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这个……”
“姑娘的消息绝对没有在下灵通,因此在下必须取得行动作主权。姑娘如不同意,就没有商量的必要了,咱们就此分手。”
“夏兄,你听我说……”
“安姑娘,没有说的必要。在下要对付的人是活的、行动飘忽不易掌握。姑娘所要的金珠是死的,始终在狗官的身边,姑娘没有担心金珠跑走的顾虑,所以在下要……”
“好,我答应你,请教。第一步计划是……”
“目下说计划,言之过早。第一件该做的事,是救九指城隍一群人,就借他们的住处安顿,随时准备出动打击,动手吧!”
手脚的关节大筋被拉断,没有妙药续筋膏救治,废定了夏南辉没有这种药,红花煞和天灵婆也没有。九指城隍六个废人弄回农舍,躺在床上认命。
九指城隍懊丧地向夏南辉说:“可知你老兄的举动,被他们料得相当准确。说实话,你老兄不是凑巧出现在这附近的吧?”
“不是。”他笑笑:“我发现他们派人监视跟踪你,猜想他们可能疑心你暗中与我通声气,我也希望在他们的行动中,了解他们的进一步动向,真抱歉,南兄,因为我的事而连累了你们……”
“用不着抱歉,夏老兄。”九指城隍咬牙说:“这种倒楣事不能怨谁,只怪时运不佳硬是碰上了强龙,小地头蛇被他们吃定了。”
“现在唯一可做的是,把你们弟兄找来照顾……”
“这倒不用担心,不久之后,我的人会来查看的。”
“我要借你这里办事,小作勾留,南兄不介意吧?”
“哎呀!太危险。兄弟我反正注定了恶运当头,这半条命要不要无所谓,但你……他们会再来的,你……”
“他们不会来了,至少短期间不会来。”夏南辉说得很肯定:“当网和钓饵放下之后,需要一段时间等待的,他们知道放网放钩的技巧和经验。”
“我也赞成在这里暂时隐身。”红花煞说:“夏兄,我和薛婆婆落脚在大能仁寺附近,得去把行囊取来。走江湖女人比男人顾忌多麻烦多,不能没有行囊便是麻烦……”
“安姑娘,这时千万不要在外面走动,避免落在眼线的监视下。”夏南辉断然拒绝:“晚膳后再说,目下咱们唯一可做的事是好好休息。大能仁寺在城外,活动不受限制,不必急于去取行囊,而且我不打算在此地勾留太久,太久了会出毛病的。”
这是合作后的第一个要求,红花煞和薛婆婆当然不好反对。红花煞是避免失信,薛婆婆是不敢反对。自从被夏南辉狠揍了一顿之后,这乖戾老太婆真怕定了夏南辉。
在天色入黑之前,九指城隍的朋友并来了三批,共有七人,都是前来探问下落的地棍。夏南辉把来的人全部留下,以免走漏风声。
天黑之后,小地棍们将食物准备停当,分两处进食。夏南辉三个男女在前面堂屋用膳,桌上点起了菜油灯。菜有鸡鸭鱼肉和菜蔬,还有两壶酒.
食间,红花煞对夏南辉意态悠闲的心情大感不解,大群强敌随时可到,他怎么毫不在意?
“夏兄,你好像在度假。飞红花煞忍不住向他说:“在这里待了半天,你似乎料定了不会有人前来袭击,也没有其他的打算,为什么?””
“安姑娘,知己知彼,临机应变,处事冷静,这是应付强敌的金科玉律。”他喝干了杯中酒意态飞扬:“无常一剑自称夫子,自以为老漠深算,他并没将我一个无名小辈放在劲敌的地位,认为我威胁不了他,所以并不急于积极对付我。同时,他的事多得很,保护狗官与积极敛财,已经够他忙的了,那有闲工夫大举前来袭击打草惊蛇?所派来专门对付我的人仍在各地奔忙,摸不清我的动向,不愿贸然下手,所以我乐得清闲。”
“哦!看来你真有料敌如神的智慧。请教,咱们下一步的行动……”
“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可以说出来了。”他自己斟酒。“酒足饭饱之后,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安姑娘,你和天灵婆的目标,不是金珠宝玩吗?”
“是呀。”
“你知道狗官的金珠放在何处?”_。
“这个……应该放在丽寄园。”红花煞说:“狗官这次是从南京经徽州湖州道而来的,沿途向各地官吏勒索程仪珍玩宝物,数量很多……”
“是很多,但决不会放在丽寄园。”他信心十足地说。“而是在他真正的住处镜花园,他要每受着一遍所获的财物珍宝才放心。”
“你的意思……”
“等时辰一到,我们就到镜花园。”
“什么?往保镖如云的地方硬闯?”红花煞吃了一惊.
“咦!不往重要的地方闯,能得到什么?替狗官的跟班随从收拾破衣旧鞋吗?”他用带有嘲弄意味的口吻说:“你如果害怕,就不用去了。我真不明白.你们既然不敢往重要的地方闯,那么,来干什么呢?珍宝去送给你们吗?会吗?”
“你真的敢去?”红花煞显然被激怒了。
“我当然敢。”他冷冷—笑。
“好!我们就去。”红花煞胆气一壮。。
“这就对了。”他欣然说:“不用急,时间充裕得很,好好填饱五脏庙,再去仍不算迟。安姑娘,能喝吗?”
“我不需要籍酒壮胆。”红花煞瞥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你胆气极壮。”天灵婆也盯着他:“是真有把握呢,抑或是活得不耐烦?”
“也许两者都有。”他笑笑:“江湖亡命应该有这份豪气,对不对?入世太深的人,难免顾忌太多……”
“你讽刺老身吗?”天灵婆冒火得几乎要跳起来。
“生气会老得更快的。”他皮笑肉不笑半真半假地说:“你不觉得像你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为了抢夺珍宝所付的代价太大吗?就算把后宫内库的天下珍宝全给你,你能享受得了多久呢?天灵婆,听在下的忠告,离开名利物欲吧!还来得及。”
“奇怪!”红花煞说:“你……你到底是那一类人?白道襟怀,黑道作风……”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甘受辱受迫害的血气方刚浪人。”他推杯盛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活着,活得心安理得;受到不平待遇,我会毫不留情地以牙还牙反击,如此而已。”
“如果无情剑承认错误,诚心向你道谦,你就放弃报复吗?”
“哦!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再说,为了我的事,有太多的人受到无可弥补的伤害,你认为我能就此罢了不成?不必说这些无谓的话了,赶快进食。今晚有事忙得很呢!”
镜花园,好一座镜湖旁的华丽别墅。不必追究朱老太爷取这座园名为镜花的心理状态,也不必认为这位绍兴富豪不懂镜花水月的典故。有些人取名为大拙大愚,或者阿猫阿狗,自嘲也好,嘲世也罢,不值得计较。
数十座亭台楼阁,夜间处处灯火辉煌。朱老爷一夜的灯烛钱,可供穷民一家八口半年生活费。
三个黑影从园西两丈高的山墙飞越。像枭鸟般无声无息。
嘉宾阁,是一栋位于西院的美仑美奂二层高楼,广阔的院子里花木扶疏,假山鱼池布局雅致。这里是朱老太爷招待佳宾的地方,派有奴婢照料,贵宾可以不受拘束地活动;比住在正宅清静方便多多。
七级雕花石阶的上方,是一排四根大往的门廊;里面还有玄关。中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门廊外,也挂了一排八盏气死风大纱灯笼,照耀得院前有如白昼,两名青劲装大汉站在阶上,所佩的刀剑装饰得相当华丽醒目。
黑影从花木丛中飞掠而出。突然出现在阶下。
两名大汉吃了一惊。一刀一剑迅疾地出鞘。
“仍然估计错误。”黑影之一的是夏南辉向两同伴说:“狗官今天好像不在,不知在何处应酬去了,很可能在城里。不过,珍宝一定还在楼上,两位进去搬吧!在下在前面开道。”
“可是,狗官不在……”红花煞脚下迟疑。
“咦!狗官在不在,并不妨碍诸位抢珠宝;他不在反而对诸位大大的有利,对不对?相反地,我夏南辉算是白来了,姑娘竟然不满意,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姑娘志不在珍宝。”
阶上那位佩剑的人已撤剑在手,哈哈狂笑说:“哈哈哈哈……原来你阁下就是夏南辉,并没有三头六臂哪,升阶!厅中有人专诚等候阁下光临。”
“在下既然来了,就算你们在里面藏了十万天兵天将,在下仍然要往里闯。”夏南辉大踏步上阶。“哈哈!但愿等候在下的人,不至于令在下失望。”
到了阶上,一刀一剑与他形成三角犄立。锋利的刀尖剑尖以他为中心点,奇异的刀风剑气,以空前猛烈的无形气势向他集中汇聚,两人所发的无边杀气,也浪涛般向他汹涌。
“首先,你得通过在下这一关。”剑向他遥指的大汉傲然地说。
“有何不可?”他毫无顾忌地说,一拉马步,双掌一提,吸口气眼神骤变,两大汉可看出他双掌是空的。
身后,红花煞和天灵婆仍向上走,向他身后接近。
一声狂笑,他向下一搓,身形突然猛地向前鱼跃而进,双掌在穿越两大汉中间时左右连拍四掌,以快得令人目眩的奇速,平飞射入敞开的中堂门。
“嗯……”两大汉闷声叫,刀与剑皆来不及攻出阻拦,奇异的掌劲先震散汇聚的刀风剑气,然后劈空掌力及体,两大汉浑身一震,摇摇欲倒。
“锵……”刀剑失手堕地,两大汉的右手颓然下垂,人也向侧一栽。
登上阶的红花煞大吃一惊。竟然没有看到两大汉是为何会倒地的。当然也没看到夏南辉是如何攻击的,反正只看到夏南辉身影向下一沉,便穿跃入堂去了。从两人的刀剑指向中穿越,刀剑竟然来不及攻出,速度之快,已到不可能的体能极限而且,两大汉相距丈余,怎么可能同时被击中?三方面分明并未沾身呀!”
天灵婆瞥了两大汉一眼,悚然向红花煞说:“是指力,天罡指毁了肩关节。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的指力已可伤人于八尺外的通玄境界了,可怕。”
“指力击中肩关节,能将人击倒委顿不起吗?”红花煞持相反意见:“是一种没听说过的神奇掌力,你听到罡风劲气的啸声吗?”
宽广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朱墀中六名男女成半圆形列阵面对着屹立的夏南辉,六双怪眼厉光凌厉惊人。
“崤山六怪。”夏南辉语音略感惊讶:“中州来的杀手。狗官果然不惜工本。网罗到一流杀手替他卖命。有钱可使鬼推磨,半点不假。”
崤山六怪是四男两女,年岁皆已半百出头,是江湖上有名的春秋社集团创始人,春秋社这个集团专向天下有名的侠义名门施暴,凶名昭著,白道人士畏之如虎。但请他们出头的代价极高,只有肯一掷万金的人,才有资格请他们出头办事。
六怪一个个面目阴沉,六种兵刃同时举起了。两长:鸭舌枪和虬龙拐。两中:护手钩和狭锋刀。两短,判官笔和镜盾藏匕。
夏南辉扭头回顾,红花煞与天灵婆刚好进入厅门。
“我敢保证。这几位一流杀手,是狗官请来保护珍宝的。”他凛然地说:“你们既然是志在珍宝,对付得了他们崤山六怪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毫无希望。”
“加上你,也没有希望吗?”红花煞的神色反而轻松:“本姑娘名列六煞之一,难道……”
“一比一,六怪任何一怪,也胜不了姑娘你。但崤山六怪从不与人单打独斗,姑娘……”
“你好像有什么主意呢。”
“对,主意很好。”他回过头注视着正逐渐逼近的六怪:“设法把他们分散,分而歼之。”
“如何才能让他们分散?”
“一击即走,分头办事。你和天灵婆登楼搬珍宝,我四面奔窜收拾狗腿子。这一来,他们六个人便会发疯似的分头追逐,大事定矣!准备动手……”
他心中一懔,大事不妙。
手一抄一拂,他从衣下拨出一把匕首,神意一动,力贯刃身。
他直觉地意识到,红花煞与天灵婆并不听从他的意见,不但不肯分头办事,反而向前冲来。
也许,红花煞两人误解了他的意思,要三个人合力一击即走,所以冲上来了,挡住了他的退向啦。
他不能后退,后退必定与红花煞天灵婆撞成一团,大事休矣!
崤山六怪乘他说话的空隙,正在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六件长中短兵刀,在快速合围的挺进中向他集中汇合,彻骨裂肌的凶猛暗劲,以他为中心先兵刃涌到及体。
匕首出鞘的瞬间,他突然不退反进,身形倏动,有如电光一闪,身匕合一冲进,匕首突然幻发熠熠光华,吐出数道电虹,蓦地剑气迸发。风吼雷鸣,在迸发的数声急剧兵刃交鸣下,从对面中间的一男一女两怪中间透围而出,直冲至堂上,变化之快,令人几乎肉眼难辨,只看到兵刃如电火流光,人影如虚如幻,眨眼间,凶险结束。
男怪断了右手,女的断了左手,痛得摇摇欲倒,在朱墀中心打旋挣扎。六怪全力一击,反而废了两怪。
其余四怪已回过身来,厉吼着在堂上急抢。
红花煞与天灵婆并未交手,退到厅口去了。
“崤山六怪如此而已。”他转身向敌沉声说,左肩背衣裂血出,显然刚才他也受了伤:“安姑娘,分头办事,登楼……哈哈哈……”
他身形疾射,退向左后方的堂口。
四怪愤怒地急追,乱了阵脚。
“滚!”他向挺剑从后堂冲出来的一名保镖沉叱,匕架住错开来剑,一脚踢中保镖的右膝,膝骨应脚爆裂。
同一瞬间,他扭头扬左手大喝:“打!”
追近身后仅丈余的一怪,毫无闪躲的机会,一枚制钱切入右肩井,切断了右臂筋嵌在肩窝内。太快了,目力最佳的人,也不可能看到飞行迅速的飞钱,必须凭本能躲闪,本能直觉比目力要有效些。
“哎……”中飞钱的男怪惊叫,脚下一顿,反而挡住了后随的三名同伴。
夏南辉一闪即逝,进入后堂失了踪。
整座镜花园人声鼎沸,乱了一个更次,等从府城飞越城头赶回声援的高手到达,入侵的人早已鸿飞杳杳了。
城内的丽寄园雅室中,由于城外镜花园传来警讯,重要的保镖人物皆已闻警赴援,此地便没有几个能加强各处的警备了。
华丽的内厅中,脑满肠肥秃眉凸眼的鄢懋卿穿了绿绸宽便袍,像座山般坐在巨大的太师虎皮交椅内。他左右和后面,共有九名千娇百媚,穿着蝉纱云裳的女郎、形成一座香喷喷的肉屏风,把他捧菩萨似的拥簇在中间。这位天下四大奸恶敬陪末恶的狗官。平生最嗜好的两样东西是:金珠与美女。而且,他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金珠美女收藏家之一。仅替他抬轿的绝色美女,就有二十四名之多,一次用十二名。
堂下,两侧肃立着十余名贴身人员和随从。
夫子马若天带了四名随从,站在堂下神色有点不安。这位名列四剑之一的无常一剑,身材高瘦手长脚长,三角脸再加上三角眼吊客眉,任何人见了他的尊容,也会心懔懔,再一接触他那阴森冷厉的目光,胆小的朋友真会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个天生就令害怕的人,煞气太重了。
“到底城外发生了些什么事?”狗官用带了江西土腔的官话询问,暴眼中表露出不耐的神情。
“属下正在查。”无常一剑马夫子久身说:“有人入侵镜花园。由于用信号传讯,无法获知详情。属下已将人派出城策应。料亦无妨。镜花园有崤山六怪坐镇,天下一等一的好汉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请大人宽心。”
“我宽心?”狗官猪眼连翻:“要是今晚我没留在城里赴东海公的宴会,岂不饱受惊吓……”
“哎呀……”堂下的马夫子突然惊叫,飞掠而上。
狗官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不速之客,他的后面本来并站着三位美人,这时,三位美人都呆呆地向左右让开。
出现在椅后的人是夏南辉,一把挟住狗官往上提,飞起一脚,沉重的虎皮交椅向堂下飞砸,砸向冲上来的马夫子。
“哎呀……啊……”狗官挣扎着尖叫。
九名美女燕掠莺飞,登时大乱。
“哈哈哈哈……”
夏南辉仰天狂笑,笑完说:“马夫子,制止你那些打手走狗妄动,不然你们将树倒猢狲散,没有什么好混啦!任何人妄想抢救狗官,必须负狗官生死的重责。”
“大家退!”接交椅在手的马夫子沉叱,将骚动的人群制压住.放下交椅:“阁下,有话好说,你是……”
“夏南辉。”他将狗宫按跪在脚前:“冤有头债有主,夏某是来讨公道的,是谁的主意,把在下列为刺客四处缉拿的?”
“我……本官……”狗官根本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本能地叫嚷。
“劈拍!”他凶狠地抽了狗官两耳光。
“哎……”狗官被打得清醒了,骇然惊叫仰面便倒。
“我就找你。”他阴森森地说,一脚踏住狗官的小腹。
“救命……”狗官丧胆地狂叫。
“夏老弟,请不要误会。”马夫子强抑心头的怨毒,低声下气请求:“那是勾魂客卢老兄的主意。他负责保护三夫人的安全。出了事他羞愤难当,所以横定了心……”
“至少,狗官须负大半责任。”他抢着说。
“不要杀……我,请……请请……”狗官疯了似的狂叫,在他的脚下扭动挣扎,大概腹部被踏得相当难受,这辈子那曾受过这种惊吓和痛苦?
“噼啪噼啪!”他俯身连抽狗官四记阴阳正反耳光,干净利落,劲道不轻不重,恰好可拍松大牙,狗官口中立即有血流出口角。
“你少臭美!”他狞笑:“像你这种货色,值得夏某杀你污我之手?”
“好汉饶……饶命……”
“我夏南辉不是好汉,所以不屑系你。”
“夏老弟。既然你不自命为侠义英雄,大可商量,你开出条件,怎样?”马夫子大声说,心中略宽。
“为了在下的事,你们勒索了府城人士多少金根,伤害了多少人?”
“这些事老弟犯不着管,是吗?”马夫子尽量压抑语气中的怒气。“如果老弟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马某就用不着饶舌了。夏老弟,我明白你的来意。其一,马某向你道歉。其二,赔偿老弟的损失。”。
“你明白就好,但夏某的要求,与阁下所想的有些少不同。”
“不同是可以商量的。可否请老弟提出高见?”
“其一,夏某要求狗官公开道歉,公开向绍兴府的人士道歉,而不是你马夫子个人私底下的道歉。其二,你们勒索八大户的十六件古玩奇珍,与一千八百两黄金,加三分利算给我。”
“混账!你……”马夫子愤怒地咒骂。
狗官听得一清二楚,大声急叫:“我给,我给。马夫子,答……答应他……”
“马夫子,你是打算反抗狗官的命令了。”他阴笑着说:“你准备摆脱奴才身份,好现象,想不到你还真有点骨气呢!”
马夫子的手,闪电似的抓住了剑靶,显然激动到了极点,忍无可忍。
“啊……”狗官凌厉地狂叫,在夏南辉的脚下痛苦的扭动。
夏南辉的手中,也出现匕首。
“如果我被你无常一剑的名头唬住,受了侮辱就该远远地逃开以保全性命。”他神色庄严地说:“我夏南辉敢前来报复,就没将你无常一剑的威胁放在心上。姓马的,有种你就拔剑冲上来。”
“在目前的情势下,你是胜家。”马夫子的手离开剑靶,脸色突然变得出奇地平静:“古玩奇珍与金银,都放在镜花园。你是等天亮后马某派人送给你呢,抑或是现在就跟在下出城去搬?两千两黄金有一百多斤,你个人搬得动吗?”
“最笨的傻瓜也不会听你的。”他冷笑:“明天午正,金珠珍玩黄金,必须用一只瓜皮艇.送至湖中小隐园南岸,过期不候。记住:你们的人必须远离小隐园。”
“好,老夫答应你。”
夏南辉挪开脚,在狗官身上连下七指头,制了七处经|茓,手法似乎并不怎么诡奇。
“在下收到之后,三天之内回来替狗官解|茓疏经。”他收手揪起狗昏:“狗官你听清了,你的性命如果比古玩金珠贱,那就保留那些搜刮来的赃物吧!你死后可以放在棺材里陪葬,带到阴司地狱里享受好了。”
他将狗官向堂下—推,人化狂风掠向后堂口。
这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另一堂口珠帘微动,出现一只晶莹的小手。
他本能地心生警兆,急掠的身躯突然向前一仆,然后侧滚。
这刹那间,有高速飞行的细小物体贴背而过。擦衣所发的灼热传抵肌肤,似乎背部并未受损,体内的护体先天气功陡然波动,似难抗拒那种可怕的磨擦怪劲。
他一滚而起,斜窜入堂口。
好险!他想。
那只晶莹小手一定是女人的,所发射的是可破内家气功霸道暗器。可怕,他已没有时间求证,大批高手包括马夫子在内,正怒吼如雷飞纵而至,他必须及早退走。
次日午正,小隐园陷入大包围,五六十名高手分乘六艘华丽的游湖船,在瓜皮小艇靠岸的后片刻,六艘船分六方飞快地驶到登上侯山湖岸,彻底搜索整座小洲。
侯山小隐园没有夏南辉的踪迹。瓜皮小艇上,也没载有古玩珍宝和黄金。
小隐园的山墙近园门处,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留下狗官巡游天下所搜刮的珍宝与金银,以为失约者戒。知名不具。”
未碑初,九指城隍养伤的农舍。
昨晚大闹镜花园之后,夏南辉便在撤出时与红花煞天灵婆分手,约定未牌正在此地会合,他自己入城大闹丽寄园。他是午牌初先到小隐园的,早知马夫子不会践约,更知道狗官不愿交出珍宝黄金,留了字悄然撤走,远在两里外一艘游艇上藏身,远眺一众走狗狂搜侯山,不等走狗们搜毕,便离开返回农舍。
身在危境的江湖人,决不在原地逗留过久,他与红花煞约定在原地会面,犯了江湖大忌。走狗们早知道九指城隍的藏匿处所,决不可能就此不再过问的。
午牌正末之间,四面八方就有人悄然潜伏。
九指城隍六个人的伤势好不了的,右手右脚的大筋被弄断,那能好?屋中有六位地棍照料,还有两位郎中驻留医治六位伤者。
未牌初,六位地棍正在堂屋中,与两位郎中商量治伤的事,后堂突然踱出三个穿青罩袍的中年人。
“咦!你们是……”一名地棍大惊急问。
“不要问咱们的来历。”为首的虬须中年人说:“告诉我,夏南辉预定何时返回?”
“这……回前辈的话。”地棍镇定下来了:“小的们委实不知他的活动情形。他是昨晚天黑之后走的,没交代是否回来,也没留下任何物品,更没说过要回来。”
“唔,这小子机警精明,不会在你们前露口风。”
“小的……”
“别说了。”中年人摇手示意:“你们照常活动,照常办你们的事,只当咱们没在此地。不管夏南辉来不来,你们都不必介意,十万不要外出,不然……你们该明白利害。”
三个中年人在门口向外眺望片刻,然后入内去了,六个地棍与两名郎中,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通向府城的小径出现了人影,是红花煞与天灵婆,两人有说有笑赶路,距农舍还有里余,小径通过一座枫林,人林之后暑气全消。
林右草本丛中传出一声怪叫,崤山六怪中的两男一女三怪,神情极为狞恶地扑出,有如三头发疯的牛。后面,勾魂客卢世昌带了五名打手跟出,一面大叫:“请三位不要冲动,要活的!”
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红花煞一声娇笑。向林左飞掠而走,天灵婆更快,一跃三丈,去势如电射星飞。
崤山六怪果然有过人之能。挟鸭舌枪的大怪御尾狂追,穿林拨枝奇快绝伦,三五起落便到了红花煞身后不足一丈了。
“你死吧!”大怪身形突然加快,狞恶地一枪扎出,单手运枪可远及丈外,这一枪眼看要贯穿红花煞的背胸。
侧方—株大树后,突然幻现一个人影,铮一声清鸣,一根短兵刃上挑,奇准地将鸭舌枪排得向上扬,不但失去准头,枪尖间不容发地离开红花煞的背心,而且上震的劲道相当凶猛,枪尖向天,大怪的冲势却无法及时止住,仍向前急冲。
崩起鸭舌枪的短兵刃是一枝尺八箫,用的虽是巧劲四两拨千斤,但其中仍然具有无穷潜劲,但见箫影再闪,卟一声敲破了大怪的前额。
“砰!”大怪摔出丈外,扑地仍向前滑出八尺、压倒了不少0小草。
另两怪正飞掠而来,来晚了。
尺八箫的主人,是位美得出奇的穿绿衣裙女郎,裙袂飘飘有如御风而行,跟在红花煞后面娇呼:“安大姐,天灵婆,不要逃啦!我毙了大怪,还有两怪不成气候,何不收拾他们永除后患。”
红花煞在急速窜走中大旋身,居然灵巧地停住了。
“张小妹吗?好!坯葬了他们。”红花煞欣然叫,一声龙吟,撤下佩剑,今天她不但佩了剑,且佩了百家囊,与昨天的村姑装扮完全不同。
男女两怪到了,天灵婆也回身奔近。
大怪脑袋被敲破,这两怪眼都红了,那有好修养先打交道问名道姓?女怪疯狂地扑上,左手铁镜盾右手握匕,盾前推匕吐出,猛攻张小妹,声势极雄。
“来得好!”张小妹娇笑着叫。绿影一闪,盾匕走空,箫却神乎其神地向侧方反点,就在双方相错而过的刹那间,箫无情地贯入女怪的左肋下。
绿影似流光,远出两丈外去了。
“嗯……”女怪惊叫,踉跄煞住脚步,左肋鲜血泉涌,刹那间便染红了衣裙,盾首先脱手坠地。
同一期间,天灵婆的山藤杖发似奔雷,一记庄家打狗俗招敲向男怪的中盘腰跨。
男怪的护子钩毫不客气地硬接山藤杖,反应奇快绝伦。可是,侧方的红花煞却乘机下毒手,不挥剑冲上配合天灵婆攻击,却左手一扬,既不出声示警,也不知会天灵婆,一枚红花钗乘虚而入,快得令人无法看清钗影。出其不意贯入男怪的右肋。
“啪!”护手钩与山藤杖接触,杖应钓中断,钩顺势一挥,血光崩现。
“哎呀……”天灵婆厉叫着飞退丈外,右肩外侧被钩掉一条肌肉,男怪止步,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丢掉钩双手抱住右肋幌了两幌,蜷曲着栽倒。
男女两怪倒地,其间相差极为短暂。
“谢谢你,张小妹。”红花煞欣然上前招呼:“后面还有六个强敌,再帮我一次。”。”
“没有人追来了,那六个人早已知难而退啦!”张小妹将箫Сhā人腰悬的萧囊、:“你和天灵婆怎么出现在绍兴?早些日子,不是听说你在九华附近游荡吗?”
