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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云中岳短篇集 >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锲而不舍

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三章 擒贼擒王 锲而不舍

这一连串变化为期极暂,谁也无暇察看黑袍人的景况,所有的人,皆不曾看到黑袍人被踹中脸部的情形;却听到­阴­神被拳击中的响声,和看到­阴­神中掌倒地翻滚的情景,更看到­阴­神逃走时凌乱的脚步和不稳的身形。

“他已被朱老前辈的大力金刚掌击中。”有人兴奋地叫:“赶上去活捉他,不要让他跌死了。……”

一阵好追,­阴­神最后居然能跃登屋顶逃走。

乾坤手横定了心,咬牙切齿狂追不舍。

不久,已追了个首尾相连,追得最快的人,已距­阴­神不足三丈了。

­阴­神突然跳下一处黑暗的院子,一闪不见。

十位仁兄先后追到,毫不迟疑地一一往下跳。

“他往月洞门那边钻走了,追!”最先跟踪跳下的人大声叫。

月洞门那一边,是有亭台假山的小花园,一看格局,便知是内宅女眷活动的地方。

“有贼!”有高叫声传出。

接着,人声鼎沸,灯火先后亮起,有男女的惊叫,有叽哩咕噜听不懂的呼叫声传出。

“诸位且慢!”乾坤手惊惶地叱喝。他听得懂满语,不由大吃一惊。

那时,满人的住处限于满城,满人只在大都市定居,大都市必须划出满城让他们居住,不与汉人杂居,以避免被汉人同化。满清入关,连在东北早期招纳的出关垦荒逃亡的人全算上(这些人被编成汉军旗,也有八旗的编制,称汉军八旗),也不过三十万人。这三十万人,分开占领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西疆已划入版图)的广大土地,每一个大都市又能分几个人?这些分至各地的人,皆由地方官吏无条件地供养,不需工作谋生,以征服者的面目,在满城掌握地方的军政大权。而够资格居住在满城外的人,必定是权势极大的满清贵族大员。

乾坤手一听到满语,知道大事不妙,钻入主子的府第提刀仗剑撒野,那还了得?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不等他弄清是什么地方,也不等他有发令撤退的机会,火把乍现,十余名满人的长随已经涌到。火光下,海兰参将衣衫不整,发辫盘头,上身穿了一件掩心马甲,手绰锋利沉重的雁翎刀,怒容满面,发眉箕张,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什么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海兰参将用纯熟的汉语怒吼,接着看到了乾坤手,怒火更旺:“南捕头,你,你想造反?你……”

乾坤手只感到浑身发冷,丢掉手中的如意,与三名心腹巡捕爬下了,跪伏如羊,先行崩角礼。

其他六个人冷然屹立,脸上神­色­不安。他们都是乾坤手请来共图富贵的江湖凶枭,没有向满人磕头称奴才的习惯,分站在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爷明鉴。”磕完头仍然手脚爬伏在地的乾坤手嗓音全变了:“奴才是追赶逆党来的……”

“我这里有逆党?混帐!”海兰参将的雁翎刀,不客气地搁在乾坤手的顶门上:“你该死!你是来抢劫的……”

“奴才冤枉!”乾坤手快崩溃了:“奴才不久前在百花洲捉逆党,追到将爷这一带,人确是逃入将爷的府第。奴才追得太急,天又太黑,奴才该死,不顾一切追进来,奴才事先如果知道是将爷的府第,天胆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奴才知错,求将爷开恩,求将爷开恩……”

他一面叫开恩,叫一声磕一个头,真惨,前额已开始红肿,崩角礼可不是好受的。

“抬头!”海兰参将收回雁翎刀,虎目落在其他六个不跪的人身上,用手向他们一指:“这些是你的手下吗?他们好大的狗胆,竟然不放下刀剑不下跪,该死!”

“诸位老友。”乾坤手可怜兮兮地哀恳:“请收了兵刃,拜见海兰将军……”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却得了相反的效果。这些江湖凶枭,全都是目无余子桀骜不驯的歹徒,他们是冲名利二字前来相助乾坤手的,希望发一笔财再分派到各地做济南三杰的心腹,各划地盘称雄道霸。现在,看到乾坤手奴颜婢膝的可怜像,心中早感到不是滋味,再一听乾坤平居然请求他们丢刀剑下拜,更是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去你娘的!”一位大马脸中年人脱口大骂,突然急掠两丈,一鹤冲霄跃登一处瓦面,一闪不见。另五个也不约而同,溜之大吉。

“他们不是你的手下?”海兰参将厉声问。

“他……他他们是奴才请……请来捉拿逆党的朋……朋友……”

“混帐!”海兰参将怒吼,一脚将乾坤手踢翻,雁翎刀一指:“我知道你的事,你给我滚!你给我小心脑袋,以后我再给你算帐,滚!”

乾坤手被踢得口鼻流血,爬起来带着三名手下,急如丧家之犬,上屋飞遁。

不久,海兰参带了两名从人,巡视全宅各处后,返回书房歇口气。他这间书房本来就是原屋主的书房,不但宽广,而且藏书甚多。他认识汉文,所以没将藏书丢弃,仅将一些禁书烧毁,公余也经常到书房来坐坐看看书。

踏入书房,他吃了一惊。红木书案后他经常坐的织锦蒲团上,安坐着狰狞可怖的­阴­神,灯光下似乎特别恐怖。

“找地方坐,这是你的书房。”­阴­神用流利的满语说:“我不是雅贼,不会来偷抢你的书。”

海兰参将毫无所惧地逼进,雁翎刀伸出了。

“砰砰!”身后传出重物坠地声。

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书房门内,站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阴­神,不过身材要矮小些。地下,他的两名随从已仆伏僵卧,已经昏厥了。

他刚动念想挥刀冲上,突觉右肩一麻,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大手,从后面牢牢地扣住了。身后,耳畔传来­阴­神清晰震耳的嗓音:“我特地来警告你。”身后的­阴­神语气冷奇厉:“再纵容南天浩这种人胡作非为,我一定杀你,杀满城的每一个满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虚声恫吓,我将用雷霆的手段来纠正你的错误。日后反抗你们的人,决不会是生死判张贵堂那些散沙似的有勇无谋武林浪人,也不是那些重视名利勇于私斗的匹夫,而是默默忍辱负重的大多数大汉子孙。这一天会来的,也许我们这一代看不到这一天,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终会看到这一天到来。记住,下一次见面,我一定杀死你,你最好除去你我再见的理由。”

他感到脑门一震,便丧失知觉。

除去与­阴­神再见的理由并不难,只要向布政司衙门的汉人官吏施压力,就成功了一大半。再由巡抚署出面,促使按察司衙门出动,来一次突击检查,和行文要求会审的行动就够了。

勾捕二三十名疑犯很容易,释放了一两个,其他的仍然还押。一天审问三两个人,要拖多久就可以拖多久,一切按规矩办理,让上面施加压力的人挑不出毛病,一定可以拖到京都的权威人士到达。

另一方面,搜索­阴­魅的工作全力加紧进行。

百花洲的明园是乾坤手的产业,他的情­妇­­阴­魅的心腹人手死亡殆尽,­阴­魅逃走,明园使封闭了,仅派了一个人住在园内看守。这些日子,明园已被人所遗忘,本来就是适于幽居冷冷清清的明园,落叶满地野草侵阶,已呈现荒凉破败景象。

这是海兰参将受到­骚­扰后的第三天傍晚,南宅中食厅内灯火明亮,济南三杰全部在场,正与二十余名心腹好友进食,全宅戒备森严,等候可能前来­骚­扰的­阴­魅。

一个中年人匆匆奔入,到了坐在下首主位陪客的乾坤手身旁,神­色­郑重低声说:“薄暮时分,鹊华桥的眼线,发现化装为仆人的­阴­魅,携带食盒到了百花洲。”

“什么?没看错?”乾坤手急问。

“绝对错不了,五官的神韵,瞒不了神眼曹兄弟的神目,他曾经见过­阴­魅多次,虽则那时他并不知道那鬼女人的底细。”

“可有下一步消息?”

“曹兄弟跟到荷香水榭附近,突然失去妖­妇­的踪迹,刚将消息传出,要求加派人手支援搜索,封锁百花洲……”

“不必了。”乾坤手恨恨地推椅而起:“荷香水榭有采菱人放置的小舟,她是乘小舟走的。明园有几间秘室,已被妖­妇­暗中改建了,她一定躲在明园,出入改从荷香水榭以小舟乘夜暗中往来。咱们以为她不敢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园,难怪一直就查不出她的藏匿处。哼!这贱­妇­。”

明园占地甚广,里面有几栋雅致的楼阁,向东那座小楼叫迎月轩,平时,迎月轩是封闭了的。夏夜在东廊下设宴,看月华升上洒落满湖银辉,嗅到沁人心脾的荷花幽香,确是人生一大乐事。由于乾坤手暗中买下明园之后,为免蜚语流长,不敢公然居住,以致乏人照料。­阴­魅住入之后,为了保守秘密,自然不敢多派奴仆,所以迎月轩一直就保持封闭状态。

今夜,迎月轩的小楼上,窗缝竟然泄出隐隐灯光,大概是年久失修,窗有了裂缝所致。

三更初,迎月轩陷入包围。

楼上的小花厅里,桌上点了两盆银灯,五味下酒菜。­阴­魅余秀霞亲自执壶,替坐在上首的方公子斟酒。

“你真要我走吗?”­阴­魅收回酒壶幽幽地问。

“是的,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三年的露水情分。”方公子说:“做人,宽厚些是应该的,宁可教他无情,你不可无义。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受报。”

“你既然说做人要宽厚些,那么,你为何不宽恕他?”

“因为我已经多次给他机会,他不领情。生死判三十余位囚犯,没有一个人不曾受到酷刑虐待,时至今日,他仍不肯释放他们。我如果再宽恕他,生死判那些人出来,就没有几个是完整的了。”

“唉!没想到他这么狠。”­阴­魅黯然叹息:“以往,我知道他坑害了不少人,收受贿赂玩法勒索贪得无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开始迫害武林人,他到底了什么?”

“为了名和利,就因为他的不义之财太多了。人有了用不完的钱,什么怪事情都可能发生,兴趣一定转向权势发展,所以才会天下大乱。时辰不多了,姑娘,你该走啦!不然就走不了哪!他们就快要发动了。”

“那……我走了,一切谢谢。”­阴­魅站起退远些敛衽行礼,向厅外走,在厅门止步转身:“方公子,能将你的真名见示吗?”

“不能。”他微笑摇头拒绝:“方公子不是很好吗?”

“是­阴­神?”

“我像­阴­神吗?”他反问。

“我没见过­阴­神。”

“但你冒充­阴­神。”

“是他授意的,根据传说装扮,到底扮得像不像……”

“有一点有像,你玩鬼火的技术不够,你该向茅山道士多学学。由于你的冒充,济南出现了上百个­阴­神,日后传到­阴­神耳中,恐怕会把他气死。”

“你生气吗?”

“没有生气的必要。”他笑笑:“­阴­神不是气量小的人。走吧!不能再拖了,后会有期。”

“但原后会有期。”­阴­魅依依地说,转身走了。不久,他将两盏银灯放上两壁的灯架,再点亮了悬在承尘下的四盏琉璃灯,花厅大放光明。

东外廊微风倏然,紧闭的长窗突然被推开,黑影连续飞入。

“咦!是你?”领先入窗的乾坤手讶然叫。

共进来了八个人,济南三杰全来了。

“听说你一直就在找我?”方公子放下酒杯笑笑说:“在下即将离开济南,所以在临行前和你当面谈谈。”

“你为何冒充升平公子?”乾坤手厉声问。

“咦!我说过我是升平公子吗?你是执法人,说话应该有凭有据,可不能乱入人罪,是不是?”

“好,就算你没冒充。那么,你是杀六爪龙的人了?”

“不错,他该杀,本来应该由你杀的。”

“你是曾武请来的刺客……”

“不是刺客,是打抱不平。我在河南碰上落难的曾武夫­妇­,知道匡山王家遭难冤死的内情。我并不是同情王家而多管闲事,而是觉得你一个执法的人,利用盗贼来残害善良的人天地不容,我的修养不够,还没修至又聋又瞎的境界,所以伸手管了这档子闲事。有件事顺便告诉你,你的信使并未到达京师,丢掉了公文,神经错乱流浪到他方去了,你的靠山还在京师吃喝玩乐,在女人怀里等候你的信息,他们不会来了。你用来引诱生死判的无头信上说,三月十五,刀头舔血,今天不是三月十五吗?也就是你预定大逮捕的一天,可惜,计谋落空失败了,是吗?”

“而另一封信,定是阁下的了。”乾坤手狞笑:“阁下的消息灵通得很呢,很了不起,请将真名号见告。”

“何必呢?你就把我看成黄升平好了,反正你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和我打交道了。我反对杀人,杀死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所以今晚我要用别的手段对付你。”

一名年约半百的灰袍人,将剑挪至趁手处,­阴­森森地向方公子迫近,三角眼冷电四­射­,冷厉地死盯着他。

“小辈,你大话说得太多了。”灰袍人语音奇冷:“老夫听不顺耳,老夫要你永远永远后悔。”

方公子神­色­安祥,安坐不动,含笑举起酒杯就­唇­。

灰袍人到了他身左,哼了一声伸手便抓他的顶门,五指像巨大的鹰爪,坚硬、有力、锐利、迅疾。他在爪行将接触头颅的刹那间,扭头喷出一口酒,酒像巨锤般撞击在灰袍人的五官上,有如金石撞击。

“啊……”灰袍人掩面急退,砰然倒地叫嚎挣扎,血和酒已渗和在一起,酒香与血腥同冲鼻端。另一名穿黑袍的人一闪即至,一脚疾飞,想先将桌子踢飞以免碍手得脚,也藉此扰乱他的心神,同时拔剑。

他左手按住桌面,右手一挥,一支牙箸半分不差,贯入黑袍人的右肩窝,贯出背后的琵琶骨两寸,太快了,而且打击力空前猛烈,牙箸比箭还要可怕。

“嗯……”黑袍人闷声叫,上身急仰,踢桌的一脚落空,身形被惯­性­带动,仰面翻跌像是倒了一座山。

“凭这两下子功夫想闯筵,真是不识相。”他执壶斟酒,神­色­安详:“冒犯了在下的人,在下必定将他整治得半死不活,决不宽贷,这是在下的规矩,从不破例。”

灰袍人双手捂住脸挣扎爬起,踉跄走向楼门,手上全是血,可能双目也受到可怕的创伤。两刹那间里先后受到重创,把其他自命不凡的人吓楞了。

本已踏出一步的乾坤手,无比震惊地骇然收势。

“这家伙用妖术,大家小心。”一名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讶然叫,一声龙吟,撤剑在手:“诸位退后,贫道来对付他。”

剑光打闪,剑气迸发,有如风吼雷鸣,老道开始走天罡步降神舞,口中念念有词行法兴妖,舞步渐急,剑尖的挥舞逐渐接近桌前,异象出现了。

“你要玩掌心雷,施展妖术五雷天心正法。”他放下酒杯说:“不跟你玩,无趣之极。”

桌子突然飞掀而起,老道骤不及防,即使有防备也应付不了,在轰然大震声中,剑刺进寸半厚的桌面,桌子将老道撞翻压在下面,酒菜杯盘一团糟。这一撞大概重得令人受不了,老道在下面手瘫脚软地狂叫:“救我!我……”

方公子站起,背着手向吃惊的五个人接近。

厢房门一掀,咬牙切齿的曾武夫­妇­抢出房外。

“南天浩,你这公门作孽,天地不容的畜牲!”曾武切齿怒吼:“你坑害了一百五十六条人命还嫌不够?如今又要籍机铲除山东的武林群雄,以使你称雄道霸,你到底想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满足?……”

“欲海难填,他永远不会满足。”方公子冷冷地说:“他仗执法人身份玩法,酷刑之下,何求不得?得来太容易,他的欲望也愈高。我不怪他做走狗汉­奸­,他不做同样会有别人做,但执法玩法肆意谋财杀人,我不能原谅他,对那些枉死的人,应该公平些,所以我要向他讨公道。”

站得最远脸有惊容的两个青袍人,突然慢腾腾地举步接近,右面那有一双山羊眼的人说:“你能在举手投足间,化解清虚炼气士的剑与玄功天心大法,决非无名小辈,亮名号。”

“在下对名利毫无兴趣,只是一个好管闲事的江湖浪人,没有什么吓死人的名号好亮的。”方公子冷冷地说:“济南三杰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们了,你门还不走?”

一声沉叱,两人同时猝然出手袭击,四掌齐出,可怖的凌厉内力如崩山般集中汇聚于一点。这瞬间,六盏明灯火焰摇摇,松涛声似的异啸人耳。

方公子像是站在狂风中,袍袂飞扬猎猎有声。似乎,他整个人在掌力的重压下突然缩小了许多,然后缩小至极限,蓦地身躯暴涨,双手向上一拂,异啸更发锐鸣。

“啪啪!”头顶两盆吊灯突然炸裂成碎片。

人如电光一闪,方公子已切入贴身了。

“砰膨!”两个青袍人身形破空倒飞,背部撞毁了长窗,跌出楼外去了。

同一瞬间,三杰同时扑向不远处的曾武夫­妇­。

方公子抢出反击的冲势并未停顿。有如电火流光,恰好拊在三杰身后,双手虚抓两次。

“砰砰!”三杰倒了两个,倒下就爬不起来了。

扑得最快的乾坤手刚到了曾武身前,手爪已伸至曾武的肩颈前面,但曾武屹立如山,丝纹不动,指尖刚沾身,突然僵住了。

“我不杀你。”扣住乾坤手颈脖的方公子­阴­森森地说:“我对杀人毫无兴趣,留你在世间做活见证,比杀死你好多了。南天浩,我可怜你,你输了这局残棋。”

说完,在乾坤手的脊背拍了三掌,点了三指,手一松,乾坤手跌倒在楼板上狂号:“杀了我!告……告诉我你……你是谁?”

“你知道我有不少化身,告诉你有何用处……”

“我要知道……”乾坤手发狂般厉叫。

“­阴­神。”方公子接口:“你死心了吧?”

“你……”乾坤手崩溃了:“我不信有这种巧事,你……”

“不要叫了,他已经走了。”曾武踢了乾坤手一脚说:“天作孽,不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南天浩,你没想到有这样巧吧?曾某无意中洪福齐天,请来­阴­神收拾六爪龙,你却有意命­阴­魅冒充­阴­神来骗我的口供,岂不是你活该遭报?”

“他……他真……真是­阴­……­阴­神?”乾坤手惨然问。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是,你最好是相信。他不杀你,对你已经够仁慈了。”曾武扫了另两杰一眼:“我本来发誓要杀你们的,可是,我已经没有杀你们的兴趣了。王家一门亲朋老少尸骨已寒,报了仇,曾某的责任已了,你来找我吧,我在天底下人间世等你。”

“杀了我吧!不怨你……”乾坤手嘶声叫嚎。曾武摇摇头,挽了大腹偏偏的妻子下楼走了。

“快杀了我……”乾坤手凄厉地大叫。

­阴­魅突然出现在一旁,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乾坤手身躯发僵,但头部仍可转动,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秀霞,救我……”他看到­阴­魅,重生的欲望恢复了:“带我到泰山,去找泰山樵隐徐逸鸿老前辈,他解经脉禁制的绝技举世无双,定可解我被制的督脉经|­茓­,不然我……”

“不然你废定了。南天浩,我为何要救你?”­阴­魅哀伤地说:“仅仅是为了你未能捉获曾武,便要杀我灭口,将三载恩义轻易地断送掉……”

“我以为你背叛我。”乾坤手急急分辨:“我没料到会真有一个­阴­神在作弄我。我错了,秀霞,求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干­不念万不念,念在……”

“南天浩,还有什么好念的?唉!”­阴­魅哀伤地长叹:“当你先后派出­阴­阳双怪与百毒人妖前来杀我时,已是恩断情绝了。要不是恰好碰上­阴­神来侦查找的底细,我的下场你想得到的,是吗?”

“秀霞,我该死,我……”

“那你怎么不死?”陌生的语音入耳,楼中多了两个人,是霸剑和断魂刀,发话的人是霸剑:“你可以嚼舌自杀,让血流尽而死,你应该可以办得到,嚼舌吧,阁下。”

“即使余姑娘肯大发慈悲,将你带到泰山樵隐处,也枉劳心力。”断魂刀接口:“­阴­神要求咱们不杀你,他保证说天下间没有人能解他所制的经|­茓­,他的话咱们绝对相信,泰山樵隐救不了你,他也不会救你这走狗汉­奸­。”

“南天浩,我不向你报复,已经是情至义尽了。”­阴­魅转身举步:“今晚一别,后会无期,好好保重。”

“秀霞……”乾坤手绝望地叫唤。

­阴­魅在楼门略一停顿,最后头也不回急步而去。

“天一亮,在下通知你的爪牙来救你。”霸剑咬牙说:“三天之内,被你非法勾押的人如果不全部放出,咱们走着瞧。”

“你是最幸运的人”断魂刀冷冷地说:“苍天对你这种心肠恶毒的人,的确太仁慈了,罪魁祸首反而获得善终,天理何存?要不是­阴­神表示不开杀戒,哼!在下就一刀砍下你的脑袋来。”

天亮后不久,齐鲁车行赴德州的长程客车,轻快地向北飞驰。车上有十二名乘客,其中就有文质彬彬的方公子方中平。他的右邻是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他说:“公子爷,济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戒严。这两天住在客店里,无时无刻不是在心惊胆跳中捱过的,真不是滋味,再不见机离开,吓都要吓死了。”

“即使不被吓死.也会得胃气痛.甚至中风。”他笑笑说:“那些鞑虏兵如果出动封城,倒楣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听说是有人要造反,捉了不少人。”

“造反?造什么反?”行商有点愤懑:“天下太平,太平饭吃多了嫌无聊,造反来玩吗?这些叛逆真不知死活,活该,最好砍他们的头。”

“你真是大清朝的好百姓好顺民。”他拍拍行商的肩膀笑笑:“只为了赚钱而活,凡事不管,只要自己活得平安富足,吃得饱睡得着穿得暖,心满意足死在床上就够了。呵呵!像小生一样,考上皇榜弄个一官半职就满足啦!其他的事,管他娘!”

车声辚辚,济南逐渐消失在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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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 能屈能伸大丈夫

安远靖寇大将军的座舰安远号,正缓缓离开码头。另三艘副舰,已先一刻升帆待发。

中桅升起了龙旗,大将军多罗本人正在舰上。

这而能旗并不是皇族,而是族旗; 是多罗贝勒的族旗,天潢贵胃权威的表徵。

安远号极为华丽,但并非统花枕头,具有强大的攻击力。

舰首: 两门小将军炮。舰尾: 两门百子炮。

两艇:十贝排弩,二十枝火枪。

舰队是向下游航行的,两张彩­色­巨帆鲜艳夺目。

宜昌约三峡口战事已经结束,大军已从水陆两途攻向四川。

因此,多罗贝勒大为宽心,把目标揩向下游的岳州战场,亲率水师巡航,阻绝吴三桂的外援,澈底切断吴三桂在武昌与荆襄、四川二路逆军会师的企图。

大江断航已经快有五个年头,荆州一度成为主战场。

荆州人真是倒楣透顶,改朝换代已经有三十几年了, 到现在还在打仗,似乎人们对血腥残杀的兴趣依然浓厚得很。

真糟,可能又得实施封江了!

兵荒马乱, 荆州本来是人商埠,目前又是汉、满大军的集结中枢,军运与民运一旦停止,那就日子难过啦!这四五年来的连天烽火,可把这一带的人害惨了。

上下游断航了快五年,商旅全仗短程的小型客货船维持客货运,偷渡封锁线的行业应运而生口在特权人士与土霸们的控制与支持下。显得十分活跃。双方的间谍密探,也在暗地里各展神通。

在任何一处角落, 都可能看到人间悲剧,都可能嗅到浓浓的血腥; 这就是人乎盛世中的一隅黑暗天地。

府城距江边还有二十里左右,航运商业区在府城东南十五里的沙市,南北官道的渡口则在西南面的荆江堤。商旅出入,皆由沙市进出镇流门,南北往来行旅, 则走西关。

因此,这两条路的行旅,身份地位皆有很大旳差异。

五更天,廿馀名巡捕包围了沙市青杨巷胡家。

胡家在青杨巷的巷尾,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宅主人胡魁,是沙市码头江汉铅行约五位东主之一。

在江湖道上,他绰号称闸江鲨。江汉铅行拥有二十馀艘大小客货船,由于兵荒马乱,四川方面断航已久,下行的铅也不能通过岳州,所以这两三年来,荆州四大胎行都濒临破产边缘。

江汉船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大型船只皆被军方所徵用,去年一年中,便被击沉了六艘之多,官兵的赔偿为数有限,血本无归。

目前仅靠一些小型船只,往来沿江各近县市镇,似乎茌苟延残喘。

但知道内情的人,卸认为船行的经济状况好得很,闹江鲨比往昔更忙碌,更活跃。

船行五位东主都是水上的好汉,闹江鲨更是好汉中的好汉,有自己控制的船只,代步用的八桨快舟,经常在大小河流中来去匆匆。

宵禁执行得十分严格,天没亮不准平民百姓走动, 连码头区的活动也限制甚严,因为严禁夜航,码头停泊的船只,天没亮是严禁移动的。

巷前后有人把守,屋前后有人封锁,屋顶有人监视,布下了天罗地网。

胡家黑沉沉,毫无动静,巡捕们也潜伏不动,更夫们一如往昔敲看锣梆报更,口里吆喝看:“留意门户,小心火烛……”天终于亮了,街道上已有行人出现。

“碰碰碰……”一位巡捕上前拍门。巷两端已被封锁,禁止通行。

这种事天天都有发生,平常得很,那些早起的行人皆不以为怪,乖乖绕道以免惹上是非。

不久,里面传出宏亮的语音:“谁呀?天还没亮,报丧吗?真是!”

“开门!”巡捕用大嗓门叫,拍打得更响。

“到底是谁呀?”“的确是报丧的,快开门。”巡捕嘲弄地高叫。

门拉开了,开门的赤膊大汉一怔。

“哎呀!是张公爷。”大汉苦笑:“公爷上门,若规矩报忧不报喜。呸!我这张乌鸦嘴……”

“一点也不错,你周老二天生一张乌鸦嘴,碰上我这个白无常,那还会有甚么好事宁”巡捕神气地抢入厅堂:“把胡老兄……不,把所有的人叫醒,叫出厅堂来有事。”

“咦!张公爷……”

“这是搜签,县里发的; 典史大人发下的。”巡捕从怀中取出搜签放在八仙桌上:“不要问为甚么,快!”大汉周二脸­色­一变,本能地转头察看。门外出现了另两名巡捕,一佩单刀一佩铁尺,腰间有铐链,堵住了大门。再笨的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沙市属江陵县,设有巡司维持治安。不怕官只怕管,本地的混混在巡捕面前不得不放乖一点。

不久,闹江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厅堂,跟着出来了八名男女,其中有闹江鲨的弟弟胡勇、妻子罗氏。

八名巡捕一涌而入。沙市巡司的主管李巡检脸­色­­阴­沉,瞪了闹江鲨一眼,逐一扫视其他的人。

气氛一紧,鸦鹊无声。

“胡魁,昨天晚上你那两位客人好像没叫出来呢。”李巡检­阴­森森地说。

“客人?没有呀。”

闹江鲨一头雾水:“昨晚我在望江楼和几位伙计喝了几杯酒,回来就睡了。李……李老爷是不是弄……弄错了?”

“弄错了?”李巡检冷笑: “贵客是不是姓尹?”

“李老爷,小的一辈子没交过姓尹的朋友。更没有甚么姓尹的贵客。”闹江鲨矢口否认。

“搜出来再和你理论。”

李巡检­阴­森森地说: “相信他两个逆贼绝对变化不了。”给我澈底的搜上巡捕们涌入内堂,一阵妊搜。几乎连地皮都翻过来了,没发现任何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运禁品像闸江鲨这种人,是十分小心的,决不会把违禁品藏在家中,因为他是治安当局黑名单中的有问题人物。

一无所获,李巡检大为光火,亲自再搜一遍,最后失望地回到厅堂。“你那两位贵宾相当高明,竟然在本官三位眼线的监视下溜之大吉了。”

李巡检按下怒火说: “一百一但你脱不了关系。你是自愿到衙门里接受侦查呢,抑或是等守备府派人来抓你?守备府已得到消息了。”

“老天爷!小的当然随老爷到衙门接受侦查。”闹江鲨叫将起来:“被守备府那些旗人抓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天知道会发生多大的灾祸?巡捕们带走了闹江鲨。胡家一阵好忙,一面准备银子上下打点,一面请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点关节。

大汉周二是江汉船行的得力伙计,平时在闸江鲨的家中帮闲,没有事才回家安顿。他的家在码头西端的街尾,一座小小的士瓦屋,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快快活活过日子。闹江鲨出了事,他并不焦急,因为闹江鲨进出巡检司衙门是常事,挨申斥甚至挨板子有如家常便饭,反正船行那些粗扩­精­悍的众多伙计们,奉公守法的聊聊无几,喝玩嫖赌难免闹事,出了事闹江鲨就倒楣:当然闹江鲨本人也是一个不安份的闯祸­精­,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标准牛鬼蛇神。

已经是近午时分,码头上显得忙碌非常,四五十艘船此泊彼出,人声吵杂,人热天,码头似乎更是热浪蒸人。

他离开码头,打发走几个关心闹江鲨市找他问消息的朋友,匆匆到了自己的小屋前。左邻住了一垃姓杨的小伙子杨柳青,廿来岁|­乳­虎似的年青人,自己备有小艇的跑单帮小混混,替一些小货主运货,也乘载三五个附近城镇旅客作为代步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双肩担一☐活得顶愉快,嫌钱不多也不少,比那些有老婆和一大堆儿女的人强多了。

杨柳青正从街尾向家门口走,脱掉了上衣挂在赤膊上,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结赏肌­肉­,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神采奕奕,黑油油的大辫盘在头上,粗扩的气概颇为引人注目。双方在自家门前照了面,杨柳青举手打招呼示意。

“喂!周二哥。”杨柳青一脸笑容:“怎么啦?垂头丧气无­精­打米,输掉裤予了?”“见了鬼啦!”周二从腰带上取下锁匙开门锁:“胡老大被巡捕弄走了。”

“哈哈!胡老大被抓又不是第一次,有甚么好耽心的?真是。”

“这次恐怕牵涉到守备衙门。”

“哦!这就难怪你耽心了,那些旗人心狠手辣,得好好打点才是。唔!知道原因吗?”

“听李巡检说,胡老大窝藏了两个叛逆, 一个姓尹。真是见了鬼啦!胡老大怎会窝藏叛逆?这分明是……喂!你怎么啦?”

“姓尹。”扬柳青自言自语:“想想看, 唔!尹……”

“你在说些甚么?”周二追问。

“不是湖南方面的。”杨柳青抬头笑笑:“姓尹, 可能是均州方面的尹世明。”

“均洲的尹世明?尹世明是谁?”

“去年三月天,均州有人造反,首领是一个叫尹世明的人,旗号是反清复明。”

杨柳青泰然地说: “闹了两个月,连均州也没打下就被开封的八旗兵赶散了,尹世明失了踪, 榜文土赏格出了一千两银字。周二哥,你可得小心了, 旗人对偷­鸡­摸狗甚至打家劫舍都可以容忍, 就是不放过造反的人, 牵进去可就麻烦了, 不死也得脱层皮。”

“哎呀!”周二脸­色­大变:“该死!怎么扯上了这种上法场的倒楣事?真不妙。”说完,匆匆进门。”

杨柳青摇摇头。苦笑一声, 开了锁也进了自己的家门。门是从外面上锁的, 但小客厅中却有一位扎须大汉在品茗。壮得像头大拈牛。

“老弟,胡老大真牵涉上尹世明?”扎须大汉放下茶杯问。

“很难说。”杨柳青信手掩上大门,将上衣往桌上一丢,打横坐下自己斟茶:“官府方面,早已知道胡老大两面擎钱,不关紧要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胡老大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明时势知利害,像尹世明这种烫手的事 a. 按理,胡老大是不会去碰的。但如果尹世明想投到那边去,又当别论; 那边的人肯花钱。为了大捞一笔,胡老大很可能作孤注一掷冒一次大险。所以官府抢先下手耍他表明态度; 官府那些人是相当能­干­的。”

那边是指吴三桂的大周王朝。江对面往南直至湖南常德府,目前是双方前哨活跃的乱区。讨逆主将蔡总督一度曾经占领常德,在常德建立指挥部,目下驻节长沙岳州之间亲当前敌,这一带便成了游击区。朝庭派来的主帅宁南荡寇大将军顺承郡王坐镇武昌。荆州则由另一皇亲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贝勒节制军务。这位贝勒爷不但是沙场老将,而且­精­于情报战,在满清入关的前几年。它的情报特务不但控制了北五省,甚至远派至江南,混入流寇中做情报工作, 伪装流寇打家劫舍,捣乱大明皇朝的江山。这次他带来的一些得力部属中,就有许多三十年前出类拔萃的名谍秘探,不但封锁了游击区,阻绝吴三桂的外援,也澈底切断了吴三桂四川方面的连络,四川的叛军无法出川与吴军会师武昌。

康熙大帝曾经下旨给蔡毓荣,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 自古汉兵逆乱,亦惟以汉兵剿平。这就是满清以汉制汉的最高指导原则。因此, 多罗贝勒仅躲在背后牵线,利用汉人进行谋略战。军事方面,由蔡毓荣的绿旗︵汉军旗,不是尔后的绿营︶指挥汉人的兵勇进行战斗,八旗兵始终在后面督阵,如非战况危急,八旗兵是不加入战斗的。

蔡毓荣是奉天人氏,是大明皇朝丢弃辽阳土地之后,被满清收编的所谓关外人。这几十万彪悍的关外人,编成了汉军旗,属满清八旗之外的汉军八旗­精­锐,满清人就靠他们起家的。入关之后,这些本来是大明皇朝的人,把大明皇朝打得烟消云散。蔡毓荣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荣任湖广总督。名义上它是满州人,其实却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用汉人来打汉人,康熙大帝已成功了一大半。蔡毓荣果然不负主子所托,花了十二年光­阴­,把吴三桂的大周王朝打入十八层地狱,历史上所称约三藩之乱就此落幕。大汉眼中有不悦的神­色­,说:“如果他们的消息正确,会影响我们吧?”

“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杨柳青淡淡一笑:“风­色­不对,过一段快活日子并不是坏事。锺兄,要小心些,咱们千万不能卷进去。这段时日里,咱们到府城快活去,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也只好这样了。”渣须大汉无可奈何地说:“胡老大玩命的日子不会长久的,他太贪了,早晚会把命玩掉,也许会连累了我们。”

“咱们也在玩命,不是吗?不要怪他,咱们小心些就是了。弄些吃的,晚上去打听一点风声。”

兵荒马乱,人人都在玩命。有些人玩命是为了苟延残喘; 有些人玩命是为了发财。国难财很好发但也容易把老命也赔进去。

杨柳青拥有目己的一个小小集团,五六个人,规模小,暴露的机会也小。

南面两省交界处的石门山区和武陵山区,有不少逃避兵灾的人,需要生活必需品过活,尤其是需要不可或缺的盐。他这小集团­干­的就是走私日用品和盐入山,进出封锁线风险极大,那可真的是玩命。官兵与叛军都是要他们老命的人, 那些散兵游勇和强盗土匪,都是要命的凶神恶煞。要发财或者苟活,都需要付出代价的。人活着真不容易; 要活得好更不容易。

午后不久,隔邻的周二便离开了家,直至二更初正之间,方兴高采烈地返回,而且脸­色­发青,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这位仁兄喝得愈多脸­色­愈青。

周二还记得门是上了锁的,总算没糊涂得把门推破。正在摸索开锁,手忙脚乱无法开启,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一把夺过它的锁匙说:“我帮你,你真不该.喝了那么多。”

“你……你是谁?”他大看舌头说,伸手夺锁匙:“表子养的, 少……少管我的……”

另一个黑影出现, 一劈掌把他劈昏挟住了。

他被一盆凉水泼醒, 睁开纂首硌郏首先便看到四个黑衣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怪人,四双怪眼凶光暴­射­。凶狠地死瞪者他,不由心中一冷。酒意醒了一半。

“你……你们……”他吃惊的叫。挣扎欲起。

一只大手压住了它的右肩,把他压牢在凳脚下的砖地上,重得像一座山。

“不要管咱们是谁,好好回答在下的话。吉凶祸福,完全在于你的合作态度好坏。”按住他的怪人说。语音­阴­冷。带有无穷鬼气和凶兆。

“在……在下……”他几乎语不成声,显然肩上的痛楚和压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大感吃不消。肩上的痛楚和压力, 仍在一分分增加, 令他大感吃不消。

“胡老大回来了?”怪人问。

“申……申牌左……左右释……释放的,弟兄们在……在望江褛治,…:治酒,替……替老大压……压惊,睡……驱除晦……晦气。”

“他在巡检衙门怎庆说?”

“他……他甚么都……都不知道,没……没有甚么好……好说的,挨了几下重的,但甚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甚么?”

“姓尹的事呀!那……那尹世……尹世明……”

“你怎么知道尹世明?李巡检只说一个姓尹的。”怪人眼中凶光更炽:“说|你怎么知道的?”

“是……是隔……隔壁的杨……杨老弟说……说的。”

“隔壁?左或右?”

“左……左邻……”

怪人举手一挥,另一名怪人转身拉开门问出,偕同在门外把守约两个怪人之一, 扭断杨柳青家的门锁,快速地抢入。不久,两人回到周二的家。

“空屋,人出去了。”一位怪人欠身说。

“派人守候。”主事的怪人语气凶狠已极。

“是的,已经派了两个人。”

“那位杨老弟是甚么人?”主事的怪人转向周二追问。

“一……一个做……做载货小买卖的小……小伙子。”周二乖乖吐实。

“码头混混?”

“不是,人很……很规矩,虽然有……有时也好勇斗狠,但很……很讲理。”

“哼!等逮看他之后,就知道他是甚么人了。我问你,姓尹的派甚么人和你们接头?”

“天地良心!”周二惊恐地叫冤: “这都是巡检衙门李老爷说的,我和胡老大根本不知道谁是姓尹的,最近也没有任何人来找我们接头。”

周二心一急,酒完全醒了,说起话来世不结结巴巴了,大概已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必须集中全力自保了。

“你这厮皮­肉­生得贱,不吃些苦头是不肯招供的……”

“诸位明鉴……”周二狂叫,但牙关立即被拉脱了,而且咽喉也被控制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怪人从后面架起了他,另一个怪人开始动手挨人,铁拳在它的肋部、肚腹重重地落实,打得他五脏收缩,胃往外翻,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天昏地黑不知人间何世,血液开始从口中溢出。

“该知道怎么说了吧?”怪人閤上它的牙关问,语气­阴­冷无比。

“我……扼……扼……”

“你别装死,死了你也得招……”

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弹指信号,怪人停止逼供,一口吹熄了灯火。厅中一暗。

门外,传来杨柳青邪里邪气的俚曲声:“正月里来正月去,我与那小妹看花灯……嗯……”

灯火重明,两个怪人挟持看酒气薰人满脸通红的杨柳青,那双布满红绿的大眼毫无光芒,摇头幌脑,明显地表示出刚才挨了揍,神智尚未清明。

“这人就是你杨姓邻居?”怪人向周二问。

“是的,他……他叫杨柳青。上周二惶然地说。

怪人连抽了杨柳青四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把杨柳青打醒了。

“扼……哎……你……你们……”杨柳青惊恐地挣扎怪叫。但动弹不得。

“你叫杨柳青?”怪人伸手抬起杨柳青的下颚沿声问。

“是……是的,你……你们……”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尹世明的事?”

扬柳青终于清醒了。浑身在发抖跟前怪人恐怖的形状。令他心胭俱寒。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说!不说就煎你的皮­肉­. ”怪人凶狠地叫。

“这……去年城门口的榜文,写得清清楚楚。“杨柳青总算清清明明了!“有人在均州造反,主犯尹世明在逃,赏案是纹银千两。死活不论……”

“原来你到尹世明很有认识,一个乎凡的小生意人怎会留心这种事?哼!又是一个皮­肉­生得贱的人, 给我打!”挨了七八拳,杨柳青躺下了,景况比周二更惨,周二毕竟是练了内外功的人,禁受得起打击。

“你要是不招,我要将你十个指头逐一砍下来。”主事的怪人揪住杨柳青的辫子往上拖。“说!你是不是尹世明的接头人?”

“皇天在下……”杨柳青声嘶力竭地号叫。

“把他的手按在桌上,砍一个指头问一句。”主事的怪人冷笑看下令。

两个怪人挟佳杨柳青推至桌旁, 第三名怪人将它的右手按在桌面. 拔出系在背上的单刀准备。“现在,我再问你。”主事怪人在桌旁­奸­笑着说: “尹世明目前躲在甚么地方……”话未完。

门外再次传来弹指的信号声。三怪人丢下杨柳青,闪至一旁戒备。

主事的怪人本能地握住Сhā在腰带上的长剑,四个人的目光皆注视看虚掩的大门。兀地,陌生的语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我尹世明就藏身在此地。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四怪人大吃一惊。火速循声转身。

小屋仅有一间小房,一房一厅小得可怜,连厨房也没有,周二从不在家中进餐。

小房没有房门,仅用一条青布门帘隔开房与厅。房门的门帘前,站看一个穿深灰­色­短袄,青布蒙面的人,腰带上悬了一柄尺八判官笔,一双怪眼­精­光四­射­。

“好高明的轻功。”主事怪人冷冷地说:“阁下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咱们身后不足两丈,而咱们却没听到任何声息,显然咱们投照面就栽了。阁下,你不是尹世明。”

“真的?”蒙面人半真半假反问。

“阁下的身材,比尹世明矮半尺。”

“是这么高吗?”蒙面人声调不变,随看语音,身躯徐徐缩小,变矮。这一来,衣裤就显得又宽又长了,令人感到十分好笑。

四个怪人笑不出来,因为这是已臻化境的缩骨功奇学,既不用运气行功,也不需事前准备。

缩矮了两尺左右,接着转而膨胀,片刻间,不但恢复原状,而且继续长高,高了一尺才停止。能缩骨,内功火候够的人不难办到; 能长高,可就匪夷所患了。

四个怪人的眼神,暴露出心中的恐惧。

“你们是多罗贝勒身边的人。”蒙面人的身材恢复原状,语气渐冷:“你们的消息很灵通,灵通得令人心中禀禀。可惜,你们­操­之过急,也估计错误,以为闹江鲨受到警告之后,我尹世明必定认为已经安全了,必定前来找闹江鲨接头。闹江鲨醉倒在望江楼,我尹世明必定来找闹江鲨的死党周二安排一切。所以,你们迫不及待赶来了。”

“你阁下不是尹世明,尹世明八辈子也没使用过判官笔,他的金背宝刀是天下十大名刀之一。”

怪人冷静下来了: “那么,你是尹世明的接头人了。事实证明咱们的估计完全正确,你们逃不出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的?”

“你心中明白是真的。阁下。叫尹世明出来自首吧: 前往投奔吴三桂是死路一条。再说,你们志在反清复明,而吴三桂已在衡州沐猴而冠自封大周皇帝。它是前问的国贼汉­奸­,你们去投奔他,他会要你们吗?”

“我们的事,不劳过问, 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办法了断,汉满不两立,必须有一方肝脑涂地。“

怪人手一动,剑出鞘龙吟隐隐,同时发出一声短啸。

“不必寄望外面的四个人了,他们都死啦!”蒙面人说: “你总不会认为在下是一个人来的吧?”

“既然咱们估计正确,来的人当然也不止八个。”怪人镇定地说: “只要捉住你们一个人,咱们就成功了。一个活口,就可以追出许多许多的人。你,就是活口。”

“你们四个人还不配说这种大话……疑……”

门外传来一声吃喝。然后是罡风怒号。兵刃交击声惊心动魄。

蒙面人不再从容,拔出判官笔。

四个怪人哈哈狂笑,两刀两剑堵住了厅门, 刀剑森森成林,等候蒙面人冲出。

一枝尺八长的判官笔,想同时从两刀两剑并列的阵势中冲出,那与自杀并无多少不同。功臻化境的人在空旷的地方游斗, 两刀两剑的威胁算不了甚么。但在像小屋客厅这种窄小地方,凶险程度增大了十倍。

四个怪人的胆气,因支援的人赶到两倍增, 出的阵势也明白地表示出敢斗敢拚命的决心。蒙面人必须冲出去。厅门是唯一的出口。判官笔向前一指,即将行致命的冲击。桌上的油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熄灭。同一瞬间,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黑影贴地窜出,堵住厅门的四个怪人首先传出厉叫,有一个人倒了,窜走的黑影也到达,判官笔斜挥,击中一个怪人的胫骨,从空隙中穿越,窜出门外骛尔失踪。

四个怪人倒了两个,另两个惊骇地退出, 一个大叫:“主犯逃出了……”

外面巷子里本来有人恶斗,在叫声中人影四分,一阵追逐, 片刻间人影四散。地下,留下了三具尸体,一具是敌方留下的,是一个五短身材、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死后仍紧紧地握着一把尺八青钢匕首。

桌上点起一枝大烛,原来的油灯因倒翻而不能使用了。七个怪人以一个佩盘龙护手金钩的人为首,仔细察看在屋内被击伤约两个同伴。

一适是被飞钱击中了右肩,一枚康熙通宝切断了右肩关节的大筋,其准确的程度令人心中发毛,从骨缝中锲入分厘不差。一个是被钝器击断了右胫,两根骨头全断,皮开­肉­绽废走了,看创口便知是判官笔所击中的。

“那自称是尹世明的混帐东西,足一笔擎天骆威。”佩盘龙金钩的怪人咬牙说:“尹世明的结义四兄弟之一,隐身开封的江湖浪人。他甚历时侯练成了飞钱绝技,江湖道中还没听人提起过。现在,咱们已证实了那群漏网之鱼,已经到达本地,必须集中全力搜出他们来,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过江去投奔吴逆。”

“禀长上,属下认为,一笔擎天这么早就来了,地那些叛党必定在沙市附近潜伏候机,何不出动兵勇民壮,来一次犁田式的澈底封锁搜索?”一名怪人提出建议。

“没有用。”怪人摇头拒绝:“而且,他们不会笨得就在附近潜伏。再说,共勇民壮大半同情叛逆,靠不住。这里还得派人监视,咱们回去再商量。”

“长上,这两个人……”原先那位佩剑的主事怪人指周二和杨柳青。

周二躺在壁下,口角仍在溢血,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是只剩下半条命。

杨柳青更惨,躺在桌脚下脸­色­泛灰,口中溢血,已陷入昏迷境界,大概内脏被打得离了位走了样,内脏出血可是十分严重的创伤。

“不必管,闹江鲨会来善后的。”佩金钩的怪人说完, 举步向外走。

闹江鲨是半个时辰后 a. 带了三个伙计赶到的,脸上并没有醉倒的痕迹, 醉倒望江褛的事显然可疑。他们带来了救治内伤的丹药,杨柳青也沾了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气息奄奄的杨柳青清醒之后,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胡大爷,这些人怎么如此残暴?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吗?”

“老弟,不要发牢­骚­,认了。”闹江鲨好意劝解:“巡防营的, 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他们的权威是无上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老弟你……”

“我既没强出头,也没多开口。另世明造反的事,榜文土写得明明白白……”“老弟,问题是你恰好在这节骨眼上冲了他们。”闹江鲨拍拍它的肩膀:“这是命,白虎星照命,只好自认倒楣。幸好还留得命在,你还算不幸中的大幸,祖上有德,所以能保住老命。李勇,你扶杨老弟回家养伤。”

李勇是个魁梧的大汉,连扶带拖把他送回家。

同一期间。城内警卫森严、地方人士称之为阎王般的巡防营会议室。负责肃­奸­缉逆的首脑们澈夜忙碌, 一组组人手陆续派出。

杨柳青养了三天伤,码头上吃水饭的一些酒­肉­朋友,不时前来探望他,他被巡防营秘探上别的事,传遍了沙市。好在他年青力壮底子硬朗, 四天便可到各处走动了,气­色­也渐渐复原,依然是一条生龙活虎汉子。

这天,他接了一笔生意:当阳县一家商号约廿担日用百货。按行程,来回需时十天左右。为了逃避可能重临的灾祸, 他急于离开一段时日。卷入叛逆案可不是好玩的事,他已经吃过苦头, 再遭波及必定老命难保,幸运之神不可能一而再照顾他的。

带了两名伙计:孙一青、李二郎。一早将货物捆扎妥当, 立即发航。

货主不在船上,仍留在荆州买办。

大江一段可以扬帆,他这艘小船可载三十石,廿担货胜任愉快。午后不久,进入两江口︵沮口︶。

船溯沮河上航, 前十里仍可使用风帆, 以后便得靠荞与桨行驶了。一天走不了四十里。第五天近午时分。到达麦城南面十里的老鳌湾。这一带两岸丘陵起伏,林深草茂。村落稀少。河旁的小径很少看到行人。

湾长六里,水流不算湍急,但水深已超过一荞, 只能改用长桨。三枝桨前二后一。杨柳青在后艄控舵桨,这一带水面他相当熟悉,走这条水路他并不是第一遭。

河面宽度不过卅丈左右,两岸的景物清晰在目。船破水上航,平稳地疾驶。

“杨老大。”控前桨的孙一青一面划桨,一面扭头大声讯:“前面就是麦城,今晚就在麦城过夜好了。”

“也好。”他也大声答: “不过,明天得辛苦些,一定要赶到县城。”

“老天爷!那怎能赶得到?六十里上水,而且麦城两江口以上一段,水浅而湍急……”

“那就不能在麦城过夜。”他笑笑:“你知道吗?麦城这两年很不平静,荆山那群好汉,利用竹筏沿漳河下放,第一站就是麦城,碰上了老命难保。”

“哎呀!竹筏……”李二郎惊呼:“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他们有家伙。”

一条竹筏在上流里馀湾流折向处冲出,有四枝桨,轻快地顺水顺流飞驶。筏上有七个人,除了四名桨手之外,另外三个人皆穿了青紧身,佩了刀剑。

“有一个是女的,手上好像有弓。”孙一青划桨的手慢下夹了。

“是弹弓。”他剑眉深锁:“北地武林朋友的玩意,不是­射­箭的弓。两位,有点不妙。”

“荆山那一伙?”孙一青语气变了。

“巡防营的密谍。”

“甚么?杨老大,别开玩笑,他们会走这么远?”

“信不信由你。我猜,他们是从荆山那伙人那儿来的,同那些强盗查问逆犯的下落。”

“这……那该与咱们无关。”

“很难说。瞧!他们打出要船往右岸靠的手式了。”

“那……”

“除了遵命之外,别无他途。”他沉看地说,长桨斜推,船转向冲向右岸河湾的底部。

船靠上河岸,竹筏也到了。两位中年人跳上船,一佩刀一佩剑。

“叹: 是你?”佩剑的人看清了后船的杨柳青,冷电四­射­的鹰目冷电更盛: “看来,你可能真的涉嫌。”

杨柳青心中叫苦。他对那双凶光暴­射­的怪眼记忆犹新,半点不暇,这家伙正是那天晚上,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怪人,那晚虽看不见这人的面貌,但那双令人作恶梦的怪眼他太熟悉了,一见难忘。

似乎。腹、肋被痛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了。“你……你们……”他期期艾艾语不成声。

“该死的混帐东西: 你不是周二的邻居杨柳青吗?“中年人以为他没看出自己的身份:“那天晚上,我就料定你通逆,现在你又出现在逆犯可能逃匿的地段内,你还有甚么好说?人一定藏在船上。给我搜!”

又上来了两个人, 女的也握看弹弓土来了。这位女英雄很美,年约二十出头,成熟汝人的风韵十分撩人,劲装把浑身诱人的曲栈暴露无遗,显得更动人更夸张,瓜子面广透出­精­明俏丽的神彩,那双水汪汪似乎会说话的大眼活得很。那小蛮腰旁的盛弹子革囊重甸甸地。里面盛的恐怕不是泥弹。必定是可怕的金属弹丸。

船小,小舱内盛了货物担。空间更显得狭窄, 上只能爬进舱睡在货物上。在外面一眼便可看清所有的空间。

中年人一口咬定里面必定有底舱,喝令把货担一一搬上岸。最后,不但不见有人藏匿,连老鼠也搜不出半只来。最后,货物重新搬上船,将船押往麦城。

杨柳青三个人不住苦苦哀求放行。但那些人天生的铁石心肠。连血都是冷的,以几记耳光和拳打脚踢作为答覆,一口咬定他们涉嫌通逆,需进一步追查,毫无通融馀地。

富阳与荆门州一带,一度曾经陷入叛军手中,目前仍是戒严区, 一旦通逆的罪名落实,死路一条。

只要被巡防营的谍探指称通逆的人,地方官便静若寒蝉不敢过问,管辖权便无条件转移给军方。即使地方官明知被捕的人是冤枉的,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或反证,事实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位地方官,敢和代表旗人权威的军方抗争。

他三人设籍荆州府江陵县,而远在二百里外的荆门州当阳县被捕,就算他们有一百万个清白无辜的理由,也没有人敢冒大不违替他们申冤。

麦城,目前只是沮河、漳河会合虚的一座小小的荒村,已非昔时风貌。当年关公失荆州走麦城的遗迹,已无处可寻,三四十户人家,倒有一半是空屋空户。有些人家早已人丁断绝手有些人家逃到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回来。数十年兵连祸结。十室九空的惨况随处可见。

人丁太多了,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就会有战争。战争是残酷的,是大自然的反淘汰; 健壮的、优秀的、有用的人,都在战争中倒下去,留下的却是听天由命的老弱、痴愚、怕死鬼。在百万兵马的惨烈厮杀中,能幸存下来的优秀人才并不多。这与大自然禽兽的弱­肉­强食淘汰律完全不同,禽兽只有最强、最优秀的才能留下来。

麦城这小荒村,到处可见到一大群小孩,和大腹便便的女人,强壮聪明的年青人却很少见到。这是战乱后的大自然奇妙的现象; 人死得大多了,女人的生殖率必定会直线上升。

巡防营在这里设有一处秘站,由密谋们主持,共有廿馀名之多,全是健壮彪悍的男人,和刚健而又美丽娴娜的女人。村里那些脸有菜­色­的村民,见了这些人有如见了鬼,谁还敢出头管这些人的闲事?看到这些人押回俘虏,除了暗中叹息之外,皆避得远远地,唯恐惹祸上身。

秘站设在两栋稍像样的大宅内,一栋土瓦屋的后进作为囚房。

杨柳青三个人被送入临时囚房,方发觉还有比他们更倒楣的人。先来约五个倒楣鬼浑身污秽,脏衣裤可看到乾了的变­色­血迹,有两个已气息奄奄,显然都曾经受过酷刑,进来大概有三四天了。

“我们完了,杨老大。”孙一青在壁角坐下绝望地说:“没料到咱们会栽在这里。”“我们该反抗的。”李二郎用拳锤打看掌心:“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小心。”杨柳青指指紧闭的肩外,意思是外面的看守耳朵尖得很,不能胡说八道:“未至绝望关头,不能绝望。我想,希望未绝。”

“还有甚么希望?”孙一青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对这位年轻而­精­明强悍老大,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大说有希望,那一定的确有希望。

“有钱可使鬼推磨; 钱可以买命。”杨柳青镇静地说:“我在后院埋藏了一批值钱的首饰金珠。”

“老……老弟。”壁橱下一位脸­色­发青的中年人说:“他们不要钱,他们的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们要人,要他们所要的人。”

“他们的办事宗旨……”另一位难友接口,这人的右手五个指头血­肉­模糊,正发出恶臭:“宁可错杀一千,不可轻纵一人。老弟,认命吧。”

“村西河岸的小丘旁,已经埋了五位仁兄。”第三位难友有气无力地说,脸部红肿左目已经失明。

“他们没有甚么可招的。只好胡招,因而前言不对后语,终于熬不住酷刑,含恨九泉。所以招了还是死,不招也许可以多熬三两天。”

“熬不得,老兄。”杨柳青笑笑:“像你老兄这样熬,生不如死。”

申牌初正之间,秘站约主脑人物从当阳方向返回。

囚房门开处,进来了两名佩刀大汉,先察看八个囚犯的情形,然后将杨柳青带出。

经过天井,他看到那位持用弹弓的美丽少­妇­,正和一位像貌颇为英俊的佩剑人有说有笑:当然少­妇­手中没有弓。

堂屋的八仙桌上首,坐看一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那位一而再与他为难的鹰目佩剑中年人坐在右首。左首是一位文调调穿窄袖青袍、有点书生味道的年青人,手中有一把附有珠坠流苏扇堕的摺扇。两侧,共有六名大汉,分别排坐在良凳上。

将他带来约两个人,将他向堂下一推,然后在左右抱肘分立,随时准备动手对付他。

“你叫杨柳青。”上首的中年人倒也和气: “多方查证。你的确涉嫌偷运逆犯。看你的神­色­倒是相当镇静,好像不在乎似的。”

“小的本来是个浪汉,说不在乎是假。”他语气中百不激动,“说实话,小的毫无所知。”

他的镇定态度。颇令所有的人感到意外。凡是落在巡防营的人手中的嫌犯,没有不哀求叩头呼冤的。

“你毫无所知?你知道不实供的结果吗?”中年人的语气仍然温和, 但充满了令人胆落的凶兆。

“小的知道,上次小的就几乎丢掉一个手指头。”

“知道就好。从实招吧,尹世明那群人目下逃匿在何处?我在听。”

“小的不知道,但小的可以替大爷打听。”他的态度出奇地恭顺,近乎讨好:“小约有三项条件,也许可以改变爷们对小可的看法。”

“哦: 三项条件?说说看?”

“其一,小的双肩担一口,自己拥有船只,钱赚了不少,后院里埋藏有一批大乱期间获得的金珠。其二,小的对荆州方圆五百里内的人事地物相当熟悉,足以替爷们效劳。其三,小的颇有勇力,供爷们跑腿甚至摇旗呐喊,不敢说胜任愉快,至少还不至于滥竽充数。因此,小的认为,爷们与其杀掉一个其实并未涉嫌的好顺民,不如牧用一个可派用场的线民。”

“唔!你好像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了。”

“不瞒大爷说,不算早。”他欠身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道是好死不如恶活。”

“这厮口才不错,好像曾经念过书。”有点书生味的人笑笑说:“你识时务吗?”

“小的必须识时务,不然就活不到今天。”他毫不脸红地说:“兵荒马乱,乱世人命不值半文钱。荆州曾经出了不少英雄,但今天英雄何在?都死了。”

“唔!你看得很透澈,难怪你拥有自己的小小局面。”上首的中年人笑笑:“你说你对附近熟悉,荆山那群匪徒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但也不少。山里面有三股强盗,其中飞天狼万山重是从四川过来的。最强的一股,匪首是混世魔王霍大方。最机警行动最快的一役,匪首是紫金梁梁彪。当阳和荆门州,正是紫金梁的势力范圜。”

“唔!很好。你说你颇有勇力。”

“武艺也不差。”

“善用甚么兵器?”

“齐眉棍。单刀。最基本的功夫。”

“本座要考考你。”

“小的不敢放肆。”

“假使你真有些本领,本座会考虑录用你。”中年人离座举手一挥:“到外面去。你必须尽量施展,不然就失去机会了。”

门外有一处广约两亩的晒谷场。四周有几个村民和顽童, 站得远远地躲在屋角巷口,向这附近漠然冷视。

出来了十二个人,中年人向一位留了鼠须的大汉挥手示意,说: “商金堂,你考量考量他的拳脚。”

“属下遵命。”商金堂应偌着,开始解兵刃交与同伴。

“不要下手太重。”

“属下自有分寸。”商金堂向外走,抱肘一站, 傲然向杨柳青点头叫: “来,上,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杨柳青一面盘起辫子,一面走向下首。

“商爷请赐教。”他抱拳行礼,

“别客气,上啦: ”

“小的放肆了。”他再次行礼。吸口气双掌一提,拉开马步。

商金堂淡淡一笑,仍然抱肘而,立。仅身形半转,根本没将他看在眼下。

练了几年基木武功,打过几场狠架。甚至拚过几次命的人,既未练特殊的秘学,也没靠杀人放火过活。与人交起手来,就是武林高手眼中的所谓泼皮打法。杨柳青就是这种人,凭的就是皮粗­肉­厚禁受得起打击,仗天生的蛮力和敢闹敢拚的勇气,一上来就拳脚交加锐不可当,经验与技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打倒对方的气魄和力道。

杨柳青勇悍如狮,因猛地扑上,一双铁拳密如暴雨,在刹那间狂攻了十七八拳,踢出七八腿。

商金堂一双­肉­掌紧守住门户,用双盘手封架, 上拨下拦快逾电闪,任凭对方如何攻击,皆在双掌的拂动中一一化解,手臂接触的声晌急如骤雨,双脚不离原地三尺周径,不时乘虚反击一两掌,击在对方的肩。胸、跨上力道渐增,着­肉­时劲道一记比一记重。

狂乱闪动中,传出一声着­肉­的暴晌。杨柳青斜冲出丈外,脚下一乱。显然,他挨了一词重的。

他年轻力壮, 皮粗­肉­厚,挨几下算不了甚么,事实上商金堂地无法击中它的要害。

一声虎吼,他再次凶猛地前扑,再次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似乎比上一次更狂野一倍。

商金堂的神­色­不再轻松了,也不再取守势了,冷哼一声,接了几招也反击了五掌三拳,一阵纠缠,碰一声闷晌,人影乍分。杨柳青斜摔出丈外。一滚而起,再一声怒叫,疯虎似的作第三次抢攻。

商金堂大概脸上有点挂不住,脸­色­一沉,左手突然施展绝技拘魂鬼爪中的挽月摘星怪招,身形半转切入,神乎其神地抓住了他的左上臂,右掌一拂,正中左胁。

“哎……”他怪叫,斜飞出丈外,碎然什倒。

“我不信你还能爬起来。”商金堂拍拍手说。

他一跃而起,而不是爬起的,说明他的臂和胁并未受创,具有强大的韧­性­。

一声怪叫,他冲上再跃起扑击,全身收缩,双手招发猛虎扑羊。就在对方挥掌斜劈他手臂的刹那间,双脚折向凶猛地端向对方的胸膛,声势浑雄悍野绝伦。

商金堂比他高明得大多,搏斗的经验更相去远甚,掌一沉硬拍他的双脚。

“朴!”暴响传出。他侧翻腾手着地,再­射­出丈外,仆地即急翻而起,像是喝醉了酒,踉迹稳住身形,咬牙再次前冲。

商金堂也退了两步,怒火上冲,冷哼一声,右手半屈半伸向前一副,五个指头似乎涨大了一倍,要下重手了。

“够了。”为首的中年人及时沉喝。

有腥风发出的怪爪,距杨柳青的胸口不足五寸。而杨柳青的双手以金交剪式绞住了怪爪的手臂,但却挡不住怪爪的探入劲道。

“你玩过一次了。”商金堂冷冷地说,手一振,杨柳青的双手向下沉左右荡开。

“你不算全胜。”杨柳青退了两步说,满头大汗呼吸重浊,但勇气仍在。

“你过来。”中年人招手要他走近: “你的身手很不错,在练一般武技的人来说,可称得上佼佼出众。但在练有奇功绝学的人来说。你还不堪一击。”

“这……小的可以斗七八个人……”

“所以找说你很不错。由于你具有相当好的条件。我破例给你­干­一份好差事。”

“哦……小的……谢谢大爷……”他兴奋得结结巴巴,不住躬身抱拳行礼。

“本座是巡防营的潜龙队一级总管。姓单。”

“单总管, 小的参见总管。”他用上了满人的参见礼,屈一膝一手沾地。

“很好。有件事本总管要告诉你, 你说你后院里埋藏有一批金珠。”

“是的,不算多,大概可值五六百两银子,小的回去之后,立即挖出来奉献给总管……”

“不必了。”单总管举手阻止他往下说:“在本总管手下办事,在可能范围之内。可以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开辟财源,但得经过核准,不能胡作非为。本营的要求。是必须毫无异议地服从,全心力为朝庭效忠。从现在起。你就在潜龙队当差,直接受商金堂指挥节制。”

“小的一定服从……”

“很好。你的饷银,目前是月饷纹银一百两。另有论功行赏的赏银,月饷比一般宫兵高四倍,当然出生入死的危险也比一般官兵高几倍。”

“小的不怕危险。”

“我知道,你在荆州的局面, 证明你是个有胆识有勇气的走私贩子中知名人物。你派你约两个弟兄。把货物送到当阳。你就留在此地。你对这一带熟悉,用得看你。现在,你回船去打点,妥当后立即回来报到。”

孙一青和李二郎立即被释放。三人回到河旁的小船,交代毕。他提了自己的简单行囊。向商金堂报到。这时,天­色­已晚,但心惊胆跳的孙一青和李二郎,不敢在麦城逗留,连夜冒险将船驶走了。