“为了追踪鄢狗官,所以跟来浙江,想发一笔财。”
右侧方四五大外的大树后面,踱出书生打扮的夏南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夏南辉轻摇褶扇接近。“安姑娘,你已经死了一次了。崤山六怪曾经发了财,但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好好享受了……”
“这人说话又无礼又刻薄。”张小妹突然抢着说,声到人动,但见绿影如虚似幻,突然贴身玉手疾伸,五指半伸半屈,到了夏南辉的胸前。
“兰花巧手!”夏南辉也掏出了真才实学,虚影一幌便脱出五指的笼罩威力圈,闪在丈外的一株大树后。
“是个识货的行家。”红花煞笑吟吟地说:“张小妹,打不得。”
张小妹收了追击的冲势,明亮的媚目中有惊讶的表情。
“能逃过本姑娘贴身猝然一击的人,很了不起。”张小妹转向红花煞:“他是谁?你的朋友?”
“目前是朋友,以后,就难说了。”红花煞说:“我替你们引见,他姓夏,夏南辉。夏兄,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张秋月,一位游戏风尘的怪姑娘。”
“呵呵!幸会幸会。”夏南辉收了褶扇上前抱拳含笑行礼:“张姑娘确是怪,见面礼是兰花巧手隔空取|茓。呵呵!姑娘是不是把天下的男人都看成死仇大敌?”
“你说呢?”张秋月美丽的面庞绽起动人的微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把每个陌生人看成仇敌,活得要长久些,这就是江湖人的处世金科玉律。夏兄,你是不是要我对你有几分温情?”
说得又大胆又坦率,笑得又美又动人,夏南辉不由心中一动,这才真正留心打量这位可爱的姑娘。看外表,张秋月比红花煞年轻三四岁,脸上没加脂粉,天然国色,因此反而显得年轻天真,那双秋水明眸中,就没有红花煞那种令人心悸的煞气和阴森内涵。
“我不需要温情。”他笑笑说:“需要强而有力的帮手来对付无常一剑身侧所隐藏的不测人物。崤山六怪昨天在我肩背留下一道小创口,昨晚一枚怪钗几乎要了我的命。诸位。这里处处凶险,我带你们找安全地方藏身。”
那时的镜湖好大好大,汇聚三十六条小河的水。南湖还未被圈为田,东湖也不是小池塘般的湖,而是广三百余里,东西直抵曹娥江的大湖,到处都有渔村港湾,藏身极为容易。从陈音山北麓的大道,直抵二十七里外的兰亭胜境,更是有山有水有林有竹,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形容“山荫道上”这句话言,就是指这条路上的风景线,任何角落都可以藏匿,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方便的舒适食住。
因此,无常一剑即使想积极搜寻夏南辉的下落,也力不从心。在这里,狗官一群人算是异乡客,人地生疏,无能为力。再加上地棍们因九指城隍的不幸遭遇而激起公愤,不但拒绝合作,更明暗中群起怀葛,走狗们没有耳目可用,除了寄望夏南辉自投罗网之外,毫无穷搜城内外的力量。
无常一剑并不焦急,沉着应变,料定夏南辉既然为了珍宝金银而来,不达目的便不会远走高飞,只须安排下天罗地网,静静等候便成。
夏南辉藏身的地方,前一段时期在镜湖北岸。现在,他选择山荫道上,距兰亭刚好是一半路程,不远也不近,走狗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至城外十余里搜寻。
这里是小山顶上一座没有住持的小古刹,前一进是殿堂供着一尊像是大肚阿弥陀佛。两庑供了几尊罗汉,后一进原是僧房静室,门窗零落聊可躲避风雨。山下里余便是大道,从树隙中可遥望路前后各三里左右,有可疑人物往来,在山上看的一清二楚,可说相当安全。夏南辉选择古刹藏身,虽然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是犯忌的事,可他却持相反的意见,认为这里面安全。山后是村落,但生人入村,古利可以清晰地听到犬的骚动吠叫声,可早作打算。
他藏有可口的食物,准备在这里等一两天,让安网张罗的人等的七窍生烟乱了章法,再出现给予走狗们致命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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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五章 煞女艳狐 所向无敌、神圣一诺
古刹外的山坡草木葱笼,如茵绿草旁有大树遮荫。四个人写意地斜躺在树下的绿草斜坡上,可看到山下大道上往来的行人,不时可看到四五乘轿子,那是从兰亭玩够了赶回府城的阔游客。
“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他右面倚靠在树杆上小憩的张秋月问:“你认为他们不会搜到此地来?”
“我留下足够的线索在镜湖,他们没有更多的人手搜其他的地方。马夫子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能独当一面对付我的人没有几个,分开搜毫无机会。”他先回答姑娘第二个疑问:“不能躲太久,必须保持飘忽不定,出没无常、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一旦你让别人摸清的活动规律,也就是你该正式向人间告别的时候了。”
“你制了狗官什么经|茓,用什么手法?阴毒吗?”
“不阴毒,但很令人头疼。”他笑笑:“胸腹共有七条经脉经过,我制了他任、胃、心、肾四经十六|茓,三天之后,每个时辰发作一次,发作对头痛心痛肚痛,屎尿不禁。那滋味真令人受不了,死不了,拖上三五天,狗官那一身肥肉最少消掉一半,他用不着吃药成肥了。”
“这……马夫子功臻化境,内外交修,他……”
“他解不了我制的经|茓,连点|茓术始祖武当门下弟子,也解不了我的巧妙手法。”
“哦!你宰了狗官,算是为世除害……”
“张姑娘,你可不要误会了。”他正色说:“我为何要宰了狗官为世除害?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侠义英雄还是主管世间善恶的天神?别开玩笑!杀官等于造反,你明白吗?狗官替严家父子敛财;严家父子替皇帝敛财;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才懒得去管这些狗屁事,我只要我活得安逸过得快乐。狗官他能敛聚,我当然能勒索他……不,要他赔偿侮辱我的损失,哼,他要是不留下在浙江各地所搜刮得来的财宝,我决不让他快快乐乐离开浙江。早晚要病死他这贼王八。”
“你要替浙江的人主持公道?”
“不!我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浙江人的公道而活,这样活得要愉快些,为别人而活太苦了。张姑娘,你要不断的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吗?你是不是侠义道门人?”
“我什么都不是,和你一样,一个为自已而活的人。”张秋月注视着他欣然说:“你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否有相逢恨晚的感觉?嗯?”
两人人坐得很近,可相互嗅到对方的气息,可清晰地看到对方每一神情的变化。
他觉得心底涌起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宣的怪感觉,不由自主地用心凝视着这个见解与众不同的美丽女郎。
张秋月热烈的目光也凝注着他,脸上绽开欢欣的笑容。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叫人心里暖暖的,由心底发出深深的喜悦笑容,具有让异性怦然心动的笑容。没有羞怯,没有矜持,只是坦率的喜悦,和单纯的喜爱,不带情yu的内涵,纯纯地、坦荡地、率真地……多可爱的天真无邪小姑娘!
可是,他却机伶伶打一冷战。
从那双无邪的秋水明眸中,他看到了旁人无法看到的一些怪异神情,一种从对方内心深处流露出来的诡秘神采。
张秋月不知道他内心的变化。微笑着向他伸出晶莹的、温润可爱的小手,不管他是否愿意,忘形地握了他粗糙而巨大的虎掌,紧紧一握,传达心中的意念。
在莽莽江湖,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谈何容易?尤其是异性的朋友。
他笑了,笑得邪邪地。
“呵呵!岂只是相逢恨晚?”他拖过那只可爱的小手放在一双大手内轻抚:“而是我在我,找了一生一世。哦!可爱的姑娘。”
一旁的红花煞看着他,格格娇笑,笑完说:“好哇!夏兄,你是说,我并不可爱?”
“你眼中的煞气太重,会令男人害怕。”他毫无心机地说:“男人都不喜欢太过精明强悍的女人。免得找罪受。”
夏南辉毫无机心地说。“我忠告你,安姑娘,你这红花煞这辈子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
“哼!别拿肉麻当有趣了。”天灵婆没好气地说,老怪眼凶光暴射:“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女人柔婉,才可以踩在脚底下,对不对?”
“老太婆,我不和你抬杆。”他放了张秋月的手:“这种事的看法见仁见智,各人的看法都不同,抬起杠来投完没了,无趣之至,反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红花煞的笑容消失了,低下头沉思,脸上神情不断在变,最后闭上媚目深深呼吸。
张秋月没留意红花煞的举动,挨近夏南辉并肩斜躺在草地上,两人喁喁倾谈。
天灵婆自觉无趣,也闭上眼养神。
闭目假寐的红花煞呼吸深长,似乎对外界的变化毫不在意,其实她正集中心神,运用锐敏的听觉,留心夏南辉与张秋月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夏兄,好像你有充份的信心,认为可以对付得了无常一剑。”张秋月的语音低低柔柔地,但所提的问题却不柔:“你当真对付得了他?”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因为我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夏南辉以手当枕躺得十分舒适:“如果我怕他,没有对付他的信心,又何必甘冒被他宰割的凶险?他目前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如此而已。”
“奇怪,我在江湖闯荡了五六年,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你夏南辉这号人物?你仙乡何处,艺出何人门下呀?”
“天下大得很呢!张姑娘,我也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似乎也没听说过你张秋月这位武林女高手,反而对红花煞安姑娘略有所知,她名列六煞之一,名头事实上与无常一剑相等,至少也很差无几。而你,箫招神乎其神,诡异辛辣又狠又准,事实上论真才实事,你比安姑娘要高明,为何她的名头……”
“我从不计较虚名浮誉。”张秋月打断了他的话:“夏兄,你很机警,巧妙地回避我的问题……”
“呵呵!张姑娘,不是回避是拒绝答复。”他大笑:“我也是一个不计较浮名虚誉的人,家世师门用不着抬出来招摇。相信姑娘同样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能多保留一分秘密,你就可以在与人勾心斗角时,少一分失算的机会。”
“这个……”
“你肯毫无虚假地将家世师门告诉我吗?即使你肯,我也不见得肯相信,所以彼此心照不宣。恕我冒昧,请问姑娘青春几何?”
“哟!你问这干吗呀?”张秋月半羞半嗔,妩媚地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好动人。
“当然存了坏心眼啦!”他心中怦然,但神情显得洒脱不羁:“如果年岁相吉,而你又名花无主。我好预作准备哪!我本有心邀明月……”
“轻狂!”张秋月笑嗔,倒转身面对着他:“再往下说,就要愈说下流了,是吗?”
“你可以放一千万个心,我这人不敢说不好色。但可以保证风流而不下流。”他半真半假地笑笑:“俗语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是说,窈窕淑女如果不给对方有诱的机会,就不会有风流公案发生。又说:暗室亏心。而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旁又有安姑娘,和仇恨世间男人的天灵婆,我夏南辉即使色胆包天,也不会说出下流的话来讨人耻笑。”
“你呀……”
“我是很君子的。”他挺身坐起看着日色:“按天色估计劲敌的行动,无常一剑的眼线,很可能逛到这一带了,诸位有兴趣去逗他们玩玩吗?”
“你是说……”张秋月也坐起。颇感意外:“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搜到此地来吗?”
“是不会搜来,但不能禁止他们经过。”他说。“我们下去在路上等,打发他们滚蛋,那么,至少在明天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咱们养精蓄锐。”
“打草惊蛇,我不去。”张秋月又躺下了。
“那我一个人去,你们好好歇息。”他挺身站起。
“我跟你去。”红花煞一跃而起。
“走啊!”他欣然说,举步便走。
“安大姐去,我怎能不去?”张秋月也挺身而起:“这鬼破寺庙冷冷清清,留在这里不如四处走走。天灵婆,你不去?”
“老身当然去。”天灵婆阴沉沉地说。
当他们觅路下山时,由于草木葱笼,已无法看到山下的景物更看不到下面所发生的变化。
前面是下山小径与大道会合的三岔路口,两旁生长着茂密的竹林。远远地,便看到小径距大道十余步处,并躺着两个村夫打扮的人。“
领先而行的夏南辉脚下一慢,心中疑云大起。
“且慢!那两个人十分可疑。”他警觉地说:“如果是死人怎会死在一起的?”
张秋月急抢而出,不理会他的警告。他不便拉扯,只好随即跟上。
两村夫是仆伏在路中的,张秋月俯身将一个村夫扳转,看到被压在身下的一把匕首。
“是阴豹万斌!”红花煞脱口惊呼:“他怎么被……”
“被人折断了脖子。”夏南辉摇头。“他是鄢狗官的保镖,伪装为村夫在这附近潜伏,奇怪!走狗们怎知道我们在这附近藏身?可能吗?我们的行动秘密神速……咦!”竹林里籁籁而动,从左右侧竹林深处,出来三个阴沉沉的人,年约花甲左右,穿了青袍佩了剑。
“东海三君!”天灵婆讶然惊呼,悚然向后退。
东海三君,大君冯君亮,二君陈君豪,三君许君山,是东海门的开山三祖师,山门设在洛伽山,目下已传了三代门人子弟,在江湖极具声威,武林地位不逊于中原五大门派,每个门人皆剑术惊人,骄傲自负目无余子。
“这一位是夏南辉吧?”冯君亮指指夏南辉:“你最好是承认。”
“对,正是区区在下。”夏南辉坦然地说,他当然认识东海三君,近邻嘛!怎会陌生:“前辈定然是大君冯前辈了,幸会幸会,是前辈杀了这两个走狗的?”
“不错。”冯君亮点头:“无常一剑出了三千两银子赏格,要活捉你。老夫发现他们暗中派人赶来这一带活动,料定他们已发现你的行踪、因此跟踪这两个小辈,要向他们讨消息,岂知他们不识抬举,坚决不招,但最后仍然招了,招出你躲在上面的慈光古刹。老夫来本打算上去的,没想到你却自己下来了。”
“谢谢前辈相助盛情。奇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晚辈在上面古刹藏身的?晚辈来此不过一个多时辰……”
“先不要谢老夫,老夫也不是来帮助你的。”
“前辈的意思……”
“老夫要那三千两银子。”
夏南辉气往上冲,也不胜感慨,堂堂一代宗师,居然为了三千两银子重赏,不惜杀人取供,武林道义何存?
“你已经忘了你是东海们的宗师,东海门的气数有限得很。”他忿然挖苦这位一门之主:“为了三千两银子,你甚至会拿起锄头去按你家的祖坟,可耻!”_
“小畜生该死!”冯君亮厉吼,冲进两步一掌拍出,挟忿出手真力迸发,无所惮忌地走中宫强攻,用的是劈空掌力。
同瞬间,二君拔剑攻击张秋月,三君猛扑红花煞,同时剑下绝情,蓦地剑气漫天,风吼雷鸣。
夏南辉知道大君内力浑雄,不愿硬接,闪身避过一掌,反从左侧切入,右掌发似奔雷,反劈大君的右胁,一沾即走,第二掌接着抢制机先进攻。
两人在片刻间各攻了十招以上,以快打快各展所学抢攻,变招奇快绝伦,双方的招式皆无法用老,三照面五盘旋,逐渐贴身拉近,即将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卟!”两人的右肘终于按实,如山力道迸发,两人同向右后方急退。
这瞬间,夏南辉的左掌从右肘下排出,四个指头拂在大君的右胁下。他退了三步,稳住了身形。
大君却退了六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踉跄止住退势,左手掩住右胁,鹰目中厉光乍敛,抖索着的右手,抓住了佩剑的剑靶。
夏南辉的目光,落向右侧方竹林前的张秋月身上,脸色一变。右手一抄,拨出藏在衣内的尺二短匕首。
二君的剑势有如狂龙闹海,把来不及拔箫的张秋月逼得手忙脚乱,只能仗快速的身法闪避,不时冒险用兰花巧手吸引剑招,以解除身躯中剑的威胁,被逼至竹林前,再退三步便被竹林挡住了退路,已到了生死关头。
他飞掠而进,向二君冲去。
大君抓住了好机,大喝一声,斜撞而出长剑疾挥。
他无法快速穿越,剑闪电似的到了他胸腹交界处。
“铮!”他匕立胸前,身形倏止,硬接长剑的沉重一击,匕首准确地与剑接触,火星飞溅。
匕轻剑重,剑攻匕守,结果将有两种可能:一是匕折人伤,一是匕安全人被震退。
两种结果都不曾发生,剑反而被反展而退。
他斜身切入,左拿疾挥,劈啪两声暴响,抽了大君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砰!”大君仰面摔倒,被打得晕头转向,口中血溢,眼前发黑不见景物。
二君将张秋月逼入竹林死角,一剑刺中张秋月的右大腿外侧,裙破裤裂肌伤,第二剑跟着指向右胁,锋尖及体。
“我完了……”张秋月绝望地叫,已无法躲闪。
夏南辉一闪即至,匕首一伸,叮一声匕将长剑推向一侧,左手则扣住了二君的脖子,五指如钩,似要扣入颈骨,要扣裂咽喉。
“丢剑!一不然你将是一具死尸。”他沉声说。
张秋月失足挫倒,惊得粉面泛青。
二君大骇,松手丢剑。
另一面,三君一支剑威风八面,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两个人逼得八方奔窜,毫无还手之力。
夏南辉将二君向不远处踉跄走来的大君方面一推,匕首指着对方冷笑一声说:“你三个武林败类,赶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你们最好别让我再碰上你们,滚!”
“偷袭不算英雄、咱们公平相决。”二君厉叫。
“你给张姑娘多少公平机会?你不算偷袭?无耻!你这老狗!”
“老二,咱们走。”大君抹掉口角的血迹嘎声叫。
二君扭头一看,看到了大君的狼狈像,只感到心向下沉。知道大事去矣!发出一声短啸知会三君,扶了太君急步狼狈而遁。
夏南辉扶起了张秋月,关切地急问:“张姑娘,何处受伤?你……”
“右腿外侧。”张秋月脚下一软要往下挫:“这……这老狗偌大年纪,位高辈尊,怎么不讲武林规矩,出其不意拔剑行凶?老狗该死!”
“为了三千两银子,武林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到竹林里去,我先替你裹伤,你在流血……”
不管姑娘肯不肯,将姑娘抱入林中,撕自己的儒衫下摆做伤巾,包扎那裂了一条三寸长创口的玉腿。
回到慈光古刹,四人立即撤走。夏南辉带走了小包裹和食物,向南走另觅地方藏匿。张秋月行走不便,不能赶路,情势极为不利;受伤的野兽,不易逃脱猎犬的追踪。
天快黑了。他仍在山林田陌间走动。
“夏兄,你还打算停下来了吗?”在他强劲有力臂膀扶着的张秋月愁眉苦脸发问:“创口发胀,我有点支持不住了,走了许多路,他们无法追踪的,找地方……”
“还不是时候,张姑娘。”他温言安慰:“忍着点,创口已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保证不至于恶化。只要你认为支持得住,就一定能支持。他们的追踪术高明得不可思议,必须天黑后才能摆脱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查出我们藏身在慈光古刹,至今我仍然百思莫解。这是一场智慧与耐力的严格考验,我们决不能输,知道吗?他们就希望我们能有人支持不住停下来。”
“他们预先在各地布了眼线。所以知道我们藏身的地方。”红花煞在后面接口:“用手式信号传讯,快得很。”
“那是不可能的。”他坚决地说。“除非他们有上万人手,东海三君跟踪阴豹厉斌两个人,是从府城开始跟来的,这表示阴豹直接从府城赶来,谁指派他们来的?指派的人从何处获得我们的行踪消息?奇怪!”
“你到底今晚打算在何处住宿?”张秋月似要生气了,截断了他的猜测。
“随遇而安,姑娘。”他毫不重视住的问题:“目前我们有惊无险,仍须小心。无常一剑以为他已解了我对狗官所下的禁制,并不相信狗官会有危险,所以能冷静地从容布网张罗对付我。等狗官的经脉开始有变,疼痛发作,无常一剑就会被狗官逼得走投无路,他就会疯狂地派出所有的人来找我,情势相反,我冷静他疯狂,他输定啦!他出重赏引诱一些贪心鬼对付我,表示他并没有必胜我的信心。目前我唯一关心的是你们的安全。”
“夏兄,你不在意我们分你的赃?”红花煞接口问:“你真担心我们的安全?”
“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安姑娘。”他拍拍胸膛:“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要那么多金珠做什么?我夏南辉是江湖人,不是守财奴,你明白吗?天黑了,前面有犬吠声,歇宿地地方到了。”
农舍主人姓朱,一家人口住了一栋三进大茅屋。把他们四男女安顿在二进院的两座简陋厢房内。
主人杀鸡捉池塘里的鱼,拔园里的菜蔬,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晚餐。
食间,他向三女宣布:“身在险境,安全第一。我晚上必须在附近警戒防险,你们可以安心歇息。如果我不回来就寝,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张姑娘换药的事,安姑娘多费些心。”
他表现得很细心,张秋月仅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红花煞却目不转瞬地隔桌注视着他。煞气慑人的明眸中,眼神显然没有以往凌厉慑人了。
二更初,他失了踪。
距小村三四里,田角的小径旁长了一株大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这种路旁的树,不足为奇,奇在这种黑夜远离村落,白天也很少人迹的地方,树下居然坐了一个人。
三个脚下甚快的人,出现在小径的另一端,袍袂飘飘,正默默地急急而来。
“前面树下有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黑影向同伴招呼,脚下一慢。
“对,是人。”
三个青袍人到了,面面相对,黑夜中不易看清像貌,但可以看到他们的花白及胸长须相当茂盛,三双眼睛似乎像野兽般反映着星光。
“你知道老夫要找什么人?”为首的人问。
“夏南辉。没错吧?”
“是你?”
“不错,你们来得好快,追踪之准确,令人大叹观止,佩服佩服。”
“是你就好。”为首的人点头:“老夫并非追踪能手,更缺少黑夜追踪的特技,而是有人指示,说在这条路可能追得上你。”
“哦!原来你们不是无常一剑的党羽,而是与东海三君同类的贪心鬼。那指示你们的人,才是无常一剑的眼线,这家伙的确高人一等。”
“你知道老夫三人是谁?”
“恕在下孤陋寡闻。”
“天目三老,老夫……”
“哦!前辈定然是天龙八剑卓龙骧,失敬失敬。怪事,前辈一代奇侠。三老誉满江湖,竟然替无常一剑作帮凶,委实令在下百思莫解。”
“老夫与无常一剑从未谋面,昨天从杭州来,要往普陀与南海一僧曾安大师盘桓,今午才听说此地有人胁迫朝庭钦差勒索重金,因此留下来侦查此事。”
“哦!前辈可曾查出事情发生的经过始末吗?”
“查过了,这件事与姓鄢的总理无关,只是江湖败类无常一剑作威作福而闯下的祸,因此希望找到你……”
“因此有人替诸位带路,结果找到此地来了。”
“是的,江湖朋友皆知道咱们天目三老是嫉恶如仇的人,不但带路指引,而且知道你的一切动静。”
“但前辈似乎不知道在下等在此地。请问前辈,找到夏某之后,有何指教?”