一连两天。他总算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商金堂很看得起他,他那天的表现的确不坏,因此将一般的状况告诉他,工作的概略情形也让他了解。他颇感吃惊,原来巡防营对他的调查,资料之正确大出他意料之外。甚至最近一年来他所接的买贾和行踩,巨细无遗皆存在于档案中。

荆州附近的武林人物,与及混字号的牛鬼蛇神。一举一动皆难逃巡防营的耳目。

单总管的大名是定南,百分之百的汉人。这次来麦城建立秘站约廿馀人中,没有一个是旗人。有一半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具有奇技异能的知名人物。像具有他这种身手的人。地位低下未入流, 仅供跑腿听候使唤, 要想出人头地, 得凭功劳表现才能有希望。

商金堂告诉他:尹世明一群逆犯,可能有廿人之多,分为两拨潜抵荆州, 耍偷渡到常德辰州沅州,投入吴三桂的叛军图谋东山再起,可能要劝告吴三桂反清复明,放弃大周的逆号,堂堂正正高举反清复明大旗; 才能号召天下反清逆党望风景从。

大清皇朝不在乎吴三桂称帝,只怕吴三桂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号。

单总管说得不错:吴三桂只是冢中枯骨,不成气候。而天下各地反清复明的英雄豪杰人才辈出,此外彼起大有燎然之势,如果他们能和衷共济汇成洪流,必定天下大乱不可收拾。阻止尹世明偷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尹世明一群人在荆州偷渡失败,巡防营先发制人,及时断绝了尹世明所能获得的援助,目前已回头潜返荆门州,可能已遁入荆山山区,很可能要求山贼相助,改从宜昌附近偷渡。单总管这处秘站,是巡防营派出的五处秘站之一,负责拦截逆党,全力搜捕尹世明,设法封锁出路,争取与山贼约合作。那天晚上在周二家中,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人,姓刘,大名是坤。

十年前在大河两岸,提起三绝剑客刘坤,江湖朋友莫不掩耳而走。那时,这位剑客是武林九大剑客之一,一个坐地分赃的黑道大豪。后来,几个曾经受过他一再迫害勒索的江湖朋友,联手夜袭他的嵋山望华山庄,山庄从此在人间消失,他三绝剑客也失了踪。

这天,派出的人来来去去,气氛显得相当紧张,信使益显得忙碌。从荆州来的信使皆从陆路往返,这些脚程惊人的信使比乘船要快得多。傍晚时分,他被召至前厅。

八仙桌点起两盏明灯,单总管面前,摊开一幅荆山地区的兵略要图。四周,除他之外还有三个人: 商金堂、三绝剑客刘坤、弓迎春。弓迎春就是那位使用弹弓的美丽少­妇­,绰号叫凌云燕。

三绝剑客的身份地位,比商金堂高两级。

“杨柳青,你知道苦马坪这处地方吗?”单总管向他问,脸上神­色­肃穆。

“知道。”他点头:“沿漳河入山, 到达洛阳山岔出一条小径东北行,进入野猪谷。十馀里出界首,北面就是苦马坪。那是混世魔王霍大方的活动区,走上几十里不见人烟,松林浓密, 马匹通行困难。”

“混世魔王中途变卦。”单总管眼中冷电乍现:“竟然拒绝答覆咱们的要求。今晚五更初,你们携带三天的乾粮入山。到苦马坪埋伏,可能截住尹世明那群逆犯。据可靠的消息,混世魔王已和尹世明的人接头谈妥条件,借道给逆犯西行, 走兴山归州过江。发现他们之后,如敌势过强,立即派人回来传讯。如果他们人少,务必动手歼除。他们是分批走的,人少易于隐匿,如何相机行事,你们有权自行决定。总接应在洛阳山待机,咱们必须成功。”

乘夜出发,廿六个人几乎全部出动分头行事。

次日黄昏,四人到达苦马坪,整整走了一天,全程约在一百六十里左右。

这是群山深处的一连串山岭,小径一线,罕见人烟,林深草茂鸟兽成群。

他发现三绝剑客三个人,只知道洛阳山以南的道路,过了洛阳山,便一切靠他领路北行。难怪单总管肯录用他 a. 原来他真可以派用场呢。

四人砍茅编枝,搭了两座矮小简陋的草棚住宿。

次日一早, 三绝剑客在附近侦察,最后选定了埋伏守候的地方。原始山林中不能通行,往来的人必须沿羊肠小径而走。埋伏区距住处的里馀,右面是陡坡,松林如海二左面是山溪,上下游都有洪水冲成的深潭。如果发现敌踪,让敌通过之后发出信号。住处的人出动拦截,便可前后包围。相当理想。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在住处把守,他和凌云燕弓迎春在埋伏区潜伏。

两人隐身在陡坡的松林中,可看到上面绕过山腹的小径,视界远及三里外。当然并不能完全看清道路,仅可隐约看出经路的概略景况而已。

看看到了已牌末。仍然不见人踪。

“杨柳青。”凌云燕毫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姓名,举水囊喝了一口水:“这条小径通向何处?不像是樵径。”

“经过荆山主峰。可到陕西。”他信口答:“是一条古道,沿途有山村,据说还有苗人。不是樵径,樵径要近村的地方才有。”

“你为甚历耍参加我们?”凌云燕另起话题。

“为了活命。”他率直地答。

“为了活命,你就黑了心肝截杀反清复明志士?”

他是很聪明的,心中一震,扭头注视这位美丽的女伴。这女人真算得美艳两字,黛绿­色­的勤装,把令男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显得更夸张,更突出。但他从那双本来可以勾魂摄魄的动人大眼中,看到了不祥的凶兆。

他像一头受惊的豹,突然侧跃丈外。

“你­干­什么?”凌云燕讶然间。

“你……你的话有鬼。”他沉声说:“不要过来。”

“疑!你……”凌云燕站起本来想接近他,闻声止步。

“你说反清复明志士,我没听错吧?”

“哦!原来为了这句话?”凌云燕恍然,似无心又似有意运出一小步。

“原来你也是逆党。”他警觉地退了两步。

“胡说八道,你多甚么心?”

“我不信任你。”

“我不要你信任,而是要你服从。”凌云燕摆出主子面孔:“还不回来躲藏好,想惊动逆党吗?疑……”

他扭头撒腿狂奔,奔至小径向下飞逃。

凌云燕快速地取弓,熟练地扣上弹袋弦。

“我要去禀告商爷。”他一面旺奔一面叫。

“站住!”后面传来凌云燕极具权威­性­的吃喝。

他不但没站住,反而向前一件,立即隐入路旁及腰的荆棘丛草中,像是突然消失了。

“拍”一声轻响,一颗银­色­弹丸贯八他什倒处前面的一株大树,树­干­摇摇。

弹丸几乎是贴着他的辫顶掠过的,危机间不容发,从弹丸破空飞行的厉啸声估计,这一弹的劲道可怕极了, 如果被击中……他的身躯,绝对没有树­干­坚硬。

“你藏不住的。”凌云燕一面说,一面向下探索接近。

仆倒处不见有人。由荆棘丛草的遗痕,可看出他是从左面爬走的,爬的技巧十分惊人。

凌云燕冷哼一声,循迹急搜。

有些矮树杂草高与肩齐,手中的弓不可能一直保持待发的状况。远出百十步,踩迹消失在水潭旁。

“唔: 这厮潜水遁走了,看你能遁多远:”凌云巷恨恨地说,沿潭岸向下游急走。

远出二三十步,骛地草丛中人影景起,快速如电,人影出现便已扑近。

“扑通……”水声如雷。水花飞溅。

“哎……”凌云燕的惊叫声在落水前传出。

将凌云燕扑入潭中的是杨柳青,他像得水的龙,抱住人全力向水下急潜,直下三丈仍向下急沉。

四丈,凌云燕喝饱了水,巨大的水底压力令人受不了,再下潜五尺便昏迷待毙。

他生长在大江,水­性­超尘拔俗, 立即向上浮升,到了”潭边将女人先住岸上推。

刚爬上潭岸。他征住了。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背看手站在一旁。地下,躺着浑身是水,曲栈玲珑极为诱人的凌云燕。

这两位仁兄不是在下面宿处埋伏吗?怎么在此地出现。

“两位爷: …”他惊慌失措。

“怎么一回事?”三绝剑客沉声问。

“她……她她……”他指看昏迷不醒的凌云燕:“她是逆……逆党……

“甚么?”

“回刘爷的话……”他镇定下来了,将所发生的变故一一道出。

“你把她先弄醒。”三绝剑客神­色­依然­阴­森迫人。

“小的遵命。”

由于下潜过速。因此凌云燕其实并未喝了多少水,是被强大的水压逼昏的。他将凌云燕压在跪下的一条腿上, 上压下顶。片刻。水从腹内压出口腔。再把凌云燕喷火的恫体放平。口对口用真气引度术行人工呼吸。

不久,凌云燕已可自行呼吸了。

“唔!你救人的本事很不错,可是太香艳了。”三绝剑客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这是最有效的救溺术。”他有点脸红:“按古法, 应该将入搁在牛背上拖动; 可是这里没有牛。”

“很好,真的很有效。”

“刘爷,小的……”

“你怎碍啦?”

“弓姑娘醒来,将有另一番说辞。”他硬着头皮说:“她先前所说的话未传六耳,她如果否认,小的百口莫辩,这事……”

“她不会否认。”三绝剑客笑笑接口。

“这……”

“她是奉命试你的。”

“我的天: ”他如释重员轻呼。

“你通过了一次考验。”三绝剑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证明你不但诚意为朝廷效忠,而且身手比咱们估计的要高明,凭机智击败了比你高明十倍的凌云燕,的确了不起。告诉你“这四五年来,能逃过她发则必中流星追魂弹的人,屈指可数。”

“小……小的只顾看逃命……”

“事实你不但逃得­性­命,反而将她扑入水中弄昏了。好好照顾她,留意敌踪。”三绝剑客说完, 偕同商金堂扬长而去。

他呼出一口凉气,暗叫侥幸。显然,这两位仁兄一直就跟在后面远远地监视看他,曾经目击经过。而凌云燕这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鬼女人,那一枚流星追魂弹的确志在要他的命呢…

凌云燕早已苏醒,躺在地上调和呼吸,一双大眼中有疲态,苦笑着说:“我凌云燕名列江湖四女杰之一,流星追魂弹百步内弹不虚发,轻功傲视武林,近身搏击无往而不利,没料到今天竟然栽在你

一个没没无闻的小混混手上。哼!你给我小心了。”

“我会在水里等你。”她笑笑:“你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女人,我们不该走在一起。”

“现在已经走在一起了。”凌云燕不介意他的挖苦:“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你……你这般模样……”

“疑 1你没见过落水的女人?”

“可没见过你这种惹火的美丽女人。”他伸手将凌云燕扶起: “看来你我都没有衣衫好换,你真害人不浅。”

“我都不怕,你怕甚么?怕我?”凌云燕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倚在他身上,不想自己站立, 装模作样像是有点元气未复, 弱不禁风,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你……我知道你可以站稳。不要勾引我。”他不老实, 在那小蛮腰敏感的部位捏了一把: “你知道,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浪人, 是禁不起引诱的; 尤其禁不起你这种美丽女人的引诱。”

凌云燕扭身突然抱住了他,脚一拨一勾。两人同时摔倒,把他压在下面。

“不要在这里埋没你。”凌云燕向他媚笑: “跟我进京。我在京中有朋友,以让你进旗,永远高人一等。”

“这个……人离乡贱 a. 货离乡贵……”

“傻瓜!大丈夫四海为家,有钱有势,那里都是家。乡下人往城里跑; 城里人往省里跑;省里人往京都跑:这是常规。你是见过场面的人,怎么说这种土话?”

“你……你是……”

“老实告诉你。我在旗,家父是王白旗参领,目前在乾清门行走。你看, 我是天足。”

鹿皮小短靴往上一举,道学先生当然认为不雅观, 但在孤男寡女来说, 卸是最动人的诱惑。尤其是劲装的黛绿­色­软绸裤管湿了水,那光景真够瞧的。

“好,我跟你进京。”他猛地翻转, 把凌云燕反压在下面,猿臂一紧, 施展出浪人的手段,吻住了那吹弹得破的香腮, 一亲即放:“这么说来, 你是事实上的指挥者。”

“不错,但只有单总管知道我的身份。”凌云燕粉颊飞红,情意绵绵地双手捧住他的脸:“你的先天秉赋非常非常的好,只要再经过名师的指点, 你将成为最佳的勇士, 我对你有强烈的信心。真的。到京都去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邪邪地笑, 眼中有炽热的情yu火花: “你也回京?”

“我得过一段时日才回去。”

“哦!原来你在为某些人网罗人才。”

“可以这么说, 要的是能绝对忠诚, 而机警勇敢的人才, 智勇双全一表人才的斗士。”

“我明白了,你在物­色­密谍人才。”

“你真聪明。”凌云燕主动地亲他,媚目中异彩流转: “天下尚未太乎, 各地都有秘密反抗的人,必须及早把他们清除净尽。星星之火,可以撩原; 像吴逆三桂等三藩谋逆事件,如果能早日派密谍潜伏其中,怎会坐令西南半壁江山约百姓遭受涂炭?哦!不谈这些,亲我……”

杨柳青激|情的眼神中,幻出另一种奇异的光华。

“我答应你。”他用火热的嘴­唇­亲吻那火热的粉颈:“我在京都等你,等你……”

这天晚间,他是睡在凌云燕的茅芦里的。

次日近午时分,上面小径出现了三个人影。不久,从枝叶映掩中,已可看清是三个衣外加穿了掩心甲,佩了刀剑的魁梧大汉。

暗号发出了。

三大汉接近了两人埋伏的崖坡下,沿途有说有笑意气飞扬,粗豪的笑声惊走了见人不惊的小兽。

终于,到达两人潜伏虚的正下方,相距约四五丈。

“喂!你们一双男女挤在草窝里,青天白日,­干­甚么好事不成?”为首的佩刀大汉止步向上叫。

按理,他俩匿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发现,即使走至切近地无法看到形影,这三位仁兄怎知树下的草丛中有人潜藏?又怎知是一男一女。

“出来吧: ”第二名佩大创刀的大汉接口:“哈哈: 难道你们仍然是光着身子的?未免有点那个吧?赤­祼­­祼­地很有趣是不是?”

两人再也躲不住啦!凌云燕是旗人, 旗人对男女关系本来就不在乎。但入主中原之后,虽则严禁汉化,仍然难逃被汉人潜移默化的命运,对男女之防已大异往昔,沾染上一些汉族­妇­女的风尚习气,被人当面一说,凌云燕可就有点冒火啦!恼羞成怒,凤目中杀机怒涌。

“该出去了。”杨柳青苦笑:“他们早就知道咱们潜伏的事,恐怕咱们一到此地,便受到他们有效的监视,这两天咱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和他们打交道,你……”

“我准备用弹弓对付他们。”凌云燕一面说,一面长身而起”弹入袋弓絃张,杀气腾腾:“你不能下去,危险!”

杨柳青只带了一把防身匕首,单总管根本就没有要他出面拚斗的打算,认为他只配跑腿传信,最多也只能摆个姿态充数。

“危险我也得下去,不然他们会拥上来的。”他站起向下走,脸上涌起笑意:“喂: 诸位的消息果然灵通,难怪哪!这里是你们的地盘 a. 在山头上派监视哨,任何人入山也逃不过你们的耳目。”

“小子,你说对了。“为首的大汉叫:“你们等了两天。太爷们也等得不耐烦啦!你不是主事人。走吧!把那位姑娘叫出来一起走,到下面与你们的主事人谈谈。”

下面崖根旁踏出三绝剑客和商金堂,没有人发觉他是如何来的,可能是信号发出, 他们就动身了,里馀路程片刻便可到达。

“你们也不是主事人。”三绝剑客­阴­­阴­一笑:“配与在下谈谈吗?”

“谈不谈悉从尊便。”为首大汉傲然地说:“敝寨主曾经说过,把话传到就行。”

“传甚么话?阁下……”

“我,飞天豹石豹,一个巡山的头领。”大汉拍拍胸膛: “可以坦当的小头领。敝寨主说,你们

没有诚意,所许约三千两银子也太少了。敝寨主尚未答覆。贵总领便迫不及待派人深入山区潜伏,可知你们倚仗实力,不论敝寨主答覆与否,皆志在必得……”

“这可不能怪我们。”三绝剑客抢着说:“一开始贵山生就采用敷衍手段虚与委蛇。敝总领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不错,兹事体大,咱们志在必得。贵山主如果不肯合作,不消多久,大兵云集,势将扫清这条河水,贵山主为何不郑重三思?”

“哈哈: 阁下不必抬出大兵来唬人。”飞天豹怪笑: “咱们绿林好汉不吃你那一套。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荆山耽不住。咱们进九道梁; 四川耽不住就进汉中。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大兵一动,钱粮动不动就是百数十万两,能捉住多少强盗?三个?五个?别唬人了,阁下,别忘了你们的对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贵山主是不是另有条件?”三绝剑客有意让步。

“敝寨主……”

“有何条件?”“在下没得到指示。只奉命转告你们,红票自己的实力不弱。他们有权自由去来,请诸位不必寄……”

“飞天豹,你回去转告贵山主。”三绝剑客客抢看说:“敝总领加七千两纹银,逆犯就擒,一万银子立即送交。这是最后条件,务请贵山主在明日午正之前答覆。”

“这……好,明日午正之前,在下前来回覆。告辞。”飞天豹抱拳一礼,领了两同伴取道上山,扬长而去。

等三山贼一走,商金堂苦笑:“刘兄,你许他一万两银子,回去如何向总管交代?”

“他们得不到一万两银于。”三绝剑客冷笑。

“这……”

“傻瓜,尹逆实力仍在,他会任由混世魔王摆布?保证会引起他们火拼,而且必定两败俱伤,你不明白吗?”

“商金堂。”凌云燕笑笑:“这就是你不能独当一面的原因所在,你就缺乏临机应变玩弄诈术的智慧。走吧,赶快把消息送走,我相信单总管早已集中人力以待了。”

“恐怕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出了。”杨柳青正­色­说:“他们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你胡说些甚么?”三绝剑客不悦地问:“扰乱军心,你……”

“刘爷,如果小的所料不差,飞天豹三个家伙是来探口风看情势的。”杨柳青沉看地说:“而且随时准备搏斗,防备咱们留下他们。这些强盗聪明得很,决不会相信咱们能给他们一万两银子。尹逆一群人在均州造反,可能掳了不少金珠宝玩,给混世魔王的买路钱,很可能有价值万金的金珠,混世魔王怎肯相信官方人士的保证?小的如果所料不差,尹逆一群人很可能经过此地奔宜昌。混世魔王如果不清除路上的障碍,怎能将尹逆送出境?”

“这……”三绝剑客意动。

“我相信杨柳青的判断。”凌云燕栗然说:“他们早就摸清我们的底细了。”

“不可能吧?”商金堂意似不信。

“快占地利准备搏斗,不然就来不及了。”杨柳青急急地说。

“不行,得赶快将消息送出……喂!”三绝剑客向北面的山头一指: “他们在打旗号:

“快上山崖自保。”杨柳青急叫,向上急抢。

三人也心中揣揣不安,不假思索地火速跟上。

崖顶其贸是山巅。怪石嶙峋仅有茅草生长,幸而山势峻陡,不宜大批强盗追逐,易守难攻。

牛角号发出呜鸣长呜,三路悍贼纷向上抢,每一路约有廿人,全是穿了掩心短甲的彪形大汉,有些带了长枪长刀,有些甚至携有盾牌,那是大乱期间遗留下来的军品。

凌云燕有点心惊,人太多,握弓的手出现颤抖现象。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脸上也有惧容。

“弓姑娘,沉着些。”杨柳青伸手握住凌云燕的手臂,脸上有安详的微笑:“只要你能毙了他们几个人,他们便不敢贸然冲上来了,人毕竟是惜命的, 强盗也不例外。近了, 能稳下来吗?要对你的流星追魂弹有绝对的信心,我相信你有一双可靠的手。准备,好吗?”

凌云燕看到了他镇静的神情,看到了他无畏无惧的眼神,感到他那坚定有力的手,传来一阵令她振奋鼓舞的力量。

“论武功和阅历,你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弱的一个。”凌云燕突然放下弓,一手抱住他激|情地低语 :“但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你却是最可倚赖的人,柳青……柳青……我庆幸能有你在身边。哦!柳青……”

呐喊声大起,贼人们开始散开并上。

“不能感情脆弱,迎春。”他轻抚凌云燕的沾有泪水脸颊。亲昵地柔声低唤:“信任你的弓,信任我。好吗?”

凌云燕郝然一笑,转身重新举弓,一颗银弹纳入弹袋,凤目中煞气涌现。

三绝剑客拔创出销,商金堂的狭锋刃映日生光。

一声娇叱,弓弦狂鸣,弹丸破空的厉啸撕裂看人心,银芒接二连三向下面涌上的人丛飞去。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摔倒的人体骨碌碌向下急滚,压折了矮树丛草,也将下面跟来的人撞翻。在弦鸣与弹啸声中,片刻间由三面上攻的人,倒了七八名之多,弹不虚发,弹弹追魂,百步­肉­中者必死,霸道绝伦。

“女将军神弹!”杨柳青情不自禁大声欢呼。

满人男女皆隶旗籍,皆由朝廷供养。入关的前些年,女的仍是该旗的女战士。尤其是天潢贵胄的正黄、正白、镶黄三旗,早期女的同样有女戎服(骑装)。杨柳青称凌云燕为女将军,形容并不算过火。再倒了五六个之后,强盗们锐气全消,潮水似的往下面茂密的松林退,不敢再暴露在矮树丛草中。情势丕变,双方僵住了。

“今天如果弓姑娘不在,后果不堪设想。”三绝剑客犹有馀悸地说。

“这得谢谢杨柳青。”凌云燕由衷地说:“要不是他能保持冷静,这时死的该是我们了。”

三绝剑客额首道: “不错,他的功劳最大。”

“小的不敢居功。”杨柳青不胜忧虑地说,危险过了他反而忧虑:“天一黑,弓姑娘的弹弓将失去威力。咱们的难题是:如何应付潮水般涌来的大群悍寇。”

“说得也是。”三绝剑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竟而诚心地向杨柳青求教:“老弟,依你之见,又待如何?”

“天黑之前突围,向人少一面突围,死中求生。”杨柳青的话铿锵有力:“时辰必须计算得恰到好处,脱围后天黑便易于脱身,谅他们也不敢穷追,追也追不上,单人独骑他们毫无机会。”

“对,入黑突围。”三绝剑客接纳杨柳青的意见:“咱们必须死中求生,四个人生死同命。”

强盗们也在等候天黑发起攻击,对流星追魂弹怀有强烈的恐惧和憎恨。

时间的把握极为重要,这方面对三绝剑客四个人有利,因为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发动,控制了主动权。

山上天黑得比平地要慢,但林下却比平地黑得早。三绝剑客掌握日落的短暂期间,突然向东南方向发动袭击,四个人全力施展轻功急冲而下,四五十步空间而且是下降。速度自是十分惊人,似是眨眼即至。

凌云燕先以十颗弹丸开路,然后拔匕首疾冲。杨柳青紧随在后面,匕首幻发出与晚霞同­色­的暗红光芒。

“挡我者死|”领先约三绝剑客怒吼,剑如狂龙夭矫,连劈两名悍寇,剑下绝情。商金堂接着超越,狭锋刀涌起万丈波涛,人刀二体冲入刀山剑海中,凶狠的搏杀惊心动魄。

松树茂密。野草及肩。天­色­黑暗,交手时只有一刹那的制胜机会,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人可­操­胜算。四个人已有默契。交互进攻悍勇如狮。片刻间使击倒七名悍寇,贯围而走,全力逃生。

凌云燕十分关心情人的安全,但与敌接触时,便无法兼顾自己生死以外的事了,等逃出重围,方发觉扬柳青赫然跟在身后。竟然毫不惊慌,也毫发无伤,不由心中一宽。

四人慌不择路,地无路可择。本能地向东南面的山脚急逃。狼狈万分。

连越三座山蜂,已经远离苦马坪廿里以上。杨柳青凭记忆以山峰作指标,居然被他找到了小径。四人不敢停留,连夜向山下撤走。

野猪谷地势并不险恶,两山夹峙,中间是里馀宽的斜坡,缓缓向下伸展,长满了及腰茅草。经常有成群的野猪在谷中各处觅食、追逐。繁殖。路旁的溪流。流动呜咽有声。

刚到达谷中段,走在最后的商金堂惊叫一声,扭身翻倒。

三绝剑客走在商金堂前面。这位老江湖比商金堂机警得多。一声怒叱。旋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反应之抉极为惊人。剑出如穿鱼,将超越商金堂冲上递刀的黑影剌了个胸穿背透。

同一瞬间,领路的杨柳青向侧仆倒,右脚后伸急勾,把骤不及防的凌云燕勾得扭身摔倒。

暗器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麻,最少也有三枚大型暗器从他俩的背部上空一掠而过。

“不要移动: ”杨柳青猛地贴地滚转,抱住想挺身而起的凌云燕压住。

衔尾而来的另三枚暗器呼啸看飞掠而过,是飞刀。

三绝剑客也伏下了,被刺倒的黑影躺在血泊中抽气。

右面三丈外,草丛中站起三个高大的黑影,有人发出刺耳的­阴­笑。

“死了一个,三比三。”发出­阴­笑的黑影,用带有鬼气的嗓音说。

“你们也死了一个。”三绝剑长身而起: “你们是混世魔王的贼伙:是谁用飞刀偷袭的?给我站出来!”

“哼|你是啥玩意?”一个黑影举步接近,说话似乎有点漏风走气。不易分辨正确的字音。

“是五比三。”压住凌云燕的杨柳青大叫:“左面的草丛躲有两个飞刀高手,其暗算咱们使用弹弓的人。”

“对,你们没有使用弹弓的机会了。”左面草丛中传出狼号似的怪叫。

如不站起,如何使用弹弓?站起必将受到飞刀的袭击,黑夜中避暗器极为危险,凌云燕真不敢站起来。

黑影己接近了三绝剑客,在丈外止步嘿嘿­阴­笑,黑袍飘飘,面目难办,真像个鬼。

三绝剑客横行江湖极为自负,放在群寇手中狠狠逃命,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愤火…这时对方人少,再加上眼前这个黑影举步狂傲,更是火上添油,愤怒得像要爆炸啦!一声冷叱,进步挥剑进击,剑山涌处,剑气突发锐吟,绝招银河聚星出手,无数电虹破空急­射­,虚虚实实令人眼花。

“铮”一声暴响,黑影信手拔剑挥出,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就那么信手挥拂,三绝剑客的绝技应声瓦解。

“疑!”三绝剑客骇然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飞八尺外。

“你是三绝剑客刘坤,浪得虚名的狗腿子。”黑影用那带有鬼气的嗓音说:“老夫要碎裂了你为世除害。”

剑术再神奇,如无­精­纯的内功劲力相辅,碰上内功劲道高人一等的行家,神奇的剑术依然毫无用处,剑一接触便被震得天昏地黑,如何拚搏?

三绝剑客是高手中的高手,剑术不但可称得上宗师,内功火候也相当­精­纯,不然剑上决不可能发出剑气。可是,今晚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威震武林的绝招竟然不堪一封,被震飘八尺外,整个古半身如受雷极,几乎脱手丢剑,相差太远太远了。

黑影如果进攻。那还了得?

黑影叱骂看逼进,要进攻了。

“你……你是谁……”三绝剑骇然避开正面。绕走暂避也找机会喘息。

“你看老夫是谁?”黑影反问,剑徐徐引出。星光下。剑身诅缁贸鲆约的红芒,剑发出的奇异啸声。有如九地龙吟。

“雷霆一剑丘太冲…:”三绝剑客几乎像是叫号,浑身一震,寒流自尾阎沿脊上升。

人的名,树的影:当今天下三剑圣之一,雷霆一剑丘太冲,名头足以吓破一流高手的胆。

剑虹乍现,迎面冉冉点到,雷霆一剑发剑了。

三绝剑客浑身在冒冷汗,攻来的剑虹似乎并不太快,但气势磅砖石破天惊,其宝快极,已获寓快于慢的剑道神髓,威力非同小可,果然有雷霆的气势。

接不得,必须逃命。三绝剑客并不蠢,不愿用­鸡­蛋碰石头,惊恐地发招封架,同时向后暴退。“铮!”双剑接触,异鸣乍起。

流星飞溅向上下左右暴­射­,三绝剑客的剑身化为碎屑飞走了,身躯被凶猛绝伦的震劲震得仰面摔倒。来一记狼狈已极的后滚翻。

这瞬间,隐幻红芒的剑尖排空而至。

“疑!……”追袭的雷霆一剑突然惊叫,剑芒倏止,急速冲进的身形突然停顿。

三绝剑客命不该绝,天老爷保佑,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跃起撤腿狂奔。同伴不要了。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

埋伏约两个黑影跃起,扑向凌云燕与杨柳青的伏倒处。追随雷霆一剑的两个黑影。也超越雷霆一剑追赶三绝剑客,速度奇快。

“不许追!”雷霆一剑急叫。

扑向凌云燕杨柳青约两个人扑了个空; 草丛中没有人,仅可看到被压倒的茅草,和爬向三丈外溪流方向的遗痕。

追出的两个黑影稳下身形,一个扭头急问: “丘老,怎么不追?”

“老朽受……受了伤……”雷霆一剑的语气不稳定。

“受伤?”两黑影大惊。折回同声急问。

“一枚飞钱嵌在老朽的右胁骨缝中。”雷霆一剑收剑用右手按在右胁下: “这恶贼竟然在老朽行功发出剑气,浑身坚逾金铜的境界中。以令人无法相信的神奇怪劲御使飞钱。无声无息地击破老朽的护体神功,太可怕了,追上去不啻往鬼关里闯。”

“这……可能吗?丘老。”

“替老朽起出飞钱上药,你们就知道是否可能了。有这恶贼在,咱们大事去矣!必须改变计划了。”

杨柳青是在雷霆一剑出剑攻击的时候,拖着凌云燕急急促走的,爬到溪旁滑入水中走了。

凌云燕看到三绝剑客被人一剑震出八尺外:看到三绝剑客游走示怯; 听到三绝剑客发疯似的叫出雷霆一剑的名号。她曾经衔有秘密使命混迹江湖多年,当然知道雷霆一剑是何人物。她不但吓得浑身发冷,­精­神也快崩溃了。最后看到三绝剑客剑碎人被震翻,她吓了个胆裂魂飞,陷入神魂出窍境界”死,毕竟是令人恐怖的事,极不情愿的事,没有人真正能视死如归,她也不例外。

事实上,她是被杨柳青在她惊怖失神中,拖死狗似的拖走的,当时的情形她已没有多少印象留下来,直至被拖入湍急的溪流中,冷水一浸,她才如恶梦初醒,神智倏清。

她不谙水­性­,曾经吃过一次大亏,猛地一震,本能地想叫喊挣扎,却听到杨柳青稳定而轻松,令她感到振奋温暖的清晰语音:“迎春,你一叫,我们都大事不妙。除非你想当压寨夫人,不然还是不叫的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多美妙的声音: 清凉的溪水也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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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七章 草泽潜龙 待机而动、逃出天罗地网

杨柳青并不急于远走,贴看溪岸缓缓向下移动,水深及肩。他一手挽住凌云燕,一手抓住弓徐徐下漂。不久,他挽住凌云燕爬上溪岸,潜伏在草丛中,留意四周的动静。

“柳青,好像没听到动静。”凌云燕悄悄地说。

“那些人走了,希望这附近没有强盗潜伏。”杨柳青一面说,一面全神贯注留意四周。

“走了?他们不追搜?”

“出动上万人,也搜不出甚么来,何必搜?你还能走动吗?”

“当然能走。”

“那就好,咱们必须迅速回到洛阳山,天一亮,就走不了啦!”

“我听你的,柳青。”凌云燕畏入他怀中。粉颊紧贴在他壮实的胸膛上,情意绵绵地低语。这时,女老虎变成了娇怯柔顺的女人。

“那就走,小心脚下,跟我来。”他将弓递回给凌云燕:“容易走的地方恐怕有埋伏,只好辛苦些。”

“有你在,我不怕。哦!柳背,柳青……”

目前可不是情切切意绵绵的时候。杨柳青扶起这浑身冰淋淋的娇娃。领先便走。

不能沿溪流走,溪流所经的地方穿崖贯壁。人畜难越。因此必须攀山越岭而行。午夜一周,他俩迷失在丛山之中,也到了狼狈万分难以举步境地了。

“不能再乱闯了。”杨柳青在一处山脊上步:“再走下去可就­精­疲力尽倒下啦!先歇息再说。”

“快到洛阳山了吧?”凌云燕丢了弓就坐下了,似乎全身都松垮啦!