“老夫禁止你敲诈勒索朝庭命官,带你往南海暂时囚禁一段时日,免得你日后闯出更难以收拾的滔天大祸。”
“哦!无常一剑真了不起,他善于利用你们这种所谓白道高人名宿。”夏南辉由衷地说:“假以时日,他筹措了大笔财富,必定财势两足,一定可以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局面来。卓前辈,在下反对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年青人,你是说……”
“我说,你们赶快动身赴南海之约,不必管这里所发生的狗屁事。你们已经上了年纪,老不以筋骨为能,犯不着管你们能力所不及的闲事。”
“什么?你……”
“稍安毋躁,卓前辈。”他郑重地说:“如果你自命是白道英雄豪杰,就该去管贪官与黑道巨擘公然敲诈索贿的事。管我这个因受侮辱迫害而挺身报复的小浪人,不但本末倒置,而且有助恶之嫌,忠言逆耳,但愿前辈听得入耳。”
“官吏贪黩,那是有关朝廷法纪的事,任何人也不能违法私自干涉,你怎么不明大义胡说八道?你,身边跟着以嗜杀见称的红花煞安妖女、和以淫荡为武林所不齿的黑妖狐尚春萱,还有以孤僻愤世神憎鬼厌的天灵婆……”
“且慢!前辈认识黑妖狐尚春萱?”他急问。
“有认识她,你身边的三个女人中就有她。”
“哦!难怪,我从她矜持与开朗无邪的外表中。曾经看出某些地方不对;更从她坦荡天真的秋水明眸中,看到某些隐藏着的不吉神采。”他自言自语:“原来她在骗我,我几乎把荡妇看成了无邪的美女郎。不过不要紧,她并不防碍我的事。”
他曾一度怀疑张秋月的身份。如果张秋月是荡妇黑妖狐,他反而放了心,只要不是无常一剑的爪牙,就不会妨碍他的事。黑妖狐是江湖上猎取英俊健壮男人的妖女,从不接受财势人士的驱策,无常一剑的尊容和年岁,休想博得妖女的青睐,更不可能令妖女俯首听命。
“你在说什么?”天龙八剑卓龙骧问,真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说。”他大声说。“嗜杀的,加上淫荡的和孤僻愤世的三个人,现在,又加入一个敲诈勒索的浪人,组成了足以翻天覆敌地的小集团,你们这种假侠义之名,行违心之事的所谓白道高手名宿,今后的处境将十分艰难。现在,在下要走了,你如果胆敢知法犯法妄想囚禁我,你将永远后悔今晚的愚蠢举动。我警告你,我夏南辉并没在官府落案,鄢狗官管他的盐监,管不了地方治安,他也没向绍兴府报案。所以,即使你是绍兴府的捕役。也不配管夏某的事。你如果胆敢恃强武断是非,你与强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下有权以牙还牙。世间少了你这种人,天下虽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这番话重得象座山,泥菩萨也受不了山的重压。
天目三老如果真的是明理的人,就不会强出头管这种不该管的事。不客气地说,天下间所谓侠义英雄,百分之九十是以武犯禁的货色,目无王法武断是非的匹夫,刀剑拳头就是他们的法理依据。在官府的心中目中,这些人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不肖之徒,比真正的歹徒恶棍还要令人讨厌。
天龙八剑气得几乎要断气,受不了就怒火焚心,愤怒中本能地一耳光抽出。
“啪!”掌被夏南辉抓住了。
双掌互相扣实,同时沉马步发劲。
“咦!”另两老讶然轻呼,两面一分,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两人的功力似乎势均力敌,可能吗?
双掌互握较劲,有两种主要的结果:一、功力差的一方掌骨被握碎;二、功力差的一方被拖过压下就擒。
天龙八剑以剑术享誉武林,但内家气功也十分精纯,四十载辛勤苦修岂同小可?发劲的技巧和经验也高人一等。
可是夏南辉已决定执行自己的警告。
一声冷哼,他手上真力迸发,心意神集中于一点,意志力催动无穷大的神奇真力。五指一紧,劲向下沉。
天龙八剑感到手掌所发的动道,突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溶化,而对方的手,却成了火红灼热的强力巨钳,浑雄无匹的奇劲循臂而上,直撼心脉,剧痛突然光临,体内的先天真气以很快的速度消散。
“拍!”天龙八剑的左手,搭上了夏南辉的右掌背,双手对单手。
另两老大吃一惊,显然看出不妙。
两只手仍然挽不回劣势,天龙八剑上体被拉得向前倾,浑身因用劲而颤动,双脚渐渐沉入坚硬的地面。
一声龙吟,夏南辉左手拨出匕首,因为另两老的手,早一刹那握住剑靶要将剑拨出。
“要动剑,在下奉陪。”他阴森森地说:“但得等天龙八剑掌碎臂断之后,在下再陪你们两老用兵刃拼死,谁胆敢Сhā手,在下必定先送天龙八剑去见阎王。”
两老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龙八剑重心前移,使被拖倒了。
卟一声响,夏南辉起右脚,踢中天龙八剑的胸口,立即松手。
“砰!”天龙八剑倒摔出丈外,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难起。
“谁强谁有理。”夏南辉匕交右手,拉开马步语音冷酷无比:“你两老可以并肩上,今晚夏某替你们天目三老除名。你们死也死得不清不白,江湖朋友一定会把你们看成狗官的爪牙,无常一剑的走狗。”
龙吟震耳,双剑出鞘。
“两位贤弟,退!”天龙八剑挣扎而起嘎声急叫:“道消魔长,江湖大劫当兴,你我无能为力,咱们走!”
夏南辉目送天目三老的背影消失,这才收匕退走。
天目三老的功力,并不比崤山六怪深厚多少。他在崤山六怪全力一击之下,仅受了些少皮肉之伤。所以他敢以匕首向剑术名家天目三老叫阵。
回到茅舍,已经是三更天。
点起菜油灯,他坐在床前沉思。邻房住着三女,听不到任何声息。
“奇怪!”他剑眉深锁自言自语:“他们怎么可能跟踪找来的?没有在后面跟踪的人呀?除非有人故意沿途留下线索,不然说不通猜不透哪!会是谁?天灵婆?”
他听到了些什么声息,眼神一变。
片刻,叩门声二响。
“你回来啦?”门外传来张秋月的动听语音。
他起身开了房门,心中一宽,警戒的神色立即消退。
“还没睡?”他闪在一旁:“伤口痛不痛?”。
“谢谢你,还好。”张秋月入室,在唯一的木凳坐下,笑意十分动人:“你去侦查动静?”
“是的。我有些话要问你。”他在床上坐下:“你能不能据实回答?”
“你……你客气,我当然会据实回答你,问啦!”
“你到底是推?真姓张?”
“哦!原来……”
“请回答我的话。”
“我姓尚。你满意了吗?尚与张差不多嘛!”张秋月笑了,笑容一变,不再有矜持,不再有坦率的喜悦,而是另一种充满魅力的媚笑,一种迷人的情yu升华笑容。
“黑妖狐?”他并不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
“知道。”
“谁告诉你的?红花煞?”
“你知道不是她。哦!听说你对钱财毫不在意,挥金如土,怎么会前来打狗官的主意……”
“我是为你而来的,笨虫!”黑妖狐走向他,笑得更媚更甜,放肆地和他并肩坐在床口:“我黑妖狐声誉不佳,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决不像外传那么不堪。当然,我不会嫁给你,我是个不受拘束的反叛女人。”
“我也不会娶你。”他率直地说:“我还没厌倦江湖生涯。”
“那么,你不反对我和你并肩闯荡罗?”黑妖狐笑迷迷地倚在他肩上,耳鬓厮磨吐气如兰,高耸的酥胸紧抵着他的手臂,那柔软、那火热、那撩人的幽香,威力大极了。
他感到浑身一热,心中一荡,对方火热的胴体和幽香,有极大的催|情作用。斗室中一灯如豆,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床口。女的又娇又媚,主动投怀送抱瑃情漾溢,对一个血气方刚的江湖浪人来说,那是魔鬼的诱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我得考虑考虑。”他有点意乱情迷,举手拍拍肩上那火热的腻滑面庞:“我曾经有结合几个人的力量,在江猢创一番局面的念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将是你最亲密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你……”
“我怎么啦?我配不上你?”黑妖狐在他颊上亲了一吻,捉住他的手按上自己饱满的酥胸,大胆得反而令他发窘。“我又不嫁给你,你怕什么呢?怕我玷辱了你的名声?这种事,该抱怨的应该是我,男人在这方面永远占便宜。南辉,看着我。”
那一声娇唤,痴痴迷迷情意绵绵,悦耳极了,动人极了。他果然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转首向那美丽的面庞注目,他那双手也用了劲,掌心在冒汗,心跳加快了三倍。
“美丽女人应该具备的条件,我都有了。”黑妖狐坐在他怀里,娇躯技巧地扭动,一手挽住他的肩头,抬起面庞在他颔下媚笑:“南辉,你还要求些什么?”
“我……”他激|情地抱住了那火热的醉人胴体。
他感到身躯被压倒在床上,热血沸腾中,突然感到七坎大|茓一麻,接着是左期门、丹田、右肩井,有物刺入。
火热的胴体离开了他,他也瘫痪在床上。
不久,火媒一幌,火苗跳跃,点燃了菜油灯。
黑妖狐站在床前,美丽的面庞,仍绽现着令他心动的醉人微笑,用依然迷人的甜美语音说:“我黑妖狐从来就没失败过。你,还嫩得很呢!南晖,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平生最强劲、最难缠、最可怕的高明劲敌。”
“你……你是无常一剑的人?”他绝望地说:“金针过|茓,你好狠!”
“不要问我是什么人。”黑妖狐格格娇笑,又俏又媚中隐无穷杀机:“我很欣赏你,所以狠不起来,制你的|茓而不毁你的|茓。现在,我指给你条明路,也你唯一自救之路。”
“有路可走,好现象。”他定下心神:“我在听。”
“论人才。”黑妖狐在床口坐下,伸手轻抚他的面庞、手传达绵绵情意:“我黑妖狐阅人多矣!你,是第一流的。我不喜欢小白脸文弱书生,也不要野兽似的男人。南辉,你很令我迷惑。”
“怎么说?”
“初见面对,你对我这种绝色美人并无兴奋激|情的表示,不久却又突然在脸上出现情yu之火,可看出动了邪念。接着又变成强烈的警戒神情。你这么年轻,为何情绪那么多变,那么复杂?”
“哦!你果然厉害,把我当时心情看得那么透彻。”他由衷地对这妖妇产生敬意:“你表现得太好了,伪装得太高明了。起初,我以为你是个天真无邪,只不过任性些的女郎,接着,我发现你眼神中隐藏着相反的贪欲的光芒,我认为你并不是不可亵读的无邪圣女。后来,我怀疑你是对我有所图谋的人,无常一剑的爪牙,直到你挨了东海三君一剑,我才对你消去戒心。”
“我杀了崤山六怪的两怪。你居然对我还有戒心?你这人真难缠,难怪你一直就暗中提防着我,我不敢贸然下手。”
“高手袭击,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生判。那管对方是敌是友?误杀自见人的事平常得很。哦!你还没指示我的活路呢。”
“答应和我合作。”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本来就已经成为你情yu的俘虏,情愿和你并肩……”
“我所要的不止并肩,闯荡江湖,而是要你绝对听命于我,绝对服从我,死心塌地对我效忠。”
“包括上床?”他居然笑了,笑得邪邪地。
“对,包括上床,天下间千千万万男女;每个人都要上床,人几乎有一半时光活在床上,平常得很。”
“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你是个令男人无法拒绝的天生尤物。”
“不见得,至少在你我相处这段期间,你并未真正对我生出无法自持的情yu,连替我祼腿裹伤时也心神把持得住,所以我不信任你。”黑妖狐击掌三下,继续说:“我找证人来,要你郑重地对天发下洪誓。”
“房门开处,红花煞与天灵婆鱼贯入室。
“我的天!我何其愚蠢!”他苦笑着大叫。
红花煞脸色凝重,天灵婆仍然是债主面孔。
“她们都是我的人。”黑妖狐得意地说:“不错,你的确愚蠢,但也不要太过自责,人难免会犯错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得开,你将快乐,想不开,你将痛苦。人生苦短。没有理由苛待自己。你可爱之处,就是你不自命侠义英雄,敢作敢当,是真正的风尘硬汉,不是伪君子假侠义之名噬人自肥。现在,你愿发誓吗?”
“天杀的,你制了我胸腹四处重|茓,浑身发僵,怎样起来发誓?”
“我不会先替你解|茓……”
“好像你还没准备香烛,鬼神会来监誓吗?原来你并不信鬼神,却要求我起誓,是骗我呢,抑或是骗你自己?好,我这就发誓……”
“且慢!”红花煞脱口叫“三……张大姐,这样信口发誓的男人,你能相信?”
“好啊!安姑娘。你是她的姐妹还是下属?”意图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你闭嘴!”红花煞沉下脸叫。
“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多说几句心里也痛快些,不然……”
“以后我会带你到神前发誓。”黑妖狐听信红花煞的建议。“现在,我们来解决第一件事,你得从实吐露。”
黑妖狐是信鬼神的人,可能这是她的弱点之一。要求一个人死心场地效忠,岂能不在神前郑重举行誓礼?
现在,她等不及在神前要夏南辉起誓,急欲解决第一件重要的事。
夏南辉知道自己已身临绝境,必须定下心神集中智慧设法自救。
“我想不到目前除了上床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解决。”他嘲弄地说:“难道说,你想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一起拉上床?”
“你这厮下流!”天灵婆暴怒地厉叫,急冲而上。
“退回去!”黑妖孤急叱,口气具有无穷权威。
天灵婆急急停步,身躯抽搐了一下,垂下头低应了一声,顺从地后退。
这些变化,纤细无遗落在夏南辉眼中。他以泼皮赖汉的态度应付凶险,以便引起意外交化的目的,有了些少收获,天灵婆的地位相当卑下,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黑妖狐是发令人已可确定。
“黑妖狐,你喜欢天下的男人。”他继续扇风拨火:“而无灵婆讨厌天下的男人。我真不明白,你们居然会搞在一起结伙的?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别多。”
“我知道你在用诡计。”黑妖狐格格娇笑,抓住他的发结拖起他的头部:“你智勇双全,机警绝伦城府甚深,我不会上当的,且先给你一些小警告……”
“劈拍劈拍!”黑妖狐先给了他四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然后一拳紧抵在他的胸下顶住心口,一连三次急压,有如连环撞击。
他连打几个呃,脸色变青,浑身先抽搐后发抖,肌肉可怕地收缩跳动,要呕吐却呕不出,真是痛在心里,身上的痉抽抖动完全不由自主,想强忍也无能为力。
“啊!啊……啊……”发出几声短促的痛苦叫声。痛得冷汗直冒,四角血液也缓缓流出口腔。
“这只是小小警告。”黑妖狐媚笑如花,丝毫不带火气:“尔后的刑罚,一次比一次重。我总认为,男人骨头生得轻又贱,只能给他们吃足了苦头再给甜头,他们就会服服贴贴唯命是从了。告诉我你的师承。”
“师承?哦!我想想看。”他松弛下来了,痛苦已经消退,冷汗仍在冒,但脸上已有牵强的笑容:“浪迹江湖期间,我偷学了几门绝技,点|茓术得自武当门下三绝剑客孙源;内家练气术得自青城练气士吴光道长……”
“你又在骨头发痒大撒其谎了:像你这种身手。岂是偷学所能获致如此超人成就的?我不信你是铁打的人。”
又一次苦难光临,黑妖狐先拍击他全身肌肉。让肌肉先松弛,再在胸腹连点十处要|茓,包括背后的筋缩。
松驰的肌肉突然开始抽紧,每个条肌肉两端的筋健猛烈收缩、蜷曲、肌肉虬结成团形如活物……手脚抽过筋的人,当可体会出痛苦猛烈的程度。
他自己不能控制身躯的活动,完全让筋肉的抽缩主宰了身躯的反应,片刻间,他陷入崩溃的边缘。衣裤已被大汗所湿透,肌肉收缩将体内的水分大量排出体外。
黑妖狐仍在欣然微笑,对他的挣扎和呻吟毫不在意。
天灵婆退至房门口,远远地观望。
红花煞转首注视着灯火,颇肉不住抽动。
不久,|茓道解开了。
许久,他才松弛下来,脸上已失去血色,眼中神光已敛,喘息声房外可闻。
“现在,我们继续来问。”黑妖狐轻抚他汗水淋漓的面颊:“我要知道你的师门。”
“我懒得再和你沉官兵捉强盗游戏,或者打情骂俏扮家家酒啦!”他有气无力地说,脸上出现扭曲的怪笑:“我终于知道你的用意和身份了””
“你答非所问……”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你。你并不准备要我的命,也不想要我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以谋取狗官的金珠赃款,因为你的确是无常一剑的爪牙,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紧迫追踪。完全是你三人弄的玄虚。告诉你,我不怕你,你问我的师承,用意是想知道我制狗官的手法。我如果死了,狗官也活不成。骚狐狸,把你最残忍最毒辣的治人手法掏出来让夏某见识吧,看我夏南辉肯不肯向你屈服。”
“你……”
“骚狐狸,你错过机会了。”
“你是说……”
“你不该操之过急,你应该上床之后在被底用媚功探问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应该知道男人在何时最脆弱的。”
“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黑妖狐不笑了。
”你不敢。”
“我将纠正你的错误判断。无常一剑已解开你的禁制,你那些虚声恫吓的话骗不了人。”黑妖狐拔出发上的金钗扬了扬:“我要用金针过脉穿经术来治你。让你自己把身上的零碎肢体和筋肉撕下来寸裂而死……哎呀……”
金钗脱手掉落,黑妖狐原来握钗下扎的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
一声剑啸,红花煞拔剑出鞘。
“安花凤,你干什么?”房门口的天灵婆惊喝。
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黑妖狐等于是废了最得力的右手,大惊之下,求生的本能驱使她飞跃而起,砰一声大震,撞碎了唯一的小窗,出房逃生去了。
红花煞追之不及,剑指向天灵婆。
“薛婆婆,你走,不要逼我杀死你。”红花煞眼中杀机涌腾:“好来好去,我留一分情义。”
“你……”天灵婆的山藤杖无力地下垂:“你想到反叛的后果吗?你……”
“合则留不合则去,我对任何人没有承诺,无所谓反叛,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厌倦了做你们的刽子手。”
“你冷静三思……”
“我不止三思。天灵婆,天下间的男人,并不全是坏坯子,至少这位夏南辉,骨气和风标都像个人样,我不让妖妇毁了他。”
“我有点同意你的见解。好吧!我走,珍重。”
“各自珍重,天灵婆……该死的!”
原来天灵婆在说珍重转身出房的刹那间,山藤杖脱手向后破空掷击,杖化长虹笔直地飞射,有如镖枪横空。
红花煞命不该绝,恰好在道别时举步向床口走,想察看床上的夏南辉,迈出一步,恰好避过山藤杖贯体的大劫,杖擦胁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她的剑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掷出反击,剑翻腾一匝,奇准地在剑尖翻前时贯人天灵婆的胸口,因为天灵婆在将杖掷出时转身察看结果,剑到已来不及躲闪了。
“砰……”天灵婆仰面摔倒,手摸到透背的剑嘎声挣扎。
“不要怨我,是你先想要我的命。”红花煞走近黯然地说。俯身一掌拍在天灵婆的脑门上。以减少天灵婆死前的痛苦。
拔回剑,她到了床前。
“谢谢你,安姑娘。”夏南辉说:“强敌不久将至,请先带我离开危境再说。”
红花煞施起了他。突然红霞上脸。
“你是个铁打的人,汗湿透了衣裤。”红花煞回避他的目光:“我……我背你走,你……你的手不要不规矩……”
“我的手根本不能动弹,想不规矩成吗?快撕被作带,得赶快离开。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走,该怎样避开村落犬吠。只要你不留下信记让他们追踪,他们绝对找不到踪迹的,呵呵……”
“你还笑得出来?你……”
“姑娘,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如果你能真的宽心而笑,那不但表示你有强烈的信心,也表示你有超人的冷静;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破晓时分,他们处身在小山脚下的密林深处。
红花煞将夏南辉解下,安顿在林下的草丛中,晓色朦胧,视界有限。
“这是什么地方?”红花煞将草编束成捆,塞在他头下作枕,信口问。
“陈音山。向西绕往北约两里,上面就是九指城隍藏身的农舍。”他笑笑说。
“什么?反而回来了?”红花煞几乎跳起来。
“这里最安全,高手们都追向兰亭一带去了。”
“你……你是赌徒吗?从生死赌注……”
“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你……”
“我需要两个时辰行功自解|茓道。”他深吸入一口长气:“妖妇不信我制住了狗官,故意卖弄绝学金针过|茓术,我必须多费不少精力。”
“你能自解|茓道?真了不起。”红花煞由衷地说:“我替你护法。”
“谢谢你。哦!安姑娘,你眼中的煞气快消失净尽了,是不是觉得心境与以前不同了?”
“也许是的。”红花煞不自觉地微笑。“也许是我已经消失了杀你的兴趣吧。”
“好现象。安姑娘,你真的在笑了,你知道你的笑的确很美很动人吗?”
“你……你胡说什么?”红花煞板起面孔白了他一眼,其实在强忍笑意。
“我从不胡说。”
“我想起你的忠告。你说:你这红花煞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思索了许久许久。”红花煞低头叹息一声:“我明白自我懂事以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敢接近我的原因所在了。我想,我要结束江湖闯荡生涯,找一个可托终身爱我的伴侣,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何必在江湖操剑杀人糟蹋自己?”
“我陪你返乡,欢迎吗?”他笑问:“我警告你,你可得防着我一点,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呢!”
“你……你这坏东西!”红花煞羞笑拍了他一掌:“我真该让黑妖狐好好整治你。”
“我被她整治得还不够惨?”
“活该!”
“哦!你和她……”
“我只知道她是无常一剑的情妇,要我在狗官附近暗中保护,派天灵婆与我做伴,从淮安一直跟到浙江来。为保持秘密,我从来没和无常一剑见过面,也不接近狗官。我不收她的常例钱,仅按杀人的代价收受礼金。”
“奇怪!你们为何杀崤山六怪?”
“笨虫!你知道打发因公成残的走狗礼金有多重?你废了三怪,把其他几怪也杀了,可省下多少金银?”__
“哦!好毒!好绝!”他苦笑:“难怪我会上当,果然被我不幸而料中了。”
“你是后知后觉。”红花煞打趣他。
“恕我无礼,你为何救我?”
“这……也许,你玩世的豪气让我佩服,也许是你的话一直在我心中引起了波澜……”
“也许,我这人倒还蛮可爱的……”
“啐!你……你少臭美,你……”红花煞又要打他,但手举起却落不下来,美丽的面庞红似一树石榴花,贝齿咬着樱唇半喜半嗔,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在准备行动,你好意思打?”他笑嘻嘻地说。
“你……你这……”
“这可恶又可爱的冤家,是不是?”
红花煞终于拍了他一掌;跳起来抓剑悄然至四周巡视。
好难熬的两个时辰!她必须躲躲藏藏地在四周巡视警戒,不让任何人有接近的机会,自然无法留在夏南辉身边注意变化,心悬两地,令她心乱如麻。
一个心理不健全而个性坚强的女人。一旦心中的恨念消除而有了改变,埋藏已久的爱念必定强烈地迸发出来,红花煞就是这种人。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今天,她开始感受到关切别人和爱别人,滋味并不好受。但那种莫名的冲动和期待,却深深地震撼着她,这种她从来没体会过的震撼,让她在不好受中,滋生出另一种令她振奋,令他心弦颤动的特殊感觉,这种感觉神秘而美妙,她感到似乎在阴暗的地狱中,突然看到瑰丽的天堂,让她有勇气忍受那种焦灼与不安的滋味。
巳牌将尽,炎阳将近中天,林中依然凉风习习。鸟雀争鸣。她回到夏南辉静卧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变化,夏南辉呼吸深长,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那儿简直就像具死尸。
她俯身用耳贴在夏南辉壮实胸膛上,不错,听到了缓慢的心跳声,心中略宽,抓了剑重新往外走。
她是相当焦灼的,不知道夏南辉是否真能自解|茓道?何时可解?是否有危险?自解|茓道是具有危险性的,走火人魔就是危险之一,那可是致命的危险,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当然是仇敌接近。她不敢相信夏南辉的估计,因为她知道无常一剑的部署,陈音山是走狗们布置的重点之一,始终有人监视着九指城隍一群地棍的动静。夏南辉说这里安全,她不以为然。
她听到了异样的声息,心生警兆。
西面林木深处,一群鸟雀噪鸣着向天空散飞。
将剑Сhā回佩扣,她向林西悄然移动。
这座树林颇为浓密,不曾加以整修,林下由于阳光不够,因此野草藤蔓并不怎么茂盛,人在林中可以行走。
六个青衣人正穿林排草而来,其中两个熟面孔:首次与夏南辉冲突的冷面倩女冷倩倩,与大摔碑手有相当火候的神手郑福。领先的中年手握尺八长的铁如意,神情相当高傲。
“你们连几个地棍都看不牢,真是岂有此理。”中年人走在前面不悦地说。“连九指城隍几个废人都被带走了,你们居然也不知道。你们说他们走了没多久,可能逃匿在这附近的山林里?”
“禀长上,真的走了没多久,半个时辰前,了望的人还看到农舍有人活动。”神手郑福愁眉苦脸地说:“这一带山林最茂密,藏在里面真不容易搜出来。”
“那就分开来搜,一定要把他们搜出来毙了。”中年人凶狠地说:“以为不合作者戒。”
“咱们分为三路,至山颠会合。”一名虬须大汉下令:“发现之后以啸声传讯,见一个毙一个,决不留情。”
红花煞藏身在左前方的一株大树下,相距仅十余步,不由心中叫苦。她不能不出面阻挡,但一比六,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乱如麻,只感到浑身发寒颤,手在颤抖,掌心汗出。
六个人分为三级,已分配停当,即将动身搜索。
她一咬牙,心中狂叫:“天佑我!夏南辉,我必须阻止他们,必须阻止他们!请给我勇气,我不能让他们分开搜。”
如果不是为了夏南辉,她那有勇气挺身而斗?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为了关心他人而甘冒凶险与人挤命,她深体会到关心别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起步冲出之前,她突然想夏南辉的话: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这句话像春雷般震撼着她,她忍下冲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入一口气,灵智渐清,心跳的频率随即减慢。
手不再抖,掌心不再冒汗。
“我用不着急急出去阻挡,只要先毙了一两个人,便可以把他们全部吸引在一起了。她开始冷静地思索对策,估量情势。
她估计得不惜,就算他们分开了,只要一有动静,这些分开的人便会匆匆赶回来的,用不着预先出面相阻。
她屏息以待,杀机涌现在眉梢眼角。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向右移,穿林而走从目光四面搜索,脚下渐快。
中年人带了虬须大汉向左排草丛急走。中间一路两个青衣大汉,相互一打手式,一前一后向前急进。
她等两个青衣大汉超过藏身处五六步,方鬼魅似的闪出跟进,向前一窜,双手齐扬,两枚红花钗发如奔电。
钗出手人仍健进,一声剑啸,急进中长剑出鞘,发出一声娇叱,身剑合一掠进,准备钗落空便用剑取敌。
她不是一个讲武林规矩的女煞星,钗先出手后发啸声。如果不是为了要吸引其他四个人回来,她根本不会发出啸声示警。
两大汉背心中钗,身形一顿。
她飞掠而至,剑下绝情,无情地贯入后面那位大汉的背肋。
“啊……”前那位大汉惨叫着向前一栽。
左右方远处枝叶急摇,人影急窜而来。
中年人最先到达,铁如意挡在胸口护体,鹰目炯炯,看到了两位同伴在草丛中挣命,吃了一惊。
“偷袭的人躲在附近,大家小心。”中年人向后到的虬须大汉说:“啸声尖锐高亢,可能是女的,先不必急于搜她出来,她逃不掉的。”
说完,小心地走近尸体,终于看到了死者的创口。
背心左琵琶骨下方正对心房的部位。衣上有一圈仍在扩大的血渍。中间有挤开线纱的孔形痕迹。
“是被大型针型暗器,从后面暗杀的。”中年人沉声宣布。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飞掠而至,四个人果然会合了。
“凶手是女的。就藏匿在这附近。”中年人继续宣布:“你们等树监视,我把她搜出来。”
红花煞所遗留下来的行动痕迹,逃不过行家的法眼;任何人经过草高及腰的地段,决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一次成功的袭击,可使人产生勇气与信心。红花煞也不例外,不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而且勇气百倍。
中年人命同伴登树监视,办法虽然不见得聪明,但却可以表示自己武功高强,足以应付目下的情势。
中年人观察片刻,冷笑一声,身形倏动,一跃三丈余,穿越树隙有如游蜂戏蕊,但见青影急剧地飘掠,盘折间灵活万分,三五直落乍隐乍现,便到了两株并生的大树前,铁如意当胸戒备,先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笑完说:“出来吧!要在下赶你出来吗?”
一声轻笑从树后的草丛传出,接着青芒如暴雨般射出,人影却从相反方向窜走。
中年人左手大袖一挥,罡风乍起,劲气如潮,射来的十余段小树枝如被罡风所刮,斜飞而散。
青影疾闪,有如电射星飞。
红花煞正折向诱敌远走,突然看到中年人正贴草梢飞掠而来,截住了她的走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就像是穿林的飞燕般,无声无息疾射而至。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扬左手发射红花钗,煞住冲势扭身着地急滚,同时挥剑。
中年人左手一抄,电射近身的红花钗落入掌心,身形毫不改变疾射而来,落点正是红花煞仆地的地方。
“该死的东西!”中年人咒骂,脚沾地身前俯。钱如意有如天雷下击。
“铮!”铁如意与剑接触,火星飞溅中,剑崩向一侧,铁如意再闪,叮一声震碎了另一枝红花钗。
红花煞红总算用钗争取到刹那的间隙,贴地急窜,幸而让过铁如意毁钗后的第三记攻击,情势不妙。
对方比她强得太多,红花钗贴身发射也毫无用处,她除了逃走,别无他途。
幸而树林甚密,窜逃时可以获得庇护。在树上三名爪牙的大呼小叫中,她左窜右掠全力飞逃,好几次几乎被中年人追及,险象横生。
追逐片刻,中年人已摸清了他窜逃的身法和习惯。
正绕过一株大树,对面另一株大村后,中年人突然闪出,迎面截住了。
“原来是你这煞星。”中年人在八尺外伸出铁如意,语气奇冷:“马夫子带了人到兰亭附近搜捕你,你竟然胆大包天躲到此地来了,你这反叛的贱姆狗!姓夏的小辈呢?从实招来。”
逃不掉只好拼命,她扬剑戒备,沉着地说:“他回府城去了。去找狗官算账,你……”
“哈哈哈……”中年人狂笑:“金针过|茓术已要了他半条命,天下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从此他将永远缠绵床席等死,你用不着管他隐瞒了。赶快带在下去把他带回城,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说!他在何处?”
三个爪牙堵住了退路,她陷入绝境。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回府城去了。”身陷绝境,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存心拼死的人是无畏的。“黑妖狐的金针过|茓术没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就可以破她的禁制。”
“你?你还不配!冷姑娘,郑福。”中年人发令。
“属下在。”冷面倩女与神手郑福同声答。
“人一定藏在附近不远处,你们给我搜!”
“属下遵命……”
这一着,不啻击中红花煞的要害,她一声怒叱,右手的红花钗一发三枚,同时剑发似奔电,拼命向中年人狂扑。
“大胆!”中年人冷叱,左手大袖一挥,三枚花钗被猛烈的袖风刮走了。“锵”一声震呜。铁如意搭住了长剑,剑突然飞掷出三丈外,在枝叶折断声中下堕。
同一瞬间,中年人的左手伸出袖口,一掌拍出。
“嗯……”冲势未止的红花煞闷声叫,上身猛地后仰,连退三步,口中鲜血突然涌出,脸色死灰,身躯扭曲着向后摔倒。
虬须大汉到了伸手擒人。
“她快死了。去,把那小辈搜出来。”中年人冷冷地下令。
“属下这就走。”虬须大汉欠身回答,扭头便走。
中年人背着手,铁如意握在身后,走近蜷曲着猛烈喘息忍痛抽搐的红花煞,伸脚将红花煞的身躯拔得仰躺在地。
“在这里杀死你,是你的幸运。”中年人冷冷地说:“到兰亭一带负责搜捕你的人,奉的严令是活捉。你出其不意射穿了三……尚春萱的右掌,她发誓要将你化骨扬灰剔肉刮骨,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不……不怨你……”红花煞虚脱地说:“我……我欠你一份情,补……我……一掌,让……让我早……早些走……”
“姓夏的在何处?”
“我不……不会告……告诉你,我……”
“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出,从你意图将我诱离的方向估计,必定就在附近,是吗?”
红花煞开始抽搐,猛烈地喘息,神智渐失。
“好吧!我是很慈悲的,补你一掌,你可以少受痛苦的折磨……哎呀!是谁……”
“是我,夏南辉。”身后的人冷冷地说:“你阁下一定是五毒殃神靳一元,七殃之首。把五毒掌的解药给我,我放你一马。”
五毒殃神的脑袋瓜,被夏南辉的巨手兜头扣住,五指如鹰爪扣得牢牢地,随时都可能把脑骨抓裂扣碎。
“我给我给……”五毒殃神心胆俱寒,慌乱地从腰囊中掏出一只小大肚子瓷瓶伸至肩后:“一……一颗灵丸就……就够了。请……请不要用劲……”
“谢谢。”夏南辉取过瓷瓶:“现在,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替我传口信给马夫子,叫他不要在外面乱跑,他明我暗。我要摘他的脑袋,是很容易的。走!”
五毒殃神撒腿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逃到九指城隍藏匿的农舍附近,才敢停下来喘息,这才发觉自己脑袋四周肿起五个大疱。疱上的头发都脱落了,此后,疱虽然经医治后消了肿,但从此不生头发,五个指头大的光疤难看已极。
红花煞从昏天黑地中神智渐清,张开了无神的双目,视线一清,看到了夏南辉的面孔,隔得那么近。看得十分真切。
“哦!南辉,我们在泉下重聚的机会恐怕不多呢!我好高兴。”
“你不要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放,怎么不看看别的地方?”夏南辉盯着她微笑:“我抱着你在密林中行走,不久你就可以看到阳光了。”
“什么?阳光?”她的目光终于离开夏南辉的面孔:“阴间也有阳光……哎呀!我……我我……”
“你没死,我也没死。这里不是阴间而是阳世,是陈音山的东麓树林。我正抱着你去找地方歇息调养,一两天你就会完全复元了。”
一道从枝叶空隙洒浇下来的阳光,掠过她的眼情,她本能地眨眼躲避那刺目的光华、终于完全清醒了。
“哎呀!真是阳世。南辉!南辉……”兴高过度,叫声中她又昏厥了。
“她已经不是一个坚强的女杀手了。”夏南辉注视着怀中似乎毫无生气的红花煞喃喃自语:“她是一个好女孩。”
夏南辉在山脚找到一座看山人所遗下的小茅屋,架木为巢式的小屋可以防潮,距地面约有两尺,铺上干草可以挤得了三五个人。将姑娘安顿妥当,他放心地到下面村落中走了趟。姑娘元气大伤,正该好好睡一觉,这种兴奋后的昏厥并不损伤元气。
第二天,他俩又换了地方藏身。
府城闹翻了天,盐政总理患了重病的消息满天飞,走狗保镖满城走,一个个仓卒焦灼狼狈万分,动员了城内城外的地方人士,穷搜夏南辉的踪迹,闹了个满城风雨。
闹了三天,走狗们一个个精疲力尽,怨声载道,惊恐的气氛笼罩了丽寄园和镜花园,保镖们像足了丧家之犬。
这天一早,治安人员布满城内外,知府大人亲自带了属员,恭送盐政总理离城赴杭州就医。西门外十里接官亭排了丁勇衙役,先听到鸣锣开道声,然后大队人轿缓缓而来,尾随的是百余担箱笼行李。
第五乘大轿金碧辉煌。这乘大轿名叫云龙,曾经抬经大半壁江山,可说天下闻名。轿前,八名保镖开道,桥中,八名心腹扶轿;轿后,八名棉衣男女随从随驾。抬轿的是十二名美女,年纪约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梳宫髻,珠翠满头,巧施铅华,窄袖子花衫外加珠线流苏小坎肩,碧罗长裙下镂花小蛮靴时隐时现,一个个美如天仙,抬轿时袅娜娜,臀波|乳浪律动美妙,让那些看热闹的市民,看得啧啧称羡,也大骂“妖孽!”
不算知府、知县的官轿,狗官本身的大小轿超过五十乘。三位如夫人,就拥有九乘轻轿之多。有些轿内没坐人,轿内有狗官的冠带、袍服、珍宝的赃物……
闲人不许接近,乡民皆远远地站在北面的树林前看热闹。队伍并未停止,开道的人员继续前行。本地官吏先一步到达,知府大人率领大小官吏与当地仕绅,在亭前列队,十余名捧着漆金托盘的人,侯命斟饯别酒奉上。
无常一剑领着四名狗官的心腹随从,在云龙轿到达前到了亭前,向送行的众官吏朗声说:“总理大人已在轿中入睡,不宜打扰,请诸位大人不必按常例饯行了。”
一名捧托盘在知府大人身侧伺候的大汉,突然高声叫:“有人向马夫子敬奉程仪,不知马夫子肯不肯收?”
“你过来。”马夫子向那人招手。
那人端了托盘上前,盘中有酒壶酒杯,壶旁搁了一封书信。
“请马夫子笑纳。”那人说,将盘送上。
马夫子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取过书信。书信未封口,抽出里面的八行,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五行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轿藏高手,四周网罗。狗在寄园,命在旦夕。如不残约;埋骨绍兴。陈音候驾,知名不具。”又及:“限来十人,多一不候。”
马夫子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你们先走。”马夫子将书信纳入怀中,向随从泄气地说:“咱们必须走险作最坏的打算了。”
“夫子,会不会有诈?他如果在前面等候……”一名随从忧形于色说。
“他既然知道大人仍留在丽寄园,知道这里是诱他出面的陷阱,换了你,你如何处理?”
“这……”
“你们走,我带人回去找他。”
马夫子带了九名随从,在众目睽睽下转回府城。轿队继续登程,地方官吏等轿队去远,也就陆续打道回城。
云凤轿换了男轿夫,那些抬轿的美女不胜任赶长途。五十余乘轿,加上几十担箱笼,全队人数超过三百五,浩浩荡荡西行。三里,五里……速度渐增。
至萧山全程一百十一里,当然要加快脚程。
官道上旅客络绎于途,但在前面开道的十余名打旗事情举牌执事人员,非常称职地将旅客预先赶至路两边回避,这是当官的人可享的特权。
七里、八里、十里……已是巳牌初正之间,距府城整整二十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主事人竟然不下令休息,而且一再催促加快。
官道在田野间向西北伸展,五里外是柯桥镇,大概要在柯桥镇歇息片刻。
前面出现一座有四座桥孔的石墩木桥,河宽仅五六丈,但深不可测,混浊的河水向西南流。大概是涨潮,汹涌而来的河水散发出浓浓的海腥味,退潮时水向东北流的。
走在前面里余的十六名开道执事人员,接近桥头还没发现桥头有人,等接近至十余步外,桥右的河岸竹林中踱出两个人,悠闲地先一步到了桥头,并肩一站,含笑相迎。
“哎呀……”领队的人惊惶地大叫:“快鸣警锣……”
“当当当……”四面大锣狂乱地震鸣,十六个人谁也不敢上前,而且慌乱地后退。
夏南辉一身蓝劲装,腰佩匕首手握连鞘长剑,红花煞一身翠蓝劲装,浑身曲线玲珑极为惹火,美丽的面庞绽放着漾溢青春气息的笑容。那双秋水明眸中煞气已消失无踪,焕发出动人的异样神采。
轿队在后面停下了,三十余名男女保镖急赶而至。
两人携手向桥中段退,并肩一站亲热地谈笑自若。
最先涌到桥头的人,赫然是已转回府城的无常一剑马夫子,带了八名中年男女,然后是黑妖狐与四名劲装女郎。马夫子与八男女涌上桥头。来势汹汹。
一声剑鸣,夏南辉长剑出鞘,剑向前一指,冷然候敌,虎目中冷电四射,伸出的长剑传出隐隐龙吟。
“冲上来!”他用春雷似的嗓门吼喝。
马夫子在三丈外上步,冲势倏止。
“你不在陈音山。”马夫子咬牙说。
“你也没有回府城到陈吉山赴约。”他阴森森说:“你虞我诈,各显神通;谁的计算精,谁就是胜家。你以为把狗官带到杭州,到灵隐找神僧普化大师便可解在下的禁制,你少做清秋大梦。你把一个假狗官留在丽寄园引诱我上当,用药迷昏狗官藏在小轿中避免他发作叫号,这种老把戏骗不了人啦!阁下。”
“你想怎样?”
“把所有的箱笼留下。”
“你胆敢光天化日公然抢劫朝庭命官?”
“不错,就是打劫。”
“你知道罪名吗?”
“知道,叛逆。你放心,天下间没有人能找得到一个叫夏南辉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用这批金银珠宝在江湖活动,不出三五年,江湖将出现一位枭雄霸主。目下该做的第一件事,是替你们这些见利忘义,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江湖蟊贼除名。”
“你好大的野心,好狂的口气……”
“哈哈哈哈……”他狂笑:“这就是江湖未来霸主的嘴脸,杀!”
最后一个杀字是压音发声的,像是破音字,尾音不带嘎声,而是收压平目,因此高亢、有力、震耳。
随着杀声,他狂野地冲出,剑发狂龙闹海,以雷霆万钧的声势,无畏地冲向九名列阵以待的强敌。
无常一剑大吼一声,首先接斗,剑气迸发,猛地挥剑硬封,以便让同伴及时从两侧乘隙攻击,只要搭住夏南辉的剑贴身缠住,大事定矣!以老家伙的功力来说,应该可以办得到的。
可是,希望落了空。
“铮!”双剑接触,封住了。
夏南辉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拨出了匕首。这种短剑长仅一尺二,比传统的匕首短了六寸,六寸靶六寸锋,专用来走险贴身攻击,更是行刺的利器,鱼肠剑就是这种尺寸。
匕首疾探而入,锋芒乍现乍隐。
“砰!”无常一剑连人带剑侧摔出丈外,反而挡住了从左方抢进的同伴,
风吼雷鸣,剑影飞腾,掷进时如浊浪排空,扩张时已是暴风雨光临。眨眼间,剑影如流光般退回桥中段。
无常一剑右肩井血如泉涌,右半身发僵,吃力地摇摇幌幌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八名男女中,只有两个人能保持站立,其他六人皆挣扎难起,有两个几乎跌落河中,幸而被桥栏挡住了。
夏南辉在原处举剑持敌,脸上有一层浓逍的寒霜。
“这里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声震数里外:“尸漂人大海有鱼虾善后。为了日后的江湖霸业,我要开杀戒了,江湖霸主必须有杀人如屠狗的襟怀。不想送命的人,退!”
没有人敢怀疑或误解他话中的意义,他的神勇已把众走狗的胆气吓散了一大半。
能保持站立的两个人是胁下中剑,但伤了皮肉不严重,恐惧地倒退而走。
“砰!”站起的无常一剑再次跌倒,大概脾脏内出血创口恶化,出血太多难以支持了。
黑妖狐脸色苍白如纸,带了四女郎向前举步。
“三夫人,不……不要……去……”无常一剑崩溃似的狂叫:“没有人能……能接……接得下他一……一击……”
黑妖狐脚下一顿,但吸口气继续前进。
“原来你是狗官的第三妾。”夏南辉狞笑。“那晚在帘内用针形暗器偷袭几乎得手的人是你。好!你用飞针,我用飞钱,看谁去见阎王。你小心了,我的飞钱……”
“你的飞钱可杀人于五丈外。”黑妖狐接口:“我要和安小妹说话,我要过去……”
“免谈!谁也休想通过这条桥。”他断然拒绝:“花凤答应嫁给我,我是一家之主,我不许她和你照面,也禁止你接近她。”
“你……你到底想怎样?”
“抢劫朝庭命官,造反。”他声如沉雷:“至少,我比你们率兽食人光明正大得多,你们这些人比强盗凶残百倍千倍。”
轿队方向,三个人快步奔来。
“我给你十担金银珍宝,你解除我夫君的禁制。”黑妖狐沮丧地说:“留一分情义,彼此日后也好见面。”
“不可以!”他说得斩钉截铁:“留下所有的箱笼,轿子抬过河,人退回绍兴,再谈其他。”
“夏兄……”
“你可不要再叫我夏兄,我害怕,害怕甜言密语中所藏的阴谋诡计。而且,我还怕花凤吃醋。”
“南辉,你胡说些什么?”远处的红花煞娇滴滴地叫,脸上的笑容可爱极了。
“不要逼我们走极端,夏兄。”黑妖狐绝望地说。
“是你们在逼我走极端,不是吗?咦!”
奔到的三个人上了桥,脚下渐慢。
“南辉!你要干什么?”最前面的人大叫。
“这……这这……”他像是中了邪。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我的事……”
“曹大叔,我……我在替你出口怨气……”
“南辉,我认了。但你……我不接受你这籍口。”
“倒楣!”他懊恼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不得不来,天目三老找到了我,要我为江湖大劫尽分心力。南辉,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他低下头沉思,默然片刻。
“南辉!”
“好,我到杭州去等狗官。”他用肯定的口吻说:“或者到杭州路上去等。”他转向黑妖狐:“狗官的禁制不必解,十天后经脉自会复原,让他再痛叫几天,他活该。”
“我留一担金珠给安小妹做嫁妆。”黑妖狐嫣然一笑:“等你成了家,你就不想做江湖霸主了。祝福你们。”
他陪伴着三位客人向红花煞走去,欣然叫:“花凤,过来给倒楣的革职捕头,量天一尺曹东海曹大叔请安。”
红花煞像小鸟般欢呼叫了声,向他伸出纤手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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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 殃及池鱼、神秘阴神
周十余里的大明湖,占了济南府城面积的三分之一以上。这里的风景可说有口皆碑,清明时节,这里的景致,令人想起烟雨江南。夏天,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镇江刘铁云写了一本名著老残游记,把大明湖的影色描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书上有一段: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宫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看得明明白白……
千佛山就是历山,在城南五六里。在大明湖不仅看不到千佛山的倒影,甚至看不清千佛山。出北水门,在与济水合流处,却可以看到东北十五里外,虎牙杰立、孤峰兀拔、青崖翠发,望同点黛的华不(音:花附)注山。
那时,湖西的历下亭确是全湖风景最胜处,但楹联中没有状元郎道州何绍基的大手笔名联,中间也没有乾隆皇帝的御书碑,因为目下是雍正九年清朝节前后。
雍正大帝的文治武功,那是没有话说的,是他,奠定了满清皇朝三百年的大好根基。同时,不论是对内或对外,他所杀的人,数量之多,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所掀起的文字狱大风暴足以令那些怀念大明皇朝,心存汉室的读书人没齿难忘。他所豢养的皇家特务血滴子,也令武林人闻名变色,今天下臣民胆颤心惊。
天刚破晓,寒风刺骨。湖面上,烟水朦胧。湖岸的垂柳抽出新技,湖面却没有荷花。
北面第三根亭柱下,端坐一个年轻人。前额剃得光光亮亮,脑后吊着黑油光亮的猪尾巴——发辫,长及背腰。穿一袭黑袍,外面加一件时髦的马褂,那一排抢眼的珠扣,很像是名贵的珊瑚珠。这说明了年轻人的身份地位,决不是普通的升斗小民。当然,人是衣装,佛是金装;年轻俊秀的人,穿上好的衣着,可增加三五分英华的气质,至少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这年轻人坐得端正,全身放松,双手按在隐藏在袍内的双膝上,双目似闭非闭,呼吸深长不绝如缕。在这里,经常有起得早的人,在附近活动筋骨。但这几天细雨霏霏,清晨已不见经常来散步活动的人,除了水禽的鸣声,寂静冷清不见人迹。
他已经坐了一个时辰,天没亮就来了。
久久,轻微的脚步声入耳。
他像个入定的老僧,更你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终于,近旁的水香亭多了一个人,面向湖凝立。
西面不远处的铁公祠,也有人影移动。
出现在水香亭的人,是一位穿短袄的中年大汉,剑眉虎目,留了大八字胡,面向着湖心,突然以仅可让对方听得到的嗓音说:“风萧萧!”
“雨飘飘。”年轻人以同样的声韵回答,但坐式丝毫不变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不要回头看。”
“天佑明!”大汉又说。
“水波不兴。”
“可以就教吗?”
“不行。”年轻人断然拒绝:“事情已经办妥,信物留在云庄的雪香林月阶右首小石狮后面,匣中有待验的首级、龙纹匕、六指右掌。你们所要求的信物,都有了。”
“谨代泉下众父老,致哀诚谢忱。”大汉眼中有泪光。
“你会水性吗?”年轻人问。
“这……会。”大汉迟疑地答。
“能潜泳多远?”
“百尺左右。”
“很好。”
“这……”
“你已被人跟踪,最少也有四个人在伺伏。现在,你悄悄下水,向南潜泳,潜得愈远愈好,从岸旁的芦苇深处登岸脱身,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不可能的……”
“世间没有有可能的事。如果你居然小看了济南三杰,那你活的时日必定有限了,除非你不是匡山水社的漏网之鱼。”
黄冈河旁有一座小镇,叫匡山镇,位于府城西郊五六里,镇北的颇有名气的黄冈石桥。桥本来叫匡山桥,百余年前黄冈河于塞便成了废桥,后来挖通贯通盐河,才改成石桥。五年前,匡山镇的一位富绅王隆武,在自己的游艇上成立吟咏小社团,取名为水社,经常邀集一些骚人墨客聚会在游艇上,吃红烧蹄膀喝高梁吟诗永对。酒酣耳热之后,吟的诗作的赋难难免有点走样变味,从风花雪月扯上了现实人生,少不了怀念逝去的岁月,故国的河山。其实,这些年龄最大的,不超过花甲。可以糊得很,所发的感慨牢骚,只是无谓的感情作用,缺少实质的痛苦经历内涵。
好像王隆武在喝足了黄汤之后,吟了两句诗,其中一句是什么:“披发左衽泪相看。”
好像圣人也曾经赞誉过管仲尊王攘夷的不世功业:“微管仲,整顿其披发左衽矣!”意思是说,没有管仲,我们都已成为野蛮人了。
满清人并不是披发左衽的野蛮人,而是留辫子穿胡服的游牧民族,目下汉人的主子。
士大夫们肚里装满了酒和红烧蹄膀,笑得流出眼泪却是真的,至于是不是真的为了披发左衽而流泪相看,恐怕很难令人相信了。
济南府的官府中人是相信的。城东城守营那位城防管带叶赫不但相信,而且暴跳如雷,亲自带了八旗兵勇健营精锐,会同府衙威震齐鲁的巡捕济南三杰,午夜包围匡山镇,一口气捉了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六名老少男女。
大明皇朝覆灭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年号就是“隆武”,继续与满清周旋,郑成功曾经率兵反攻至南京。
王隆武的名字,就是叛逆的确证。他那一句似通不通的歪诗,当然大逆不道,该诛九族的反清铁证。
就这样,砍掉了一百五十六颗脑袋。
心惊胆跳的济南人,都感到非常奇怪。那天的游艇上酒足肉饱,随口吟出的诗,是怎样传出来的?怎么居然传到不懂汉语的叶赫耳中的?
还有,叶赫出兵,不会同府街的知府、同知、粮捕通判、巡检,那是满兵的特权,并不足怪,怪的是仅带三位巡捕,巡捕算老几?岁月如流,五年过去了,匡山水社的血案已被人所淡忘,济南城的太平盛世中日渐繁荣,人口日增,并不因少掉百十颗脑袋而有所影响。
这件血案牵连并不广,水社的成员为数有限,据说已被一网打尽。但在人们的耳语中,听说王家的几个佣人,在大兵合围的前片刻逃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水香亭的中年大汉失了踪,历下亭的年轻人坐式丝毫不变。
久久,一位青衣大汉跨人历下亭.而水香亭中,三位大汉分站在亭外发呆。
大汉终于站在年轻人面前,一双鹰目凌厉地在年轻人全身上下搜索。
“你,站起来。”大汉用洪钟似的大嗓门说。
年轻人双目睁开了,瞥了大汉一眼,眼中有疑云,也有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然后从容起立,极有风度地整衣。
“请教,尊驾有何见教?”年轻人泰然问。
“你贵姓?”大汉问。
“姓黄……”
“王什么?”大汉抢着差问。
“姓黄,大肚黄而不是三划王。”年轻人加以辩正。
“哦!你是……”
“区区必须回答吗?”