“不知道。”他坐下苦笑。

“你不知道?”凌云燕本能地露出主子面孔: “你是向导……”

“不错,我是向导,向导并不保证被人追杀之后,逃入乱山仍可知道身在何处。”他的语气也流露出不满: “黑夜中除了山仍是山,林深草茂视力有限,怎知身在何处?别忘了,我是荆州人,可没在这里做过强盗。”

“你……你误事……”

“我只能保证方向大致是对的,事实不可能认定一处方向走。可惜我不是鸟,鸟可以一直向南飞出山区,人绝对不可能。”他挺身坐起:“我误事:这句话,你该向三绝剑客说。我已经尽了超过我本份所须尽的力,你的指责我无法接受。好吧,走,我负责带你到洛阳山。”

凌云燕终于冷静下来了,冷静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柳青……”凌云燕怯怯地说:“我……我心里烦,又惊又急,说错了话怪错了你,你……你难道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我怎敢不对你温柔?问题是: 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主子易为,奴隶难当:天知道你甚么时候才学会平等对待他人。”他冷淡地瞥了凌云燕一眼。

他在心里说:在情yu中你也不需要温柔。

凌云燕沉默了,久久方发出一声叹息,是无奈,抑或是幽怨?也许两者都不是,刚强的女人,有时也会无端地叹息,可能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吧!

“你不打算走吗?”他加上一句。

“好,走。”凌云燕缓缓站起,赌气似的说。

在这些出生入死的亡命来说,生命似蜉蝣,今天出去,晚上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情yu的冲动是炽烈的、偶发的、本能的。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情绪一冷下来,没有甚么可以留下; 即或偶然爆发一两星火花,旋即熄灭烟消云散。谁要是认了真,那就是烦恼的开始,灾祸的起源,进入世俗纷扰的境界。要不,那就是某一方另有目的; 或者双方都动了真情,内心深处涌起了波澜,是祸是福谁也不敢逆料。

这两个男女,各有各的目的和烦恼,情yu并不能令他们拉近距离,地无法把他们的心连结在一起。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杨柳青停下来估计方向,决定向东行。

走了三匹里,小径逐渐指向南面的连绵起伏山岭。

“我真需要歇息了。”凌云燕在后面说:“天快亮了吧?柳青。”

“大约是匹更正。”他止步转身:“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天亮我一定可以找得到洛阳山。躺下来你就会睡看了,身上汗和水会议你感受风寒的侵袭,坐下来吧。千万不要睡看了。”

“你……你还是关心我的。”凌云燕放下弓坐下,声调幽幽地。

“至少,我们目下是患难相共。”他在一旁坐下:“我似乎有不祥的预感。”

“甚么不祥预感?”凌云燕讶然问。

“洛阳山总策应的地方,恐怕也受到无情的袭击,单总管那些人。可能有许多看不到明晨的旭日上升。”

“马桥一路人马该在昨天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总策应共有四十馀位高手,实力极为强大,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辰牌正,他们到了洛阳山,山西麓总策应所在地的三家村中,静悄悄鬼影俱无,到处可看到打闹所留下的遗痕,血腥仍在空间里流动。

午后不久,他们回到麦城。

单总管是凌晨返回的,有一半人被夜袭的强盗所杀死,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受伤。马桥是五秘站中西面的一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原来奉命率领廿馀名手下。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候机策应入山约密探,没料到仍挡不住群寇的夜袭,也伤亡过半。

告急信便已经派出,要求其他三秘站赶来支援。

单总管看到凌云燕乎安归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还有一些人尚未返回,包括三绝剑客在内。单总管召回派在各附近村镇潜伏的人。留下伤者交给镇民照料,立即动身前往山区边缘,接应和搜救走失与尚未撤回的人。

距洛阳山约十馀里,已是晚霞满天夕阳西下。

分头寻觅的结果,救回了两个受伤的人。另一处暗桩的四个人,也在天黑之前撤回。

三绝剑客仍无下落。这位老江湖可能凶多吉少。

单总管与另一马桥秘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并不相信凌云燕所说遇上雷霆一剑的话。必定是黑夜中弄错了。雷霆一剑既不是强盗,也不曾参加逆党造反,而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名宿,家在淮安有家有业,怎会在荆山出现,与强盗和逆犯为伍?

两位总管并不在乎雷霆一剑,人多势众何所惧哉?只怕大批盗群围攻。盗群不会逗留过久。目前恐怕早已逃入群山深处的山寨去了。

盗群反脸大举袭击,已可料定尹世明一群逆犯,必定要从此地西走宜昌偷渡。

他们等候大援到达,同时加强封锁,等大援一到,便大举入山强行搜索,肃清盗群。

次日黎明前,派出的搜索小组群已分别到达指定地区。负责坐镇的是单总管。

多臂猿江天禄的地位,与单总管相差不远,带了三名亲信,以及凌云燕杨柳青,六个人走西面一路,搜查那一带的山区,那是西走宜昌的必经要道。

天一亮就开始搜查经路上第一座小村落。多臂猿找到村正保甲,逐家搜索询问近日的所见所闻。

搜完两座村落,三座山谷,已经是近午时分。六个人不死心,沿绕由约小径西行,要搜完第三座村落之后,再午膳小作休息。

第三座村落叫草桥村,只有十四户人家。村口有一座横跨小溪的木桥,冬天在桥面铺草,以免行走时失足打滑,所以叫草桥。名义上有十四户人家,却有四户是空户。

草桥村没有甚么好查的,全是种由约贫农户,人丁也少,壮丁为数有限,生活苦不足为奇。村正领看他们挨户搜查,查不出任何可疑事物,更没有陌生人寄居。据村民们说,半月来根本不曾见过生人在附近出没。

在村正家中用膳毕,多臂猿宣布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到村后的两座小山搜踪觅迹。这位­精­明­干­练的暗器名宿,是个寻踪觅你的行家,认为逆犯们如果要经过这附近,必须先派人探道,人不必入村,地势允许人从山上绕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多臂猿年约半百,手长脚长身材乾瘦,像貌丑陋神­色­­阴­森,真像一个猿猴。单总管曾经关照过,要多臂猿特别照料凌云燕,因此当凌云燕表示要和杨柳背到村中走走时,多臂猿便派了一位叫宫六郎的人跟在后面照料。但凌云燕大为不耐,不许官六郎跟在后面,以免妨碍她与杨柳青的谈话。

这半天,杨柳青很少说话。

接近村口。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女童在草桥上玩耍。水深约三尺。对七八岁的女童来说,仍然是相当危险的事,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向桥头走去。

“柳青,我知道你对前天晚上我说的话,心存芥蒂。”凌云燕满怀幽怨地说:“你不理我了?”

“我怎么敢?”她笑笑:“你用不着多心。”

“柳青,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凌云燕的语气中有企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人。”

“错的是我。”他呼出一口长气: “我打错了主意,转错了念头。”

“你……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事。”他踏上桥,扭头回望。

官六郎站在村口的大树下。远远地跟踪。

“喂!小妹妹,不要爬桥栏。”凌云燕含笑唤住要爬桥栏的女童。

“我不怕。”女童向两人做鬼脸。

“会掉下去。危险。”

“我会游水。”女童神气地说。

“乖,不要逞强。”凌云燕和气地说: “哦!小妹妹,我问你,前天……不,大前天,有几个在你们村子里经过,对不对?”

“不对。”另一位女童道:“是从村后面的山上经过,我亲眼看到的。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是昨天不是前天。”

“哦!还有女的?”凌云燕大喜过望:“说说看。他们身上是不是带了刀?”

“这……看不清楚。”

“还有谁看见了?”

“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树上摘桃子吃,看到了。”

“你没告诉你爹妈?”

“没有。”女童摇头。

“那四个人怎么走的?”

“不知道,我第二次看,已经不见了。”

凌云燕向杨柳青打眼­色­,扭头便走,喃喃地说: “江总管所料不差,有线索了。”

六个人火速登上后出,果然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被踏折的草木无法完全复原,一看便知。

多臂猿一马当先,循踪急迫。

绕过两座山,踪迹伸而北面的山区去了。多臂猿脚下渐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刚抵达山脚的鞍部,前面坡顶的树林中青影掠出。

“不要过去,快撤!”青影急叫,狂奔而来。

“疑!是你!”多臂猿讶然叫。

是浑身泥污的三绝剑客,脚下踉跄,但速度仍快。

“江兄,快退。”三绝剑客一面狂奔一面叫:“他们的人在前面的山腰下,赶快回去叫人来。”“是甚么人?有多少?”多臂猿急问,毫无撤走的意思。

“尹世明。”三绝剑客奔到说:“兄弟被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几乎送掉老命。敌势过强,再不走可就晚了,恐怕他们已经找到踪迹追来……”

“他们已经来了。”杨柳青指指前面的山腰:“刘爷好像饿惨了,赶快进一些乾粮,准备厮杀,已来不及撤走啦: 好像没有几个人,但都是武艺惊人的高手。”

“他们来得好。”多臂猿傲然地叫:“准备迎客。”

五个穿青短换村民打扮的男女,来势有如星跳丸掷,在草木映掩中时隐时现,逐渐接近。

“真的来不及了。”三绝剑客悚然地说:“江兄,这几个男女,武功造谙比雷霆一剑差不了多少,咱们占不了丝毫便宜,逃吧!江兄。”

“刘兄,雷霆一剑浪得虚名,你却吓成这鬼样子。”多臂猿嘲弄地说:“你是愈来愈胆小………不,胆子已经吓破了。哈哈!在你老兄口中说出逃字,居然说得那么顺口,老天爷!奇闻,我没听错吧?”

“好,江兄,你没听错。”三绝剑客脸­色­铁青:“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刘坤不逃了,豁出去啦!拚了这条老命,也得看你多臂猿如何大展神威降龙伏虎。弓姑娘,你最好及早撤离 *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我不能走。”凌云燕坚决地说。镇定地整理弹弓,颇有女英雄的豪气。

“命中注定我三绝剑客该在此地埋骨。我认了。”三绝剑客接过杨柳青递来的乾粮:“老弟,好自为之。”

“我会的。”杨柳青笑笑: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是吗?雷霆一剑不会来,你可以撑得住的。”

“疑!你怎知雷霆一剑不会来?”三绝剑客讶然问。

“他是另一批人的主事。”他信口说。

“那老狗真的名不虚传,可怕极了。哦!那晚你和弓姑娘是怎样脱身的?”

“跳水逃命。”

“我恨抱歉,没知会你们。”三绝剑客惭然低头。

“刘爷没有甚么好抱歉的,生死关头自身难保,那有工夫顾及他人。”

一声弦鸣,凌云燕发出第一弹。五强敌已到了八十步外,按理必定弹不虚发。

第二弹。第三弹、第……对方已飞掠而至,一连串­射­出的流星追魂弹,有如泥牛人海,皆被对方难以置信的身法轻易地闪开,似乎弹在廿步外使失去准头 *预估的方向完全错误,没有一颗能从那些人的身旁飞越。他们的蛇行掠走的身法步其实并不怪异,仅蛇行幅度大小的变化不同,变化无从估料而已。

“不要浪费弹丸了。他们全是些沙场老将。”杨柳青向神意已乱的凌云燕说。

明末流寇大乱期间,神机营的枪炮火器,大量流入民间。民间大量改制的结果,是火器日渐­精­长,各地名匠辈出,各式俱备。重型的有红衣大炮、大将军、盘炮、雷火炮。中型的有百子炮、过山鸟、抬统、鸟枪。小型的有师翔统。手枪。九连枪、沙统。这是火器的黄金时代。数千年来。家天下皇朝禁止民间造兵器,禁止民间制造奇器异物的权威,在大乱期间无形崩溃瓦解。因此攻城时,万炮齐鸣,冲锋时万枪齐发,极为壮观。李自成攻开封。炮火轰击黄河对岸的援军,有效地助止援军渡河救援,那时的炮火,­射­程已经远及十里外了。中国的火器,在明代已足战争最普遍的武器,喷火器与地雷,在当时已不足为奇。

满清入关之后,火器更是大量出产。目前率兵剿除吴三桂的大军中,各式枪炮仍是主要的武器。水师的船舰上,大将军炮已经上了船,小艇上也安上了百子炮(散弹)。从武陵山区进攻辰、沅诸府的步骑军,也携有大量的各式中。轻型枪炮。吴军的火器也大量使用。双方对阵,炮火震天。弹丸如雨,往昔将帅率领兵马叫阵交锋比武式的战争场面,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要等到双方的抢炮弹尽药绝,才开始用刀剑作最后的­肉­搏。

在战场,兵士们已学会伏地躲避枪弹,学会蛇行避免伤害。在民间,鸟铣和师翔铣虽然是违禁品,但仍然有人使用作­奸­犯科的工具。可惜的是,满清皇朝尔后重新严禁民间研究与制造,抓住就杀头。军器也停止研究发展,火器营禁止汉人参予,人才日渐凋零。最后,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后来居上的洋枪洋炮,打醒了中国人沉睡中的迷梦。

西方人在英国与非洲的祖鲁战争中,才知道野蛮人早已知道躲避枪弹的技巧。而在西方战场上,西方人一直就成群结队抵挡枪弹,谁死谁倒楣,便挺硬挨。

一具弹弓,要对付从树林中接近约五位沙场老将,凌云燕白费气力,毫无用处。

这些人早就知道凌云燕的弹弓了得,每个人的胸口,皆有一块特制的掩心铁甲,保护胸腹要害。五个人在十步左右雁翅并立,每人间隔三步作为躲闪的空间,三男两女,冷然面面相对。

中间那人腰间佩了一柄判官笔,像貌威猛气概不凡。

“一笔擎天骆威: ”多臂猿傲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真是甚么西天的大菩萨,可千变万化的紫府神仙,原来却是萤火泥鲲,如此伟大而已。阁下的拜兄尹世明,不会躲在附近看你就缚吧?何不叫他出来,与你同生共死?也不枉兄弟结义一场。”

最左首那位脸­色­­阴­沉的半老徐娘,冷然举步上前,腰带上Сhā了一柄湘妃竹制成的尺八萧,一双依然明亮的大眼冷电四­射­,焕发出智慧的光华,厉声说:“多臂猿!你这卖身投靠,认贼作父的汉­奸­!”

多臂猿一张瘦脸,突然气得发肯,鹰目中杀机怒涌,显然怒极恨极,咬牙切齿举步迈出。

半老徐娘仍然一步一顿,继续接近,紧紧捕捉住多臂猿脸部双目的神­色­变化。整个身躯放松,不像是上前拚命。

“你要小心。”杨柳青靠近凌云燕低声叮咛:“你接不下任何一个人,这些都是身怀武林绝技的高手,单打独斗你会送命的。”

“你这样小看我?你懂甚么?”凌云燕不悦地说。

他讪讪一笑,乖乖闭上嘴。

一声冷笑,多臂猿手脚齐动,电芒满天暴­射­,一口气发出七种奇奇怪怪的各种暗器,直­射­的后发先至,会折向飞舞的从四面八方陡然而来。

半老徐娘身形微挫,半转,双手吐出袖口,脚下无声无息地轻点缓移。近身的电芒,在她身畔一一翩然堕地,劲道似是突然消失:有些距离三尺便已力尽而堕。

“你只有这点点道行。”半老徐娘站在丈外冷冷地说,所有的暗器已全部跌落在她四周的草丛中 :“暗器之王千手天尊,致命的暗器只有一样:无影飞钱。而你,零碎东西太多了,反而毫无用处。还有多少零碎 a. 赶快掏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多臂猿大惊失­色­,打一冷战。

凌云燕更是吃惊,情不自禁低呼: “妖术!”

杨柳青神­色­肃穆。喃喃顿地说:“她是来找我的。”

一声暴叱。多臂猿再次行雷霆一击。

第一道青芒一闪即没。第二道青芒接踵而至,第三道半途突然加快,超越第二道­射­向半老徐娘。

二道青芒皆快得不可思议,几乎­肉­眼难办。

半老徐娘双手一拂一沉,双脚丝纹不动,刺耳的锐啸声传出,青芒已消失不见。

“夺魄无常锥,如此而已,还给你。”半老徐娘说,扬手抛出三枚暗青­色­的七寸怪锥。

多臂猿竟然不敢接,闪身让至一旁。

“我只用一件暗器杀你。”半老徐娘一面说,一面取出竹萧,轻轻一拂,突然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怪呜,有如以刀刮铁的声音。

多臂猿的脸­色­,突然白得发背。眼中涌起骇极惊绝的神­色­。浑身一震,战栗着向后退,恐惧地叫 :“传说中的夺魄魔尊……”

声末落,扭头撒腿狂奔。

半老徐娘的萧向前一伸,冷哼一声,萧口电光一闪即没,没有人能看清是啥玩意。

“呃……”奔出丈外的多臂猿发出怪叫,猛地上身一挺,接看脚下大乱,碰一声重重地向前一栽,开始在地上抽慉、挣扎、呻吟。

多臂猿约三位手下,如中电极惊骇得僵住了。

半老徐娘走近,旁若无人地一掌怕在多臂猿的天灵盖上,从背心拔出一枚六寸长晶亮的怪针,压入萧管内方毫无顾忌往回走。

三名手下会合三绝剑客,不但不敢从后面偷袭,而且悚然后退。

多臂猿的呼吸已经停止,但身躯仍在抽蓄。

一笔擎天举步而出,同三绝剑客招手叫:“姓刘的,你出来,在下要领教你的剑术和飞钱绝技。在江湖上,你的名号比在下响亮,真才实学也比在下深厚多多,不会怕死逃避吧?”

判官笔出囊,锋尖映日发出令人目眩的闪光。

三绝剑客一咬牙,硬看头皮迈步而出。

最右首一位十馀威,有一双灵秀凤目的少女,拔出佩剑高叫:“三绝剑客; 你手中不能没有剑。”

声落,向前抛出,剑靶前尖后,划出一道平稳美妙的半弧,飞向三绝剑客的身前。

“谢了。”三绝剑客接住了剑,向少女笑笑道谢。生死关头,能看破生死的人就能保持镇静。这位老江湖总算看破了生死,神­色­正逐渐趋于冷静正常。

“阁下,得罪了。”一笔擎大持笔行礼,语气中已明白表示要主动进攻啦!敌我分明,不是你死、活,武林的一切无谓礼数,这里已用不看了。就是我

“骆兄请。”三绝剑客居然客气地回礼,风度极佳。

一声冷叱,一笔擎天发起猛烈的狂攻,判官笔直­射­而进?接看招变指天画地分攻上下盘,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但见光华急剧吞吐,像是击石飞星。

三绝剑客起剑接招,剑幻重重罗网,守得密攻得狠。一阵震耳的清鸣骤发,剑虹笔影八方飞腾。身法的闪动愈来愈急,各找空隙接招回敬。三丈元圆内断草如被罡风所摧残,好一场激烈万分、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试探­性­的接触已经如此激烈,全力搏杀更可能激烈百倍。两人在五大照面间。各攻了廿招以上。

第一次缠斗。在一声震耳金铁震呜声中结束,两人各向左飘退丈外。接看。重新逼进,开始缓缓移位争取空门进手的机会。

敌末动我先动; 先动则表示已找到进手的好机,和显示信心十足气势磅砖。一笔擎天大喝一声,无畏地斜身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攻上盘。就在三绝剑客剑发云封雾锁防守的刹那间,笔尖突然一沉、一挑、斜扭,铮一声轻晌,光华耀目的笔尖化不可能为可能,贴剑身斜掠、推压、切入,吐出。从重重剑网中排空直入,从剑所暴露的几微空隙中,闪电似的进入禁地中枢。

“哎……”三绝剑客惊叫者飞退丈外,左胸下方鲜血涌出,将胸衣染红了钱大的污迹,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偏了五分。”一笔擎天冷冷说。并不乘机行致命追击: “能在骆某的绝招点龙三笔下逃得­性­命的人,你阁下是第一个。”

三绝剑客左手掩压住创口。鹰目中冷电渐隐,举剑的手已呈现颤抖,青灰­色­的面孔在汗水中更显得可怕。

“我掩护你们逃: ”三绝剑突然向凌云燕五个人大叫。

多臂猿约三个手下,猛地转身飞跃而走。

“谁也迷不掉。”一位扎须大汉怒叫,首先拔刀追出。

一笔擎天一声沉喝。笔发似奔雷。以雷霆万钧的声威。扑向三绝剑客。

人影疾闪,三绝剑客不接招,受伤后身法依然灵活,截住了扎须大汉,剑发绝学追魂三绝,剑山怒涌。

“铮铮铮!”扎须大汉的七星狭锋刀硬接了三刀。火星直冒。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留了山羊胡的中年人一掠而过,手中有一根怪异的黑­色­软板带,猛扑正向后逃走的凌云燕,速度骇人听闻,有如鬼魅幻形。

那位没有剑的少女随后跟到。身法也快得令人目眩。

杨柳青走在凌云燕的右侧,一面急掠一面叫:“丢掉那碍事的弓……可恶!”

黑板带已光临凌云燕的顶门,眼看要抽破天灵盖。

杨柳青左手上抬,看似不快其实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抓住了带头,扭身便扔。

“哎呀……”板带的主人惊叫,被扔得斜飞丈外,方能控制身形,连翻两个筋斗踉跄着地,几乎跪倒。

凌云燕不知身后所发生的变故,全力狂奔。

山羊胡中年人被扔飞,几乎砸倒了后跟的少女,少女扭身看地滚倒,危极险极地免去了相撞的危机。

杨柳青撒腿飞掠而走,冉冉而去。

身后,间歇地传出叱喝与惨叫声,追与逃的人散处在山林间拚搏。

从此,三绝剑客失了踪。这次,再也不会回来归队了。

山羊胡中年人稳下身形,脸­色­大变,吃惊地注视看逐渐去远的杨柳青背影,抽口凉气说:“咱们都走了眼。老天爷: 有人相信我擒龙客梅君实,被一个|­乳­臭未乾,只配替人跑腿的小子扔飞吗?”

“我信,梅大叔。”惊魂初定爬起的少女拍打看身上的草屑:“而且他利用你老人家,挡住了追那女汉­奸­的人,完全成功了。”

“这人是何来路?”

“死鬼商金堂手下的一个小跑腿,叫杨柳青。”少女苦笑:“是麦城我们的暗桩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小心他! ”擒龙客栗然地说:“可能是来自禁宫的御前侍卫,比乾清门侍卫更可怕的人物。巡防营派这种人隐匿在内,咱们想会上当呢!”

“不会吧?”少女脸­色­一变。

凌云燕只顾逃命,逃下山坡,逃入树林,舍不得丢掉又长又沉的弓,影响了速度。

杨柳青跟在后面,随时准备阻挡狂追而来的半老徐娘夺魄魔尊,因此忽略了前面的障碍。

前面的凌云燕慌不择路,穿枝排草狼狈而奔,刚绕过一株大树。树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噗一声晌,背心便挨了一掌,力道相当沉重,碎一声大震冲倒在地,立即失去知觉。

杨柳青这时恰好扭头回望,听到声息转头。已来不及抢救了。

一个青衣人正俯身抓起凌云燕,另一个灰衣中年人正抢到他身侧,食中两指已到了他左|­乳­下的期门|­茓­前,要用点|­茓­术擒他。

夺魄魔来势如电。即将追及。

“你也可恶!”杨柳青冷喝,左手一抄,抓住了中年人的掌背,五指如钩猛地一带,右掌疾挥。

“劈拍劈……”耳光声又急又晌。

“纳命!”身后传来夺魄魔尊的清叱,劲风及体。

他放了昏天黑地的灰衣中年人,向下一蹲。身高不及三尺。萧掠顶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这瞬间,他右腿后伸,来一记快速绝伦的虎尾脚,瞪在夺魄魔尊的右脚迎面骨上。

“哎哟……”夺魄魔尊尖叫,收腿后跳凌空而起,半空中竹萧一伸,萧口电光一闪,晶光闪烁的怪针发出了。

尚未收脚的杨柳青,早料到鬼女人歹毒地发­射­暗器,顺势伏下、侧滚。跃起,怪针­射­入地中无影无踪。

“你最可恶。”他怒吼,身形疾­射­,一闪即至。

“噗噗拍……”双掌与夺魄魔尊的左掌连续接实,第四掌鬼女人用萧迎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拍!”萧在两人的无穷压力争夺下撕成碎屑。

“去你的!”他冷叱,反掌抽击,拍一声掌背抽在夺魄魔尊的左颊上。

夺魄魔尊哎一声惊叫,仰面急退,碎一声背部撞在一株大树­干­上,枝叶摇摇,人也反弹扑地。

两人交手为期甚暂,变化快得不可思议。

他不理会夺魄魔尊,火速转身想救援凌云燕。可是,凌云燕已经失了踪,掉在草中的弓也不见了。那粒披他抽了三耳光,晕头转向的灰衣中年人,也失去了形影。

人被擒走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也要擒人,以便作为人质,转身一看,不妙。夺魄魔尊已经逃出三四十步外,速度快得惊人,想追真不是易事,这些功臻化境的高手,逃起来是很快的。

他必须追,有追的理由。

夺魄魔尊挨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打击,夺魄至宝也碎掉了。怎能不逃?而且拚命的逃。鬼女人的容貌,外表看像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其实已是花甲年纪的老太婆,只不过驻颜有术不显老而已。早年的江湖朋友中,提起这位魔道上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莫不心惊胆跳掩耳而走。这十年来,已很少有人提及,江湖道上没有人再见过这女魔头的踪迹,年经的一代少年英豪,已将这女魔看成不可信的传说人物了。

这女魔练了一种邪门外道奇功,浑身不仅是刀枪不入,而且刀枪近不了身,近身的兵刃暗器,距体尺外使被一种神奇的无形怪劲所迟滞、消劲、阻挡、震落,只有宝刀神器才能击破这种怪异邪功。

可是,今天却被一个|­乳­臭未乾的无名小子,用粗俗平常的身手武技,打得她晕头转向,怪异邪功未发生任何作用,打击着体更是疼痛难当。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女魔可能真以为自己在做恶梦呢。

一口气逃出三里外,女魔才敢扭头回望,运气不错,那可怕的小子没有追来。

她脚下一慢,抹掉头脸的大汗,仍意似不信地自语:“见了鬼了,我真的见了鬼了!”

世间是否真有鬼,很难说,但她逃命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不需要任何证明。

绕至山后,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奔跑的人影。

“一笔擎天平安地回来了。”她喃喃自语,心中一宽。那可怕的小子如果追来,必定灰头土脸,因为前面不远处的山腰密林中,是她们藏匿的地方,人多势众,不怕有人前来讨野火。

正在暗自庆幸,脚下放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令她心惊胆跳的语音:“你这功臻化境的女魔头,跑不动了吗?”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身形急转。

身后丈馀处,杨柳青双手叉腰屹立如山,神定气闲,脸上甚至看不到汗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大喝一声,踏进一步一掌虚空抽出,掌心隐现金芒,异啸随掌而发,摧山裂石的无畴暗劲,浪涛似的向杨柳青绵绵不绝涌去。

她连拍十掌之多,一掌连一掌,掌掌用了全力。

杨柳青马步微挫,双掌上拂下捺像在练防身的盘手招术,衣袂在罡风劲流中飘动,猎猎有声。

第八掌、九掌……一声冷叱。她易掌为指,一口气运点九指之多。

每一指点出,就传出撕帛似的劲气破空异啸。

杨柳青双脚仍不离原地,但身形已有了改变,上体从容不迫地扭动,双掌也改变手式,改用掌背拂拍。

“穿云指,指力好­精­纯!”杨柳青接了九指之后说: “不过。你还伤不了我。你还有甚么压箱子的本领,趁早全部掏出来吧,在下很希望能多学些奇功怪招,以增加经验和知识。”

掌指无功,她真的恐惧了,死亡的­阴­影罩住了她,她感到死神已经向她伸出拘魂的手,只觉得心胆俱寒。

“你……你用的是甚种奇功?金刚不坏法体吗?你是何人门下弟子?”她惊恐地连问了三个问题 ;三个敌人不愿答覆以免暴露自己底细的问题。

“无可奉告。”杨柳青果然不愿答覆。

“你……你……”

“我要你领路。”

“领路?”

“领我去见尹世明。”

“你………你别作梦。”她厉叫。

“我的梦通常都是好的。”

“你别想。”

“不是想,而是必须实行,你非带我去不可。”

“你知道你要面对多少人吗?”

“不会超过三十。”杨柳青笑笑:“当然,我不会愚蠢得公然去见他,你只要带我接近他的藏匿处就够了。”

“你别想……”

“你不带?”

“我可以死,不带就不带。“她发疯似的大叫。”

“我不打算要你死,而你非带不可。”杨柳青沉声说。

夺魄魔尊当然不相信杨柳青不要她死,她却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她宁可死,决不能把巡防营的可怕高手,带到尹世明藏匿的地方。

她发出一声可怕的怪叫,双手指掌并施,一面虚空攻击,一面奋勇抢进。

杨柳青不再站在原地接招,长笑声中身形东扭西闪,一双巨掌轻灵地挥拍拨拂,连换八处方位,引得她八方追逐浪费­精­力,一面游走一面说:“在下想起处置你的妙方了。”

她知道完了,邪功异技失去效用,追逐的身法又没有对方高明,逃又逃不掉,不完何待?

她不再浪费­精­力作无望的攻击,停下来定下心神防守,希望有人前来救援,说:“阁下,你休想如意。”

“我这人办事虽不能事事如意,至少一帆风顺的时候,要比失意的时候多,信不信由你。”杨柳青神态显得异常轻松: “你如果真是传说中的夺魄魔尊,一定年届花甲以上了。”

“老身六十有二岁。”

“老太婆了。你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武林老女魔。”

“不错。”

“如果在下把你穿上鼻孔拖着亮相,或者剥光衣裤吊起来,天下武林朋友该怎么想,怎么说?”

“卑鄙下流!你敢?”她­色­厉内任,打一冷战。

“没有甚么不敢的,巡防营的密探无所不敢。”

“你……”

“不信立可分晓,哈哈……”

长笑声中,人影乍合,罡风乍起,致命的攻击光临。骛地急剧闪动的人影中,传出一声厉叫。

人影飞批出两丈外,碎一声摔在山坡上向下滚。是夺魄魔尊。被摔得天昏地黑,滚了几匝方稳住滚势。

“手到擒来。”跟到的杨柳青欣然叫,大手下伸。

夺魄魔尊绝望地长叹一声,来不及爬起了,抬手一掌拍向自己的顶门。她觉得她非死不可了,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已经够丢人现眼,再落在巡防营的鹰犬手中,任何可怕的事都可能发生,只有死才能解决问题。

手肘突然一麻,如遭电极,手上的劲道全失,而且浑身发僵。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a. 接看胸口七坎|­茓­一震,便失去活动能力。

“我要先破了你的­阴­煞真气。”杨柳青站在她身侧冷冷地说:“之后,你就可以任我摆布了。”

“我不怕你!”她厉叫: “死我尚且不怕,你还能把我怎样?”

“我说过,我不要你死。”

“我却要死。”

“要赌一文钱吗?”

“你……”

“我这一指头点在你的气海上,然后用掌按在上面,用三昧真火一催,你苦练了四十馀年的­阴­煞真气,能经得起三昧真火的煎熬吗?准备了……好!来了一位妙人儿。”

身后,那位曾经仆倒避免撞击的美丽少女,幽灵似的出现在三丈外,幽香人鼻。

“虐待一位武林前辈,算不了英雄。”少女咬牙说。

“哈哈!姑娘,巡防营中没有英雄。只有枭雄,你这不是白说了吗?”杨柳青大笑着说。

“这倒是十分中肯的批评和自供。”

“好说好说。”

“你……你到底要甚么?”