“是的。”大汉斩钉截铁地说:“在下在办案,济南南天浩。”
乾坤手南天浩,威镇齐鲁的名捕,济南三杰的老大,一双手不畏刀砍剑劈,擒捉人犯很少动用兵刃,徒手擒人有如翁中捉鳖。
“区区黄升平,昨日落店悦来老店,从京师来,南下游玩,三日后动身下江宁。”年轻人有条不紊,从容不迫一一道来,气度雍容,一看便知是颇有身份的地位的人。“黄升平?”乾坤手粗眉深锁,似是自言自语:“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
“这是区区的身份证明。”升平公子从怀中掏出顺天府,与及学政衙门核发的游学文凭递过:“京都四公子只是谑称,幸勿见笑。”
京都四公子有两位是满人,两位汉人,当然是大大有的豪门子弟、京师三大富豪祝、查、盛三家。升平分子黄升平,就是查家的表亲辈名门子弟,交结士大夫,进出公侯将相家,胆识和豪气,皆胜过其他三公子。”
乾坤手接过文凭,瞥了一眼双手奉还。
“公子可曾看到对面水香亭的人?”乾坤手欠身问,态度近乎卑谦。
“好像有一个人走动,但没注意是什么人。”升平公子一面说,一面将文凭纳入怀中的秘藏荷包内。
“公子没留意他是怎么走的?”
“没有。”
“打扰公子了,敝下告辞。”
“南爷公忙,不送。”
乾坤手绕至水香亭,与三名同伴在附近察看片刻,显然已看出人是从水下走的,四人嘀嘀咕咕商量片刻,用心地打量两侧的湖岸,匆匆走了。
升平公子半个时辰之后,方踱着方步离开历下亭走了。
乾坤手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向特权人物挑斗,离开特权人物愈远愈好。因此,他完全忽略了升平公子的可疑徵候,认为这是巧合而已,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大名鼎鼎的京都贵公子,不可能远到济南来牵涉到罪犯事件;尤其是叛逆事件。
四个人回到铁公祠,立即发出讯号。
铁公祠是本人的俗称,正式的名称是七忠祠,祀的是建文时死难的七位忠臣,以铁铉为首。七忠中,原来有把燕王杀得望影心惊的平安在内。后来在万历中叶,皇帝老爷翻老帐,认为平安不配入祀,撤掉平安换上了名不在奸臣榜的丁志芳。
乾坤手打发走两个同伴,领着一名手下,绕湖岸南行,踏着微风细雨绕入一条小巷。
“南头。”走在后面的人说:“这是第三次咱们跟到水香亭了,三次几乎都是同时间,同一地点。每次相隔三天。上两次毫无动静,这次突然从水中溜走,会不会与那位什么升平公子有关?上两次两座亭里都没有人。”
“不要胡思乱想。”乾坤手说:“如果把出现在正点子附近的人,都列为疑犯,保证会天下大乱,咱们出动上万人手也不够分配。京都四公子名动天下,京师的公卿都与他们有交情,会牵涉到咱们济南的小小叛逆策?”
“查一查他的底……”
“悦来老店有咱们的眼线。”乾坤手说:“升平公昨天是怎么来的,查一查就明白了。照今天的情形看来,咱们跟踪的计划必定已经泄漏,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是的。水那么冷,如非情况紧急,没有人肯从水里脱身。”
“所以,必须改变计划。”
“那……”
“立即收网,准备逮捕。”
“南头,不是属下多话。”同伴笑笑说:“早就应该把那家伙逮捕了,到了咱们手中,那怕他不将首脑人物招出来?”
“不要轻估了他们。”乾坤手苦笑。“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用死来威胁一个抱必死决心面对死境的人。因为对方知道一落在咱们手中,决无生理,招与不招都是死,威胁不了他的,除非用另一种手段。”
“属下不信邪。”同伴悻悻地说:“世间没有不怕死的人,蝼蚁尚且贪生。用他的命来换口供,他会招的。”
“问题是他知道命不能换,更知道不招或许有一线生机。少废话了,快走。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可以取得口供。”
天一黑,城门关闭,任何人也叫不开城门,城内城外完全断绝往来。在城外活动的夜不收,不怕城里办案的公人突然出来抓人。
出历山门不远,巍峨的正觉寺矗立在路旁。再往东不远,是另一名寺华林寺,两寺之间,形成城外的一条小街,各色各样的店应有尽有。来游历山千佛寺的人,回程时顺便在此地歇歇脚,替这两座寺献一些香油。
小街南首、高开客栈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要走近才能看清灯笼上的店名。
二更天,小街寂静得可怕。
高开客栈中,不再有旅客走动。城南郊没有交通耍道,所以没有夜市,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外活动了。
一个黑影从二进丁字号房,提了一个大包裹,猫似的闪入左邻戊宇号房。
戊字号房是虚掩着的,人闪入,房门也就掩上了。
小窗上,突然出现灯光。
这是一间上房,设有内间。外间设有床帐,一桌一几,四张条凳。
一位年约三十上下,五官倒还清秀,而大腹便便的妇人,挑亮了桌上的菜油灯。
早上出现在永香亭的大汉,将大包裹放在桌上,在桌旁坐下,接过妇人送上的一杯冷莱。
“官人,办妥了吗?”妇人在一旁坐下,神色有点不安,语气也就不太稳定。
“办妥了。”大汉指指桌上的包裹,脸上恨意甚浓:“都在包裹里。”
“没错?”
“没错,我验过匣里的人头栅手,确是六指老七的,他化成了灰,我也可以认出他来。”
“哦!官人,你打算……”
“素娥。”大汉实然双手抓住了妇人的右手,感情地轻抚:“听我说,明天你一早就走。”
“我走?官人……”
“是,你得走。”大汉神色凛然:“因为我发现有人钉梢,有点不妙。”
“可是……”
“我要独跑一趟匡山镇,血祭死难的弟兄。”大汉咬牙说:“五年,泉下的弟兄等得太久了。”
“我一定要陪你去的,官人。”素娥脸上涌起一抹凄冷的笑:“你我是生死与共的夫妻,我……”
“素娥,为了你腹中的一块肉,我决不让你和我同历风险。”大汉坚决地说。
“那……官人,我们一起离开济南吧。”素姚用充满祈求的声音说:“人死如灯灭,血祭与否,已不是重要的事了,既然有危险,及早远走高飞……”
“不,人无信不立,我宁可骗活在世上的人,决不失信于泉下的弟兄。”大汉坚决地说:“你走了,我一个人办事危险要少些,我会耐心地等候机会……”
小窗突然在砰然大震声中崩落,乾坤手南天浩的面孔出现在窗外。
“等候机会再聚众阴谋造反吗?”乾坤手冷冷地说:“曾武,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曾武大吃一惊,虎跳而起,手一抄,从衣下拨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素娥,从后面脱身。”曾武大叫:“快!我掩护你,鹰犬来了。”
内间门悄然而开,五短身材鹰目炯炯的人影当门而立,手中的铁尺乌光闪亮。
济南三杰的老二,名捕量天一尺江志信。
“大肚子的女人,想爬内间的窗逃走真不容易,不必走了。”量天一尺狞笑说:“街前街后皆已封锁,就算能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曾武一咬牙,冲向房门,拔关作势冲出。可是,门一拉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个公人堵在外面,两根钧镰枪正等他冲出去,这种专用来捉人的兵刃真不容易对付。
“冲出来呀!”那位手中有一根怪铁链,高瘦乾瘪的公人阴笑着说:“机会不可错过,这是唯一的出路。”
是三杰的老三,勾魂魔链杜俊良。链有一面零八环,全长三尺六,粗仅如拇指,平时可以一把握在掌,发时可远及八尺外,可轻易勒断一个人的脖子,比九节鞭更具威力。
钩和链,都是活擒人的犀利兵刃,此路不通。
曾武大喝一声,当机立断冲向破窗,匕首吐出一道电虹疾射窗口,赤手空拳的乾坤手仓卒间必定躲闪的,必定可以冲出窗夺路逃生。
乾坤手哼了一声,不闪不避屹立如山,直等到匕首行将及胸,方左手一拂,快得有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了曾武握匕的右手腕脉,将人向外一拖。
“来得好!”乾坤手冷叱,右手疾扬。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暴起。
曾武的右手,被扭转压在窗台上,匕首虽然握得死紧,但已成了废物。四耳光又快又重,曾武口中鲜血溢出,昏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
“卟!”颈根的一掌沉重无比,有如巨斧辟山。
曾武叫了一声,浑身一软,终于完全失去抵抗力,匕首也丢了。
乾坤手放手,一跃入窗。
素娥抢出,扶起曾武的上身,惨然泣叫:“官人,官……人……”
涌入的共有八名之多,一个挟起素娥拖至一旁,一个熟练地将已呈虚脱状态的曾武上绑。
乾坤手到了桌旁,打开大包裹。一个尺二见方的漆匣,包扎得牢牢地。一把精致美观的尺二龙纹匕首,鞘外缠以五色丝线,编织成一条金龙图案。
乾坤手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咦!”走近的量天一尺脱口惊呼:“六爪龙郝寿的神龙匕,他不是躲到崂山享福吗?”
乾坤手急急打开漆匣的绳带,打开匣盖,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昧冲出,令人受不了。连过见无数死人的量天一尺,也掩鼻而退。
乾坤手盖回匣盖,脸色泛灰。
“老大。”走近的勾魂魔链急问,已知道有点不妙。
“郝老兄的头和有骈指的右掌,没错。”乾坤手悚然地说。“石灰粉醢制得得好,出于行家之手。一看形状,已有半月以上了。”
“哎呀!他……”
“他藏身的地方,连你我都不知道正确所在。”乾坤手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曾武身上:“毫无疑问地,有亲信的人出卖了他。”
“凭你这块料,也不配杀他。”量天一尺一把抓住曾武抵在桌上:“曾武,你这些东西从何处弄来的?”
“从天上掉下来的。”曾武咬牙说:“五年,好漫长的五年,一百五十六个鬼魂在泉下哭泣,就要等这个无仁无义的畜生偿命,他们等得太久了,五年……”
“我要口供。”量天一尺厉声说。
“把郝老七弄活,他就可以告诉你们了。”曾武咬牙切齿说:“当初他几乎冻死在运河旁,是在下把他救活带入王家的,王老爷对他不薄,聘请他做田庄管事,两年来对他信赖有加,没想到他……”
“他是咱们着意安排的密探。”乾坤手打断曾武的话:“王隆武聚从密谋,低诲朝廷散播华夷不两立的流毒;暗中收容你们这些无知亡命,妄图不轨。衙门里早有风闻,苦于掌握不住确证,查不出你们那些亡命的底细,所以才放下钓饵,派六爪龙混入王家,花了两年工夫……”
“你们这些汉奸!”曾武声嘶力竭地厉叫。
“拍!”量天一尺给了他一耳光。
“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在下也要说。”曾武切齿叫:“大兵合围前片刻,郝老七悄然溜走,行迹败露,咱们五个人发现有异,随后跟出,他才露出狰狞面目,杀了咱们两个人逃走,咱们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海贼六爪龙郝寿。你们这些汉奸!竟然利用无恶不作的残暴海贼卧底,你们到底是鹰犬呢,还是匪徒?做汉奸奴才已经是人神共愤……呃……”
量天一尺的铁尺,已经Сhā入曾武的口中。
乾坤手抓过大肚子的素娥,按抵在桌上。
“把经过招出来,女人。”乾坤手冷酷地说:“不然,休怪在下得罪你了,你已经有了六七个月身孕,熬刑对你来说,将是最危险的事,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素娥勇敢地说:“两月前,拙夫途经河南卫辉府,旅途病倒山神庙,贫病交加,我束手无策,眼看要冻馁客途。幸而天不绝人,风雪交加中,来了一位虬须骑士,也在山神庙躲透暴风雪。那人有灵丹妙药,不但救了拙夫,也赐给我一些安胎丹丸,保全了腹中的小生命。在山神庙中两昼夜,拙夫将这里五年前发生的事说了。那人听完拙夫所说的不幸遭遇,慨然要拙夫在清明前后,逢单日破晓时分,在水香亭等候消息,所以……”
“那虬须骑士姓什名谁?”
“虬髯客。”
“废话!他的姓名。”
“他没通名,只说是风尘三侠之首。”素娥凄然一笑:“可惜他身边没有李靖,也没有红拂,只有我夫妇一双亡命天涯逃避侦骑的可怜虫。”
“今天在水香亭,你得到消息了?”量天一尺向曾武历声问。
“不错,消息是一张信笺,放在亭柱下用石压住。”曾武大声说。
“信笺呢?”
“吞掉了。”曾武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笺上说,有物寄放在西门外……”
“难怪,你到西门躲了一整天。就是这些东西?”乾坤手指指漆匣。
“对,那就是化名为郝七的畜生,偿还血债的东西。”
“你没说一句话。”乾坤手阴森森地说:“你前后三次在水香亭逗留,在下要知道的是:一,你和什么人联络;二,联络的信号、暗记、密语;三,虬髯客的姓名像貌特征。希望你合作,让在下满意,不然,哼!”
“我立即可以答复你,满不满意那是你的事。”曾武咬牙说。
“说!第一件事……”
“不知道。”曾武抢着答复。
“你和什么联络?”乾坤手扣住了素娥的左肩井。
“玉皇大帝。”
乾坤手的左手五指徐收,内劲徐发。
“哎……”素娥凄厉地狂叫。
“招!”量天一尺按住了要抢出的曾武,语气奇冷。
“不知道!“曾武狂叫。
“啊……”素娥疯狂地厉叫,在乾坤手的手下发狂般挣扎扭动。
“招!”量天一尺的右手食中二指,抵住了曾武的左胸最下端的肋骨缝。
“不知道……”
食中二指徐徐压入,衣衫首先裂孔。
“招!”
“哎……不……不知道……啊……”曾武像濒死的野兽。叫号着挣扎着。
“你这根肋骨,本来长在应该长的地方。”量天一尺狞笑着说:“现在,我替你拨到对面不应该长的所在,当然骨会折断,肌肉会撕裂。招不招?”
“啊……”曾武的狂叫声惊心动魄。
“啊……呃……”素娥突然昏厥了,浑身在抽搐。
“放了……她……”曾武发狂般厉叫。
“你得招!”量天一尺毫无怜悯地说,错骨的手指缓慢地,一分一毫地移动。
“我……我宁可死……”曾武狂叫。
有骨折声传出,肋骨断了一根。
“啊……”曾武叫了一声,昏厥了。
冰冷的水,把人泼醒了。
院子里,有两位旅客开门探身外出,想看个究竟。上刑的惨号声,大概把全店的旅客惊醒了。
“进去!”一名公人大叫:“办案的,不许出来,所有的人,给我乖乖地呆在房里。”
没有人再敢出来探看,办案的三个字吓坏了不少人。
房内,继续在盘问。
“曾武。”量天一尺阴森森地说:“也许你真的光棍,熬得住分筋错骨的酷刑,但你可曾想到你的妻子吗?她能熬待了多久?你瞧,她已动了胎气,结果如何,你想到了没有?”
“你们这……这些天杀的畜……畜牲!”曾武厉叫:“对一个孕妇用刑,你们已……已经不……不是人了!已经……失失去人……人性了……”
“那该由你负责。”乾坤手语气放和气了些:“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必须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招供.在下保证替你开脱,给你们夫妻留一条生路.不以叛逆罪移送,不然……你愿招供吗?”
“没有口供。”曾武全力大叫,全身可怕地颤。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见了棺材,我曾武也决不掉泪,你这汉奸……奴才……啊……”
“砰!!!”外面院子突然传出重物堕地声。
勾魂魔链一怔,扭头向门外注视。
把门的两个持挠钩戒备的人,突然直挺挺地相对倒下了。挠钩堕地又发出暴响。
勾魂魔链大吃一惊,一声沉叱,鹰链抖出闪烁的弧光护身,以闪电似的奇速向门外冲去。
掉在地下的一柄挠钩,突然向上疾升。
“吱啾……”鬼啸声刺耳。
一团绿色的鬼火,突然飘入房中。
“砰!”勾魂魔链重重地摔倒,是被升起的挠钩绊倒的,事出意外,这一跤摔得不轻。
门外本来有六名公人戒备,六个人皆分躺在各处角落,像是死了。
勾魂魔链艺臻化境,竟然被绊倒,做梦也没料到地上的挠钩自行升起,冲势太快即使发现也无法闪避了。人摔出,神智仍是清明的,双手一按地面,正想跃起,突觉背心重压猝然光临,运起护身的内家气功,竟然禁受不起这猝然光临的沉重打击,似被万斤巨锤敲在背心上,感到深身一震,眼前发黑,在痛楚君临的同一瞬间,失去知觉一仆不起。
晚一步跟出支援的另一名公人,刚随后冲出门外,眼中发现黑影迎面压倒,单刀还来不及挥出,胸前罡风及体,狂叫一声,仰面跃回房内,滚了半匝蓦尔昏厥。
房中还有六个人,以及只剩下半条命的曾武夫妇。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自外面院子里传出重物堕地声,以及公人跌回房内,似乎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
飘入鬼火大如鸭卵,这时突然爆散成无数绿色的火星,眨眼间先后幻灭无踪。
“阴神!”乾坤手骇然惊叫,从衣下拔出他极少使用的如意。
这是一把紫金打造的搔背如意,长一尺二,粗有一寸,前端是手形抓把,但拇指是向外成直角岔出的,所以可当钩使用,更可当銎刺入人体。
量天一尺的铁尺,已及时伸出立下门户,布下了防守的最佳功架。
另四名公人,分别看守着正在呻吟抽搐的曾武夫妇,单刀都撤在手中,随时可以应付意外的变化。阴神,一位最近三年突然出现江湖,最神秘最令人害怕的怪杰,亦正亦邪,亦侠亦魔,管闲事全凭当时的情绪好坏而决定,不先问是非黑白,更不理会对方是何人物,出手相当狠。
三年来,没听说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没听说有人曾经击败过他。出现时,那会爆散的绿色鬼火,就是他的信记和活招牌,惩治人喜用令人残废的怪手法。
灰影当门而立,冷气森森,室内流动着腐草的霉味,大概是鬼火留下的气息。
灰影中等身材,下摆拖地,大抽长及膝下,腰间拴着一根草绳。尖高顶头罩,画着绿和红的花脸,眼圈是血红色的,形状极为可怖。
正是传说中的阴神形象,在菜油灯幽暗的光芒照映下,更显得鬼气冲天,更为可怖,一点也没有正直神明的气概,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那个女人好像要流产了。”阴神用阴森死板的官话说:“你们竟然向一个孕妇用刑!”
素娥蜷曲在地下呻吟,抱腹挣扎,脸色灰败,痛苦的神情令人测然心动。
“大清律例,叛逆者满问抄斩,孕妇接律不赦。”乾坤手大声说:“在下公命在身,依法行事逼取口供。阁下,江湖上任何事你可以管,叛逆的事,千万不可沾手,江南八侠的结局,就是前车之见。”
“你威胁我吗?”阴神问。
“事实如此。”
“在下没看到什么人造反,却看到你们在客栈中向一个孕妇用刑。你是说,这两个男女造反?造谁的反?”
“在下正在问口供。”
“这里是公堂吗?”
“这……”
“你们给我滚!”阴神语气转厉:“这个女人如果有三长两短,在下会去找你们了断的。”
“阁下,你已经惹下了滔天大祸。”乾坤手咬牙说:“在下要把你列为叛逆的同谋犯加以逮捕法办,我乾坤手还没将你阴神看成最可怕的劲敌。呔!”
最后的一声沉喝声中,紫金如意发如电闪,身形暴进,如意紧令人目眩的奇速,攻向阴补的胸口。
同一瞬间,量天一尺人化狂风,冲进后身形突然下挫,铁尺幻化贴地盘舞的怒龙,控制住整个下盘空间,破空的罡风厉啸声刺耳。
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联手搏击术周密得无懈可击,攻势之凌厉无与伦比。
唯一的一盏莱油灯向能是被劲风所震撼,火焰一跳,突然熄灭。
鬼啸声乍起,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鬼啸声中,传出量天一尺声痛苦的惊呼。
罡风骤发,呼喝声大作。
然后是绿火耀目和一声嘭然爆震,绿火倏没,似香非香的气味漫全室。
“毒香!”有人狂叫。
这又是同在刹那间发生的种种变故,为期极暂。
半躺在地上的曾武夫妇,就在毒香两字人耳的后一刹那,昏迷不省人事。以后所发生的变故,他们一无所知了。依常情估计,他们知道乾坤手那些人栽了,阴神用毒香击溃了济南三杰。
曾武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感到寒气袭人,张开双目,看到幽暗的灯光。
“咦!”他讶然轻呼,挺身坐起。
这是一间土瓦屋,窄小,潮湿,霉气甚浓,一看便知是长久没有人居住,用来堆放杂物的空屋,四处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和农具。
所睡处的壁角的一堆麦稻,他身侧,妻子素娥睡得正香甜,脸色平静,气色也佳,似乎并未受到折磨,挺起的腹部说明肚里的孩子已渡过难关。
室中间有一张旧八仙桌,搁着一菜油灯。
他的目光,从关掩的窗门投入外面的黑暗里,看到一个朦胧的黑衣人。
“是阴神!这位江湖上最神秘最难测的怪杰。”他替自己找出答案。
他挺身站起、向门外走去。
门外的黑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缓缓向室门迎来。
“咦!”他讶然轻呼,大感意外。
当门而立的,是一位黑巾包头的穿黑劲装女郎,不但脸蛋白里透红,五官出奇地灵秀美得令男人神往,曲线玲珑的身材更是动人。外面披了敞开的披风,剑Сhā在腰带上,好一位年轻美丽的武林英雌。
“你可以安心休息。”黑衣女郎微笑着说,左颊出现一个动人的笑涡:“风声很紧,贤夫妇恐怕仍得耐心地等几天。”
“姑娘……”他嗫嚅地说。
“你什么都不要问,你要知道的事,是贤夫妇已经脱出魔掌,济南三杰已经威胁不了你们了。”
“是姑娘救了小可夫妇……”
“是家主人。”
他更感惊奇,看黑衣女郎的风华,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下人,这位主人是何等人物?
“贵主人……”
“阴神。”
“哦?小可明白了……”
“家主人与贤夫妇住在同一家店,路见不平伸手管闲事,你们已经安全了。”
“救命之恩比天高海深,可否让小可拜谢贵主人……”
“他跟踪鹰爪,侦查他们的动静,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哦!这里是……”
“大明湖中的百花洲。”
“哎呀!是城里?”他吃了一惊。
“四郊侦骑密布,城里反而最安全,所以家主人把你们带进城来,躲几天等候风声稍弛,再送你们远走高飞。目下是四夏末,你好好休息,食宿的事不必担心。”
“谢谢姑娘再生之恩。”他长揖为礼:“贵主人当代赫赫风云豪杰,降尊纾贵救助小可一双卑贱小人物,愚夫妇今生今世永铭心坎,愿来生结草卸环以报……”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流着泪屈身下拜。
黑衣女郎至一旁,举步入室。
“壮士请勿多礼,妾身不敢生受。”女郎向桌旁走,拖出桌下的长合凳落坐:“我叫寒梅。壮士的大名是……”
“小可曾武,那是拙荆唐素娥。”他在对面肃立欠身回答:“梅姑娘,请贵主人尊姓大名……”
“他从不向任何人通名,曾壮士可以称他为阴神;江湖朋友都称他为阴神。济南三杰在客店向你们逼口供,我和家主人潜伏在院子的对面,无法听到你们的谈话。曾壮士,济南三杰威震齐鲁,有名的铁捕,口碑甚佳,但不知贤夫妇有何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三杰同时出动,这是极为罕见的事,你们……”
“那是五年前一宗文字狱血案。必他换声长叹:“小可略谙武技,在区山镇王老爷隆武家中佣工,前后有五年之久。王老像其实是一位科场失败的书生,既不是前明遗老,更不是反清复明的在帮在会人士,他只是一个偶而发发牢骚,只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言的愤世者。小可真不明白,当政的人为何要把他看成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愤世的人那张嘴,是相当可怕的。”黑衣姑娘苦笑:“尤其是稍有名望的人,每一句牢骚都是一粒火种、你明白的意思吗?”
“也许济南三杰公命在身,但他们不该利用海贼六爪龙前往王家卧底.”他咬牙切齿:“三杰是汉人,他怎能利用罪该枭首示众的海贼,来陷害自己的良善同胞!以前我不知道三杰是主谋,他们在这件事上,必定得了许多许多血腥钱。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会找人来清算这笔血债的。正如六爪龙一样,自会有激于义愤的人出来主持正义砍他的头.”
“哦!你请什么人杀了六爪龙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位虬须伟丈夫。”
“他来了?”
“不知道。”他毫无机心地说:“两月前在河南分手,他只告诉我在清明前后,到水香亭等信息。”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但没看到他的脸,不知是不是他。”
“唔!昨天只有你一个人,之外是在历下亭的升平公子。”
曾武大吃一惊,毛骨惊然。
“你这贱女人!”他凄厉地尖叫,奋身向前一扑,双手越过桌面,要黑衣女人的脖子。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倏然而起,左手扣住了他的右手向桌上一按,右手一掌劈在他的左耳门上。
他应掌昏厥,仆伏在桌上形如死人。
门外踱入鬼气冲天的阴神,冷厉的语音刺耳:“你就这样没有经验吗?”
“这……”黑衣女郎懊丧地说:“我……我把事情弄……弄砸了。”
“你就这样沉不住气?哼!”
“冲口而出,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已经有线索,总算没有失败。”黑衣女郎苦笑:“我们总算有所交待了。”
“我再也不放心让你办事了。”阴神不满地说。
“这……”
“走吧,这时侯责备你已来不及了。这里的事交给他们的人接管,我们去悦来老店找升平公子。”
“事不宜迟,走。”黑衣女郎说,举步便走。
阴神走后片刻,两个公人推门而人。
“先把他们绑上。”稍高的公人向同伴说:“天亮后再把人带走。”
两人开始解藏在腰间的绑人绳。桌上的菜油灯本来放在桌角,曾武扑上桌时,灯并未倒下,仍在发出幽光。这时火焰乍熄,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咦!灯火……嗯……”黑暗中传出稍高那位公人奇怪的语音。
悦来老店在百花桥的街口。百花洲由两座桥贯通南北交通,北是鹊华桥,洲南是百花桥。大明湖原来有七座桥,目前只剩下百花洲的两座桥了。
五更天,店中一大乱。
大批公人包围了悦来老店。可是,升平公子客房中鬼影俱无,何时失踪的?没有人知道。
据从京师来的权威旅客说,升平公子固然不时到外地游玩,但清明前后,决不可能离开京师,大家族的子弟,清明怎能不在家祭祖扫墓?
精明干练的济南三杰,竟然走了眼上了大当。
办案的人全部动员,能用得上的线民全用上了,全力查缉假冒升平公子的人,水陆码头眼线密布,交通要道处处有盘查的关卡,离城的车马受到彻底的盘查。
但案子的内情,并未向外公布。
济南三杰本来都有自己的家,除了因公必须在外奔走,平时必须天未明即起,赶早到衙门应卯,公毕返家与妻儿相聚。但当天,三人不约而同留在府衙住宿,不再返家与家人相聚了。忙得暂且把家放开,公务要紧。
一连三天,三人仍然留在府衙住宿。
查缉的行动,仍在加紧进行,不但不见松弛,反面紧锣密鼓地请来外地的江湖朋友参予查缉。
这天傍晚,乾坤手穿了便服,神色悠闲地踏上铁佛巷张家的院门阶。
铁佛巷张家,是名震北地,誉满北五省的名武师,济南武林朋友的精神领袖人物,生死判张贵堂的老宅子。生死判曾是京师镇远镖局的名镖头,早几年得罪了京都的权贵,辞职返家养老纳福,发誓不再替达官权贵保镖。在济南,生死判的声誉地位,决不是济南三杰这种吃公门饭的人所能望及的。
多年来,生死判从来就没有主动找过乾坤手攀交情,乾坤手心中有数,这位老前辈骄傲得很。
昨天,他接到口信,生死判请他到张家走走。
他脸上涌起肉食兽灯满足的微笑,生死判终于有主动请他登门的一天,虽然不是正式邀请。
济南三杰的名号,在山东是颇有份量的,但在其他各省,就不怎么叫得响了,连那些过境的二三流江湖人,也不怎么卖三杰的帐,大事不犯,小过依然不断。相反地,只要生死判出面交代一声,那些江湖浪人就得乖乖把脚洗干净。在三杰来说,这种情势是相当令他们不快的。
这种情势要改变了,聪明的人会设法改变情势的,只有愚蠢的人,才眼巴巴坐等情势改变。改变需要工夫和手段,济南三杰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心血。
开门迎接他的,是张家的门子和老驼。这位姓和的老驼子眼花耳背,老态龙钟,按理,决不可能胜任门子的重任,生死判却用这种人来做门子,不知用意何在?
和老驼领他往大厅走,一面用惯常的沙嘎嗓音说:“家主人知道南爷的象棋下得很好,尤其精于残局。所以在大厅布局相候,请便,小的要照顾门户。”
原来是找他来下棋,很有意思。
当然,生死判决不是存心邀他来下棋。
进人大厅,仆人们踪迹不见,只有一个人坐在桌旁相候。是年已花甲,但精神旺健神目炯炯的生死判张贵堂。
“贵老万安。”他含笑抱拳施礼。
“请坐,南头。”生死判站起向客位伸手肃客:“这有一局棋谱没有的残局,等你前来收拾。”
他告罪落坐,目光浇在棋局上。
“海底炮破马前卒,梅花谱好像有相似的残局。”他说:“这是残棋马胜炮说法并不可靠的证明。可是,贵老,双方真正棋鼓相当,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势有布局。”
“是吗?”生死判似笑非笑地问。
“应该是。”他答得十分肯定。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他微笑问。
“有一方不小心,或者太过自信,终于造成这种情势的残局。问题是,谁是最后的胜家?”
“炮去掉卒,黑方如果不去炮,第七步就可以将军。”
“能有七步以上的机会吗?”
“这……”他窜慎地措词:“似乎是注定的败局。”
“所以,红方必胜了。”
“红方以车当马口,就可以争取阻马完成第七步的挂角,赢定了。”他点头同意:“胜利是需耍付出代价的。”
“舍车?”
“是的。”他肯定地说:“值得的,怕牺牲成不了事。”
“谁是马前卒?谁又那一辆车?”
他抬头注视着生死判,神色懔然。
生死判也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阴森而冷漠。
“贵老要帮谁?”他终于发话了。
“胳膊往里弯。”生死判冷静地说:“问题是,老朽能不能帮得上忙。”
“贵老的意思……”
“马前卒吃掉了,车应该下一步塞马口,是不是?”
“贵老在何处得到的消息?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他的声调变了,变得不带丝毫感情。
“老朽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有人故意把秘密函告老朽不能不看。你也有一封信。”
“这……”
“无头信,指名要老朽转交。”生死判从袖底取出一封信放在他面前:“如果你能将内情相告,不管你是对是错,老朽都会全力帮助你,毕竟你是本城掌生杀大权的人。而且有八旗兵替你撑腰。”
信是普通的信封,简要地写着三行字:
“相烦生死判张老前辈转交:
乾坤手南捕头公启。
名不具。”
三行,不吉之兆。通常给朋友写信,封面最好不要写三行,三凶四吉五平安;平安家书通常是写五行的。
他拆信,取出信笺在桌上摊开,笺上写了潦潦数行:
“假公济私,买盗栽赃;公门作孽,天地不容。三月十五,刀头舔血。”
“贵老有另一封信?”他沉着地问,将信放回桌面。
“是的。”生死判点头:“逼老朽上梁山,很毒。”
“写些什么?”
“你希望上面写些什么?”生死判狡狯地反问。
“可否让晚辈看看?”
“抱歉,烧掉了。”生死判断然拒绝。
“信上的内容……”
“语焉不详,恕难奉告。”
“与马前卒和舍车有关?这局残棋是信上提起的?”
“南头,你是聪明人。”生死判聪明地回避正题。
“贵老,希望贵老也聪明。”他收信站起离座,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冷芒闪烁:“贵老如果记起信上的内容,而愿意告诉晚辈的话,请派人知会一声,以便赴府聆教。Qī.shū.ωǎng.晚辈在府衙赶办要公,日夜都在。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到抚署听差,告辞。”
抚署原是前明的齐王府,简称巡抚衙门或抚督公署,是山东的最高文官衙门,巡抚兼提督当然是满人。这是说,乾坤手与巡抚衙门有特殊的关系。
距三月十五还有九天,九天可以从容办很多事。
当夜,巡抚衙门的秘密公文发出了。一早,信差背了快报公文袋,上面贴了一根鸡毛,即所谓鸡毛报。沿途的军民人等听到了铎铃,看到了鸡毛报,最好赶快避远些,紧免惹上阻碍快传的天大麻烦。
快马驰上德州道,一程驿马约四十里左右。可是,信差过了大清河不久,从此就音讯杏然,似是平空消失了。
己牌初正之间,老二量天一尺江志信,踏上张家的院门石阶。
院门自开,和老驼出现在门内,笑笑说:“算算江爷也该来了,江爷请进。”
“不必了。”量天一尺站在门外淡淡一笑:“在下是来传话的。请转告贵老,天黑以前,贵老必须离城,走得愈远愈好,走了就不要回来,不然,一切后果自行负责。时间不多……”
“家主已经走了。”和老驼脸早仍挂着怪怪的笑:“家主人留下话给南爷。”
“哦!走了?”量天一尺似乎感意外:“什么话?”
“是的。”和老驼点头:“家主人留下话说:马前卒是六爪龙,车是阴神。江爷,家主人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的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也好。”量天一尺扭头就走。
签押房内,三杰一面喝茶,一面郑重地低声交谈。
“能猜出下书人的来历吗?”乾坤手盾心紫锁,语气不稳定:“会不会是我们手下的人吃里扒外?”
“不会是我们自己的人。”量天一尺说:“知道此事的人可以数得出来,他们都是咱们的心腹。再就是这人如果真的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就不会把车比作阴神。”
“老大,看来,写无头信的人,并不完全知道内情,仅知道六爪龙所牵涉的事。”勾魂魔郑重地说:“但他把车比作阴神,却是问题所在。”
“老三,你是的意思……”乾坤手问。
“舍车。”勾魂魔阴森森地说:“走掉了假升平公子,情势显然已难以收拾,当时咱们就该当机立断舍车,以免走漏风声。老大,咱们已经舍晚了三天。消息如果走漏,恐怕咱们永无宁日。”
“怕那家伙闻风赶来?”乾坤手不安地说。
“不错,阎王不怕,小鬼难缠;要被他查出内情,后果相当可怕,咱们在明里,很难对付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把线掐断,就没有地方好查了。”
“这个……”乾坤手语气不稳定。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勾鬼魔眼中杀机怒涌:“生死判走不了多远,一起解决,免得他在江湖胡说八道。
“老三,这都是容易了结的事。”量天一尺苦笑:“我只担心那位假升平公子。”
“老二,你仍然认为曾武夫妇的事是他所为?”勾魂魔练问。
“是的。已经三天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离奇得超出情理之外,决非巧合,是不是?”量天一尺显得沉着老练:“老大这步棋,很可能反而下错了。我怀疑生死判恐怕真的巧合,牵涉到这件事。”
“可能吗?”乾坤手意似不信。
“另外那一封信,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么巧?会不会是他确曾牵涉匡山这件案子,将计就计乘机对付我们?”
“哈!有道理。”乾坤手猛拍桌子:“咱们不能等三月十五了。”
“这……”
“得立即改变计划,咱们也将计就计,”乾坤手眼中有阴狠的光芒闪动:“咱们下的不是残棋,更不是先走好的布局,必须随机应变,任何一步棋都可能令局面改观,结果完全两样。”
“老大,你打算……”
“另布棋局。”乾坤手拍拍老三的勾魂魔练的肩膀:“老三,火速准备,提前撒网。走,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生死判是老江湖,老江湖最会看风色趋吉避凶,两封无头信来得凶险,用意十分明显,他成了双方的焦点,如不脱出焦点外,必将后果可悲。因此,他急急离城避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谁能躲得过暗中计算你的人?更躲不过公问中拥有生杀大权,与有庞大实力的人精明设下的圈套。
“张贵堂!”六名公人的首脑追上了策马东奔的生死判:“勒住坐骑,在下奉命请阁下回城。”
“杨巡捕,有何贵干?”生死判满腹疑云勒住坐骑:“是南捕头的意思吗?老朽逃避他,他……”
“是衙门里的意思。”杨巡捕从怀中取出勾链扬了扬:“张老前辈是明白人,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你们做得过份了。”生死判脸色大变:“好吧!大概乾坤手认为可以从老夫口中,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但他枉费心机了。”
他兜了马头。两位健仆还没决定行动,两面靠来两个公人,冷冷地一笑神色极不友好。
两名公人策马在前领路,四名公人断后,中间是生死判主仆三人三骑,驰向二十里外的府城。
走了四五里,府城方向出现一人一骑,正以相当快的脚程,迎面快速地驰来,双方对进,迅速地接近。
已接近至百步内,领先的两名公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对面的骑士身上。
是一位穿青衣,风帽放下掩耳的骑士。不易看清面貌,要来至切近方可看清。
官道宽阔,这里是通向登莱的主要大道,各靠道右通行,除非是碰上了大官要员,不然就不必避至道右让路,对方快马加鞭赶路十公人们无权干涉。
片刻间,来至切近,对面的骑士抬起了头。
最前面的公人,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死囚曾武!”公人大叫:“好家伙……”
健马狂冲而至,电虹破空而飞。
蹄声如雷,人喊马嘶。
“啊……”有人狂嚎,健马大乱,有人堕马。
变生仓卒,而对方却是有备而来,双手发射飞刀,人如虎马如龙,眨眼间便冲过马群,远出三二十步外去了。
六名公人倒了四个,另两名不敢追赶,救人要紧。
曾武勒住坐骑,扭头大叫:“张老前辈,回去死路一条,再不远走高飞,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完,向东飞驰而去。
四名公人皆被飞刀击中,但都幸运地未击中要害,伤势甚至比堕马的摔伤还要轻。四把飞刀都是既不锋利,也不是特制的杀人利器,而是用普通铁片打造的刀形铁器而已,甚至还不配称为刀。
生死判不能够逃走,他的家需要照料,乖乖随公人们返城。像他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拒捕逃亡是最愚蠢的办法,只有正正当当与对方周旋或许有活路。
大批人手陆续出城,追捕在逃叛逆犯曾武。
曾武夫妇脱逃的消息,首次外传。
夜来了,出城追捕的人可能仍在百外无法赶回,显然逃犯已经躲起来了。
百花洲的东首,有十余处大户人家的园林,平时门禁甚严,游客皆不敢擅入,里面建有雅致的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散布其间。
天刚黑。洲上游人早就归去,桥上间或可以看到三五个游客。湖中,不时可听到游湖船上传出的笙歌声,船灯在萧冷的夜风中闪烁不定。
一名侍女手提着一盏照路的灯笼,正缓缓地走向明园的幽雅园门。后面,一位明艳照人的姑娘,傍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公子,一面谈笑一面举步并肩而行。
“余姑娘,前面就是明园了,这地方我记得。”少年书生声调软软地带有吸引异性的磁力:“去年中秋,学舍的生员前来赏月清吟,曾经在百花洲游玩了一整天。可惜!”
“方公子,我记起来了。”余姑娘的俏甜嗓音悦耳已极:“那次你们有几位生员,曾经在……”
“在北首的香芸阁,与宋阁的几个人起了冲突。”方公子抢着接口。
“对啊!人家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余姑娘有教养地用手掩住樱口轻笑。“而你们书院的读书相公,却掳衣袖动拳头打人,一点也不君子。”
“这不能怪我们那些学长。”他为同窗辩护:“是香芸阁的人先动手打人的。虽说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被逼急了同佯会还手打人的。”
“那次有你吗?方公子。”
“没有,我在天心水面亭,没赶上。”
“我听到你刚才说可惜什么?”余姑娘笑问。
“可惜那时不知道姑娘住在明园,不然……”他的语声拖得长长地,扭头注视着余姑娘微笑,笑得邪邪地。
“不然又怎样?”余姑娘不以为逆,问得又软又腻。
“来跳粉墙呀!”他轻佻地说。
“贫嘴!”余姑娘白了他一眼。大概脸也红了:“你熟读的是圣贤书呢,抑或西厢记?嗯?”
“都读,所以我方中平才不是书呆子。”他毫不脸红地说:“才会在街上看到那两个泼皮对你们存心不良。出头当面斥诉他们,要把他们用名帖送交衙门法办,才会把他们斥走。姑娘,名士风流,你说是不是呀?”
“唷!你是不是要我专诚向你臻谢呀?”
“岂敢岂敢。”他脚下一慢:“到了尊府,我该回去了,改日也许再来造访,今晚诸多不便……!”
“原来公子也是俗人。”余姑娘笑笑说。
“我俗?姑娘的意思……”
“你在泼皮手下救了我,是不是该送佛送到西天呢?”余!”娘大方地说:“我家的人回家乡祭祖扫墓,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里仅有一位老仆,一位园丁。我和小洁至少也该向你道谢,我真怕那些泼皮跟来行凶骚扰,有你在,是不是安全些?”
“这……”
已经到达园门口,园门紧闭。里面数十步有一座雅致的小楼,但看不见任何灯火。
余姑娘突然警觉地止步,明亮的眸子里,突然焕射出稀有的特殊光芒,像发现猎物的猎犬。
“我替你上前叫门。”方公子平静地说,举步上前向园门走去。
“小心!”余姑娘突然尖叫。
方公子只感到香喷喷的胴体,重重在从后面抱住了他,凶猛地冲倒。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同一瞬间,侍女小清丢掉灯笼,向地下一仆。
黑暗君临,锐物破风声乍起乍没。
“小姐,我……”小洁咬牙低唤。
两个黑影从左面的矮树下扑出,一闪即至。
一声娇叱,压住方公子的余姑娘左手先扬,人也飞跃而起,迎向两个飞扑而来的黑影。
“砰砰!”两个黑影分向两侧飞跌,重重地摔倒。
余姑娘远出两丈外,立即转过身形,双手一分,凝神戒备。
“呃……唉……”一个黑影呻吟几声,最后有气出没气人了。
另一个黑影在地上可怕地抽搐,蜷缩着挣扎。
方公子狠坝地爬起,晕头转向。
“怎么一回事?”他一手摸脑袋,一手拍青袍的尘埃:“谁……谁把我冲……冲倒的?”
“躲到门房蹲下!”余姑娘低喝。
“这……”
“有人行凶,快!”余姑娘的叫声低沉而锓迫。
他奔向门右,向下一蹲。
“小洁!”余姑娘焦灼地低呼。
“我的左……左肋被……被割裂,不严重。”小洁忍痛低声说。
“留在原地。”余姑娘声音更低:“强敌即将出现,千万不要移动乱我的心神。”
“是……是什么人?”
“不知道。噤声,来了。”
人影急掠而来。两个。
余姑娘退至矮树下,隐去身形。
“咦!”先到的黑影倏然止步讶然轻呼。
“他们死了。”余姑娘踱出树下阴森森说:“他们贪功心切,失败了。阁下,为何?”
“不必问原因。”先到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说:“他们估错你的实力,应该怨自己。现在……来得好!”
余姑娘突然发起抢攻,双手齐扬,看不见的针形暗器先发射,人亦随针扑上。
针分射两个人。她太贪心了。
两黑影早有提防,以不可思议的奇速两面一分,险之又险地脱出飞针的威力圈。
余姑娘身形倏止,一扑落空。
这瞬间,两黑影同时出掌遥攻,左右夹击。用的是劈空掌力,左面的人用阳罡内劲,右面的以阴柔的掌力配合,两股可怕的掌力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风雷震鸣、强烈的震撼力突然向外迸发。
余姑娘机警地突然止住扑势,恰好位于掌力震撼的威力圈外。
“好歹毒的白骨阴阳掌!”余姑娘骇然惊叫:“你们是……呃……”
一声冷哼,发阴掌的人一击落空,怒火骤发,左手一拂,五颗指大的棱形暗器破空而飞。相距仅丈余,即使是大白天,也难以看到这种细小而速度惊人的暗器,更不要说躲避了。余!”娘仰面便倒挨了三颗之多。
远处黑影来势奇疾,有如御气飞行。
“先把人弄进去。”发阴掌的人说。
两人检查倒地的两个同伴,发觉他们停止了呼吸,四寸长的三分宽扁飞针,奇准地贯入心坎要害。
受伤的小洁被发现了,想反抗力不从心。
不久,黑影到达,看到门外的两具尸体,略一检查,便悄然绕园而走。
小楼上点起了银灯,花厅中,两个面目阴沉的中年黑袍人分坐在两只锦墩上。中间的光洁楼板上,躺着已丧失抵抗力的余姑娘小洁主婢俩。
“我与你们阴阳双怪素不相识,更无恩怨过节。”余姑娘咬牙说:“两位为何找上门来,可否见告?”
“为了两件奇珍。”阴怪狞笑着说:“江湖道上,阴阳双怪以喜爱收藏珍宝著称。之外,另有一种嗜好……”
“你……”
阴阳双怪、是一双孪生兄弟,阴怪田昆,阳怪田仲。在江湖道上,这两个家伙可说是坏事做尽,不但白道朋友恨之切骨,连黑道枭雄也将他俩看成毒蛇猛兽,与为伍。
“寡人之疾。”阳怪田仲阴笑:“这种嗜好并不足怪,天下间一百个男人中,最少有九十九个有这种正常的嗜好。咱们兄弟此来,并不完全是为了珍宝,另一半原因是为了美女。果然不错,出价的人并没扯谎,你主婢两人,真可称得上国色天香,妙得很。”
“谁出的价?”余姑娘硬着头皮问。
“你外行。”阴怪田昆撇撇嘴:“你可以到阎王爷面前打听。”
“在下指引你条明路。”阳怪田仲说:“事前,在下没想到你生得这么美。现在,在下想改变主意。你也许知道,咱们阴阳双怪的口碑差得很。信誉也不见佳,改变主意乃是常事。”
“答应死心困地做咱们的情妇,咱们就带你们主婢俩远走高飞。”阴怪扮演好人:“咱们要你们的人,也要你们的心,你们要不甘心情愿。咯们玩过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你明白的意思吗?”
“嘻嘻嘻……”余姑娘突然放肆地大笑。
“你笑什么?:阴怪不悦地问。
“你们知道本姑娘是谁?”余姑娘问。
“用不着知道。”
“难怪。”余姑娘媚笑:“阴阳双怪不是善男,本姑娘也不是信女。你们的条件最简单不过了,不单是为了活命,为了你兄弟的人才和武功,本姑娘也肯无条件答应你们。解了本姑娘的|茓道吧。尊驾的白骨打|茓珠真是武林一绝,黑夜中击中本姑娘的鸠尾和双期门,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佩服佩服。”
“你……”阴怪田昆反而楞住了。
“快解呀!你不是要我做你的情妇吗?不准备要了?”余!”娘媚笑着催促:“你们阻阳双怪有数不清的情妇,多我和小洁两个又有何不可?”
“你是当真的?”
“当然是真的。”余姑娘说:“总不会要我发誓吧?你有足够的能耐控制我,对不对?”
“那是当然,你想跑也跑不了。”阴怪离座,俯身替她解|茓:“如果你想逃走,我将用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你最好放聪明些。”
小洁的左肋,被暗器划裂了一条缝,流了不少血,|茓道虽解,短期间站不起来。
“我是很聪明的,聪明得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余姑娘一面活动双手,一面向回座落坐的阴怪走去,袅袅娜娜流露出万种风情。脸上有令男人心跳的媚笑。“我在想,到底谁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阴阳双怪,来费神要我的命。”
“现在已用不着想了。”阴怪得意地说:“因为没有人再能要你的命,你主婢两人,已经在阴阳双怪的绝对安全保护下。”
“这我倒是相信。”余姑娘说,纤手一挽阴怪的肩劲,香喷喷的人胴体,放荡地挤入对方怀中,坐在对方的膝上了:“江湖上数高手,一妖二魔,三鬼四怪,都是顶尖儿风云人物,两位正是四怪中的两怪,天下间能与两位论高低的人,屈指可数。”
她的放荡大胆,出乎阴阳双怪意料之外。阴怪先是一怔,然后兴奋得浑身发热,眼中欲火上冲,一把将小蛮腰搂实,另一手不客气地摸上了她高耸的酥胸,大施禄山之爪,鼻息开始粗浊了。
“姑娘,你贵姓芳名呀?小宝贝,你真热。”阴怪淫笑着说,爪上的力道渐增。
“唷!你不是说过用不着知道吗?”投怀送抱的余姑娘在对方耳畔说,吐气如兰,对胸前蠢动的禄山之爪毫不介意,甚至故意让对方更加深入:“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得到了我,我在你的怀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现在姓余,明天说不定姓赵姓钱。你又不想娶我做妻子,轮不到我改姓田,是不是?”
“对,完全对……哦!你的香闺……”
“后房就是。哦!要不要我治酒……”
“不必了。”阴怪亲她的香腮:“宝贝,咱们的时辰不多。”
“什么,你是说……”
“还有一个更次.”阴怪说:“等会儿咱们必须离开,离开济南再说。现在,先到你的香闺……”
“嗯……”正在缠小洁的阳怪,突然向后翻倒,一声裂帛响,撕破了小洁的外裳。
“你这……”小洁惊叫,伸手急掩祼露的酥胸。
同一刹那,阴怪将余姑娘推倒,右手一抄,抓住了电射而来的一道冷电。
余姑娘骤不及防,彼推倒在一旁。
厅门口,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是曾经在园门口检查死尸的黑影。
阴怪倏然站起,面对着厅口的蒙面人.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蒙面人用刺耳的嗓音说:“你两个家伙不守规矩信用尽人皆知,在下知道你们靠不住,所以跟来查看,果然被在下料中了,真是死有余辜,你们该死!”
阴怪浑身在战,身形一幌,右手抖索着伸出,手一张,掌心有一枚淡青色的锥形暗器,锥尖刺入掌心的大拇指骨缝,□着不住抖动。原来不是锥尖贯入掌内,而是锥尖吐出的一钉贯入肉中,所以像是悬吊在掌下。
“百……百毒无……无常锥,你……你是……阴怪用走了样的语音战着说。
“砰!”阴怪话未完,向前一栽。
余姑娘大骇,百毒无常锥五个字,像一个霹雳打在她心上,打得她脸无人色,骇极往后退。
小洁更是惊骇,忘了祼露的诱人酥胸,扭头向后房狂奔,如见鬼魅。
蒙面人左手一挥,电芒一闪,又一枚百毒无常锥,钉在小洁的赤祼的背胁间。
“砰!”小洁摔倒在通向内房的走道上。
“你敢走?”蒙面人冷叱。
本想逃走得余姑娘一冷一战,悚然止步,用骇极的目光,绝望地注视着蒙面人。
“你这妖妇!”蒙面人恨声说:“你的狐媚手段果然厉害,三方两语,便把大名鼎鼎的阴阳双怪迷住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他们本……本来是好色之徒……”她几乎语不成声。
“该是你的手段比他们高明。”蒙面人冷酷地说:“现在,我要看你在我面前,媚功是如何了得。哼!把你的衣裙脱光。”
“这……”
“脱!”蒙面人冷叱,声不大,但直薄耳膜。
余姑娘浑身一震,似乎感到耳朵受不了,双手急急忙忙解罗带,双手颤抖,脸色灰败。
片刻间,她身上只剩下胸围子,手脚赤祼,饱满的酥胸□露,灯光下,令人心动神摇。
她正在解胸围子的系带,蓦地,她的手僵住了。蒙面人身后,出现丰神绝世的方姓书生,右手扣住了蒙面人的后颈,指尖像钢爪,深深扣入颈围内。
蒙面人一双手,死扳扣在后颈上的大手,劳而无功,手上的力道渐减,口张得大大地,拚命吸气,眼却瞪得大大地,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舌头也伸出口外。
显然,喉管已被指尖扣扁了,堵死了呼吸。
“小心!他的手有百毒!”余姑娘叫。
“我知道。”方公子微笑着说:“百毒人妖归天成,宇内人见人怕的歹毒老妖。他的手不但有奇毒,而且可抓石成粉,运起功来可以化铁溶金,百毒无常锥百发百中,中者必死。身上还有不少零碎,都是致命的歹毒杀人利器。今晚,他得把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去掉,正式归天。”
百毒人妖归天成脑袋一歪,崩溃了。
方公子手一松,百毒人妖像死狗般瘫软在脚下,颈骨已经碎折,但皮肉仍是完整的。
“你把衣裙穿起来。”方公子背着手走近。“百毒人妖不男不女,心理不正常。你知道他要怎样对付你吗?”