“要见尹世明。”

“不行。”少女一口拒绝。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唔!你还会弄鬼。”杨柳青突然倒跃两丈外。

少女一征,楞住了。

“空灵暗香,厉害。”杨柳青在远处大声说: “在下几乎着了你的道儿,还以为是你身上的幽香呢……”

话.未完,他向前一仆,草叶急分中,他侧窜三丈外,灵活如蛇,贴地游窜奇快绝伦,只看到野草急分,看不到人影。

一枚飞旋看的暗器,以闪电似的奇速一掠而过。有人从后面无声无息地用暗器偷袭,劳而无功。

脱出险境,他挺身而起。左侧方丈馀的一株大树下人影乍现,判官笔化虹而至,笔到胁肋冷气森森。

他身形略幌,判官笔擦腰滑过,而他的左掌,已削中持笔人的咽喉。

没有人敢用这种走险的搏击术,来对付艺臻化境的高手,人危险了,简直在玩命,假使判官笔的速度再快分秒,腰胁必定左右洞穿。

袭击的人是一笔擎天,喉部挨了一掌,,这滋味真不好受,仰面急退三四步,连打五六个呢,想呕吐又吐不出甚么来,左手猛揉喉部,张大着嘴吸气,再俯身发恶,右手的判官笔挥舞着,布下绵密的防卫网。

附近人影暴起,十馀个人飞掠而来。

少女也笑容失­色­,狂奔而来尖叫:“骆叔,骆叔……”

杨柳青的大手,已从判官笔挥动的空隙中锲入,扣住了一笔擎天的顶门向下一按,直至头部触地。

“像你这种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也学坏了,居然偷袭起来啦!”杨柳青咒骂:“真想打死你这老狗!”

在众人扑到之前,他放了一笔擎天,发出一声长笑,向东飞掠而走,去势有若电­射­星飞。

其实,他早知道有大批高手悄然赶到救援夺魄魔。在跟踪女魔时,已看到一笔擎天进入前面不远处山腰中的树林,相距不足一里,猜想那儿定是逆犯们藏匿的地方。女魔交手时曾经发出叫声,林中藏匿的人必定闻声而至。

没有人敢跟踪追赶,追也追不上?他的速度太快了,三五起落便消失在前面的古林内。

十几个人聚集在夺魄魔尊被击倒的地方,神­色­不安地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除了赶快回去,立即动身撤走之外,别无他途。”吃过亏的擒龙客梅君实郑重地发表意见:“那小子的武功,已达到不可思议境界。咱们的人中。任谁也接不下他三招两式。即使他的大援来不及赶到,仅他一个人咱们也难以应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小辈轻功之佳,世所罕见。”一笔擎天不胜忧虑地说:.“咱们一走,他必定在后面跟来,势必发现咱们的藏身处,冤魂不散般死缠不休,夜间袭击后果极为可怕。尹大哥危矣!”

“那我必须除去他,才能高枕无忧。”那位佩七星挟锋刀的扎须大汉愤然拍打看身侧的树­干­:“最佳的防御是攻击,逃躲决不是办法。”

“问题是怎能除去他。三个两个上,有如以卵击石; 一拥而上。那小子一拍即走。”夺魄魔尊显得萎顿不堪,说话有气无力:“我敢打赌。他就在附近监视看我们的一举一动。”

“骆叔。”少女说:“侄女发现几件非常奇怪的事。”

“甚么事奇怪?”一笔擎天问。

“他身上佩了一柄匕首,好像从来不曾出过鞘。”

“这……对呀!老天爷,这小子一直就用拳脚交手,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动匕首……”

“咱们必定伤亡极为惨重。”少女苦笑: “迄今为止。他还没重伤咱们任何一个人,手上有分寸,有何用意:”

“对,愚叔真糊涂了。”

“如果他开始就出头,不但他们七个人必定占尽上风,而且我们的人将死伤惨重。似乎。他并不在乎多臂猿三绝剑客那此主人的死亡。还有,他一直保护看凌云燕。”

“赶快回去。”一笔擎天跳起来叫。

“骆叔……”

“回去好好盘问凌云燕,或许可以找出对付他的办法,走!”

“如果他跟来……”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咱们总不能在此地等到天黑才撤走。如果他存心宰杀我们,天黑撤走反更危险,咱们恐怕毫无希望。走吧!”

刚准备动身,左方百步外茂林深处,先传来一声哈哈大笑,然后熟悉的语音震耳欲聋:“祝你们沿途平安。奇怪,你们怎么不设诱备饵?在途中派人埋伏,前后一睹,在下就跑不了啦!哈哈哈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惊胆跳心中叫苦。

“没有人能堵得住你,阁下。”一笔擎天大声说。

“你阁下倒是相当谦虚的。”

“骆某说话从不自欺欺人。”

“只是目光如豆,不明时势?”

“你这话有何用意?”

“日后自知。”杨柳青的语音渐近:“姓骆的,我提醒你一下,你们的人.擒走了在下的顶头上司凌云燕弓迎春。我警告你们,你们如果伤了她,或者侮辱她,我保证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我更可以保证尹世明上法场,信不信由你。”

“且慢: 你说凌云燕是你的顶头上司?”

“不错,以前是商金堂,目前是她。商金堂已经见阎王去了,是被雷霆一剑身边的高手用飞刀偷袭杀死的。喂!你们还不准备定吗?”

“阁下……”

“看来,你们是不赶不走的了。好吧!咱们再来玩玩,松松筋骨。”

一笔擎天举手一挥,急急撤走。十几个人已是惊弓之鸟,怎禁受得起再玩一次?一笔擎天想起喉下那一记重击,似乎觉得被击处叉隐隐生痛了。

里馀路程,片刻即至。

这是山腰密林深处,地势略为向西倾,藉树架枝搭了八间简陋的茅蓬,每蓬可容十个人就寝。但有四间是空的,大概是备给另一批预建的安顿处所。

有三个人留置。两个人负责警戒,一个人看守俘虏。俘虏有两个: 凌云燕和官六郎。两人的手脚被分开用牛筋索捆牢,绑在树­干­下席地而坐,神­色­萎顿,垂头丧气。

一笔擎天率领众人奔回,狼狈不堪,警戒立即加强,派了两个人悄悄出发传信。

凌云燕是很勇敢的,知道身陷绝境,她并不感到悲哀。明知必死,她已对死不再感到恐惧了。.

七个人,只剩两个了。她知道,当对方向她问口供时,她的死期也就快到了。要来的,终须会来,害怕并不能免于一死,又何必害怕?

她看到一笔擎天一群人狼狈而归,先是心中大惑,接看大感兴奋。

“单总管带人找来了!”她兴奋地喃喃自语,希望之火从心底升起。

除了警戒之外,其他的人皆进入茅蓬歇息,林中一静,不久,少女出蓬向她走来。

她也向少女瞪视,以眼还眼。

“你的流星追魂弹是很有名气的。”少女在她身侧并肩坐下。语气温和: “混世魔王那群人,被你打惨了,死伤甚重。”

“我凌云燕的流星追魂弹,在你们面前成了废物,罢了!”她泄气地说。

“那是我们有准备,心理的准备与防御工具上的准备。混世魔王的消息传到,我们就知道怎样对付你的银弹了。”

“难怪无法估料你们闪避的方向。”

“你是杨柳青的上司?”少女转变话题。

“你是问口供吗?”

“也许。”

“除了杀我,我不会招出任何事。”她顽强地说。

“弓姑娘,你知道我们一定可以问出任何事。”

“不要太自信了,你……”

“我姓尹,尹家凤。”

“哦,逆首尹世明的女儿。”

“弓姑娘,希望你不要在嘴皮子上逞强,那对你将是极不愉快的事。”尹家凤终于恼了:“甚么逆犯?汉清不两立。大明江山必可国土重光。大汉子孙禁受得起挫折,经得起狂风巨浪,虽受制于异族下,但永不屈服,永不认命,永不投降,只要有机会,就会揭竿而起高举义旗,不成功便成仁,百折不挠,死而后已。你,难道不是大汉儿女?”

“我……”

“尹姑娘。”官六郎突然叫:“她不是汉人。你脱掉她的快靴,定可发现她是天足。她是满人的­干­练密谍。”

“哦!真的?你是………”

“我姓官,官六郎,宜昌的武师,被仇家所陷害,不得不投入巡防营避仇,我是不得已。你们如果不杀我,我会将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招了供,当然不杀你。”尹家凤欣然说:“你同来的人都死了,你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是吗?”

“我不会回去的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好,把你知道杨柳青的事说来听听。”

“他是荆州沙市的走私小头头,专门走私日用品食盐,偷运至江对岸深入武陵山区出售。由于你们的到达,巡防营澈底封锁大江两岸,所有的地方混混全受到警告和监视。闹江鲨胡魁其实是巡防营的眼线,巡防营要利用他将你们引出来,投下妙计布网张罗,果然将你们的人引入埋伏,没料到功败垂成。那天晚上,杨柳青霉运当头……”官六郎将杨柳青被逼投效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家伙武艺稀松平常,但机警绝伦,而且人才一表,凌云燕看上了他,两人已是尽人皆知的露水鸳鸯。”

“你说他被商金堂击败了?”尹家凤怪声怪调地问。

“差不多。这小子敢拚敢斗,普通拳脚商金堂仅略高三两成,但他禁受得起打击,几乎让商金堂打出真火,.恼羞成怒要用内家绝学对付他。”

“原来如此。”尹家凤忍不住好笑,也疑云大起:“你说他和这位满女……”

“一双两好。”官六郎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他们并不相配,凌云燕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身份更不相称。最重要的是,这满女是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她的妍头很多。杨柳青并不是最出­色­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她一脚踢掉的。”

“放你的狗屁!”凌云燕口不择言。粗野地咒骂:“我可是真心真意爱他的。他死了,我仍然爱他凌云燕哭了,泪下如雨。

尹家凤闭上凤目,沉思久久。

“凌云燕。”尹家凤拍拍对方的肩膀:“你真是满人?”

“不错。”

“那么,杨柳青真是大内派出来的密谋了。”

“你怎么这样蠢?”凌云燕不客气地说: “大内侍卫分二等: 御前侍卫、乾浦门侍卫、郎卫; 郎卫也叫三旗侍卫。二等侍卫的出身,必须是上三旗的优秀子弟。上三旗是正黄旗、王白旗、镶黄旗。印所谓天潢世胄。入选的子弟,必须先经过十二年苦练,由大内的名师传授惊世内外功绝技,然后经过严格的考试,先取得巴图鲁(武士)资格,再经三年试用,才能入调大内。在郎卫再努力三年,才、能升至乾清门二等侍卫。想想看。杨柳青今年有多大岁?他配入调大内?他在荆州做走私小头头开始时还不到十六岁呢!奇怪,他已经被你们杀了,你问他问得这么详细。有何用意?”

“他正在设法救你。”尹家凤挺身站起,冷冷一笑: “我相信他正在这附近潜伏。我问你,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哎呀!他……他他……”凌云燕忘形地大叫,想猛然站起,却被捆网勒得此牙喇嘴。

“他就躲在这附近。”尹家凤旧话重提:“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假以时日磨练,再有名师指点,他必可出人头地。”凌云燕毫不脸红地说:“我要造就他,我要督导他苦练,我爱他,甚至会下嫁给他……”

“原来你们巡防营的人,也是一群瞎子,”尹家凤笑了:“凌云燕,你虽然不算全瞎,至少也是个糊涂虫,但你是一个有福的人。”

尹家凤走了,凌云燕却茫然地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柳青……”空间里,突然传出凌云燕奔放狂野的尖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久,俘虏被藏起来了。

焦灼的等待中,在感觉上,应该觉得时光过得特别慢。但有时却恰好相反。反而觉得时光飞逝,过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心焦。

一笔擎天一群人,就觉得时光过得太快了。怎么不知不觉间,红日就快要沉落西山头了?

夜来了,危险也要来了。

老天爷保佑。黄昏之前片刻,廿八名男女老少终于在期待中赶到会合,实力增强两倍。士气大震。最令人宽心的是: 有十个人携有霸道的匣弩。

如果十弩齐发,九十枝可贯重甲的劲矢,足以­射­杀五十个人,形成一张百尺方圆的箭网。

对面一座小山上,密林深处突然传出激昂的歌声:“鼎河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励哭六军皆稿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茅蓬中人影悄然移动,像一群幽灵。两地直距离不足两里,而歌声依然直薄耳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芜: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歌声不绝,有时像燕赵悲歌,有时如流泉呜咽; 有时如怒涛天马,有时似午夜秋声。

已抵达小山下的一群人中,突然传出一声激昂的震天长啸,然后是一声撕裂心肺的悲号。

歌声绵绵不绝,抑扬顿挫字字感人肺腑。

人群默默向上急行,在黑暗的林下像一群鬼魂,逐渐接近山顶,接近歌声传出处。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歌声以惊涛骇浪似的声势向寂寂空山轰传,四面群峰的回声一再转折,更增声势。

十二个人半弧形排开。山顶的林空中,一个黑影措手而立,动人心弦的歌声,就是从这人的口中传出的。

十二个人默然肃立,像是石人。

黑影不介意不速之客闯歌,旁若无人地唱最后一段:“馆姓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迳鹿生鸟自唬,展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歌声徐歇,但在感觉中,.天宇下仍馀音息息。人们的心灵中,酸、甜、苦、辣种种滋味,与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仍在不断似涌、翻腾。

久久,死一般的静。

其实,深山中的夜并不是寂静的。山林莽野中,生物界正进行一场真正的生存竞争惨烈搏斗,强存弱亡物竞天择,连草木也在吸取土地的­精­华,与空间里的雨露。风声、松涛、枭啼、狼嚎,以至草虫轻呜 -- 山中的夜决不是空茫死寂的。

这十三个人,却是死寂的。

久久,久久,十二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 “姓吴的骂姓吴的。他们的境况相同,我不认为这是公平的。”

“他们大致是相同的,但相同中有相异。”歌者说话了,是杨柳青。

“我同意你的看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卖国的汉­奸­。”杨柳青的语音坚强有力: “不同的是:吴三桂目前是大周皇帝,吴梅村是国子祭酒。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身为国家栋梁,不死君文之丧,为了一个女人引异族屠杀我大汉儿女,断送了大明大好河山。吴梅村是文人,他的责任要小些。”

“至少。吴三桂终于高举反清的义旗。”

“呸─他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而不得不铤而走险,满人主子早已准备了砍他脑袋的刀。你还是要去投奔他?”

“明知不是伴件,事急且相随。”

“你反清复明,他要自当皇帝,而且已经是皇帝,他能容得下你?”

“委曲求全,为大目标而必须放弃小见。”

“你错了,他不会因为你放弃小见而容纳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一阵沉默,久久,久久。

“大封锁已经完成,这处山区也不久将大军云集。”杨柳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可以替你安排。但是,却又不忍心把你们送入虎口。你见不到吴三桂,他会在半路上埋葬你们。”

“可是……”

“没有可是。”杨柳青的语音斩钉截铁:“反清复明志士恨他刺骨,他也仇视复明的志士。你在均州高举反清复明义旗,与他有了誓不两立的冲突。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你坚持要去,我替你们安排过江。偷渡封锁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久久,没有人作声。

“老弟,我该怎办?”那人终于打破沉默。

“你要听忠告吗?”

“老朽以至诚请老弟指示迷津。老朽尹世明。”

“尹老,这是一场长期的、坚苦卓绝的、艰苦绵长的斗争,冲动鲁莽无济于事。反抗的种子必须深埋,任何地方都可生根,气候未成,不宜轻举妄动。为仁人志士存血脉,为他日烈火焚天而传薪。莽莽江湖″正是浅龙伏矫的好丢处。尹老,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感激不尽。”

“准备过江吗?”

“不必了。”

“尹老,这是明智的抉择。”

“今后行止,尚请老弟指示。”

“辛苦些,北走武当,再化整为零,顺汉水下放。汉水东南日夜流;那是生根的好地方。”

“谢谢你,老弟。”

“不必谢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能请教老弟贵姓大名吗?”

“不能。”

“老弟……”

“我的事,请勿过问。你的人可靠吗?”

“全都是视死如归的弟兄,毁家抒难出生入死的汉子。”

“很好!是谁大胆猜测,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小女家凤。”

“哦!她是个好姑娘。是使用空灵暗香那位姑娘吗?”

“谢谢你的夸奖。”是尹家凤的声音。

“好说好说。单总管已料定你们过不了江,必定退回荆门州。援兵即将赶到,他很可能在北面截住你们的退路。因此,我必须发生某些可怕的变故,不然你们将很难脱身。能留下两三个­精­明机警,而又能忍受艰苦潜伏痛苦的人吗?”

“能。”

“好。明天晚上你们就动身,前面自然会有人替你们开路。留下的人看守看凌云燕,三天后让她恢复自由,我会来接她。等我将人接走之后,留下的人必须逃入深山,带足半月乾粮,找隐密的狐洞躲起来,搜山的人将很多很多,躲不牢就完了。”

“哦!杨爷,她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尹家凤问。

“对,很重要。”

“她是满人。”

“就因为她是满人才重要。”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不要说。诸位,再见。”黑影似是破空飞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久久,尹世明突然说:“你们一定走了眼,他绝对不是一个廿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一定­精­于易容术。”

“爹,易容术骗得过凌云燕吗?他们……他们是……”尹家凤不敢把话说完。

“这位老弟真是匪夷所思。”一笔擎天说:“那晚我躲在内房中,亲眼看到他被那些家伙整治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亲自目击。鬼才相信他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哦!我明白了,那晚灯火突妹被打熄,挡路的有一个人自行摔倒。我才能乘机脱身,定然是他在暗中相助,错不了。”

“丘老挨的那枚飞钱,大概也是他的杰作了。”另一人接口:“三绝剑客根本不会用制钱做暗器,根本不配在丘老面前逞能。”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尹世明领先便走。

洛阳山下的秘站前进指挥处。时时刻刻皆有巡防营的秘谍赶来报到,府城营中的潜龙队­精­锐人员,也化整为零赶来会合。

单总管老谋深算,成竹在胸,每天将各地眼线与伏桩传回的消息详加研判整理,不但已摸清逆犯的活动意向,也将山城们的动向确实掌握住,按计划组成了行动、支援、前哨、阻绝。伏桩等等小组。以行动小组为打击的主力;阻绝小组为封锁支点;支援小组以直接打击逆犯主力为目标。每一小组成员有多有少,行动也就有先有后,皆由前哨小组导引,先后向待机位置推进。每个人皆带有十天乾粮,裹粮入山可以免去觅食的麻烦,深山里地无食可觅。他与指挥小组六个人在指挥处坐镇,为后面陆续奉命赶来的巡防营正式官兵指派任务,作为山区外围执行澈底封锁的主力。这些计划如能有效地执行,逆犯Сhā翅­鸡­飞。

兵贵神速,五更天,各路人马已经分别就途,踏着晓风残月进入山区。

指挥处除了七位首脑人物之外,还有卅名巡防营的官兵负责警卫与传递信息。

预计还有三队二百名巡防营官兵,天亮之后可陆续到达,届时便可向指定的计划封锁区就位。

由于多臂猿六个人,并未于昨天黄昏前返回,派去找寻的人也失望而归,显然已迷失在丛山里了。单总管并不在意多臂猿的失踪,他只耽心凌云燕的安全,万一有了意外,他无法向主子交代,多罗贝勒爷必定与他没完没了。

好在自午后开始,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人数渐增,至黄昏届临,正式的官兵不算,密谋探子与及潜龙队的人,就超过了两百大关。这期间,单总管忙得已无法分心关切凌云燕的安危。

忙到三更天,各组的负责人方在完全了解任务之后,离去回到四周的临时帐幕歇息,养­精­蓄锐以便五更起更时出发就道。人一散,单总管的烦恼又来了,心中紊乱无法安歇就寝,怎历多臂猿六个人还没赶回来?再晚些可就赶不上五更出发就定位的时辰啦!凌云燕目下怎样了?

四更末,他一直就不曾上床,在茅草铺设的茅蓬中卧具打坐,但心中焦躁思路纷纭,定不下心来。

警卫叫醒了他,时辰已到。他一夜未睡。

打发各路人马出发之后,人声一静,他倦意欲来,往卧具上一躺,暗骂多臂猿该死误事。

多臂猿预定的任务是八个前哨小组的总指挥,目前改派潜龙队的­干­员飞天夜叉阳起凤出任。

共有三家农舍,人都赶跑了。四座临时搭建的大茅蓬。他住在中间的茅蓬内。四周,共有卅馀座军帐,树立了辕门、旗台,真有点军伍规模。军帐空荡荡,人去帐空。卅名警卫住在茅蓬左侧的两座帐幕内。

两名警卫巡视帐幕,两名警卫在茅蓬站冈,一名警卫看守三家农舍.,里面安顿的女谍皆随各小组走了,农舍一空。

五更正,即将黎明。他终于在思路纷纭中茁と朊巍C蔚比徊皇敲赖模凌云燕关系着他的前程,梦怎会美?

黎明前,,必有片刻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右邻那座茅蓬内,住着他的六位得力助手。

黎明前的阵黑,要命的时刻,也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他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所警醒;他是感觉最为锐敏的武林高手。

茅蓬内更黑,他睡在蓬右角底部,张目倏然而起,看到一个只有他的神目才能看得到的黑影,在蓬中心往复走动,似乎背着手低头。

“谁呀:”他问,警觉心消逝,提早起来了。茅蓬左间是搭了长板,桌的会议窒,他的手下有大半时间消耗在这里。

“是我。”黑影信口应偌,语气不够尊敬。

“你?”

“我在想,该不该给你有剑在手的机会。你的绰号叫燕山魔剑……”

“在下的剑已经在手了。”他警觉地挺身而起,身畔搁者的剑已经在手,而且已无声无息地出了鞘。

“那么,赶快准备自保。”

“你是……”

“金刀伏魔……”

“伊世明……”刀光似电,剑旭飞腾,兀地罡风骤起,劲气澈骨生寒。黑夜中全力相搏,全凭经验与本能发招,除非有一方采用谨慎的游斗术行试探­性­的攻击,不然只有一击的机会,生死立判,有我无敌。

刀与剑并未接触。人影疾闪两次,只听到刀和剑所发出的可怕异呜。兀地风生八步。可怖的撕裂声入耳。

“你……你不是尹……尹世明……”单总管的语音凄厉刺耳。

“不是。”黑影用稳定的声音回答。

“他……他派一个刀……刀神来……来对付我……”

“对,不是刺客。”

“你……你是谁?告……告诉我真……真名号……”

“杨柳青。”“甚么?天……哪……”当一声咱,长剑坠地。

杨柳青将刀丢下,缓缓转身往外走。

“你竟然把剑丢掉了。”杨柳青在蓬门口转身说,门两旁的地上,躺着两名警卫:“死时没有剑在手,可悲啊!”

“蹦!”里面传出人体倒地声,血腥刺鼻,间或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喘息声。

黎明前的阵黑终于消逝了,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太白金星的光芒逐渐黯淡。

天亮了,陆续赶到约二百馀名官兵,成了在附近搜捕刺客的主力,无法派到封锁区执行封锁,因为完全了解状况的七位首脑人物都死了,支援小组的总指挥单总管已离开了人世。

刺客定是尹逆世明派来的,逆犯仍在苦马坪附近,必定想从这一带出山。

三天后,午夜。山腰密林中的八座茅蓬死一般的静,一个警卫在附近往复巡走。这是最犯忌的事,夜间警哨移动相当危险。

左后方一株大树后,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哨。

警卫迅疾地转身,接看急奔而至。

“怎么会把你留下?”树后走出的杨柳青讶然问。

“弓姑娘是女的,我留下不方便得多吗?”尹家凤走近低声说:“杨爷,她……”

“她怎样了?”

“很勇敢,视死如归。现在,她睡得很香甜,因为她嗅了一些空灵暗香。”尹家凤的声音柔柔地:“杨爷,她是个可敬的敌人,满人有这种忠贞 不二,视死如归的人才,难怪各地反抗义军成不了气候。杨爷,不要伤害她。”

“不会的,我要利用她带我进京。”

“进京?你……”

“她会替我设法转入旗籍。”

“甚么?你……入旗籍……哎呀!你……你要行刺……”

“不要胡思乱想,行刺一个皇帝,第二个仍然是皇帝。而且,没有人能混入三旗侍卫的圈子里。””

“那你……”

“入旗之后,早晚会有外放的机会。镇守重要大埠,不但可以了解当地军政情势,更可暗助当地的反清志士。尹姑娘,我的工作与你们不同,我作的是长远打算。满清终将覆亡,但不是今天或明天,今年或明年,也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的岁月。我们必须将种子埋入他们的核心,将火种引进他们的堂奥。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哦!你们有组织?”

“不错,而且很大。天­色­不早,我要将人带走了。请多珍重,祝福你们。”

“杨……杨大哥,我……我们能再见吗?”尹家凤的嗓音变了。

“谁如道呢?姑娘,除了互相祝福之外。那能奢言其他?别了,姑娘珍重。”尹家凤突然扑入他怀中,抱得紧紧地。久久,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首。冰凉的嘴­唇­。濡湿的粉颊。贴上他的颊旁,绵绵地。幽幽地亲了他一吻。才松开拥抱,用抖切的声音咽硬着说:“我…我们,都好苦,好苦。”

“是的。”他说:“国破家亡,好苦。”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姑娘颤声低吟,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在她的胸襟上。

杨柳青伸出右手,压在她的右肩上。用力一握,放手举步便走,步伐坚定、沉稳,没有迟疑,没有留恋。

尹家凤转过头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痴立久久。

次日一早,山脚下的小溪旁。沉睡中的凌云燕被脸上的一阵冷意惊醒了。

“哎呀! 这….…这里……柳青!天哪……”她像发狂般跃起,扑出,把正用浸水腰巾替她拭脸的杨柳青扑倒,压得牢牢地,抱得紧紧地,狂乱地,痛迷地猛亲杨柳青的双颊。

“迎春。”杨柳青亲昵地经抚它的秀发:“你好像没吃多少苦头。”

“我不怕他们,我并不隐瞒我的身份,他们在我口中,也问不出甚么来。”她得意地说:“你真的成功地把我救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自由了吗?”

“哦!真的呢:”她抬起上身游目四顾:“这里……”

“这里是界首附近的小溪,再往南走便是野猪谷。”

“怎么走这里?”

“背着你奔波了一夜,不绕远些能逃得掉?”

“哦!谢谢你。外面的事怎样了?”

“我怎知道?”杨柳青推开她挺身坐起:“我一直就在囚禁你的地方等候机会,不将你救出,怎能离开?我怕赶回去报信而他们却迁走了,我怎么向单总管解释?”

“你这冤家!”她娇媚地白了杨柳青一眼:“又要使­性­子了?我可没有埋怨你哪!说话火气好大,我不依。”

“你是很难伺候的。”

“今后不会了。”她又投入杨柳青怀中:“我会像汉人的妻子一样顺从你……”

“甚么?妻子?”杨柳青大吃一惊。

“有甚么不对吗?”她拍拍高耸的酥胸:“你转入旗籍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其实除了三旗贵族之外,偷偷汉满通婚的人多得很呢。”

“好吧!通婚就通婚。”杨柳青暗中咬牙说。

“好哇!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动身上京。”她兴奋地跳起来:“我们快走。也许,单总管还需要我们带路去捉那些逆犯呢,走!”

“你以为那些逆犯是傻瓜蛋吗?”杨柳青在前面领路,一面信口说:“当他们发现俘虏逃掉了之,赶快撤走才有鬼,恐怕这时早已逃出卅里以外了。还会等你带人去捉他们?”

“对呀:我很笨是不是?”

“你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更美丽……”

“老天爷:灌迷汤吗?我……我喜欢。很有情趣。”杨柳青苦笑,心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鬼的情趣。他当然明白:要达到目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阵好赶。攀越三座山。找到了野猪谷,走上小径后不久,前面旗帜飘扬,大队官兵正向山里进兵。最前面里馀,十八名荷枪握刀的搜索哨兵,首先发现了他们。

“站住!甚么人?”擒来约三名兵勇大叫。

“巡防营潜龙队的弓迎春和杨柳青。“凌云燕神气地说:“疑!你们是……”“城守营的搜山队。”为首的兵勇说:“潜龙队撤回荆州去了。你们赶快归队,还赶得上。”“回荆州了?”凌云燕大感意外:“也好。我们也回荆州。”两人脚下一紧,踏上归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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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 猛虎出栏、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堂下分坐看十八个人,其中两位是女的。

右首坐看的八个人与众不同,四个是官差,四个是戴了铐链的犯人。本城名捕头量天一尺龙君宝身材魁梧,气概不凡,在辽东一带为非作歹的匪号,没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在饶州府附近作案。连天上闻名的翻阳水寇二龙三蛟四夜叉,也不敢在双港口以东的水域内横行。他为人正直,­精­明­干­练,深获一府一县的长官器重。

这里是府城缮绅张坤堂张大爷家的华丽客厅。府城中心的澹泽湖延宾坊萧家港的南端,张家是数一数二的富豪,而不是为富不仁的暴发户。三年前,江西全境盗贼如毛,辽东更是遍地崔符。辽东贼更联合南京徽州的黄山贼,与浙江的衡州贼h把三省的山区闹得天翻地覆。活阎王王浩八的鬼府神兵,在姚源洞起事,把辽东搞得烈火焚天,血流漂染。张家是第一个捐款募兵的仕绅。也是第一个出钱设济安所收容难民的人,施药施医管吃管住,比官府所办的事更周到,全活无算,有口皆碑。

堂上生了三个人,但其中没有主人张大爷。

本府的推官大人李永康坐在首位,今天没穿公服,但仍然具有令歹徒们心寒的威仪,国字脸膛泛看古铜­色­的健康­色­泽,一双虎日有震慑人心的锐利光芒。去年五月,江西参政吴大人吴廷举,单骑深入匪巢劝匪接受招安,被囚却卸策反成功赶走活阎王,定计的四谋中就有李推官在内。

铁面推官不穿公服,在民宅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男女,其中居然有戴铐链的犯人。到底在搞些甚么鬼?

好像正事已经办完了,推官大人的口气温和得令犯人也感到心中暖暖地。

“诸位有三天工夫决定是否接受。”李推官冷静地说:“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勉强不得。你们是本官接见的第三批人,前两批的人至今还没有答覆。希望诸位能在限期内权衡利害作一决定。诸位都是具有奇技异能的江湖豪士,经验与见识足以替目已的行为负责。足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荣辱,决定之后,请与龙捕头直接连络,本官之所以出面与诸位商谈,主要是向诸位表明官方的立场,让诸位安心,因为如果熊员外自己出面,的确有点不合法,官方也不能公然鼓励这种事。也可以说,官方只能替诸位证明诸位的应徵,是出于自愿的。如果没有疑问,诸位可以走了。”客人三三两两出了张家高大的门楼,分向街头街尾散去,一面走一面议论纷纷。

一男一女走上了环湖大街,接近大龙桥桥头,一旁跟来一个的头环眼大汉,低声问:“怎样?一样的事?”

“不错,同一件事。”男的说。

“他们不死心了。”大汉一面旁着走一面冷笑。

“熊高风不会死心的,张大爷已明白地表示,以雄厚的财力支持他。“女的说。

“有人应徵吗?”大汉要知道结果。

“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就难说了。”男的说:“有钱可使鬼推磨。又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年来,饿死的人多得很呢。”

“但合条件的人,决不会饿死。”女的接口:“坐在我上首那位仁兄,就是北门外仁义乡周家的老大。岳庙山北面一大片田地,都是他周家的产业。”

“周玉峰?九江九叠屏云九上人的得意门徒妙剑周玉峰,他挺身出来凑热闹?”大汉脸­色­微变。

“真是他。”男的说:“这种自命英雄豪杰的人,为了死要面子,出头替乡亲出力。名利双收乃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位江湖名流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大汉问。

“李推官所提的条件太苛。”

“条件是……”

“要取保具结,只有成功与失败两条路可走。”

“哦!难怪李推官不当公事办。”

“今天来了四个囚犯。”女的说:“大概日久没有人应徵,李推官情急,要做出枉法的事了。”

“认识那些囚犯吗?”大汉问。

“不认识。”男的说:“戴铐而没戴脚链。好像不是什么重刑要犯。”

“如果是死刑犯,李推官怎敢枉法?”大汉说。三人向东面的小街走了。

出月波门,沿城外小街可以直达翻江旁的芝山驿,驿右首是河泊所。这里是码头区,一条小街向东伸展,与南门码头相啊接。但这几年来兵荒马乱,城外不安全,所以这一带十室九空,尚未恢复元气,仅河泊所附近,仍然维持半复苏状态:驿站的左首,是五湖船行大东主司马武扬的大宅。五湖船行规模相当大,以货运为主,将都江上游昌江景德镇的瓷器运到九江,再到星子县大排岭把高岭土运到景德镇,利润相当可观。

入幕时分,龙捕头量天一尺进入司马东主的大宅。司马武扬吃的是江湖饭,半百年纪人才一表,在江右附近混的人,都知道五湖水怪司马武扬不好惹,水­性­之佳。连翻阳湖的水贼也畏他三分,江湖潜势力相当雄厚,大小贼群相戒远离五湖船行的客货船。一是运泥船抢来无利可图,三足怕司马武扬不顾一切报复,三是不一定能抢劫成功,即使成功,所付的代价也十分可观,得不偿失。

客厅中。司马武扬与两位得力臂膀接待龙捕头。仆人奉上茶水,客套一番。

“高永毅出来了。”龙捕头平静地说:“不要丢惹他。司马东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知道。”五湖水怪司马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其实。如果我真的存心要他的命,他绝对活不到现在,龙头应该明白的。他已经坐了两年牢,火气应该消磨得变聪明了。我又何必绝他的生路?”