“这……”
“他要折磨你慢慢地死。”方公子坐下:“你这模样可以迷死人,还不快穿上衣裙?”
“你……你不……不是府……府学的秀才。”余姑娘期期艾艾地说,赶忙穿衣裙:“你……你一出手,杀……杀死了宇内第……第一个凶……凶妖。”
“偷袭而已。”公子笑笑:“他的注意为全放在你的身上,你那颠倒众生的诱人胴体,连人妖也不克自持,所以他不知死之将至。”
“我可以请教你的真姓名吗?”
“不可以。”方公子不假思索地说。
“那么,你是为我而来的了。”余姑娘穿好衣裙向他走近,明亮的眼睛涌起奇异的光彩:“那么你注意我很久了。”
“是的,”方公子指指先前阳怪所坐的锦墩,墩后躺着尸体快冷了的阳怪:“你坐,不要坐在我身上,我不是鲁男子。”
“方公子,你既然为我而来,我投怀送抱不是正好吗?”余姑娘媚笑着问眉依言在锦墩落坐。
“现在,我没有这种心情。”方公子泰然地说。
“那以后……”
“以后再说。”
“恕我追问。”余姑娘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他:“那几个闹事的泼皮,是你的人?”
“每人三两银子雇来的。”方公子笑吟吟地说。
“其实,你用不着花这么多心机。”余姑娘苦笑:“我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而是一个坏姑娘。你不但一表人才,有如临风玉树,书卷气与英气兼而有之,只要你肯给我半分暗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你真肯为我做任何事吗?”
“是的,但有一件事除外,唯一的一件事。”
“那一件?”
“除却巫山不是云。”余姑娘羞红着脸说。
“是怕楼下即将上来的人吃醋吗?”方公子笑问。
“楼下的人?”余姑娘变色问。
“是呀!”
“我的人全死了,园丁和仆人早被他们先杀掉了,所以我才发现有警,因为楼角的平安灯号不见挂出……”
“真的吗?”方公子问。
楼下传来乒乓两声怪响。
“花瓶打破了。”方公子接着说:“楼下没有灯,来人虽然知道有变故,十分小心,却没料到架上的花瓶已经移位。唔!上楼来了。”
余姑娘凝神倾听,目光注视着楼口。没有任何声息,但她已经感觉出什么来了。
“快上来,有剧贼!”余姑娘突然大叫:“升平公子!”
黑影冲上楼门,冲入花厅。
余姑娘在大叫大嚷声中,滚倒在地滚回壁角,顺势一脚疾飞,一只锦礅被踢得向方公子飞砸,去势相当凶猛。按理,安坐着的方公子势难避开这沉重一击。
灯火倏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声息顿止,似乎,时光突然停顿了。久久,壁根下传出男人的语音:“人呢?真是升平公子?”
“没听到窗户开启声,人一定还在厅内,小心。”余姑娘说。
“人不在了。”男人肯定地说。
灯点起了,方公子已经失踪。
余姑娘坐在壁角的茶几旁。那盏灯出现得十分奇怪,是从壁间一座小暗门中推出来的,位于余姑娘的头顶上方三尺左右,灯后安装了一只半孤形的不透明琉璃罩,产生聚光作用,照亮了花厅的大部份,而余姑娘却坐在光线外,仅露出模糊的形像而已。
冲上来的人,却在聚光的中心映照下,无所遁形。
“咦!你何时设制了这种巧妙的弧光灯?”那人显然大感惊讶:“我想,你暗中改变了不少地方。”
那是一个黑衣蒙面人,穿的是灰黑色的夜行衣。
“我没料到你会来,但却知道是你。”余姑娘答非所问:“因为你上楼时,习惯是触摸梯角的花瓶,花瓶被人动了手脚,你把瓶碰倒了。”
“你……”
“你是不该来的。站住!不要过来。”余姑娘喝止对方接近:“只有你知道我的底细。现在,你看到百毒人妖的死尸了?另两个是阴阳双怪,不信你可以仔细看看。”
“咦!这人是百毒人妖?这……”
“不要装作不知道他们。”余姑娘语气充满恨意:“这三个魔头,只有你才请得动他们……”
“咦!你怎么胡言乱语?你……”
“假升平公子之所以找到我,定然是你泄露的口风。你的出现,证实了我最担心、最可虑、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懂的该是我。”
“你……”
“你走吧!请记住,千万不要再做蠢事。”余姑娘咬牙说,弧光灯突然熄灭。
明园从此关闭,不再有人出入。
生死判张贵堂被押在大牢里,地方上有地位的武林人物人人自危。
大牢的秘密讯问室中,济南三杰与两名狱卒,把生死判安放在老虎凳上。
生死判的双脚后跟下,已加至第三块薄砖。如果再加上两块,他的双膝便将成为碎膝,这辈子废定了。
“张贵堂!”乾坤手语气冷酷无比:“你不会是铁打的人。急报该已传到京师,等大内的人赶到,把你交出去,他们取供的手段,就不会像在下样一样斯文了。”
生死判浑身在抽搐,口角有血沁出。
“你狠,南天浩。”生死判吃力地说:“好,老夫认栽,你问吧。”
“第一,那封无头信上说了些什么?”乾坤手开始问:“希望你说得一字不漏。”
“提了三件事。”生死判完全屈服了:“一,五年前匡山冤狱,是你暗中策划陷害主隆武的,抄家时,贵重的珍宝部被你吞没了。二,你派了三个人到五家卧底,海贼六爪龙便是其中之一。三,你利用阴神诱擒曾武夫妇,将设法胁迫曹武咬出济南的武林人士,以便一网打尽武林人,今后你们济南三杰便可为所欲为。”
“卒和车的事,怎么说?”
“卒和车利用过以后,不灭口还行吗?曾武是卒,阴神是车。”
“这些事你告诉那些人了?”
“还没有……”
“住口!”乾坤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生死判面前展开:“现在,你把名单上的人名记清了,我要你在堂上把这些人招出来。好好看,背下来。”
“你这卑鄙的狗!”生死判切齿咒骂:“你把全山东稍有地位的武林高手名宿,几乎全列上了黑各单,你……”
“劈拍!”乾坤手抽了生死判两耳光。
“没有你们这些亡命,虽然不至于就此天下太平,至少山东地面不会再有蛇神牛鬼惹事招非。”乾坤手凶狠地说:“第二件事,曾武夫妇藏在什么地方?”
“老夫根本不认识他们。”生死判大声说:“那个在路上故意现身的人,难道不是你派出来陷害老夫的!”
“你不愿招?老二,加砖!”
量天一尺取过一块砖,冷笑一声。
“你逼死老夫也是枉然。”生死判怒叫:“老夫总算明白了,两封无头信,定然也是出于你们之手,是你们铲除山东高手名宿的阴谋一部份,何必装腔作势折磨老夫?”
“等一等,老二。”乾坤手伸手阻止量天一尺加砖:“张贵堂,我再问你。那假升平公子,到底是何来路?”
“如果不是你们捏造出来的。那他就是诸天救苦救难降魔诛妖大神佛。”生死判悲愤地厉叫:“我希望真有这么一个人,仗正义侠士之剑,来诛杀你们这些屠杀自己同胞的走狗汉奸……”
“加砖!”乾坤手怒极大吼。
塞入一块砖,生死判痛得浑身发抖。
“老夫受得了!”生死判狂叫:“可气的是,世间没有鬼神,因果报应的事都是骗人的。世间也没有正义侠士,只有为虎作伥的妖魔鬼怪,连众所公认的江湖怪杰阴神,也助纣为虐替汉奸走狗卖命。我好恨!我为什么不年轻四十岁?天哪!”
“加砖!”乾坤手再次怒吼。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那些末了天良的执法人,就是炉里面的烈火。
乾坤手无法令生死判招出不知道的事,假升平公子其实只有乾坤手几个人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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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六章 一局残棋 郎心狼心、弄假成真
生死判是重嫌犯,按例禁止家属探望,他的遭遇外人无法知悉。但他毕竟是武林名流,当然有各式各样的朋友。第二天,便传出生死判熬刑伤重的消息。这消息激起武朋友的公愤,正好落入济南三杰的圈套,乾坤手就希望这些冒失鬼们动公愤。
一连三天,因牢里时来了二十余名新客,绝大多数是与生死判有交情的武林名人。
搜捕假升平公子与曾武夫妇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所有的泼皮地棍皆耀武扬威大举出动。旅店酒楼房坊,都有眼线潜伏其间,来历不明的人,皆受到严密的监视。
西关外递运所右侧的一条小巷内,有一家民宅点起了附近唯一的一盏门灯,不时可看到有人出入。这一晚,门口赫然出现两个把门的黑衣大汉。
小厅内灯火明亮,内院里隐隐传出饮泣声。
坐在上首的勾魂魔链盾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他的四名得力手下,皆穿了便衣打横相陪。下首也坐了两个人愁容满面,其中一人桌面放搁着药箱,是个郎中。
“周郎中,真的一点起色都没有?”勾魂魔链苦笑着问:“难道真没有可让冯巡捕清醒片刻的药?”
“杜爷,小可十分抱歉。”周郎中不佳摇头:“真的,无能为力,就算换一百个郎中,也是任然。冯爷根本不是病,是伤。头部一定受到某种奇怪的东西所撞击,脑部受损严重,药力……杜爷,请另找高明。”
“真的无能为力?”
“小可能为力。”周郎中以权威的职业口吻说:“除非发生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冯巡捕即使清醒,也不可能恢复神智。”
“这是说……”
“这是说,他已经成了白痴。”周郎中说得毫不婉转:“杜爷,他清醒的希望微乎其微,即使醒了,他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真糟!”勾魂魔链极端失望:“他两人不清醒。曾武夫妇被救走的事就毫无眉目。”
“哦!杜爷。曾武不是曾经出现帮助生死判吗?”周郎中信口说:“只要抓住曾武,还怕他不招出那晚被救的经过吗?”
“哼!曾武只是一个练了几手花拳绣腿的釜底游魂,他连请的刺客是什么人,也毫无所知。”勾魂魔链眉心又锁很紧紧地:“奇怪,那假升平公子到底是何来路?委实令人莫测高深。按曾武的口供,他所碰上的虬须人并未向他索取报酬,天下问到底有些什么人,肯毫无代价地不惜花费如许工夫去搜杀六爪龙?当然他们的人手不会少,至少可知的就有虬须人和假升平公子。如果他们都到了济南,为何咱们没得到丝毫风声?”
“会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周郎中问。
“不可能的,天地会的重要活动,以及他们的大小首脑人物,皆在军机处的掌握中。”
“你们派人到崂山查六爪龙被杀现场吗?该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派去了,人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阴神在弄鬼?”周郎中信口问。
“阴神是帮我们的人。”勾魂魔链笑笑:“如果没有他帮忙,咱们还不知道假升平公子,是与曾武连络的人。”
“去请阴神查吧。”周郎中站起提起药箱准备走:“据说,他是神,神是无所不能的。不过,据小可所知,阴神似乎不可能来济南帮助你们济南三杰。”
“周郎中,何以见得?”勾魂魔链正色问。
“去年小可在关中走方。”周郎中泰然自若:“曾经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似乎他从来没和官方合作过,与官府捣蛋的例子却是不少。杜爷,天色不早,小可告辞了。贵属下的病,小可无能为力,十分抱歉。赶快另找高明吧,也许还有希望。”
“你走吧!”勾魂魔链心神不属地挥手送客。
周郎中出了小巷,绕过速运所前忙碌的街口,突觉人丛中出现一个灰影,从他身前斜移,似乎有意让路。他毫无戒心地超越,感到左膀一紧,被人挟住了,只觉浑身一麻,喉间发紧,想挣扎,休想;想叫救命,叫不出声音。
“借一步说话,郎中。”耳畔响起清晰的陌生语音。“你的安全与否完全取决予你自己的。在下要知道你与勾魂魔链所说的每一句话,以使证实一些可疑的事。”
周郎中当然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何况他与勾魂魔链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秘密,也没做了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什么好怕的。
三更快到了,街上行人渐稀,灯火辉煌的夜市将散,更柝声时起时落。
勾魂魔链一群人,仍然留在冯家不走。这是极为反常的事,反常得令人起疑。冯巡捕与另一名巡捕,早些天在捕拿曾武夫妇时得了失去知觉的怪症,迄今仍未清醒。勾魂魔链带人前来探望属下的病情,按理决不可能逗留过久,搜捕疑犯的事忙得很呢。
三更初,一个黑衣人匆匆奔入厅口,急急地说:“杜头,信号来了。”
“走!”勾魂魔链向手下吐出简单的一个字。
右邻街中段的来福客栈店门半掩,旅客们已陆续从夜市返回客店,因此店堂中冷冷清清。
西院一间上房中,两位年轻英俊的旅客,刚从外面返店片刻,还不想就寝,吩咐店伙替他们沏来一壶好茶,在房中品茗清谈。
两人是客房相邻的旅客,一姓夏,一姓樊;姓樊的客房在右邻。
“樊兄,这件事实在令人迷惑。”姓夏的喝了一口茶:“有关生死判张老前辈的事,似乎他真的介入了五年前匡山王家的叛逆案,如果消息不假……”
“咱们查了两天。”姓樊的接口:“不管真象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已可肯定。”
“这个……”
“济南的有声望武林朋友,已被一网打尽。济南三杰正利用这件事,向主子邀赏,树立自己的威望,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兄弟同意……”
“这是事实。”姓樊的怒形于色:“下一步棋,显然是扩大声威,锋刃指向外地府州的武林朋友身上。咱们明天设法与张老前辈接触,听听他的口气,再决定对策。如果不及时防范,咱们山东这些武林人……”
“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房外传来人声,门悄然而开,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冷然入室,发话的人是勾魂魔链:“霸剑樊武雄,咱们济南三杰不想在山东称雄道霸,而志在控制北五省的武林群豪,再花三五年工夫,北五省决不许可有与济南三杰分庭抗礼的人。本来,我们已获得京都的权威人士保证,五年前就该发动了,利用匡山王家的大案锄除异己。可是,咱们故意放走的几个人,包括曾武在内,希望他们能投奔各地的武林成名人物,进行哭师或求庇,没料到他们一哄而散,远走高飞走得无影无踪,以至耽误了五年。现在曾武回来了,发动尚未为晚,这五年并非全无成就,咱们的心腹已在各府州生了根,时机已至,等京都的权威人士一到,各地名列黑名单的人,全得进网入罗;你们得到生死判入狱的消息,为朋友两肋Сhā刀,糊里糊涂从沂州赶来进网,你们将是引鲁南群雄入罗网的引线,完全在咱们的计算中,睁着眼睛闯入鬼门关来。现在,你们是拒捕呢?抑或是自首投案?生死判已招认是匡山逆案的水社漏网逆贼,也招出你霸剑樊武雄,与断魂刀夏永盛是同党。你们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投案与咱们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好恶毒的阴谋。”霸剑咬牙说:“杜俊良,你所说的京都权威人士,利用你们这些败类,来铲除我大汉子孙的文武精英,消除反抗的潜力。到头来鸟尽弓藏,免死狗烹,你们也将是他们消灭的鹰犬。姓杜的,非我族类……”
“住口!”量天一尺大喝:“小辈牙尖嘴利,就凭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是以判你抄家灭门……”
“姓江的,你吓不倒我樊武雄。”霸剑厉声说:“樊某不是有家累的生死判,你抄不了我的家,灭不了我的门,你神气什么?走狗一个,没有什么好光彩的。来吧!不是你就是我。夏兄,取兵刃。”
砰一声大震,霸剑将八仙桌踢飞,桌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量天一尺两人砸去。
断魂刀乘机奔向床头,要取放在枕下的宝刀。
“刀已抄走了。”勾魂魔链双手接住了砸来的八仙桌:“赤手空拳拒捕,你们好可怜。”
霸剑又飞起一脚,将长凳踢飞,砸向丈外的壁灯座架,想击灭灯火。
但晚了一步。量无一尺已先一步闪到,挡在灯下大手一伸,抓住了长凳。
勾魂魔链一声长笑,隐藏在袖内的魔链破空疾飞,奇准地缠住了霸剑的右脚一拉,霸剑重重地被拖倒。
“你如此而已!”勾魂魔链兴奋地说,将倒地的霸剑拖近,扭身一脚猛踢霸剑的左肋。
得意忘形的人,会碰大钉子的。霸剑的裤管内,加穿了革制的护甲,特制的魔链固然可怕,可以轻易勒断脖子,但想缠伤特制的双重革护,可就不容易了。霸剑的右脚并未受伤,只是骤失重心被拖倒而已,本身的武功极了得,身临危境并不慌张,蓦地大喝一声,百忙中一掌劈在勾魂魔链的右脚迎面骨上,脚也抖开了魔链。
“吵一”勾魂魔链厉叫,几乎摔倒,单足后跳。
同一期间,断魂刀抓起了另一张长凳,疯虎似的猛扑量天一尺,四条凳脚威风八面,锐不可当。
量无一尺的铁尺也开始发成,点打挑劈势如狂风暴雨,劈劈拍拍一降暴响,先后击断了两根凳脚,但也被逼得返抵门口。
“收拾一个算一个。”霸剑大叫,掌劈脚飞猛攻丢掉魔链的勾魂魔链,想招呼霸剑回身先联手收拾勾魂魔链,先不要理会量天一尺。
但霸剑无法回身联手。长凳如果没有凳脚,威为大打折扣,甚至推动攻击能力,防身亦是不易,已无法再将量天一尺逼退,就在房门口双方缠住了。
勾魂魔链一时大意丢掉魔链,定下神双掌布下严密的防卫网,暂采守势封锁住断魂刀的首轮狂攻打击,短期间难分胜负。
房内空间有限,施展不开,彼此功力相当,短期间谁也抢不到绝对优势。恶斗百十招,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有人用老公鸭似的沙嘎嗓音说:“退出来,让老夫收拾他们。”
量天一尺嘿嘿笑,收尺退出门外。
出房才有活路,不能被困在房中等死,因此霸剑毫不迟疑地跟出。
勾魂魔链舍了断魂刀,飞掠出房。
院子本来黑沉沉,突然有火把出现。
霸剑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大事去矣!火光照耀下,可看到八名公人守住院子,对面的屋顶,也可以看到引弓待发的两名公人。
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分立在一名灰袍人的左右,脸上有点讪讪地挂不住,大概是捉不到人脸上无光。
灰袍人年已花甲出头,身材高瘦,三角眼厉光四射,鼠须已呈灰白,头上盘的辫子也快全白了。右手握了一柄金色的芝如意,长有一尺八寸,轻拍着左掌心,状极悠闲,也流露出极为自负的神情。
“小辈,你们过来。”灰袍人沙嘎的嗓音极为刺耳:“老夫要带你们进大牢。”
“你是……”霸剑用不稳定的嗓音问。
“老夫汪洋。”
“神魔江……汪洋……”霸剑语不成声,骇极变色,似乎人平空矮了半截。
“将白泰官夫妇追得上天无路的江老前辈。”量夭一尺接口:“大内侍卫一剑擎天呼延永寿的师父,宇内九大高人的神魔江老前辈。”
人的名,树的影;霸剑和断魂刀快崩溃了。
“过来!”神魔汪洋再次催促。
断魂刀一咬牙,扭断手中缺了两根凳脚的长凳另外两根凳脚,绰在手中踏出屋外:“生有时死有地。樊兄,除死无大难。拼死这无耻的老猪狗。”
房内本来没有人,这时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踱出一个可怖的怪人。灰黑色的拖地长袍,大袖下垂至膝下,腰栓草绳,尖高顶的头罩,以红绿两色绘出大花脸。血红色的眼圈闪闪生光,鬼气冲天。
“阴神!”有人骇然惊呼。
阴神帮助济南三杰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济南城。
霸剑和断魂刀大骇,猛地转身戒备。
晚了,两人同被长长的大袖搭住肩膀,浑身如中雷殛,动弹不得。
“从房后脱身,”阴神低声说。“后壁己倒,把守上下的人已经清除,快!”
两人如受催眠。不由自主向房内一钻。
“咦!你好大的胆子!”量天一尺惊呼。
神魔身形疾进,一幌即至。
一团绿色鬼火,飞向冲来的神魔。
“鼠辈大胆!”神魔怒叱,左手大袖一拂,罡风乍起,声如隐雷。
鬼火被袖风拂得四散而飞,顺袖风往外飘。但中间一团黑影,突破强劲的袖风。
“拍!”黑影击中神魔的胸口,太近了,任何高明的闪避身法也闪不开这意外一击。
是一只陶制的小香炉,里面盛满了香灰,炉被拍碎,灰四面爆散,神魔一头一脸全是灰,成了真正的灰头土脸,惊叫一声,发狂似的掩面暴退两丈。
“毒烟!”有人脱口惊呼。
反正烟雾滚滚,谁也不知道是啥玩意,看到功臻化境的神魔竟然狼狈后退,当然是毒烟啦!这一叫,吓坏了不少怕毒的人,个个掩住口鼻惊恐地后退。
量天一尺和勾魂魔链当然怕毒,两面一分。屏住呼吸逃远些再说,先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这一来,没有人敢妄自逞能入室追赶,客房黑沉沉,人影已沓。等狂怒扑入的神魔冲出后壁的坍孔,要捉的人已经鸿飞杳杳了。
关西南角的一处荒野里,形状恐怖的阴神席地而坐,霸剑与断魂刀坐在对面。
“阁下帮助济南三杰的事,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霸剑语气不稳定:“在下非常怀疑阁下救咱们两人的动机和目的。”
“你们到高升客栈查了吗?”阴神问。
“曾经问过店伙。”霸剑说:“虽然他们众口一词,说是阁下救了曾武夫妇。但在下有正确的消息来源,衙门里有生死判张老前辈的心腹好友,证实阁下确是乾坤手暗中请来相助的人,假救曾武的用意,是要从曾武口中套取口供,所以那些走狗才知道假升平公子,是将六爪龙的脑袋信物,送交曾武的连络人。”
“在下怎么解释,两位都不肯采信的了。”
“是的。”霸剑肯定地说:“另一个原因,是曾武的死活谁也不知道,而那位向张老前辈示警的曾武,确是乾坤手的好友飞刀王一飞假扮的,目的是希望张老前辈反抗或逃亡。”
“你们查得很仔细。”
“咱们在济南,还有一些朋友。”
“好吧!”阴神不得不自承失败:“两位既然不肯合作,在下只好独自进行打击走狗的计划了。今晚在下救了你们,其实收获甚丰。”
“阁下是说……”
“在下已从量天一尺的口中,证实了在下不敢肯定的一件事。”阴神的语气相当愉快。
“那是……”
“负责接走曾武夫妇的两个人,事先根本不知道奉命接回的人是曾武夫妇,一问三不知,在下得不到任何口供,所以只好把他们弄成白痴。量天一尺替在下证实了在下的猜想正确,等在下了结这件事之后,便是正式打击走狗的时候了。两位如果有胆量、愿意为武林大劫尽一分心力,那么,请找些不怕死的人,在各处不断制造纠纷,以分散走狗们的注意力和人手,在下便可从中取利了,请试图以待,后会有期。”
两人只看到阴神长身而起,黑影一闪,便冉冉消失在西面的茫茫夜色中,有如鬼魂般消失了。
“夏兄,你相信他的话吗?”霸剑骇然问。
“兄弟……兄弟相信。”断魂刀审慎地说。
“有根据吗?”
“咱们现在是自由的,这就是根据。”断魂提高声音:“我相信他如果要我们的命,将不费吹灰之力。”
“夏兄,你认为救曾武的事是真的了。”
“对!那些说阴神是走狗们请来的消息,一定是乾坤手故意放出的谣言,张老前辈中了他们的圈套,相信走狗们的谣言。”
“你认为这人是阴神?”
“是的。”断魂刀语气肯定:“如果不是传说中的阴神,岂敢在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神魔手中救人?而且成功地将咱们救出魔爪。”
“那……咱们该怎办?”
“兄弟认为,该为武林大劫尽一分心力。济南三杰奉主子的命令,要籍曾武的事一网打尽山东的武林人,下一步必定是牵连外省各地的高手名宿,彻底消灭具有反抗性不愿做奴才顺民的武林人。早些年火烧南少林,并未能达到他们消灭我大汉武林根基的目的,这一次咱们也不让他们阴谋得逞……”断魂刀整衣而起,豪壮地说。“没收了我的刀,我会另举另一把刀。命,只有一条;人只能死一次,活三十六岁死与活三百六十岁死并无多少不同。樊兄,兄弟已决定了,你呢?”
“兄弟也会举另一把剑。”霸剑一蹦而起:“咱们分头找朋友,与他们周旋到底,不死不休,走!”
次日傍晚时分,历山门外的华林寺小街,显得有点反常地忙碌,因为今天游历山的游客比往日多,附近的客店几乎全部客满。早些天发生阴神救走曾武夫妇的高升客栈。像往常一样住满了外地来的游山客,店伙们都把上次的凶案忘了,能忘才能活得愉快。
一个衣衫褴褛的穷汉子,坐在客栈旁的小巷侧门廊下,摊开用荷叶包着的残羹,握着盛酒的葫芦,写意地进食,一看就知是在历山附近,向游客行乞的乞儿。令人起疑的是,荷叶中不是残羹,而是一些烧卤,香喷喷地,正是上等的下酒菜、当花子的人吃得这么好,难怪历山花子之多,几乎可与泰山的花子媲美;泰山花子之多,是颇为有名的,香客们也舍得打发。
正吃得高兴,旁边突然多了一位青衣大汉。
“唔!好香,不是花子鸡吧?”大汉蹲下伸手抓了一块肉往口里塞:“看样子,你今天发了财。”
“真是发了财。”穷花子得意地说:“我赵老三今天破天荒,碰上了大方的施主,讨得了一锭三两重的碎银,可以快活地过十天八天。”
那年头,天下太平,物价便宜,三两银子真可以买百八十斤肉。
“真的?”青衣大汉又抓起一块肉:“碰上财神爷了?或者是家财亿万的女菩萨?”
“真是女的,是不是女菩萨就不知道了,不过,谁赏银子谁就是菩萨。”
“女的?外地的女香客?”
“不是香客。”
“咦!不是香客……”
“是山后一家人家的老大娘。”
山后,是指历山的南麓。
“山后的人家有这样大方的老大娘?”青衣大汉一怔,眼神一动:“那一家?”
“就是从历山堂绕山前面过去的小路,靠近锄嘴口逸庐南首的那一家。”穷花子喝了两口酒:“当然,三两银可不是白给的。”
“有条件?”
“是啊,替老大娘到城里济安堂。捡了五服药。”穷花子拍拍腰袋:“哈哈!药钱也落了三百一十文,今天真发了一笔财。”
“捡药?什么药?”
“我怎知道,我又看不懂单方,我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掌柜的交代说:这种安胎药份理太重,一天只能熬一帖,不能多服。”
“哦!原来是安胎药。那大娘怎么说?”
“老大娘一双眼睛明亮得很,她说早就知道了。”
“见鬼!老大娘的眼睛不老花已经不错了,还明亮得很?”青衣大汉不屑地说:“大姑娘的眼睛才会明亮。”
“我发誓,我从来就没看见过这种亮晶晶的眼睛,决不会是老花眼,你老兄敢给我打赌吗?”
“不和你赌,我从不赌。”大汉拍拍花子的肩膀站起:“好好享受吧,吃饱喝足该找地方挺尸啦!哈哈!”
大汉急急走了。不久,穷花子也失了踪。
山西麓有一条小径向山南绕,北面是宋朝曾建造的历山三堂。绕过山峦不远,便是本地富豪孙八爷的别墅逸庐。南首百十步枫林的西南角;有一家小农舍。半个时辰后,农舍陷入大包围。
农舍的窗口本来有灯光,这时突然熄灭了。
乾坤手出现在屋前的晒麦场,背手踱至屋前止步。
“秀霞,你知道我来了。”乾坤手沉静地说。轻咳了一声:“不要让我的人进去,黑暗中会发生不幸的结果,出来吧。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大门拉开,村妇打扮,但佩剑挂囊的余姑娘出现在门口,缓缓地踏入晒麦场。
“你能查出我藏身此地,真了不起。”余姑娘说:“天浩,真不念丝毫情义,不肯放过我吗?”
“不要怪我,秀霞,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了。”乾坤手沉静的说:“曾武夫妇呢?把他们叫出来吧。”
“你胡说些什么?”余姑娘讶然问。
“不要再作弄我了,秀霞。”乾坤手语气一冷:“你打昏了我派去接人的两位心腹弟兄。把他们制成白痴,将人藏起,再骗我去捉假升平公子。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昨晚,你把霸剑和断魂刀救走,让他们纠合一些亡命,四出骚扰和我作对,是不是太过份了?”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余姑娘说:“你开始怀疑我,所以才先后派阴阳双怪和百毒人妖,来杀我灭口!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好毒的心肠。”
“我只想查出你是否真的在暗助曾武夫妇……”
“住口!你知道我所受的屈辱吗?”
“秀霞,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本来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哼!你这……”
“我很大方,是吗?”乾坤手狩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为妾,你阴魅余秀霞的名声太差,那会影响我的前程和声誉地位,所以……”
“所以,你派那三个该死的淫魔来侮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安顿了许多妖魔鬼怪,利用他们来对付山东的武林高手名宿。你以我不知道你故意向假升平公子透露我的秘密,引诱他来找我报诱擒曾武夫妇套口风之仇。”。
“唔!好像你我都在各说各话。”
“因为你要制造杀我的藉口。”阴魅余秀霞语音提高了三倍,用意是说给潜伏在四周的人听:“南天浩,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未来领袖武林的名位,为了博得满人主子的信任;你不但要除尽威胁你未来地位的高手名宿,不惜兴大狱除异己,更不惜虐杀与你同衾共枕三年的爱你的情妇,你……你已经不是人了,郎心狼心,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有一件事,我希望告诉你。”
“什么事?”
“那假升平公子。我已查出不是你派人假扮的。你派人假扮的人很多,包括假曾武在内。”
“你的消息不假。”
“扮阴神是你授意的。”
“你……”
“你派阴阳双怪和百毒人妖杀我。并不是希望查出我是否救了曾武夫妇。”
“废话!”
“而是怕消息外泄,怕真的阴神来找你算帐。”
“笑话!我还没将阴神放在眼下。”乾坤手傲然地说。
“没将阴神放在眼下的人,早晚会遭殃的。”阴魅的语音提得更高:“你对他一无所知,天下间知道他的底细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吃过苦头的人可真不少。你想籍官府的力量对付他,也无从下手,你明他暗,你除了知道阴神两字之外,其他毫无所知。因此,事后你愈想愈害怕,所以横了心杀我灭口。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假升平公子可能就是阴神,百毒人妖艺臻化境,浑身是毒沾者必死,刀枪不入气功盖世,却被假升平公子抓小鸡似的捏死了。南天浩,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虽然你对我恩断情绝,但我不怨你,我不会对你构成威胁。赶快集中全力,来对付那不可知不可见的阴神吧。”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乾坤手得意地说:“要你扮阴神,的确有意震慑人心。如果他真的来了,我也不怕他,我身边已经有了许多超尘拔俗的高手,过两天京都有大内高手赶到,更是如虎添翼,我将是掌握武林人物生死大权的司令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人活着,追求的只有两个字,名和利。我相信阴神也不例外,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要他一出面,我会以最高的名位和大量的金珠,给他作为合作的条件。”
“你把天下间的人,都看成和你一类的狼心狗肺之辈。”
“不是吗?哦!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追求的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一种欲望……”
“你是畜牲!”阴魅破口大骂,突然拔剑飞扑而上。
乾坤手侧飘两丈,反应奇快。
“我不想亲手杀你。”乾坤手一面闪避一面说,在剑影漫天中游走自如:“你很不错,不久就有人来照顾你的,毕竟你我曾经是同床三年的风流伴侣。”
阴魅连攻百十剑,劳而无功,两人身法之快。委实令人目眩,阴魅攻势之猛,也令人大叹观止。
门内掠出三个黑影,一个大声说:“天浩兄,里面鬼影俱无,连地窖也是空的,没有曾武夫妇在内。”
“真的?不可能的。”乾坤手止步反问。
这瞬间,阴魅抓住好机,一间即至,剑发绝招乱洒星罗,剑气突然加倍迸发,虹影连续飞射,手下绝情,恨极之下,似想刺乾坤手千百剑发泄心头之恨。
乾坤手扭身信手疾挥,手中不知何时已撤出紫金如意,铮铮铮一阵暴响,火星飞溅,连接五六剑,最后一声冷叱,阴魅的剑向上崩,空门大开,快速狂野的剑招崩散,身陷死境。
乾坤手欺进抢入,左手一伸,扣住了阴魅的右肩井,五指疾收。
“嗯……”阴魅叫,当一声长剑脱手堕地。
“我说过的,我不想亲手杀死你。”乾坤手冷酷地说,尺二紫金如意四只锋利的爪尖,托住阴魅的咽喉向上徐抬:“我承认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像你这种淫妇,也不值得我付给你情义,天下间比你美比你荡的女人多的是,我要多少就有多少。去你的!”
乾坤手手一松,向外一推。阴魅仰面跌出丈外,再也起不来了。
“把她带进去问口供。”乾坤手向远处屋角举手一挥,再向门口的三个人说:“再进去搜,人一定在里面。”
屋角抢出两个人,架住了浑身发软的阴魅。
“畜牲!杀了我,不怨你。”阴魅厉声狂叫。
但乾坤手已经进屋去了。
跟入点起灯的堂屋,量天一尺突然说:“老大,有点不对。”
“二弟,有何不对?”在桌旁止步的乾坤手扭头问。
“昨晚救霸剑的人不是阴魅,不但身材有异,而且身手之高明,无与伦比,连神魔江老前辈也被戏弄得七窍冒烟,灰头土脸。刚才小弟看清了阴魅的身法剑术,不客气地说,他还不配在你我面前撒野。再说,阴阳双怪与百毒人妖的暴死,阴魅说是假升平公子杀的,她没说谎,她没有这份能耐,三个老色魔也不会被她的美色所迷,不可能在欲火迷失灵智下被杀,可能真死在假升平公子的手中。”
“哦!你的意思……”
“有另一个人或更多的人,假扮阴神出没在咱们身边,那假升平公子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这……”乾坤手向黑暗的屋外大叫:“把贱女人带进来,我要好好问她。”
跟进来的人已有十二名,但却不见挟持阴魅的两个人在内,当然也没有阴魅。
“杰杰杰……”外面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有鬼!”门外冲入一人,发疯似的狂叫,脸色灰败,真像是见了鬼的人。
乾坤手闪电似的惊出门外,星光下,他看到昏倒在门外的两个同伴,正是奉命挟持阴魅的两个人。怪笑声已落,原野寂寂,山林萧萧,那有半个鬼影?
阴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雅室的牙床上,房中有柔和的灯光,妆台上放着她的剑和百宝囊。房中的圆桌旁坐着英俊的方姓书生,正在看书,似乎真在攻读科场经典。
她掀衾而起活动手脚,发觉自己是完好的,她像猫一样轻巧,无声无息地取过剑和囊佩上。
“茶刚沏好,来,喝两杯醒醒神。”方书生平静地说,眼睛并未离开书本:“乾坤手用阴毒的手法,制你的右肩井,幸好我能解。精神恢复了吧?余姑娘,对一个同衾共枕恩爱三年的床头美女,居然能下这种毒手,即使不是丧心病狂,至少也是狼心狗肺,你的梦醒了吧?”
“早就醒了。”她走近倚在方书生身旁坐下,取走方书生手上的书,语气凄楚,黯然幽幽一叹:“就算是上天惩罚我吧!但这样结局,上苍可说对我太仁慈了。”
“老天爷有时也怪可爱的,会仁慈地对待一些受到不平待遇的可怜虫。”
“如果要谢谢上苍,首先必须先谢谢你。”她凄然垂泪,软弱地将粉颊偎在方书生的肩膀上:“方公子,你……你真是为我而来的?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底细,是不是依然……”
“我是为阴神而来的。”方书生温柔地拍拍那沾满泪水的粉颊:“为了求证,真花了不少心机……”
“哦!”她吃惊了:“你……你与阴神……”
“不要问为什么,姑娘。”方书生笑笑:“总算我侦查的方向正确。你扮阴神向曾武套取口供的手段,确是高明。但乾坤手更高明,他派两个丝毫不知内情的人去接曾武夫妇,出了意外,立即派高手杀你灭口,百密一疏,被我看出了破绽,他终于失败了。”
“你……你怎知我假扮阴神?”
“是从高升客栈的旅客口中猜出的。”方书生开始倒茶:“目击的人说,阴神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的。你知道吗?阴神也许是女的,但他现身时,决不会带女伴出现。差不多。因此,我从济南的武功高强女人身上着手清查,查出你阴魅偕侍女隐身在明园,又查出明园的故主,已在五年前将物业卖给乾坤手,我这才钉上了你。”
“哦!你找阴神……”
“我说过不要问为什么。你知道,冒充别人的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是江湖大忌……”
“你不是也冒充升平公子吗?”阴魅提出反驳;
“咦!我冒充了吗?”方书生笑问:“那可是乾坤手自己说的。江湖朋友假名甚多,我目前叫方中平,早些天叫黄升平。天下间姓黄名升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总不能因为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叫黄升平,就不许天下人叫黄升平,对不对?乾坤手自作聪明,把我认定是升平公子,我总不能禁止他认定,对不对?”
“那……你……你是……”
“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帮助我。”方书生郑重说。
☆☆
☆☆☆
☆☆
没有真正不想活的人。尤其是怀有强烈仇恨的人,希望活下去报复的念头,会增强活下去的强烈意志。阴魅就是这种人,她要活下去,她在杀人与被杀的选择中,选择杀人的正确目标,因为她知道乾坤手早晚会找到她的,而且会非常快的把她找出来杀掉。因此,她欣然应允与方书生合作。
“方公子,我应该怎样帮助你?”她苦笑:“我知道那畜生很了得,铁手功已有八九成火候,但却没料到他比我想像中的更高明,他隐藏实力的功夫真到家,连我这与他做了三年露水鸳鸯的人,也被他瞒过了,我十个阴魁,恐怕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要我赴汤蹈火与他拼骨,你找错人了。”
“用不着你和他拼骨,羊是斗不过猛虎的,一百头羊也挡不住利爪锐牙。你知道他陷害良善无辜,多年来积金百万,不错吧?”
“这……匡山王家的珍藏,恐怕就不止百万。”阴魅毫不保留地说。
“你是他的情妇,他要杀你灭口。”
“对!那畜生不是人。”
“所以,你有权到他家里去装神弄鬼,闹他个鸡犬不宁,为了家中积聚窖藏的珍宝,与妻子儿女的安全,他肯定精神分散,不至于整天整夜在府衙全力指挥他的爪牙了,对不对?”
“哎呀!对!这等于……”
“等于是缚住他的一只手。同时,也让他尝尝害怕家破人亡的滋味,对其他的走狗来说,也是最有效的警告。”
“对,我可以办得到。”阴魅欣然四顾:“哦!方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布政司前街的街东,再往前走就是满城。”方书生信手向侧方一指:“右邻就是右营兼中军参将海兰的公馆。这家伙是正黄旗贵族,骁勇绝伦,脾气火暴,但相当讲理。我要釜底抽薪,在他身上下工夫。”
“哦!回到城中来了?你在海兰参将身上下工夫,有用吗?”阴魅问。
“可能有用。”方书生语气中深具自信:“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与城守营的同僚相处不太融洽,在提督衙门有强大的影响力,正黄正红两旗的官兵极为尊敬他。重要的是,他对大肆逮捕株连无辜的手段深有反感,他怕激起民变,妨碍他过太平日子,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十分满意,他希望能与汉人和平共存。”
“我听说过这个人……”
“这件事不要你管。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就展开行动,多管齐下,乾坤手有麻烦了。”方书生起身向房门走:“如果你不跑出去乱闯,这里是安全的,已经是四更天,好好睡一觉吧,姑娘。”
他出门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他一直就没有提防阴魅从后面偷袭。
这一天,是济南三杰最难过的一天。
预计京师来的贵宾定可抵达,派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的量天一尺,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仍不见贵宾的踪影。
城内城外,打架闹事的事件层出不穷,巡捕们疲于奔命,有些巡捕被打得头破血流,凶手却无法抓到。
更令人头痛的是,市面出现不少卖阴神头罩玩具的人,连小孩都买来戴上满街跑吓唬人,大人也好奇地戴上亮相,谣言满天飞,乾坤手被闹得乱了章法,查不胜查,禁不胜禁,一天这内,没收了八九十件这种纸绘的头罩,五文十文就可买一件戴来玩,便宜得很。
贵宾不来,审判与大逮捕的工作无法展开,历城县衙与济南府衙情势紧张,未有京师来的密令,谁敢负责?
风雨欲来,乾坤手知道,情势有点失去控制了。天黑后不久,城内城外阴神出现的报告不断传来,利用头罩进行敲诈勒索的工具。
乾坤手狼狈与愤怒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知道这是有人暗中策动的阴谋,用来反击他的恶毒手段。
二更未,他不再作无谓的追捕,匆匆返回府衙,押回两个戴阴神头罩做案的蛇鼠,想从蛇鼠口中,追出主使戴这种头罩闹事的人。
刚回到班房,外面奔入一个气色败坏的人。
“南……南头,大……大事不……不好……”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大事不好?”乾坤手冒火地问:“天掉下来了吗?你个儿矮,自有高个儿去顶,压不到你的。”
“府……府上来……来了一个阴……阴神,打……打死了几……几个人,打……打倒了……一间厢……厢房,幸……幸好没……没放火……”
乾坤手大惊,一把抓住报讯的人。
“东院的客人呢?他们挡不住?”乾坤手急问:“家里人手也够……”
“没有用,南头。”那人慢慢稳定下来了:“阴神打了就跑,神出鬼没,这边去又从那边来,揭屋瓦乱打。东院的几位老爷又不好住内院里钻,阴神却专在内院捣乱,恐怕尊夫人也……也也……”
乾坤手的家,在大西门盐运使衙门南面不远处,是一间四进连厢的大四合院建筑,房舍多,院子大,人也不少,出了事谁都别想安逸。
街上静悄悄,人心惶惶,没有人敢在二更后再外出走动,以免惹火烧身。他带了五个人,展开脚程沿街飞奔。
急骤的脚步声,加上从街两侧折回的回声,乱了听觉是正常的事,谁也懒得理会其他的异声。
刚从大街折入通向南宅的小街,后面脚步声愈来愈稀少了。
他心悬家中变故,心无二用。蛇行折向之后,职业上的警觉性,使他感觉出不吉之兆,发现脚步声不对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浪涛般冲击着他。
他倏然转身,本能地拉开马步戒备。
一个黑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只有一个人。本来应该有五个的,五个都是他身手高明的心腹。
他真的吃惊了,一阵寒流从尾闾向上升,直升上泥丸宫,令他感到浑身发冷。
半点不假,阴神!
“秀霞!”他不自禁地惊呼:“你……你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弄掉了我五位朋友,他们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每一位都比你高明百倍。”
阴神不言不动,下垂的双大袖徐徐轻轻地款摆。天太黑,附近没有门灯,阴神不言不动,比又言又动更可怕,鬼气冲天,胆小朋友真可能被吓掉三魂。
“秀霞!”他又叫,感到喉间发干:“你不该到我家中闹事,当初我们已说好了的,我给你另外一个家;这边的家你决不过问……”
阴神的身侧,飘出一团碗大的鬼火。
“呔!”他乘说话令对方分神的机会,突然疾冲而上,在暴叱声中,一掌吐出,猛拍阴神的胸口。这一掌如果落空,或者对方闪避,那么,后续的打击将更为沉重,更为凶猛。
“啪!”掌拍在对方的胸膛正中,力道千钧,内家掌力发如山洪。一击奏功。
可是,他感到拍中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无知觉的皮鼓。掌力先前压,然后被反弹而出,反弹力似比发掌的力道更强劲,更凶猛。他感到手掌一震,身不由已,反弹力从膀子传入身躯,身躯暴退丈外,千斤坠不生效用,几乎摔倒。
阴神仍在原地,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大吃一惊,手向前一引,紫金如意吐出。
阴神的身躯突然一幌,摇摇欲倒。
他惊恐全消,接着兴奋欲狂,原来那一掌已生作用,对方表面似乎无事,其实已受到严重的创伤。余秀霞的武功本来就比他差得太远,那一掌应该把对方震飞才对,为何自己反而被反弹震退?他已无暇多想其中道理,只知道对方已经受到创伤了。
一声兴奋的欢呼传出,他挥如意疾冲而上。
阴神身形再次急幌,几乎立脚不牢,然后扭头踉跄奔逃,居然脚下甚快,虽然凌乱不稳,但速度仍然惊人,逃出百十步外,突然消失在一条黑暗小巷内,一闪不见。
“贱人!你跑得了?纳命!”他衔尾追入小巷内,一面出声呼喝咒骂。
小巷曲折,阴森幽暗。追了不多远,他知道凭个人的力量,无法在这种地方追上一个机警如魅的高手,尽管这高手可能已经受伤,因此站在一处可监视下面两端小巷的屋角,用目光搜索活动的猎物。
片刻,有回啸声传到。
他用间歇的啸声,引导赶来追逐的人前来。三个黑影循声飞走壁而至,纵高跃低如履平地。
“南老弟吗?”到得快的黑影掠近问。
“陈兄昆仲吗?阴魅躲藏在下面的巷子里。”他急急地说:“请从北面巷口折向处下去,往南搜过来。”
“阴魅?”陈兄惑然问。
“哦!兄……兄弟是说阴神。”他赶忙改正。
“阴神在这里?”
“是呀!他挨了我一掌……”
“南兄,可能吗?”陈兄截住他的话头。
“什么可能?”
“阴神在兄弟听到啸声时,还躲在南兄的内院秘室,把嫂夫人堵在套间内。”
“哎呀……”
“快走吧,郑老兄康老兄几位,还在等你回来,以便领他们攻进秘室去呢。”
“那……这里……”
“这里比你家里重要吗?”
他打一冷战,喝声走!领先飞掠。老天爷!怎么家里面还有一个阴神?
夜空中,西面百十步外的屋顶上,突然传出几个人的同声高呼:“杀走狗!杀走狗!除汉奸!除汉奸……”
四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那是五个蒙面人,高踞屋脊同声大叫。
下面黑影悠然跃上,轻灵飘逸像是无重量的人。
“诸位可以到别处闹事了。”是阴神,刚才挨了一掌,引乾坤手捉迷藏的阴神:“千万记住,不可被他们任何人追及,他们全是些可怕的杀手,再见。”
乾坤手赶回住宅,偕同伴冲入秘室,但搜遍了全宅,也没发现阴神的踪迹。
要对付不知其数声东击西,打了就跑,四处骚扰的人,真不是易事。尤其是折损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以后,对方又公然向主事人的家属发动骚扰,情势更不容易控制了。乾坤手知道事情棘手,自己的人已经有人抱怨,有人恐惧,有人担心家属的安全,情势显然从大好逆转为恶劣,不由心中焦灼,也愤怒如狂。他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发誓要找出暗中策划反抗的人,更颁下紧急追缉令,全力缉拿罪魁祸首阴魅。
京都的贵宾迟迟未至,他希望动用兵勇的计划落空,想调动八旗兵更是渺茫,这不是他一个小小铺头所能办得到的事,在未确实缉获匡山逆谋案余孽曾武之前,顶头上司知府大人不会支持他动用兵勇的。
次日,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乾坤手的公人们,有一大半不再卖力搜索,一有机会就往家里跑,以便保护自己家小的安全,因为府城来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到处惹事生非,公然放出谣言,说要不择手段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走狗汉奸,连根铲除他们的亲朋好友。三两个公人,连街都不敢行走,随时都有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危险。
霸剑和断魂刀与生死判的朋友,声势愈来愈壮大,甚至本城的仕绅,也开始受到威胁,不得不向知府大人施压力,公然指责知府大人纵容所属攀诬良善,藉故兴大狱意图激起民变。
孤立济南三杰的策略十分成功,乾坤手输了这步棋。但他仍然深具自信,只要京都的靠山赶到,局面将全部改观,他有把握赢回整局棋。
天一黑,全城都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果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与三杰合作的痞棍,全都躲起来了。
二更初,狰狞可怖的阴神,出现在南宅对街的屋顶上,不言不动注视着戒备森严的南宅,所立处不时飘出一朵朵惨绿色的鬼火,告诉南宅的人阴神已经现身了。
等了约一刻时辰,南宅有了动静。一个黑袍人从南宅的大院门踱出,到了街心背手而立,抬头向对面屋脊上的阴神,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阁下来了许久,何不移玉入宅?老夫洁樽以待,请阁下喝两杯,可否赏脸?老夫希望交你这位朋友。”
“再等片刻,乾坤手就会回来,届时在下再叨尊驾两杯。”阴神用刺耳的怪嗓音说:“他带了人被骗到百花洲捉曾武,当然扑空。看天色,目下他该发觉上当,带着爪牙垂头丧气往家里走啦!也许他会加快,因为他知道上当,家里面一定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往回赶……”
身后,突然传来乾坤手恨极的语音:“在下回来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快。秀霞,你不该如此对待我,你将后悔八辈子……”
阴神向前一滑,到了檐口飞跃而下。
街心的黑袍人等个正着,一声狂笑,从上伸手便抓。
南宅的院门内,黑影连续跃出。
阴神双脚尚未沾地,黑袍人的右手已先一刹那抓到,五指半伸半屈,弄不清是抓是弹,或者用爪用指,反正一沾身躯,必定是空前可怕的制人秘术。
阴神的双脚,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反向上收,整个人缩成一团。
“卟!”掌一击使中。
阴神突然手脚齐伸,一脚奇准地端在黑袍人的脸正中,接着身形坠地,以快速的滚翻远出两丈外,恰好避过从南宅跃出策应的人,所打出的数种霸道暗器,危机间不容发,暗器全部落空。
黑袍人倒摔出丈外,发出可怕的呻吟叫号。
阴神跃起发腿狂奔,从屋顶跟下的乾坤手与五名同伴,偕同从南宅出来暗器落空的四个人,衔尾穷追志在必得,十个人各展轻功争先恐后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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