“但愿如此。”

“疑!龙头足不相信在下吗?”五湖水妖笑问。

“我应该相信吗?”龙捕头也含笑反问。

“龙头真应该相信的。”五湖水妖眼中有令人心寒的光芒:“他东湖的祖产已经充了公,他老娘的眼睛也哭瞎了。这一去,凭他那几手花拳绣腿,九成九回不来,在下犯不着落井下石,对不对?这与和贼兵决战是不同的。”

“龙头最好叫他放明白些。“五湖水妖的拜弟混江鲤田超群不住冷笑:“不管他这一去是否成功,今后,他最好离开饶州,到外地谋生路。”

“而且最好在本船行船只所经的埠头外谋生路。”另一拜弟老三登萍渡水马飘萍接口:“不然,他不会再进监牢。他那瞎眼的老娘也不会再有人奉养了。”

“我可以向你们几位保证。”龙捕头语气一冷:“买通小贼攀诬的事,决不会再发生,杀人灭口的事也决不会再发生。而且,我会睁大看眼睛,拉长耳朵,注意每一个狗娘养的坏杂种,到底在­干­些甚么该上法场的勾当。上一次是我量天一尺事先毫无准备,事后疏于防范,眼睁睁看他进死囚牢。以后,我量天一尺应该学聪明些了。”他一口喝乾杯中茶,眼中有凛然的光芒。

“如果有人认为我量天一尺可以玩弄在手掌之间。”他在厅门止步转身,盯看三个不住冷笑的人:“我龙君宝将用铁的手段,来纠正他的错误。”主人并不送客出门,显然双方的会谈并不友好。

“贤弟,这人将是咱们一大祸害。”

“五湖水妖对两位拜弟说,眼中杀机怒涌:“搞不好,咱们很可能要在­阴­沟里翻船。”

“那就做了他。”混江鲤凶狠地说。

“他已经提防着我们。”五湖水妖摇头表示不妥。

“那就在公事上套他。”登萍渡水提出意见。

“这得花不少工夫布置。而且,李推官非常的信任他,知府与知县两方面,也都不好下工夫。”五湖水妖摇头。

“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问题是能不能花上工夫,把他的弱点发掘出来加以利用。”混江鲤郑重地说:“大哥,只要咱们多留些心,机会有的是。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也只好慢慢来。”五湖水妖点头:“自从小畜生被咬进去以后,这狗杂种就对咱们留心了,很可能已经知道内情。幸而他抓不住咱们的把柄 。无凭无据他不敢翻案,不然他必定会蛮­干­的。所以咱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他在一天,咱们一天不能安心。”半月后,江浙交界处的白沙关。

这里原来由岭口­干­户所振有官兵驻守。但目前连岭日千户所也废弃了,关垒已毁,不但没有官兵,连真正的居民也没有几个。地方残破,十室九空。大乱三年,这一带除了野兽不见人迹。即使有人,决不是安份守己的人。

复原的工作推行得很难,目前这里仍是政令不到,自生自灭弱­肉­强食的匪乱区。江西全境仍然大乱未已,更大的暴乱正在酝酿中。

进入这一带山区的人,生死自己负责。

四个人坐在以前关所衙门前的石阶上,大口啃着随身携来的乾粮。他们身旁,搁放看不少物品,洋洋大观。刀剑、问路杖。包裹、绳索、水竹筒、盐袋…:身上还有八宝囊、七首、盛了暗器的宽皮护腰。

坐在最下面一级的扎须大汉,撕啃看一条烤兔腿。吃得津津有味,瞥了右侧方那位同伴一眼。

“高永毅。”扎须大汉含糊地叫:“你是东湖的本份人,为何要来玩命?”高永毅的外貌,真像一个本份人,身材虽然生得倒也魁梧;但五官端正,细皮白­肉­,脸上看不到任何暴戾的线条和气势,如果换穿了青衫长袍,那就像极了府学舍中的年青书生少年公子。

“因为我要用我的命来冒险,换取五年牢狱之灾。”高永毅一面嚼看乾米糕,一面平静地说:“我本来是个死刑犯。活阎王王浩八屯兵风雨山,进薄府城,知府大人招募敢死队,我去了,由死刑改为六年徒刑。还有五年,囚牢的日子难过,所以我来了。”

“哦!我记起来了。”那位叫文世亮的人说:“你就是那位带了十名 敢死队,夜劫贼营砍了活阎王四先锋的人,对不对?”

“四先锋睡得像四条猪,赤候条身上没带有半寸铁,怀里各抱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十个人用刀砍,比砍四条虫还要容易。”高水毅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他们死了,所以我从死囚牢迁到活囚牢。文老兄,你为何要来?”

“为了一千两银子的重赏。”文世亮坦然地说:“我在九江混日子,一年赚不了五六十两银子。一千两银子,足够我过十年快活日子。同样是玩命,我宁可这样玩,至少明里拚总比挨别人从后面Сhā一刀乾脆些。”坐在最上一级的人,是饶州二剑客之一的妙剑周玉峰,一位武林世家的侠义英雄,城北郊仁义乡岳庙山周家,江湖朋友对这地方耳熟能详。

“高老弟,你真不该来。”妙剑周玉峰摇头苦笑:“五年是很快的。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你虽然在匪乱期间表现得很出­色­,但毕竟不是玩命的人,何苦呢?”

“我已经来了。”高永毅淡淡一笑:“抢劫五湖船行的水贼咬定我是同谋,我这条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玩玩命并没有甚么不对。”

“你这孩子!”妙剑不住摇头。

高永毅今年才廿二岁,妙剑周玉峰已经是四十出头,叫他一声孩子名正言顺。

“成天豪。”文世亮盯看扎须大汉:“你为甚么来?也为了重赏?”

“为了找匪乱期间,失散的老伴。”成天豪的黑脸膛暗下来了:“我一辈子,没让我那老伴过一天好日子,我好后悔,我发誓要找到他。补偿我廿十年来对她的亏欠,我要……”

“你知道他在山里面?”文世亮截断对方的话。

“很可能。有人看到她被匪徒带过江,经过武扬乡,以后就……”

“哈哈!她如果做了压寨夫人,你……”成天豪倏然站起,怪眼彪圆,凶狠地向文世亮走去。一双大手伸出了。

“成老兄,不要开不起玩笑。”文世亮陪笑。已看出危机:“廿年的夫妻。你自认对她有所亏欠,为她拚命是应该的,兄弟希望你能平安地找到她。”

“以后说话,你给我小心了。”成天豪咬牙说。

“如果凡事都要小心,我文世亮就不会来了。”文世亮­阴­­阴­一笑:“在下只是对你的痛苦心情让步,而不是怕你的凶狠态度,你要放明白些,哼!”

“路还没开始走,你们就开始互相仇视,尔后怎办?”妙剑以领队人的身份出面制止冲突:“你们给我放明白些,咱们四个人出来同心同命,离心离德只有死路一条,不许有同样事情发生,知道吗?”

“周老兄,不要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文世亮用嘲 弄的口吻说:“谁死谁活,各安天命,是不是?”“你又有何高见?”妙剑沉声问。

“如果失败了,回去在下不要坐牢,也不怕毁了侠名,又没有老婆待救,大不了退回九百两银子,没有什么好怕的。”

“问题是你能不能活看回去。”

“再凶险的路,在下也曾走过。”

“你以为这条路还不够凶险?”

“算不了甚历。自从活阎王王浩八死后,山上的土匪散贼,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怕甚么?”

“不久你就可以知道了。”妙剑冷冷地说:“这条路比幽冥路好不了多少。你最好不要自大自满,看不起这些逃贼散匪,付出的代价将是你的­性­命,信不信由你。”

“哼!”文世亮以冷哼表示鸣金收兵。

山径向东伸展,在千峰万峦中盘旋,偶或可以听到山窝里传出几声熟悉的犬吠,但看不见房屋,也没发现有人踪。山深林密,马道羊肠,人在这地方行走,似乎已远离莽莽红尘,不如人间何世。

路通浙江的卫州府,走上百里不见人烟。当初活阎王被吴廷举单骑策反,众叛亲离流窜裴源。又被知府李承勋与俞谏所带的狼兵所击溃,逃入这一带山区四出流窜,兵来贼往你争我夺。几乎把这一带三省山区杀得­鸡­犬不留,所有的村落寨岩焚烧殆尽,见不到人烟理所当然。

午膳毕,收妥馀下的乾粮,妙剑周玉峰下令动身。带来的乾粮快消耗光了,以后,得靠自己设法猎食,捉不到飞禽走兽。就得挨饿。

降下一处小河谷,小河向东流。水从山谷里倒泻下来。飞珠溅玉颇为壮观。

“周老兄,今晚在何处露宿?”走在妙剑身后的成天豪问:“除了山还是山。奇怪,有路,怎么没有村寨,又不见行人?”

“这条路忱被野草蔓没了。”妙剑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行走啦“贼兵已散,官兵不再前来,旅客还不敢走动,咱们不必寄望找到村寨投宿。”“哎!那座大石上有人。”文世亮欣然说。

小河在山脚下形成一座十馀亩大的深潭,水­色­碧绿深不可测,已看不到水流的动态。潭旁怪石林立。有如犬牙森列。小径绕潭右而过,潭旁的一座巨大怪石顶端,果然坐着一个人。

“这是最近三天来,咱们遇上的第一个人。”妙剑低声说:“诸位不要惊吓了他,在下去向他打听打听。”

“你少臭美。”远在卅步外石顶上的人,转头向这一面用­阴­森的语音说:“你们连兔子部惊吓不了。就算你们是厉鬼,我老人家也不会被惊吓的。”四人都吃了一惊,相距在卅涉外,说话声音很低,就算老人不耳背,耳力一如年轻时锐敏,恐怕也不易听清妙剑的话。

“咱们碰上了非常人。”妙剑警觉地说,戒备看向前接近,离开道路向右下走。

石高约三丈左右,老人已转过身来,仍然安坐石顶,膝上搁着一根黄竹杖。破旧的葛袍,花白头发换了一个道士髻。三角孤拐脸皱纹密布,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冷芒四­射­。山羊胡全白了,但牙齿一颗也没脱落,白森森有如犬牙。又尖又利完整无缺,令人难以置信。

“老丈请了。”妙剑在石下行礼。

“你要­干­什么?”老人的语气锐利如刀。

“有事向老丈请教。”

“老夫不一定肯答覆你。”

“这………”

“有话你就讲,有屁你就放。反正你是非问不可,因为此地除了老丈之外,只有鬼而没有活人上远在十步外,站在小径旁的高永毅,突然接口说:“老伯所说的鬼,好像并不是­阴­司里的鬼。”

“你小子说什么?”老人厉声问。

“高老弟,不要打岔。”妙剑制止高永毅。

“这附近最少也有十个人。”高水毅用手向路旁浓密的山脚树林一指。

“你是真的见了鬼了。”文世亮不屑地说。

树林与野草十分浓密,人如果躲藏在内,多少会从走动过的地方看出痕迹,在高手眼中无所遁形。显然,妙剑三个人都看不出有人的徵候。

艾世亮是个老江湖,怎肯相信高永毅的话?

“月前。”妙剑向老人说:“混世魔王朱兴建寨开化小方山落猿岭,听说在这附近投下了卡。请请问老伯。到何处方可以找到卡上的人?”

“混世魔王月前已经窜到徽州的昱岭去了。”老人冷冷地说:“你小子所得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哦!跑那么远去了………”

“你小子找混世魔王有何贵­干­?”老人抢着问。

“带了一些金银,要向他赎两三个人。”

“鬼话!混世魔王从不掳人勒赎,抓到人就杀。”

“他已经不再抢劫了。”

“也没受招安,只不过力量不够,不能攻城掠地而已。小子,你们带了多少金银来?”

“不多,要等见了混世……”

“你们找不到他的,把金银留下,老夫替你们消灾,在这条路上走,带了金银会送命的。”

“哦!原来是劫路的。”妙剑恍然:“老丈,你这种年纪劫路,不嫌太老了吗?” “小杂种可恶!”老人怒骂,一跳而起。

一声怒啸,老人如怒鹰下扑,竹杖斜举,挟凛凛罡风煞气临头便劈。

妙剑疾退丈馀,手接上了剑靶。

不等他拔剑,老人已一闪即至,杖发铁牛耕地,疾点下盘向上挑送,速度骇人听闻。

妙剑吃了一惊,失去了主动,左闪丈外。

糟了,老人虽已年届花甲,身法之快,比壮年人似乎更轻灵更快捷,竹杖如影附形跟到,噗一声敲中妙剑的右肩尖,力道惊人。

“哎呀……”妙剑惊叫,感到竹杖重如山岳,千钧力道及体,被震得扭身便倒,右半身已经麻木,失去拔剑的力道。

杖疾收疾吐,点向他的胸口心坎要害,如被点中,杖尖可能贯心而入。

人影一闪即至,一声怪吼,成天豪的刽刀电­射­而至。拍一声将杖拍偏尺馀,杖点入坚硬的地面,深入近尺。

“接刀!”成天豪怒吼,刀光一闪,光临老人的胁肋,虎虎刀风令人闻之心悸,快逾电光石火,笨重的身躯,笨重的刽刀,这时却显得灵活非凡,有如疯虎发威。

老人知道对方刀沉力猛,不敢用竹杖硬攻,闪身避招,竹杖同时回敬反击,攻偏门猛扫成天豪的右膝,用巧打展开鬼神莫测的快攻。

刀光如电,杖影似流光,两人搭上手各展所学周旋,三丈内罡风呼啸,人影进退如雷,好一场势均力敌的凶狠搏杀,棋逢敌手险状横生。

妙剑已滚出三丈外,揉动着被击中的右肩,脸­色­大变。向在一旁戒备的高永毅和文世亮叫:“老鬼是翼水蛇潘汉,前白衣军的翼宿。成老兄恐怕挡他不住,一起上,快!”老人翼水蛇已经看清了成天豪的刀路,已展开空前猛烈的攻击,六尺长的竹杖,已可在霍霍刀光中泻入,刽刀已有点招架不住了。

文世亮拔出锋利的三棱钢刺,同高永毅说:“拔剑上,咱们两面夹攻。” “你一个人上,够了。”高永毅平静地说:“贴身抢入,定可减弱长竹杖的威力。” “你不上?” “附近的人将要发动,我挡住他们。”见你的大头鬼“你怕死?” “就算在下怕死好了。” “哼!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怕死鬼。”文世亮不屑地说,挺刺冲出。

翼水蛇一条竹杖,在一刀一剌的夹攻下,依然威风八面,点打挑拨狂野辛辣,攻多守少。妙剑的右肩痛禁已止,钢牙一咬,拔剑欺上叫:“两位请退,在下与这老鬼公平一决。”可是,一刀一剑在短期间无法撤出,竹杖的攻势愈来愈猛烈,自保已感吃力,撤出可能受伤。妙剑先前来不及撤剑吃了大亏,恨透了翼水蛇,不管两同伴是否撤出,一声怒啸,挥剑直上。这瞬间,竹哨声乍起。三人围攻翼水蛇,无瑕分心理会身外事,虽然听到了竹哨声,眼角也看到人影飘动,但无法兼顾了。

“啊……”惨叫声刺耳,有人遭殃了。

妙剑心中大急,钢牙一挫,铮一声用一招苏秦背剑硬接翼水蛇劈下的一杖,扭身走险从杖下切入,大喝一声,顺势就是一剑反抽。

“哎……”翼水蛇惊呼,挫身拖杖斜掠而走,右跨裂了一条缝,幸而未伤筋骨。

成天豪的刽刀,间不容发地掠过翼水蛇的顶门。灰发结应刀而飞。

妙剑一招得手,如影附形跟进,一剑刺入翼水蛇的右肋,手下绝情。

翼水蛇不愧称廿八宿饶将之一,同时,妙剑右肩受伤,失去灵活度与劲道,这致命的一剑并未能发挥应有的威力,使刺入两寸左右,乘势躺倒滚出八尺,一跃而起撒腿狂奔而走。

“穷寇莫追!”妙剑急叫,阻止文世亮追赶。

翼水蛇脚下奇快,已向西逃出卅步外去了。

三人止步不追,目光收回转向站在路中的高永毅注视,文世亮首先发作。

“这怕死鬼竟然袖手旁观。”文世亮用刺指着十馀步外泰然屹立的高永毅:“咱们把他赶回去………疑!”话突然止住,眼中有惊骇的神情。

路旁的树下草丛中,一名青衣大汉突然挺身吃力地站起,尚未挺身站稳,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身形一幌。重新跌入草丛内。

妙剑惊讶地向前走,目光在路旁的树下搜视,从野草的形状估计。附近有不少人曾经冲出,压倒了不少野草,有些地方可以隐约看到青­色­的人体形状。

高永毅神­色­悠闲,抱肘而立木无表情。

“他……他们……”妙剑骇然问。

“十个。”高永毅平静地说。

“真……真有十个?”

“数数看不就知道了?”高永毅用权威的口气说。

“你……你用甚么杀了他们?”

“竹刀。”高永毅从皮护腰内拔出一枝五寸长,削得并不算利的薄竹刀:“刚才站起的那个人,刀偏了三分,所以死得最慢。”文世亮脸­色­大变,毛骨悚然打一冷战。竹片削成约五寸小竹刀重量有限,即使面对面刺戳人体,也不可能剌入两寸。根本不可能致人于死。

妙剑有点不信,奔出在草丛中拖出一个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征住了。

竹刀不偏不倚贯入心房,一定已在刹那间刺破了心上方的大血脉,所以死得很快。

成天豪共查了三具尸体。每具尸体都被竹刀贯入心房要害。

文世亮检查那现身又倒毙的人,果然发现竹刀偏了三分左右,刺破心房的外心室,所以能支持片刻众人重新上路,谁也不说话。

文世亮的惊骇神­色­仍未消退,走在最后脚下迟疑。

“高老弟。”妙剑终于发话了:“你是一个很本份老实的人。”

“以前是的。”高永毅冷冷地说。

“你真的没参加水匪?”

“没有。”

“没抢劫五湖船行的船?”

“我抢来做什么呢?”他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周叔,你是知道的,我家在东湖有良田三百顷,舍下仅老母在堂,人丁甚少,收一年租可以过三五年,我会参加水匪,抢五湖行船的运泥船?我家又不烧窖。”

“这……”

“如果我不死。我会查出来的,陷害我的人,我保证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

“你练了武?”

“不错。”

“本城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从没想到让别人知道。”

“量天一尺龙捕头去逮捕你。你应该可以从容脱身。”

“我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如果能活着回去,肯接受我的帮助吗,在江湖上,我还有一点实力,同水匪中计消息,不难办到。”

“回去再说吧。”

“是的,如果我们回不去,一切都免谈了。”

“我会回去的。”他眼中那种可怖的杀机又涌现了:“当一个人把天地良心抛在一旁,被求生的兽­性­泯灭了良智的时候,是会比旁人活得长久些的。在死囚牢中等了半年,等候秋决的滋味真不好受。当我提着刀午夜率敢死队偷营劫寨,砍杀活阎王四先锋,黑夜中兵马如瀚,杀人已由不了自己,在血­肉­横飞申,我知道人如果要活,你必须先杀掉别人,才能保全自己,才能有勇气毫无感情地杀人,所以我胜利了,我活了,从死刑减为六年徒刑。我要争取任何活的机会,争取查出陷害我的那些人来,在监牢里我永远没有查的机会,所以我来了,我要活,所以任何不许我活的人,哼!”

“回去之后,你打算……”妙剑毛骨悚然地问。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一字一吐,不容对方怀疑他的意图:“在饶州府,我高永毅是个老实人,所以我会进死囚牢。以后,守法老实的高永毅已经死了,他已经把自己的良心、理智、爱世人的人­性­,埋葬在天地之外,天理国法人情,永远不会令我烦心了。”妙剑听得心中发毛,走在后面的文世亮感到头皮发炸,成天豪也不住摇头。

妙剑三个人,围攻一个翼水蛇依然无功,而十个埋伏的人发起突击,瞬息间全部毙命。如果高永毅的杀­性­不改。恐怕比活阎王王浩八更可怕百倍。

四个人中,高永毅原来是最不引人注意,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现在情势完全转变过来,为首的妙剑知道自己的领导地位已经动摇,在强存弱亡的危境中,最坚强最彪悍的人,才是真正的领导人物。

最骄傲最轻视高永毅的文世亮,接触到高永毅的目光也会发抖。

像貌威猛勇悍暴烈的成天豪,也感到高永毅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森杀气,令人心中发毛。

天刚黑,他们在山脊的一座树林内露宿,虽然是七月初盛暑,但在山区里依然夜凉如水。整夜兽吼声此起彼落,但除了担任守望的人外,其他的人睡得相当沉。

高永毅负责下半夜守望,他站在一株大树下像个石人,直至东天发白,双脚未移动半步。

他在考验自己的耐力,在刻苦地运气行功。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坚强,没有人能有他那种不屈的毅力。他有活着回去的无比信心,因为有一件大事等待他去完成,这信念赋予他无穷的­精­力和勇气,足以帮助他排除一切困难和凶险,让他有面对困离凶险的决心和勇气。

天快亮了,东面山脊不远处。传来了不寻常的声息。

熟睡中的妙剑突然一惊而起,发觉嘴部被一只大手所掩住,其中听到高永毅低沉清晰的语音:“不要发出声晌,好好准备厮杀。”

“这……”

“有十几个人从东面接近,蛇行鹭伏相当小心谨慎,用意极为明显。你们赶快准备,先找地方隐起身形,我来应付他们。”三个青衣大汉起伏不定地到达,越过宿处再停下来用目光搜索四周。

后续的十六个人逐渐到达,其中有行动有点不便的翼宿翼水蛇。晓­色­茁ぃ树下视界有限。

高永毅突然出现在一株大树下,像是幽灵幻现。

“你们在找什么人吗?”他的语音清晰有力:“找不到是不是?”十九个人循声抢到,片刻间形成合围。

翼水蛇与两名中年大汉站在东首,两大汉一个握着大砍刀,一个肩上扛着一柄巨型开山大斧,人健壮如熊,满脸横­肉­像貌獉狞。

“你那三个同伴呢?”翼水蛇厉声问。

“有什么话你说吧,在下替你转达。”他语气十分冷静:“他们仍在安睡,十天来爬山越岭餐风宿露,是相当辛苦的。”“你姓甚名谁?”

“我姓高,高永毅,饶州府翻阳县人氏。够了吗?要不要报三代履历?”

“够了,你用竹刀杀了老夫的十位弟兄。”

“对,老丈,快把你这些人带走,在高某未动杀机之前,远出商某的视线外。

“这狗东西好狂。”握大砍刀的大汉怒叫,大踏步而出:“太爷我却不信邪,看能不能把你剁成­肉­酱?狗东西!给你一刀。”刀光疾闪,大汉火杂杂地挥刀虎跳而进,势如雷霆,乃沉力猛锐不可当。高永毅冷笑一声,左手一扬,白芒似电破空而飞,快得­肉­眼难办。暗器出手,从容向右横跨两步。

大汉挺刀冲过。脚下大乱。就在冲过的刹那间,高永毅左手疾伸,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汉的后颈向下缴。

“哎……”大汉丢掉刀狂叫。爬伏在地。

“你穿了护心甲就敢撒野?真是不知目爱。”高永毅一脚踏住大汉的背心:“在下要­射­你的左鼻,决不会误中右鼻孔,你应该戴头盔和护手护膝的。”五寸竹刀,­射­中大汉的右膝,膝骨被贯穿,比钢刀似乎更为锐利。

这一手乾净俐落,毫不费力便制住了强劲的对手,把其他十八名悍贼全镇住了。

“郑头领,决不可与他单打独斗。”翼水蛇毛骨悚然地向使开山斧的大汉叫。

“弟兄们,并肩上,剁碎他。”郑头领举斧怒吼,向前逼近。

“铮……”剑出鞘清鸣震耳。

高永毅似乎整个人都变了,变成一头饥饿的猛兽,眼中幻出嗜血兽类的可怖光芒,浑身涌发出危险的气息。

“嗤!”剑刺入俘虏的背心,毫无怜悯地将仍在狂叫的大汉杀死。

剑向前一揩,接着晌起一声令人动魄惊心的长啸,剑气迸发。身剑合一狂冲而上,势如山崩,恍剑三荡三泱,前冲、侧击、回旋、蔗卷……三冲错两回旋,所经处成了人间地狱,没有人能接得下他雷霆一击,刀枪一触剑便崩飞折断。血­肉­横飞,好荡惨烈的大屠杀。狂啸声三起三落,动魄惊心。第三次啸声馀音未绝,十八名恶贼只剩下聪明的翼水蛇一个活人。翼水蛇应该放聪明些的,但还不够聪明,负了伤的人应该早早脱离战场,以兔枉送­性­命。翼水蛇不单单退出战场外,却在一旁挥杖呐喊助威,等到发觉危机,已失去逃走的机会了。

屠杀十八名悍寇,其实为期甚短,啸声三起三落而已。

血迹斑斑的长剑,指向翼火蛇,人已扑到。

“我投降……”翼水蛇心胆俱裂狂叫,丢下杖向下一仆,跪伏如羊。

高永毅止步,剑半举砍下。他浑身浴血,虎目彪圆。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像是僵死了,举剑的手坚强稳定,呼吸不绝如缕,杀气腾腾有如天神当关。

“老弟,饶……饶他……”身后传莱妙剑走了样的战栗语音。

下砍的剑停在翼水蛇的背部上空不足三寸。

他扭头回望,妙剑三个入站在尸堆外,脸无人­色­不住发抖.用惊怖的目光注视看他。血腥触鼻。十八具尸体仅有三分之一是完整的。

他的剑两面的锋刃都倦了口,快速砍劈的高温令剑变了型。

他呼出一口长气,脸上的杀气徐徐消退。

妙剑三个人,心惊胆跳地向他走来。

“招出混世魔王的下落。”他的目光回到俯伏在地浑身发抖的翼水蛇身上:“换你一条命。”

“他……他真的在昱岭。”翼水蛇几乎泣不成声:“本来,我…… 我们是来……来投奔他的,来……来晚了,所以…所以留下来养……养息……”

“昱岭在什么地方?”昱岭绵延千里,山高林密,是两首的界山,官府致令达不到的深山大泽,人烟稀少,到何处去找。

“听……听说是幽………幽冥岭。”

“传说中的鬼域?”

“是的,所以我们不敢轻易前往。”

“好吧,你可以走了。”他丢掉剑退后:“不要再让我碰上你。你偌大年纪,做强盗不嫌太老了吗?你们白衣军纵横七省,三过南京,两薄都门,而今英雄安全?失败一次还嫌不够吗?快走!”翼水蛇爬起撒腿就跑,一直不曾回头。

“两条路。”他用平静的口吻说:“一是按预定计划,前往衡州府的心方山找混世魔王打交道。另一条,是前往徽州府的幽冥岭。周叔,你来决定。”

“翼水蛇消息不会恨。”妙剑的神­色­尚未恢复正常:“混世魔不在小方山,去了也是白去。”

“我反对改道。”文世亮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咱们是依约前往小方山找混世魔王交涉的,魔王不在,不是我们的错,咱们只要到达地头,责任更了。”

“文老兄,你可别忘了。”成天豪大声说:“咱们所订的约,不错,地点指定是小方山,但约定上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将人质赎回来,赎不到人质,咱们就不必回去了。贼人本来就四处流窜,小方山只是官方所得到的最后消息。咱们有责任从小方山开始追查,上天入地都要与混世魔王照面,对不对?”

“我反对到幽冥岭。坚决反对。”文也亮毫不让步:“那是一处可怖的鬼地方,百十年来,那一带盘踞看一群令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神秘鬼怪,好奇前往踩探的人。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生还。活阎王拥兵八千,流窜三省,就不敢接近幽冥岭。咱们四个人前往,不啻往鬼门关里闯。要去你们去,我可要回去了。”

“那只是一种无稽的传说。”妙剑郑重地说:“前往踩探生还的人并不少,早些年南京振武门三剑客,就曾经走遍了幽冥岭,除了虎豹豹狼,他们一无所见。”

“那一定是他们找错了地方。”文世亮坚持己见:“到底那一座是幽冥岭,谁也弄不清。”

“你不去?”妙剑沉下脸问。

“我要回去,大不了我退回一千两银子……”

“休想,在下有权强制你前往。”

“你试试看?”文世亮冷笑看说。

“交给我,周叔。”高永毅虎目怒睁:“我穿上他的琵琶骨,拖他到幽冥岭……”

“我去找去,我怕你。”文世亮惊恐地叫。

昱岭,是怀玉山的北脉,北连天目山约百丈峰。这一带山区千峰万峦,猛兽成群,除了少数大河谷中有人生息之外,其他地区人无法生存,连和尚道士也不敢深入。近城市的山区,有些化外之民在内日生自灭,一些土匪强盗来来去去。绝大多数的山都没有名称,即使有。也是土民信口胡调的土名。

幽冥岭,听起来就令人心中发毛,据说是一处鬼怪横行的鬼地方。真要向人打听,没有人能说出所以然来。反正往深山中一指,你去找吧,就在那儿。

攀山越岭走了十天,四人到达两省交界处的昱岭关,沿新安江上行,向西折入葫芦岭。据说,葫芦谷就是前往幽冥岭的进入口。

他们在葫芦谷口的一家山民处住宿,打听的结果是活阎王手下的几群散匪,的确曾经在这附近经过。后来据说已窜到数百里外的黄山山区去了。

至于传说中的幽冥岭,山民说就在群山深处。

山民并不知道几股散匪中,是否有活阎王的战将混世魔王在内,带了一群男童女童,但没有­妇­女。

文也亮又主张往黄山追,但仍被妙剑拒绝了。妙剑的理由是必须一步步追查,以免走回头路。

一早,四个人在草堂中商量如何入山晒查。

“幽冥岭内如果有人盘据,必定有人出入。”高永毅用坚定的口吻说:“毕竟人不能不吃人间烟火,至少盐和市帛铁器等等不能或缺,咱们以至昱岭关的方向为晒查中心,分东西和东北两纵向搜查,看那一处可以出入,一定可以找出往来的秘径。葫芦谷的地势是北向纵走的,谷底有三座可以攀越的小峰,但后面却是奇峰Сhā天,猿猴难上。不会是经路。咱们分为两拨,先分东走与南行,以两日为期,先找找看,然后再决定搜的方向。不管有否钱索,第三天仍然在此地会合。周叔意下如何?”

“这是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妙剑不住点头:“附近山民甚少,不易打听,也不可能获得他们的合作,所以咱们只好自行设法。好,就这样决定。永毅,你我分组,你挑谁?”

“我跟你。”文世亮抢先表示意见:“让成天豪跟高老 弟走。”

“我愿意跟高老弟。”成天豪求之不得,欣然同意:“方向怎么分?”

“我们往南。”仍然是文世亮抢先争取:“东面的山太高峻,成为通路的成份很小,我希望能先一步发现秘径。周老兄,今天就动身吗?”

“对,今天就动身。”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次日近午时分,高永毅在卅里外的一座小山峰下,果然发一条隐约可以分辨的秘径。

秘径向东北伸展,绕过两座山峰,到达急湍的新安江。本地人不称新安江,叫徽港。

这段水面不通舟揖,但可以用竹筏往来,急湍处将筏拉上岸,拖到上游或下游继续航行。

上游,正是昱岭关,两首的交通隘道。

“是了,这里正是进出幽冥岭的要道。”高永毅站在河岸说,向上游眺望:“用小竹筏往来,日用必须品在这里登岸,再往山里面运送。成老兄,咱们回去。”

“要不要先进去察看?”成天豪一切都听他安排:“去证实足不是通向上里面的路。”

“有道理。”他同意,立即往回走。

回到小山峰下的秘径,两人披荆斩棘逐步深入。当攀越第二座山峰时,发现小径逐渐明显了,甚至可以看到爬山虎快靴逍留下来的足迹。

“咱们找对了路。”高永毅欣然说:“小径沿山有伸展,我敢保证必定在前面下降,通向右前下方的山谷,沿那条小溪下行,可能进入传说中的幽冥岭了。”

“要不要再往前走。”成天豪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如果我所料不差,再往前走,便会碰到鬼怪了。”

“你真相信有鬼怪?”

“不信。”

“那……”

“如果真有鬼怪妖魅,会有爬山虎快靴的足迹吗?”

“那你认为……”

“是一些武艺惊人。不想与尘俗纠缠的隐世奇士,在这里做化外之民。混世魔王很可能知道这些人的底细,逃来此地托庇。”

“那……”成天豪显然有点心怯。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他替成天豪打气:“咱们是携金赎人和平而来,我相信他们不至于不讲道理动武。”

“我怕你……”

“我会克制自己的,如非生死关头,我不准备开杀戒,你该放心了吧?”

“但愿我能真的放心。”成天豪苦笑:“反正咱们是马行狭道,船抵江心。回去吧,多两个人毕竟多两份安全,是么?”

“好,回去再说。”第三天,四人出现在同一地方。沿山脊前行卅里左右,山势逐渐下降,远远地,便可看到峰下的小山谷,小溪光莹如玉带,在森林中时隐时现。再前面,奇峰Сhā天,云雾缀绕。以小溪的出口估计,群峰之间必定别有洞天。

“周叔,看出小山谷有岔眼的事物吗?”高永毅一面走一面问。

上下相距约有十五大里,事实上很难看清下面的景物,在树林上空翱翔的飞禽,大的苍鹰也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更难看到林下的事物。

“看不出。”妙剑说:“只是最平常的窄小山谷。”

“仔细看那些树林。”他说。

“哎!”妙剑讶然轻呼:“好像是果树。”

“不错,桃李梅都有。”

““唔!不错。是人工栽植的果林。”

“这表示下面有人居住。”他将夺自悍贼的佩剑挪至趁手处:“前面不远山径将开始下降,很可能有人出面,大家最好有所准备。”妙剑半信半疑,领先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却停下来整理包裹,包裹内除了衣物外,另有两百五十两黄金,那是四人分担的赎款,共计黄金千两。

文世亮跟上妙剑,一面走一面嘀咕:“真是见了鬼了。有人居住不是很好吗?像这样疑神疑鬼穷紧张,什么事都不用办了。”

“文老兄,小心些总不是坏事……”妙剑的惊呼,把后面发牢­骚­的文世亮吓了一跳。

最后面的成天豪。本能地扭头回望。

落在后面的高永毅失了踪,先前他停下整理包裹的地方鬼影俱无。

山势下降,附近古木参天,已经看不见山下的景况。也看不到下面的小山谷了。

前面十馀步外,两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并伏在路当中,两双­阴­森怪眼,冷然盯看来客,不像是猛兽wωw奇Qìsuu書còm网。倒像是两头见人不惊的驯猫。

一阵山风迎面吹来,奇异的。令人感到不安的腥味人鼻,有经验的人,该知道有猛兽出现了。

“两头小小的豹子,我赶它们走。”文世亮不悦地说,以掩饰刚才吓了一跳窘态,右上方一声豹吼,枝叶摇摇。

又是两头金钱豹,从横枝跳到另一枝大树上。三两窜便快速地跳落地面,消失在高与人齐的林下杂草中。

雨声咆哮,伏在路中的两头豹发出叫吼声,同路旁一窜、草梢摇摇瞬即失踪。

“奇怪,豹群。”妙剑手按剑靶戒备:“谁听说过肯让人接近至十馀步才走开的豹群吗?”

“也许它们都吃饱了。”文世亮自以为是接口。

“周兄,高老弟不见了。”成天家不安地说。

两人扭头观看,吃了一惊:“会不会被豹子突然扑下来,咬死拖走了?”文世亮讶然说。

“那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咱们该听到一些声息。”成天豪极感不安:“三五头豹子如果对付得了他,他早该死在翼水蛇那群悍贼手中了,躲在草中的人他也可以预先发现,豹子怎瞒得了他?”“高永毅!”妙剑大叫。

回音从四面八方的高峰折回来,叫声足以远传千里外。

右面树林中传出惊心动魄的咆哮,绵绵不绝声势惊人。

“是虎吼。至少也有十头猛虎。”妙剑骇然:“虎豹不合群,这里竟然有虎群豹群,有点不妙。”猛虎的吼声与豹吼完全不同,虎吼的声势极具威力,足以慑伏群兽。所以称兽中之王,极易分辨。而且豹很少咆哮,是最­阴­险的兽中之盗。

虎吼声渐近,腥风扑鼻。

“快走!”妙剑急急地说:“咱们不能与大群猛虎拚命,用剑斗虎愚蠢之至,走!”三人撒腿急奔,一口气奔出里外。

“这是甚么?”妙剑脚下一慢,脸­色­大变。

迎面出现一座三丈高的怪崖,长满了青苔。崖下有风化而形成的石座,一副白森森的完整骸骨安放在座上,被杂草支撑住,所以居然不曾散开,令人触目心惊。

“幽冥岭!”文世亮骇然叫:“真有这种地方!”崖百上列了三个擘寒大字:幽冥岭。每个字足有三尺方圆,由于崖面长满青苔,所以不走近便不易发现。

不管在任何地方。骸骨都不可能保持得如此完整,稍具常识的人,也该知道必定是有人弄了手脚,穿连了每一根骨骼,安放在这儿唬人的。

骸骨约右手,居然握了一块尺长的木牌。白底红字,写的是:擅入者死!

虎吼声已止,但仍可听到满山鸣禽的悦耳鸣声。

“我敢打赌,先前所看到的小山谷,一定是地狱谷。”艾世亮毛骨悚然地说:“那些虎豹,定然是看守幽冥地府的野兽。如果咱们冒失地闯进去,死定了,骸骨也会被摆在这儿示众。周老兄,回去吧。”

“已经到了地头,就这样回去?”妙剑沉声问:“不。且在此地等高老弟赶来会合,再商量行止。”

“他还会来?恐怕早就逃回去了。”文世亮悻悻地说:“我敢打赌,他必定先发现兽群,不向咱们提警告,怕死悄悄溜走了。”

“高老弟决不是这种人。”妙剑坚决地说:“切果他不是发生了意外,一定会赶来的。”等了片刻。仍然不见高水毅的踪迹。

“吧们先走一步。”成天豪说:“时光不早,下到山谷大概天就快黑了,在这里逗留,委实令人心中发毛。”

“木牌上说,擅入者死。”艾世亮反对再走。

“谁敢保证咱们所定的这座山脊不是幽冥岭?这表示咱们已经擅入了。好在咱们是善意而来,我相信幽冥岭的主人,决不是不讲理的鬼怪。周老兄,下令走。”

“对,希望能碰上出面盘诘的人,走吧。”妙剑断然下令,事到如今。已不容他们退缩。

走了四五十步,路左又出现一座巨岩,也列了三个大字:幽冥路。

“咱们死定了。”艾世亮懊丧地说:[我不走幽冥路,我要回头。”

声落,悚然向后退步。

“艾世亮!”妙剑转身沉喝,手接上了剑靶。

“黄金交给你们。”文世亮解包裹丢下,转身回头飞奔而走。

成天豪大怒,飞步追出。

艾世亮奔出百十步,前面路旁人影一闪,一名画花脸,赤看上身,穿虎皮裙.手握托天叉的鬼怪,劈面钢住了,尺馀长的中叉尖光芒耀目,吃声震耳:“悻生不生,乃死不死,逃命的人纳命王!”声落叉动,势如崩山下压,猛扑丧了肥的文世亮,又沉力猛锐不可当。

文世亮已无暇分说,大喝一声,迅疾地拔出三棱刺。左闪招架。

“铮!”刺叉接触,火星飞溅。

“哎……”文世亮惊叫,刺几乎脱手,虎口震裂,凶猛的反震力将他震得侧飞八尺,碎一声摔倒在树下的草丛中,浑身一软。

叉排空而至,如影附形,因猛地兜胸便扎。

赶来的成天豪已来不及救应,相距在十涉外,眼看文世亮要在叉下断魂。

“住手!”娇叱声及时传到:“暂且活擒!”

叉的三个叉尖抵在文世亮的胸口上。中间最长的锋尖正在胸正中,刺破衣襟已经贴­肉­了。

文世亮惊得三魂离体,躺在地上像个死人,刺已经放掉了,不敢移动丝毫。

随后赶来的妙剑到了成天豪身侧,两人并肩站立戒备,目光落在上面的路中心。

一个清丽如仙,穿了绿衫裙的少女,站在路中悄然卓立,恍若仙子临凡,一双钻石似的明眸,不转瞬地俯视看廿步外的妙剑和成天豪。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少女沉静地问。

这瞬间,两侧枝叶摇摇,共钻出四名男女。两个男的是牛头和马面,所戴的面具维妙维肖。女的是孟婆和披发女鬼,面孔极为吓人,显然曾经化装易容。四个人圈住了妙剑和成天里,想走也走不了啦!

“在……在后面失了踪。”妙剑硬着头皮说:“就在虎豹出现的前片刻。在下姓周,求见幽冥岭主人,姑娘……”

“不可能的。”少女打断妙剑的话:“你们一到岭口,使落在本谷眼线的绵密监视下,怎会失踪了?说!他躲在何处?”

“姑娘明鉴。”妙剑低声下气口答:“在下四个人对贵地一无所知。敝同伴不可能躲起来,也………也许他胆小逃……逃走了。”

“没有地方好逃,能行走的地方有限。他如果逃走了,岭口附近必定有信号传来。”

“在下……”

“先不要说废话,解兵刃丢下就缚。”

“姑娘……”

“不许多说。解兵刃。”少女叱喝,威风十足。

“在下………”

“擒下他们!”少女不耐地挥手。

牛头应偌一声,拉开马步。托天叉向前一指。

“你们两人拔兵刃联手。”牛头作势进击:“不要错过机会了。”

“在下求见贵岭主人,可否听在下……”妙剑仍在作最后的努力,拒绝拔剑。

可是。牛头却不如理会,一声怪叫,托天又一阵怪啊。兜胸便扎,快速地冲进发招。声势极为猛烈。

妙剑已别无抉择,右闪避开,同时拔剑在手。

牛头一叉落空,又是一声怪叫,叉头一转,跨步移位转向成天豪攻击,猛虎摇头走申宫强攻。

成天豪的修养可没妙剑好。大喝一声,创刀毫不客气地出销,接招。硬拚。铮一声暴晌。两人各向测亲逞八尺,似乎势均力敌,劲道相差不远。

妙剑仍想息事宁人,扬剑高叫:“姑娘。请转在下解释……”

“你敢顽抗,罪不可赦。”少女沉下脸,原本十分抚媚的脸庞不再可爱了,仪态万千光艳照人的绝代风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面罩寒霜杀机怒涌,玉手向上一举:“拿下他们,先打入地狱谷。”

“姑娘……”女儿一声尖号,一双长及地面的白­色­大袖桩突然向上一挥,黑­色­的裙袂飘动,整个人像轻姻似的向前飘,比轻烟快了千百倍,眨眼间便贴身了,袖桩像两条灵蛇,翻滚看急卷而至。

妙剑铜牙一锉,剑走轻灵银虹乍吐。从挥舞的袖桩旁切入,反击之快,无以伦比。

袖桩反拂,疾卷斜攻的长剑。

“哔”一声怪晌,袖桩缠住了剑,但剑仍然疾滑而出,袖桩虽然没能将剑缠实,但也没受到剑锋割裂。

妙剑心中凄凄,不敢再冒险抢攻,展开所学小小应付,寻瑕蹈隙用巧打过旋,在漫天袖影中穿梭不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口气接了对方卅招以上,险象横生,逐渐有点攻不出招的现象出现了。

另一侧,成天豪的沉重刽刀,与牛头的托天叉,也展开空前猛烈的恶闹,兵刃撞击的声晌震耳欲聋,一长一短两般兵刃棋逢敌手,每一次凶猛的接触,都是生死问不容发的险看,短期间很难决定谁强谁弱。

文世亮已被扮鬼的人捆住,用的绳子就是臼己所携带的爬山索。.

少女逐渐往下移近闹场,明亮的双眼中有惊讶的神情,显然被妙剑和成天豪的武功造谐吸引住,而且颇感意外,似乎不相信两人能在牛头鬼女的手下支持了这许久。

不下重手,妙剑两人尚可支持,下重手就不妙了。牛头一声长啸,隐在面具内的一双怪眼,突然“他们还有一个人,不能再拖。”少女黛眉深锁意似不悦:“下重手!”

焕发出儡人心魄的光芒,托天叉的声晌突然一变,像是虎啸龙吟,叉头一振,劈面点出。

“铮!”刽刀接触吱尖,火星直冒。

“咬呀……”成天豪惊呼,创刀狂野地向外震开,中宫一无遮掩,身形也站立不牢,摇摇欲倒。

叉头一转,叉柄闪电似的挑出,叹一声挑中成天豪的左肩颈。

“碎!”成天豪摔刀便倒,凉了两滚便爬不起来了。

牛头赶上一脚将入踏住,摘除成天豪一身零碎,用爬山索特人熟练地捆上。

几乎在同一期间,妙剑的剑先被女鬼的左袖缠住,这次剑抽不出来了,女鬼的袖桩似乎成了坚韧无比的蛛丝,粘­性­寄大,剑上所发的内劲全被吸收消失。接看右袖一挥,卷住了妙剑的脖子。

妙剑感到脖子一紧,像被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蟀所缠住,呼吸困难无法挣脱,立即气散功消,被拖倒在地,陷入半昏迷境界。

路旁树林中跳出四名赤看上身,昼了花脸的鬼卒,抗起三名蒙住双目的俘虏,拾起所有的兵刃、四一酌等等零碎,向下面的小山谷走了。

少女带了鬼王和牛头四鬼怪。回头向上走,消失在林木深处,穷搜失了踪的高水毅。

次日一早,妙剑三个人脚下有钉死了的脚链,双手有仅可作小幅度移动的钱链,被四名青衣大汉拖到一座小小的山谷内。中间有一条蜿蜒北沛的小溪,两岸是坡度不大的半里宽坡地,里外足奇峰拔起,森林密布的起伏山岭。

共有八九十名与妙剑三人同一打扮的人,每人手上有一柄锄头或两尺锋尖的巨型鹤嘴锄。小溪用卵石砌成护岸,山坡的古树已被砍倒清除,只留下少数枯枝残叶,和且大的树桩头。

囚犯已开始工作,每三人为一组,正在分组挖除那些巨大的树桩。

附近有佩了刀剑的青衣大汉监工,好像只有七八个人,手中有一条揍人用的皮鞭,和擒人甩的手钧。

数十名囚犯看到有新人加入。全都目无表情地瞥了三人一眼,仍然埋头工作。

领队的人阻止妙剑前行,冷冷地说:“这里就是地狱谷。开垦了之后。可以种果蔬,甚至可以开辟水田种稻米。每天工作五个时辰,工作努力有所表现的人,可以调到他处做一些轻松的工作。不努力的人。第一次鞭刑二十。第二次是鞭卅,第三次这人表示无可救药,因入地狱十日。”

过来两名青衣大汉,拂动看皮鞭盯看三人冷笑。

“这两位是地狱谷总领张三爷,和副总领李四爷。今后,你们将在它的照料下工作。”领队的人为双方引见:“张兄,他们是妙剑周玉峰。­阴­神文世亮。轧赞虎成天里,都是从饶州府来的武林高手,是危险人物:先要把他们隔绝一段时日。”

“冯兄请放心,兄弟对付武林高手颇有经验的。”张总领狠盯看冷剑三个人:“他们如果妄想抗命或意图逃走,我保证他们会后悔八辈子。耍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脱胎换骨爱了样,铁打的金钢,我也要把他们变成温驯的泥人。交给我了!”

=奇=“你们听了。”领队的人向妙剑三人说:[这里的工作很苦,但不是不能忍受的。吃的方面不用,,耽心,保证比官府的因粮丰盛。你们如果聪明,最好打消逃走的愚蠢念头,附近百里内都是绝地,凡是在卅里以外被捉回来的人,一律处死,诸位好自为之。”

=书=“咱们有被释放的机会吗?”妙剑硬着头皮问。

=网=“当然,人不能没有希望而活。”领队的人说:“只要你们肯努力,工作便会逐渐减轻……”

“在下指的是释放。”

“不可能。”领队的人说:“本地的规矩是许入不许出。到了相当期限,如果表现良好,你们会分得一些足以自给度日的田地,有可蔽风雨的自用房屋居住,有指定的狩猎区。除了离开之外,其他的事没有人­干­涉你的自由,你就会成为幽冥岭的人。”

“不要废话了,跟我来。”张总领大声说:“先到前面工寮报到,安顿妥当便须立印工作,走。”

工寮是位于谷底的山崖下,三则简陋的草屋,外围建了三丈高的护墙,用巨大的古木埋植而成,上面舶建了警卫哨台,木栅门一关。里面的人如果想逃走,首先使得设法通过五丈宽的空地,然后爬三丈高的木柱墙,打倒卫哨,说难真难。即使没有铐链和脚镣,一流武林高手也不容易办到。

一进工寮,妙剑便知道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原来每十个人一张长床,床脚有坚牢的木桩链架,睡觉特用铁链穿住脚镣环,用大锁锁住穿链,想逃走难以登天。

三个人分三处地方安顿,各分了一张床位,由管理的人处理毕,带到外面管理处领到一把鹤嘴锄,押到工地开始工作。

近午时分,听到古怪的叫喊声和兽吼声,看到监工的人一个个神­色­有点紧张,轮班休息的警卫皆全部出动,如临大敌。

三人正在挖除一根大树桩,妙剑脸有喜­色­,欣然向丙同伴低声说:“五行有救了,高老弟可能正在设法救我们。”

“见鬼!那小子恐怕早就逃到徽州快活去了。”文世亮恨恨地说。

“即使是他来了,也成不了事。”成天豪神情十分颓丧:“这鬼地方不知到底有多少艺臻化境的高手,一比一咱们也相去远甚,就算高老弟比咱们强得多,也决难接得下三两个高手的攻击,我希望他不要来,全部陷死在此地,谁都没有好处。”

“不许说话!”在附近监工的一名大汉沉喝。

夜来了,半夜时分,不时传来奇怪的声浪。

哨台的警哨多增了一倍,紧张的气氛已可明显地感觉出来。

第三天午后不久,妙剑被蒙上双目带走。等蒙眼有被解开,他发觉自己正处身在一间颇为雅致的石屋内。

堂上共有七位男女,他认得坐在下首的那位美丽少女。高坐首位的,足一位年约牛百。方函大耳神态雍容,英俊魁梧气概不凡的中年人。

两名大汉将他压坐在堂下的木凳上,七双凌厉的限瞄全向他集中,他感到心中发虚,暗暗叫苦。

“周玉峰,我有些话要问你。”中年人的口吻相当和气:“希望你合作。进谷那一天,你们三人的口供可是真的?”

“在下句何是宝。”妙剑低头抚弄着铐链:“在下偕同伴携重金向混世魔王赎人质,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件事暗中获得官府的支持,当然官府不会鼓励这种与强盗打交道的勾当,所以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位高永毅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这……”他心中一动:“所知有限。

“把你所知道的说来听听。”

“他是敝地东门外东湖怀德乡的地主,­性­喜山水,不时驾舟邀游邓阳湖。七年前,敝地的五湖船行货船被湖寇抢劫,船行损失六艘船,船行伙计擒住了五名湖寇送官究办,招出是邻阳蛟的贼伙,招出他们是湖寇的同谋,因而判处死刑,等候秋决。当年夏初,活阎王率万馀贼兵围攻饶州,城中械尽粮绝,知府下令城破前决囚。后来下令招募敢死队,准许囚犯减刑效力,他就是应召的四名死囚中的一个。活阎王屯兵城北十五里的风雨山,因先锋立栅距城五里的岳庙山攻城。他带了十名敢死队,四更天乘风雨偷营劫寨,搏杀四先锋火焚贼栅,贼人四千先锋营溃不成军。拂晓率山城奋战的官兵直薄风雨山活阎王的主帅营,领先砍关突入,勇冠千军。活阎王衣不蔽体,率残兵逃出百里外方敢停留,从此不敢接近饶州。他获减刑改判囚禁六载,还有五年刑期。这次他如果能成功将人质赎回,可将功赎罪除刑,因为他改判徒刑之后,战功已将重刑免除,馀刑可用款赎。”

“你说他家是地主……”

“他家有良田三百顷,已经充了公。”

“他战功彪柄。难道就没有人替他出钱赎罪?”

“没有人肯锦上添花,更没有人敢与水贼打交道。”

“他到底是不是水贼?”

“天知道。”他愤愤地说。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中年人郑重地问。

“他当然否认,而小贼又咬定是他,铁案如山,他无法举出反证。他是富有的大地主,的确没有理由去参加水贼打家劫舍抢不值钱的运泥船。”

“你是饶川三剑客之一,你不出来主持公道?”

“在下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他既不是武林人,也不与仕绅打交道,他太年轻,而且爱出外游山玩水,在下仅在街上看见他三两次而已,如何替他主持公道?去找邓阳蛟上衙门否认他曾否参加水贼吗?”他苦笑;“在官府的眼中,在下这种以武犯禁的人,从来就不受欢迎,如果在下出头。说不定下场比他还要惨兮”

“原来如此。”中年人话锋一转:“你的同伴成天豪说,他在白沙关以东的山区,曾经独力残除白衣军馀孽,翼水蛇28名杆寇,仅释放翼水蛇独自逃生?”

“是的,那是一场可沛的惨烈屠杀…:”他将两次搏杀的经过说了,不忘加油添酱,把高水毅捧得成了降妖伏魔,勇悍狂野的金刚。

他心中明白,高永毅一定在这几天里。给幽冥岭添了不少麻烦,这几天的情势瞒不了他这个老江湖。

又是三天,这三天似乎乎静得出人意外,夜间不再有怪声,警卫的警觉­性­减弱了不少。

旭日初升。浦大朝霞。

刻了幽冥岭三哨土字撑有骸骨的巨崖下,出现了高水毅魁梧的身影。他今天的打扮与往昔完全不同,包裹没有了,装束也改了。梳了道士髻,髻上有三枝锋利的玮首发针。皮护腰系在外面,排列看川二把飞刀,席一半是竹削的。皮护臂也包住衣袖,臂查上也排列看飞刀。半统快靴的统统上,也有飞刀的Сhā套。户胁挂看爬山绳,腰间有飞八百链索。皮护腰另设有挥剑套,剑斜Сhā看行动不受影晌,总之,他全身都有致命的武器,从头顶的发针,至靴上的飞刀,都是可怕的阎王占子。

拔出更枋便。右手,握了一根三尺长的黄|­色­实心鸭卵粗的短手杖。

它是有备而来的,浑身笼罩在一种镖杆、狂野、­阴­森,大无畏的气氛中。散发看慑人心魄的危险气息。

他瞥了骸骨一眼,毫不迟疑地迈步越过。

身后不远处路旁的草丛中,悄然窜出一头金钱豹,,无声无息地跟上,突然飞跃而起凌空下朴。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左一闪,竹­棒­一挥,扑空的豹子毫无闪避的机会,喋一声脑袋挨了一­棒­,豹头几乎被劈开,碎一声摔落地面抽播挣扎,片刻便寂然不动了。

他瞥了死豹一眼。冷然举步。

到了列有地冥路三字的且岩下,他脚下毫不停留,昂然而过。走了五大步,身后传来沉雷似的吃喝声:“站住!转身。”

他站住了,但并未转身。

脚步声渐近身后,近了。

他手中的短竹­棒­徐徐前举,最后高举在眼前成朝天一柱式。

两侧草声籁歉,牛头出现了, 然后是马面。孟婆、女鬼、四名鬼卒。

他冷然前视,冷静得像是铁铸的人,一双虎目中,焕发出食­肉­兽类遇到强敌时,那种凶残狂猛的光芒。

身后一声暴喝,托天叉扎向背心,势如雷霆。

眼看叉尖及体:他.的身形已用快得令人目眩的奇速转过,竹­棒­轻轻地搭住叉尖,又乖乖地科移而过。

“叹!”它的右足吻上了鬼王的胸口。

说快真快,他左手抓住了叉杆一振,胸口挨了重击的鬼王双虎口被震裂,仰面丢叉摔倒。

一声怒啸,他抛叉换握,叉头倒转,在怒啸声中,同倒地的鬼王疾扎而下。

“住手!”娇吃声及时传到。

中叉尖停在鬼王的胸口中心,生死间不容发。

一声沉叱,叉破空而飞,向从他身后涌来的牛头马面飞丢,被风的厉啸惊心动魄。

“铮!”牛头约叉与飞来约叉接触。

“哎……”牛头惊叫,侧冲文外几乎摔倒。

飞叉仅被击偏些少,飞行路栈稍偏很小的角度,侧尖贴后面的马面肩颈旁而过。如果叉不是平飞的,马面的左肩必定被贯穿。

马面惊出一身冷汗,闪至路旁楞住了。

飞叉远出六七丈外,贯入一株巨树的根部。

他­棒­交左手,一声龙吟,长创出稍,冷然徐徐举剑转身,脸上杀机涌腾。

鬼王躺在地上倦缩看呻吟,那一脚可能踢伤了三两条胸骨。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今天多带了一位中年仆­妇­,和一名十五六岁侍女,三人都佩了剑。

女鬼大概自以为了不起,一声鬼叫,疾冲而上,长长的袖桩夭矫如龙,挟奇异的劲啸分上下卷到,­阴­寒的彻骨裂肤劲气先一步到达。压力万钧。

他脸上出现令人心寒的冷笑,一声冷叱,剑动风雷骤发,剑身出现异象,像是刺目的灼热光华。

“嗤嗤……”裂帛声与锐利的啸风声急剧传出,碎帛像无数蝴蝶,被咒风台得向八方飞舞而去。

女儿心胆俱制,仰面飞返。

怒啸声惊心动魄,他身剑合一.猛扑女鬼。

一声沉喝,孟婆截出相阻,鬼首杖斜砸长剑。这种浑铁打造的鬼首杖重有数十斤,保证可以将剑砸断。

一声怪晌,有兵刃折断,但不是剑,一握粗的鬼手杖触剑中分。

剑似流光,乘胜追击。

孟婆十分了得,经验也老到,手上一轻便如不妙,金鲤倒穿波远­射­出两丈外,宽大的裤管卸被剑削掉了一幅,危极险极。

怒啸声又起,他扑向马面。

“大家退!”少女及时娇叫。

马面相当机警,扭身使倒,斜演出丈外。如果直返,势难脱出长剑的追击威力范围。

每一次接触,都是生死存亡的雷霆一击,完全是实力硬拚的狠看,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他的剑遥指三丈外的少女,脸上一片肃杀。第一步、第二步……他冷然向前逼进。

仆­妇­侍女双剑齐出,挡在少女身前。

接近至文五大,他的剑再次出现异象,杀气渐浓,完成连击的准备。

“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少女沉声问。

“在下不认识任何人。“他冷冷地说:“仅作了一些万全的准备。”“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在本谷得意?”

“我敢给你保证,我一定可以赚几十条人命。”

“那你自己的命呢?”

“在下从未计及目己的生死。俗语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应徵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不要用死来威胁在下。看情势,姑娘定然是幽冥岭相富有地位的人物,可以作得了主。”

“是又怎样?”

“在下在贵地前后七日,已将贵地的情势摸熟了六七分。距此地十六里的绝谷中心,在下也曾经两度夜探。”

“阁下委实高明。”少女由衷地说:“本谷八大游神,三度发现警兆,八方截击依然劳而无功。”

他将一叠白布向前一抛,侍女伸手接住了。

“在下回到昱岭关,作了一些安排。”他冷冷地说…“那是贵岭谷的地理形势图,在下共绘制了十份。如果在下不幸死在贵地,该九份形势图即将流传至天下各地奇-书-网,不久之后,前来贵地有所图谋的人,将络绎于途,幽冥岭之秘。将大白于天下。今天,在下并没打算大开杀戒,志在传信。请姑娘转告贵谷主人,三天之后,在下的三位同伴与及随身各物,必须在大后天牛正之前平安释放。混世魔王不在贵谷,贵谷不是招纳土匪亡命的地方,所以在下不与同伴在贵谷生事。如果不,贵谷有三天工夫,以加强防范,大后天正牛一周,便是双方生死相见的时辰。再见,姑娘。”

“站住!”少女怒形于­色­:“百馀年来,没有人敢在幽冥岭说这种狂枉的话。”

“凡事都有第一次,在下就算第一个人好了。”

“你以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此容易吗?”

“在下并不认为容易,所以盛装而来。姑娘,告辞。请不要出面制止,那不会有好处的。在下礼数已尽,先礼后兵,谁耍想拦阻,后果自行负责。”他沉静地说完,抱拳一礼,转身收剑昂然举步。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态度坚决强硬,加上先前连续击败几个高手,妄想拦阻他的人,真有点心虚。

后面十馀涉外的小径中,站看一位一表非俗的青袍中年人,背手而立神态悠闲,脸上有祥和的笑容。

“你很勇敢,也很骄傲。”青袍人微笑看说:“天下间像你这种年纪便将内功练至化境,剑上可发剑气的人,绝对不会超出十个。”

“好说好说。”他止步戒备看说。

“你决不是饶州东湖的轨绮子弟。”

“如假包换,信誉保证。”

“如果你赎人的事成功了,有何打算?重整旧业做安份的田舍郎?”

“不了,仗剑江湖,为弱小作不乎鸣。”

“心存报复?”

“也许。”他懒得再说:“阁下准备拦截在下玛?”

“不要光火。”中年人笑笑:“不必等三天,我也不必准备应变。”

“尊驾是……”

“我她柏,本谷的主事人。”

[原来是柏谷主,幸会幸会。在下高……”

“高水毅,我知道你。”

“在下用不看隐瞒身份。”

“你几乎在这几天几夜中,走遍了本谷六条小谷,三座小蜂。来无影去无综,如入无人之境,柏某佩服之至。现在,你知道从此地到敝谷中心有十六里远近。”

“对。”

“这几昼夜中,你从未碰上机关陷阱。”

“不错,这就是在下克制自己的原因,幽冥岭并不是歹徒强盗盘据的地方,不是混世魔王的山寨所在地。”

“你很聪明,但是少见识。我给你两天一夜工夫,从这里到达中心区那座树林中的竹楼。如果你能通过重重埋伏,不管你文来武来,只要踏入竹楼一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到不了,你只好怨命。”

“这个……”

“机关埋伏早已设置,只是不曾开启而已。由于你的艺业出类拔萃,所以从昨晚开始,已经全部开启了。这十六里路,正是不折不扣的幽冥路,一步错,所付的代价将是你的生命。现在,你愿意试走吗?”

“在下有选择吗?”

“没有。”柏谷主斩钉截铁地说。

即使是最不怕死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柏谷主开出的条件,通高水毅闯幽冥路的理由并不充份,并没有掌握优势的条件。

“柏谷主,在下虽然是亡命,但没有非闯幽冥路不可的必要。”高水毅果然不上当:“在下对机关削器与及奇门生克并非欠学,但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逞强来闯你的幽冥路。”

“年轻人,你根本没握有任何优势。”柏谷主笑笑:“相反地,你的弱点太多太多了。”

“废话!”他冷笑。

“你最大的弱点,是根本不应该来。”

“这……”

“你可以一走了之,不必顾虑家乡双目失明的老娘,在江湖闯你的天下,天下间亡命多得很呢。

就因为你要光明正大地做人,所以你非来不可,这就成了你最大弱点。其次是你认为你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卸末料到本谷到底有些什历俱有奇技异能的人才,凭勇气与信心并不能保证成功,须知别人也会有同样的勇气和信心。耍不信你可以试试,你就很难通过这一关。”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

右面的树林中,践出一位年约花甲的人,身材修长,像貌清瘦,穿一垄已泛灰的旧青袍,外表看不出任何惊人的气概,也不像具有奇技异能的武林高手。

“年轻人。”花甲老人乎静的语音相当托大:“老朽姓施,领教你这位武林后起之秀几招绝学,兵刃暗器你可以任意施展,老朽以一双­肉­掌陪你玩玩。”

高水毅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丢掉准备用来对付猛兽的竹­棒­,挹拳施礼道:“恭敬不如从命,放肆了。”

施老人领首回礼,拉开马步双掌上提。

高水毅小心翼翼地立下门户,左孚右拳徐徐移位逼进。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冻结了,呼吸也像是停止了,但浑身的肌­肉­是完全放松的,握拳的右手也看不出用劲的徵候,挪动的步法却是小心翼翼探进的。似乎,他整个人正在松垮垮地收缩、凝聚。当收缩至极限,凝聚到临界点时。爆发的威力将是石破天惊,无可抗拒的。

退出三丈外的柏谷主一怔,神­色­变得凝重肃穆。

施老人也唤出了危机,神­色­不再悠闲了,老眼中冷电乍现,袍袂袖口无鼠自摇。

一声沉叱,高水毅无畏地抢攻,探步欺上左掌乍吐,右拳后发势似奔雷。

“蓬拍拍……”四只手快速绝伦地接触,在刹那间各发数招变幻万千,你绞我缠此扣彼拨,快逾电尖石火。最后一次接触,两人各飘出八尺外,脸­色­一变。

“好强劲快捷的卧虎藏龙十二散手。”旁观的柏谷主讶然轻呼:“你是尤有虚明之天,委羽炼气士的门人。施兄。小心他的虚明神罡。”

施老人已含怒扑到,一掌抽出遥攻。

高水毅也同时出手,双掌一聚一分。先前双方用手攻拆,他已发现施老人内力极为浑雄深沉,虽则量表面小巧的攻拆,但双方的奇异内劲神功,已作了极凶狠极猛烈的缠闹,如果换一方是普通的练气高手,必定双手全毁骨碎­肉­散,每一次小巧的接触,其实都是可沛的杀着。因此,他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接招反击。

“蓬!”双方神奇的内劲,在掌前两尺凶猛地接触。

高水毅的身形似乎突然在出招时暴长,右脚一软,下挫剧沉,终于膝盖着地。

尘埃被爆发的罡风激起,震散成滚滚尘埃。

施老人倒飞丈外。着地再急退四步,方稳下身躯,赤褐­色­的脸膛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高永毅一声暴叱,右手拔起右靴统内的一把竹刀,随吃声破空而飞,­射­向身形刚稳住的施老人,同时挺身站起,左掌作势吐出,掌心有另一把竹刀。他被激怒了,野­性­即将爆发。

施老人那一词劈空掌。足以遥碎丈外的石碑。如果他不是身怀绝学,施老人这一掌足以将他的肌骨震碎,内俯成泥。

柏谷主一闪却至,及时一掌疾挥,拍一声将光临施老人胸口的竹刀拍得向下沉落,竹刀居然不曾碎裂。

“住手丁!”柏谷主变­色­沉喝:“本谷主估错你,你是本谷百馀年来,所见到的唯一劲敌。”

“在下过了这一关?”他沉静地问。

“好,但你必须闯幽冥路。”柏谷主沉声说。

“柏谷主,入谷的途径多得很。“他冷笑:“放一把野火,就足以让贵地化为乌有。在下何必冒险闯你的幽冥路,”

“你会闯的,而且非闯不可。”

“哼”

“不要哼,你如果不闯,妙剑周玉峰三个人死定了,你要办的事成功无望。年青人。本谷的人一比一,的确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你,多两个结果如何,你那散布地理图的威胁,其实没有多少作用。来百十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名宿,也只是白送死有来无去。你给我三天期限,我给你两天。后果届时自知。”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众人开始退走。

高水毅不敢冒险阻拦,柏谷主那些话地确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四个人出来办事,迄今毫无头绪。

剩下他一个人,赎金只剩下四分之一,他还有什么指望?

柏谷主一掌拍落他的竹刀,也令他大感震撼。他发刀距离与柏谷主扑上的距离,相差不远,按理竹刀必定比人快,五寸的小竹刀想拍落不是易事,按理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而柏谷主就赢了这万万分之一。

柏谷才说得不错,一比一,他有必胜的信心,但如果施老人再加上柏谷主,或者再多几个,后果将极为严重,却便能拚个同归于尽,对他也毫无好处。

看来,他是输走了,非硬闯幽冥路不可啦!

空山寂寂,只有他一个人,想找一个人商量也是奢望,一切得靠他自己了,失败的感觉涌上心头,信心和意志开始动摇。

他木立长久,仰望苍芎思路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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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八章 幽冥路 南柯一梦、真相大白

两年前,量天一尺带了四名公人,进了他家的大门,首先便问他这几天到何处去了。

他是驾看自己的小舟,从都阳湖的莲荷山访友回来的,前天才到家。那论是一艘可以一人驾驶的单桅小轻舟,舟上并没有其他的同伴,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正确行踪。这是说,他半月来的行踪交代不清。就这样,他毫无准备地被量天一尺龙捕头,带上了县衙的大堂︵府城外属邻阳县管辖,东湖在东门外。︶县衙的正堂上,正在举行公开大审。原告是五湖船行的伙计,被告是五名都阳水贼,被船伙计擒住的心水匪首,一口咬定他是贼伙之一。其他四名水贼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同伙,因为水贼们流动­性­很大,大都是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同伴到底是些甚历来路,谁也懒得过问。

可是,匪首却咬定他是贼伙。

江西全境都在闹匪,官府对落网的匪徒从不宽容。就这样,他被判处死刑。详文到府,囚犯送入府衙覆审,他的辩词无法令官府采信,有理说不清。

案件呈交分巡道衙门之后不多久,匪首突然暴毙府衙大年。这一来,他失去了洗雪的机会。

案件呈送京师刑部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京中的刑部衙门按例是纸上作业,除非有家属能检具新证据,万里迢迢上京请求覆审上告,通常很少驳回原审地方官的判决。回文到达县衙,维持死刑原判,时限是秋后决,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死囚牢等秋后行刑去见阎王。

他的寡母,就在他被府衙覆审维持初审死刑原刊时,哭瞎了双眼。

思路拉回秋前,距京中回文到达后的两个月。

前情如梦如姻,他眼前出现了幻境:火光。血腥、杀戮、鬼哭神嚎。姚源贼在活阎王王浩八的率领下,挟众近万大掠读东,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进薄饶州府城,官兵乡勇苦守廿日,械尽援绝孤城垂危。官府必须在城破之前决因以正国法,在决囚之前,以减刑徵求敢死队将功赎罪。

他就是应徵者之一,他必须活下去。

依稀,他正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冒风雨黑夜槌城,手中的砍山刀又沉又冷。

那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大屠杀,一场充满血腥的灾难,一场有敌无我的争生存决简。钢刀统裂肌肤,无情地砍下对方的脑袋。除了死亡,没有其他。钢刀挥出,不带任何感情,唯一可做的事,是杀死任何可以看到的人,血腥已令所有的人麻木,这世间除了杀戮之外,已没有其他。春花秋月已不复存在。同情怜悯已是天外的天,不属于这悲惨的人世间。

活阎王的四先锋,其实不是光看身子,抱看­祼­女死在床上的,而是穿了护心甲,手中有斩马刀,奋战失败死在他刀下的。

他不曾杀人抢劫,却被判了死刑几乎送命。而这时他杀了无数的人,却救了自己的命,真是莫大的讽刺,简直荒谬绝伦。

从此,他的心里逐渐在遭变,逐渐趋于极端,仇恨一切冷酷无情的心态逐渐形成,报复的意识蕴藏在内心深处,一被外界诱发,将爆出可怖的、不受控制的暴烈行动,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极端危险。

量天一尺不愧称­精­明­干­练的老公人,已看出他内心的改变,所以向五湖船行的东主提出警告,要司马武扬不要去招惹他。这位老公人名捕头心申明白,这件案子并不怎么离奇诡谲,嫁祸攀诬的涉嫌人,以五湖船行的人涉嫌最重,五湖水怪司马武扬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意念飞驰。意识中,他从尸堆中回到大牢,双目失明的慈母,正在家属接见室等候他。

“苍天!我不能抛弃我的亲娘!”他脱口感情地伸手向天呼喊。

他知道自己错了。亲在,不远游,但他却经常驾舟出游,丢下寡母在家倚阎而望。

在狱中他想了很多,很远,他始终不明白想不起水贼为何要攀诬他。他的快丹在正常风速下,一个时辰可以飞驶八十里以上,水贼们的船想追他简直是妄想,多年来,从来波与邓阳的水贼遭遇,没结有任何仇恨,那该死的水贼为何要咬他,要他的命破他的家?

在府城附近,他没有仇人。在怀德乡,他是顶和气好说话的公子哥儿,在府城,他是个很少进城来玩的富家子弟,人们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

他搜索最近几年来的记忆,清理所发生过的一切恩怨是非,渐渐地清理出一些线索头绪。这就是他冒万险争生存的原因,他要活看出来了断这件事。

他出来了,一千两银子的赏金,可以免除他五年牢狱之灾,他不能在狱中等待那漫长的五年。

但首要的条件,是他必须把事办成功,而且必须活耆回去。不成功,他只能领一百两银子,还得回监狱度过漫长的五年。

他必须成功,必须活看回去!

一声激怒的长啸,他拔创出稍,虎目中杀机怒涌,剑在长啸声中发出异象,幻现出奇异的耀目光华。

剑向前一指,他迈步前进,无畏地走向幽冥路。

这时刻,如果有人现身拦阻,结果将只有一个。

“请留步!”身后传来熟悉的俏甜语音。

他慢慢地举剑转身,脸上的肌­肉­又开始冻结了。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在廿步外轻盈地向他走来,佩剑已不在身上,同伴都不见了,脸上有璀璨而矜持的笑容,莲步轻移神态极为动人。

“高爷,能听我几句话吗?”少女站在他的剑尖前笑问,毫无敌意。

他脸上的冰雪在溶化,那吓人的神情消失了。

“抱歉。”他收剑,脸上一红:“失礼失礼。姑娘有何见教。请说。”

“你决定要闯幽冥路?”

“是的。”

“周玉峰三个人,对你有这历重要吗?”

“是的,姑娘。我们四个人,分带一千两黄金,少一个人就少一份黄金,办不了事。”

“你们如果活着离开,有何打算?”

“继续去找混世魔王,向他赎人质。”

“如果你能平安进入竹楼。将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将尽力。”

“幽冥路其实不算凶险,那只是一条考验人­性­的道路。世间没有完人,关键在这人潜伏的兽­性­是否掩盖了人­性­,我想,你一定可以平安过去的。”

“但愿如此。”

“家父已经断言你可以平安过去,问题是你是否有缘。”少女脸上有一抹羞涩:“你能不能不带兵刃暗器?”

“这……”他楞住了。

“有凶器在手。极易失去理­性­。……”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幽冥路上……”

“赤手空拳你一定可以过去,我对你有信心。”少女注视看他微笑,笑容好动人。

他像是着了魔。开始解剑。

当他拔掉靴统上的飞刀时,发现少女已经失了踪,空间里,品流极高的地香仍在。

“咦!她怎样走的?”他不胜惊讶:“居然从我身侧消失而我却一无所觉,可能吗?”

的确令他大感惊讶,千丈内落叶飞花也休想逃过他的听觉,何况是一个长裙迢地的少女?

“莫不是妖魅?”他心中暗叫。

他当然明白少女不是妖魅,更不会是鬼魂。于是,他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拾回竹­棒­开始动身。

这条路他并未走过,虽则他曾经多次进出谷中各处,都是从别处翻山越岭上下的。自从那天他听到异样声息,利用停留整理包裹的机会而发现凶兆,仓卒间去了妙剑三个人,追逐可疑劲敌而与妙剑失去连络之后,他使如通这条路不好走,即使没有机关埋伏,走在路上决难逃过暗桩的眼下,所以他机警地不走小径,宁可辛苦些爬崖降壁上下。

走了两三里,小径仍是小径,两面浓荫蔽天,参天古林中寸步难行,看不出任何异状。

山势逐渐缓缓下降,小有起伏,山脊的地形已尽,逐渐正式下降了。

山风渐紧,对面的奇峰山腰以上,已被云雾所遮掩,乌云涸涌,已将红日遮住了。

没有人拦截,不见任何人工建筑物。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折树枝探道而进。

到了一处长有十馀步的斜坡,坡度相当大,按理,这种地方不可能设有陷阱或机关,因此他未免大意了些,以树枝略为试探,放心地往下走。

头顶上空的树枝突然振动,叮铃铃一阵金铃晌,他心中一惊,止步抬头本能地上望。

不错,共有两个碗大的金铃在发声。可是,附近看不出任何异状,铃是用甚么东西触动发声的?

就这片刻的迟疑和好奇,剧变俟生,怪吼入耳。

他感到身躯陡然下沉,脚下的坡地突然沉落。

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他手中的树枝快速地旁伸,左手一拂,飞爪百链索的巧妙铁爪破空而飞,疾­射­三丈外的树丛,同时提气转身引体上升。不可思议地突然止住堕势。

他悬吊在陷坑的上空,有点毛骨栋然。

他右手的树枝长有八尺,粗如手臂,尖端三寸搭在坑口上。左手的飞爪绕住一条横枝,手抓住小指相的爪索。两手部有东西借力,他悬吊在坑口稍下处。坑深三丈,宽两丈方圆,坑底下有一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跳跃看发威。如果掉下去,骤不及防之下,必定与大豹缠成一团。

他中前一荡,脚踏实地,小心探索附近,再挑上大树把飞爪解下来重新上路。

他心中暗骂少女可恶,如果掉下丢,还能平安?同时,他对陷坑工程的巧妙和浩大,暗暗佩服和心惊。

这些玩意并不可怕,没有人看守控制的机关威力有限,只要小心留意,还不至于构成严重的威胁。

他不得不慢下来,果然不时发现可疑的绊索、窝弓、堕木、刀坑、弹网等等小巧玩意。

难怪柏谷主给他两天一夜工夫,想快走势不可能,这些小玩意乎常得很,但稍一大意便会有致命的危险,由于设置非常容易,构造简单,数量甚多,的确防不胜防,除了小心之外,别无他途。

小径窄小,有些地方已被茂草所掩盖,增加行走的困难,任何时候皆可能从草中飞出一枝小巧的劲弩,挨上一词伤势决不金远”。行走期间,决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不连功时,被荆棘挂伤也得流血疼痛,人毕竟是血­肉­之躯,长期消耗体力不是好玩的事。

他采用最笨拙而最有效的办法前行,一步步探进,用树枝探道,有些地方地势所限不易探索,就用飞爪百链索和爬山绳,利用大树作通道。

估计已走了五大里,日­色­近牛。他感到有点筋皮力尽,该找地方牛餐。歇息一番以恢复疲劳。

这时,他正爬上一株大树,收回飞爪,突然看到路右不远处的密林中,出现一座雅致的木屋。树­干­作架,格局有如凉亭,但钉板为墙,外面有廊拦。透过一座小明窗,看到里面置有花架,有两盆颇有名气的建兰。

没见有人踪。他心中一动,下地排荆棘而进。

经过一番试探,他不走木梯,跃登丈馀高的门廊玄关,推开虚掩的木门。

“正好借这里歇息。”他自语。

小客厅古朴雅致,清洁光华的地板,几只草织的蒲园,围绕看一张木缕制的矮几,上面搁着棋盘,两盒黑白棋子。一旁是乾果盒,另一边一具金狸小香鼎,升起一丝长长轻姻。满室流动着幽雅的清香。

一周残棋未尽,两位下棋人似乎走了不久。

只有一间内室,没设有寝具。最后面有一间小厨房,煮茶的心妒人次尚温。水缸里的山泉,清凉冷列水质不错。

他回到小厅,解下乾粮袋开始进食,食毕连手也懒得洗净,往地板上一躺,渐渐梦入黄粱。

他确是太疲倦了,而小木屋又太适合疲倦的人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到门外,发现天­色­大变,怎庆云雾弥漫,视钱不及三丈外,奇怪,怎残变得这样快?

到了小径,他本能地拉出了飞爪。

剑出现在皮护腰的Сhā座上,他毫不盛惊讶,似乎剑早已在该在的地方,使护腰的飞刀Сhā座里,飞刀与竹刀也是应该在刀Сhā里的。

浓雾影晌视栈,但他不在乎。雾太浓,似乎黑夜已经提早光临了。

雾影里,传来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似发自丝竹,也像是­肉­︵人声︶,却又甚么都不像,幽幽怨怨,呜呜咽咽,既不悦耳,也不令人生厌,哦!也许是出声吧?

走了半里地,怪,没发现任何机关埋伏,小径似乎愈来愈宽润,后来乾脆成了三丈宽的适街大道。

正走间,异晌年起,大路两侧两排巨树,前.后足有百十步长短。在同一刹那间向路面疾倒而下,幕地里天动地摇,像整座天网向他迎头压落,每一根树枝都系看剌、钩、疾黎、爪……对,像是贼兵攻城时,用来防城冲城的拒马和刺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压来。

他却使胁生十张翅,也飞不出这威力绝伦的树阵。

他临危不乱,怒啸一声拔剑舞剑自卫,耍削断迎头砸落的树枝。

糟!大地摇摇,整个地面向下沉落,而且速度奇快,比他的堕势快上百倍,只感到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向黑暗的地底深处沉落。

他急出一身冷汗,但依然神智清明,收了剑展开手足以控制身形落势。真妙,他感到举手投足之问,居然神到意到。可以控制身躯的飘移和平衡,落势渐慢,自由得像是会飞,而且飞得很愉快,唯一的缺憾,是不能上升而已。

不知落下了多深,感觉中反正已过了不少时刻,黑暗逐渐消逝,似乎又回到浓雾弥漫视界茁5牡胤健

终于脚踏宝地,那能飞翔的感觉消失了。

紧张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原来他发觉自己站在有无数两尺长尖刀的刀阵中心。刀陈大得惊人,广得离了谱,白森森一片,四周一望无涯,似乎直延伸到天尽头。

浓雾弥漫,该往何处走,正在沉吟难决,骂地前面雾影中分,廿馀名牛头、马面、鬼王……在呐喊声中,像潮水般涌来,刀、枪、锤、矛勺叉……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般向他集中,这些人似乎知道刀阵的排列空隙,所以前进攻击的速度丝毫不曾减弱。

一声怒啸,他手脚齐动,飞刀竹刀连续破空而飞,似花雨。似流星,绵绵不绝,刀到人倒。

啸声条落,他的剑日电­射­而出。

可是,他进入尸堆,已看不到半个活人,剑已无用武之地。

身后有声息,他条然转身。

那天所见到的人,全部在场。但这次不是怕谷主与他打交道,而是那位称柏谷主为父的少女,少女手中有剑。

“你好残忍。”少女悲愤地说:“眨眼间,你杀了这许多人。”

“这不能怪我。”他理直气壮:“早年,在下冲锋陷阵。杀得更多,事不关是否残忍,倩势不由人,杀人与被杀两条路,在下必须选择杀人一条路以保全自己。姑娘,交还在下的三位同伴,不然………”

一声娇叱,少女挥剑进攻。

“铮!”他一剑急封,立还颜­色­,取得中宫剑发­射­星逸虹,手下绝情,一剑刺入少女的胸口。

“咬呀!女儿……”柏谷主狂叫,挥剑冲进。

他已被红了眼,怒吼一声。剑上异象幻发,剑悉一发不可遏止,拨开柏谷主的剑,乘势一剑反拂。

“嗯……”柏谷主肋下裂开,仰面飞跌。

一声怒啸,他奋神威挥剑杀入人群。所向披靡,飞刀与剑同时配合发威,两冲错便突出刀阵,酒开大步向谷底急走。身后,惨号声与濒死的呻吟。他已懒得理会了。

平安到达竹楼,谷中已不见人影,静悄悄地­阴­风四起,怪异的声息已听不到了,静得可怕,静得令人心中发毛。不知人间何勇。

妙剑三个人,被捆住手脚堆在屋廊下。

“快来救我!”妙剑急呼。

解了三个人的绑。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谷里的人呢?”妙剑活动手腕间。

“被我屠光了。”他冷然说。

“层光了?”妙剑大感惊讶。意似不信。

“对。”

“也好。幸而混世魔王的消息已有着落。”

“在何处?”

“往北卅里的阎王寨,那是一座叫Сhā天山的地方。”

“那就走。你们的金子……”

“在楼下,我去取来。”

妙剑是个老江湖,而且熟悉这一带山区。众人翻山越岭一阵紧走,到达Сhā天山下。山顶的阎王寨像一座坚固的城堡,墙高十丈,像是山上的山。城头遍Сhā旌旗,蝶口站旧的贼兵一排排一列列,一个个盔甲鲜明,有如天神当关。耍攻破这种天崭,大概需要十万雄兵方能如顾。

一条大道笔直地从寨门通至山脚,往上看,像是通向九天之上,寨门就像是两天门,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而山下他们四个人,却渺小得像森林下的一株小草。

号角长鸣,寨门楼徐徐升起斤闸,涌出一队盔甲鲜明的甲士,雄纠纠气昂昂下山列阵,似乎正在等候他们四个渺小人物到来。

最后,八健将拥着一位发如飞蓬,使穿了虎皮背心虎皮短战裙,手有证臂脚有护膝,手绰大创刀的人,身高丈二,眼似钢铃,高大可怖,手脚肌­肉­如坟如丘。圭在人丛中,比其他的人高了一大截,乍看去,有如寺庙外看守山门的金刚。

巨人在四人面前一站,铜铃眼一番,巨富似的嗓音,从那浦嘴乱草似的黄胡丛中吐出:“小子们,我,混世魔王,你们来­干­甚么?”

他不认识混世魔王,仅听说过这家伙是活阎王王浩八的把兄弟。活阎王围攻馀州,这家伙带了数千贼兵,正在韧掠广信府一带城镇,杀人如麻。所经处城镇为墟。

“三月前。”他说,对方的净狞形象,的确令他心中有点发虚:“阁下派人到府城传讯,要子女被掳的人筹措赎金,到小方山用金子赎人,每人二百两黄金。”

“不错。”

“在下曾经……”

“小方山附近缺食,人都死光了,所以本魔王迁到Сhā天山就食。你们来了,很好,金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

“要赎些甚么人?”

“螺洲南岸清洁湾熊家的一子一女,乐家的儿子乐小安,共有三个人。”

“哦!有这么几个人。”混世魔王怪笑:“清洁湾熊家,是府城张大爷的亲家,乐家又是熊家的表亲。唔!这几个人身价不同,二百两一个办不到,要加倍。”

“我们只带来一千两黄金……”

“没有讨价还价。”混世魔王大叫。

“是阁下开的价码。是你在讨价还价。”他也大声说,怯念渐消。

“你……你小子……”

“一千两,换三个人。”他坚决地说。

“本魔王说一不二,你们走,带足了黄金再来。”

“在下坚决拒绝阁下出尔反尔的背信要求。”他的勇气渐增:“为了怕发生意外,我们多带了四百两黄金,没料到阁下还不知足。千里迢迢,往返极端困难。在下来了,不将人质赎回。绝不­干­休。”

“你小子想怎样?”

“在下向你混世魔王挑战,阁下输了,人质必须交给在下带回,在下输了,回去常足金子再来。

当你阁下这许多强盗兄弟面前,你敢不敢赌?”

“本魔王赌了。看本魔王能不能刹碎你?”混世魔王怒吼,挥手令八跷贼后退。

他也将包裹解下,递给妙剑示意三人后退。

混世魔王的大刽刀。比普通刽子手所用的刽刀大了一倍以上,比起他的小剑来,简直不成比例。

“混世魔王,是赌命吗?”他豪勇地高叫:“划下道来,在下奉陪。”

“对,赌命。”混世魔王声如打雷:“赌你的命.,而不是赔我的。小子,宰了你!”

创刀一挥,罡风虎虎扑面生寒。他不敢大意,先以游骑术试探,身随剑走,左闪避过一刀。

混世魔王天生神力,巨大的身躯居然灵活,一声虎吼,紧钉住他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抢攻,乃一出剑,三丈方圆内无人敢挡,刀刃致命,绵绵不绝,紧迫强攻。

他轻灵地闪避,不时突破刀山切入,攻出一词神来之剑,一口气巧接了七八十刀,心情平静下来了,大创刀的威胁在逐渐减轻,那澈骨裂肤的凌厉刀气,震不散他的护体神功虚明神罡。

他的胆气随稳下的心情而茁壮,开始逐渐逼近作贴身强攻了。

一声巨吼,混世魔王一招风行草雇急如星火,双手运刀反劈在耳在闪动的人影,力道千钧。

他飞跃而起,大喝一声从刀上空腾跃而上,长剑反削混世魔王的脑袋,有如电光一闪。

“当!”魔王及时抬刀,挡住了他的剑,火星直冒。

他被震得斜飞丈外,心中凛凛。

魔王跨两步便跟到,大喝一声,来一记力劈华山,要将他砍成两片。

他向下挫,猛地向前贴地飞­射­,从魔王的身右穿越,顺势拂剑。

“咋拍拍……”怪晌刺耳,火星飞溅。

剑削碎魔王护腿上的几枚钢钉,割开了两层坚甲,划破了魔王的右腿外侧肌­肉­。

“哎呀!”魔王惊叫,冲出五大步,脚下极为沉重,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他回头猛扑h飞跃而起,砰砰雨声大震,双脚全斜端在那巴斗大的飞蓬头上,力道空前猛烈沉重“碎“”混世魔王向前什倒,大创刀脱手。

他重新扑上,屈一膝压住魔王的背心,一手揪住飞蓬发,倒握长剑,剑父抵住魔王的耳下藏血耍害。

“下令交换人质,不然宰了你。”他咬牙大叫。

“我下令,我下令……”混世魔王崩溃了。

“快!”

“快把人质押下来,交给他们带走。”混世魔王大叫。

不久,四人带了两男一女三个七八岁娃娃,取道奔向饶州府。

张大爷的厅堂一如往昔。李推官仍穿了那易便服。量天一尺龙捕头威风依旧。

这次。张大爷出现了。

三个娃娃见了亲人,少不了哭诉一番。

他将入山的经过,概略地说了,由妙剑加以补充。

“你们辛苦了。”李推官和气地说:“这件事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其他人质的贫穷家属起哄。明天,你们会领到馀款九百两银子。高水毅。”

“草民在。”他欠身答。

“明天龙捕头会替你办理交款、具保、释放等等事宜。出狱后要好好做人。”

“草民遵命。”

“不过,本官劝你带了老娘,远离本府觅地定居。有关迁籍侨籍的事,龙捕头也会给你方便。”

“草民不想迁藉。”他断然说。

“你非迁不可,留在本地,会给本官带来极大的麻烦,你明白吗?”

“这个……”

“赶快办理,愈快愈好。”

“高水毅。”龙捕头在他耳畔低声说:“你要明白,在本城你不可能租得到住处的,没有人肯接纳一个从死囚牢里释放出来的水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罢了!”他咬牙:“我迁。”

“你总算不糊涂。”

“我迁。”他重覆着说:“但我会回来,不找出那值陷害我的人,我决不­干­休。”

出了张府,他随龙捕头回到府衙大牢。在未办妥取保具结释放之前,他仍然是囚犯。

三更天,因牢中人声已寂。他这一间囚室共有四个人:他,一个小偷、一个打伤人的小贩、一个不小心失火烧了房屋的失火犯。

厚砖墙冷冰冰,矮木床臭虫乱爬,墙角的便桶发出阵阵臭味,床上的臭味也令人作呕。

三位难友睡得像猪,白天五个时辰的苦工,的确已消耗尽他们的­精­力,没有­精­神去胡思乱想,倒下床就睡着了,好可爱的床!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哼。

他吃了一惊,一蹦而起,那是轮值看守的狱卒。被人从后面击倒的声音。

凌近铁栅往外看,两个蒙面人正悄然急步而来。

“高水毅吗?”一个蒙面人低声间。

“是的,你……”

“来救你的。”蒙面人开始撬铅。

“救我?慢着!”他沉喝:“我不认识你,我明天就出狱。不要任何人来救。”

他拉实了锁链,勒牢了大锁,阻止对方撬动。

“你这傻瓜、寿头、猪猕!”那人破口大骂:“大事不妙,如府大人变了卦,你知不知道?”

“变甚暧卦?”

“你和混世魔王打交道,是不是?”

“是啊!这是奉命……”

“你奉屁的命,你的罪名大啦!”

“甚么?”

“通匪。”那人厉声说:“老弟,你说罪名有多大?新立决!你等不到秋后了。”

“甚么?”他跳起来,只感到浑身冰冷。

“老弟,官府中人,会派你与土匪打交道吗?尤其是李推官,他是负责查缉匪盗的人,他为何要穿便服,在私宅派你?你完了。你到何处去找证人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找李推官吗?”

“这……”

“走吧,你希望等候上怯场吗?”

“老天……”

“明天你就走不了啦,送入死囚牢土铐链脚镣,你Сhā翅­鸡­飞。”

“你们……”

“打抱不乎的人。放松链子。”

他已无暇思索,放松了链子。那人是个行家,用一段小铜­棒­左拨右挑,嗤一声拉开了锁扣。

“快走!有人来了。”另一把风的蒙面人说。

走道中灯光幽暗,他跟看蒙面人走近出口,把风的人便落在他后面了。

他看到出口虚的栅门外,躺看看守的尸体。

“你们杀了他?”他惊问。

“也杀你。”身后把虱的蒙面人接口。

他感到背肋一震,冷冰冰的七尖人体,、浑身立却发僵,彻骨奇痛像浪潮般君临。

“吠……”他发出愤极的怒吼,倾馀力挫身双手一分,分别攻向前后两个人,自己也向下挫倒。

“醒一醒,高爷。”昏眩中,他听到熟悉的悦耳语音。

他急急挺身坐起,发觉自己浑身是汗,衣裤全湿了,可以挤出水来,虚脱的感觉袭击着他。

“咦……我……我我……”他完全糊涂了。

他身在木屋中,矮几、残棋、花架、建兰……他摸摸腰背,没有刀伤的痛楚。皮护腰上没有剑,没有飞刀。

身旁,少女坐在一张蒲团上,那关切的眼神,那焦灼的脸容,令他感到心潮溜涌。

“你……你叫得好可怕。”少女惶然说:“你:.…,你不要紧吧?”

“我……我被人从后面桶了一刀……”

“甚么?”

“我……我不是杀了你吗?”他语无伦次。

“哦!你对我的印象是如此恶劣吗?”少女失望地说。.

“这……这到底……”

“你在作恶梦。”少女指指金猴炉:“那里面燃着安神香。你喝过厨房水缸里的水?”

“是的。”

“那里面放了一种从草中提炼出来的药物,会让你入梦。你心里想甚么。就会梦到甚么。一个快乐的人,一定会做快乐的梦,一个活在痛苦里的人,也一定会有痛苦的梦。你希望什碍。梦里面就可以得到甚碍。无论任何荒谬的希望,梦中都会如愿以偿。”

“哦!多神妙!”他恍然大悟。总算完全清醒了。

“想不到你对我的恨有那么深切。”少女的明脾有泪光:“在梦中杀我,表示你迫切地希望我死……”

“姑娘,请听我说,好吗?“它的语气充满恳求。

“你……”

“那是不得已的事,一是情势,一是我不愿意死……”他将梦境一一说了,最后说:“姑……姑娘,你知道我是多么的信任你,当你劝我不带兵刃时,我毫不迟疑,似乎你是我结交多年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发誓我绝没将你看作敌人。可是在梦境中,情势是那么可怕和无助,而我的求生意志又那么强烈……”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展颜嫣然微笑:“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只是一贝行尸走­肉­而已,我……我原谅了你。”

“谢谢你,柏姑娘。”他由衷地说。

“我叫小婉。”

“我叫……”

“高水毅,不错吧,屋后有山泉,内房的壁橱里,有我爹的衣裤。茶已沏好。等你恢复疲劳之后,我和你一同入谷。”

“小婉姑娘……”他楞住了。

“幽冥谷近百年来,没碰上真正的佳宾,你就是本谷的佳宾,你曾经付出很高的代价。”怕小婉脸上有动人的笑容和光彩:“你的豪气和智慧帮助你战胜了死神。你的愿望将可以如愿以偿,一切疑难不久自会分晓。至于你梦境的后牛段遭遇,得靠你自已的智慧去应付了。”

XXxXxx他换穿了柏谷主的青袍,像是换了一个人,人本来就生得英俊魁梧,而且洵洵温文,换穿了奇泡,乎添三五分飘逸潇酒的气质。

两人缓步下山,已是未牌正末之交,山林间仍有些雾气。凉虱习习,沿途乌语花否,前面出现一段乎坦的路,但路宽不足一丈,两旁古木参天。

“我真咳明白的。”他笑了:“两旁的参天巨木,怎会突然同时倒下的?更可笑的是,我竟然可以飞,简直荒谬绝伦。”

“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柏小婉嫣然微笑:“我想,你的轻巧一定很不错,希望在危险关头,出现奇迹助自己突破难关。小时候你是否幻想你会飞?”

“有的。”他脸一红:“不但希望会飞,而且希望成仙,腾云驾雾,朝游东海暮苍梧。”

“我也一样。”柏小婉羞笑:“我相信每一个小孩,都曾经有过这种希望和幻想。高兄,你是委羽炼气士的门人?”

“是的。”他坦然承认:“说起来也是缘份。十六年前,我只有六岁,随家先父载舟游湖,舟滑康郎山,在忠臣庙附近碰上家师应雷火之劫,须眉俱烬,衣裤成灰,受伤不轻。家先父将家师救上船,载至九江养伤。就这样,我才能拜在恩师门下。”

“他老人家现在……”

“不知道。”他苦笑:“他老人家在达荷山隐修四载,便北返东岳尤有虚明之天。以后每两年来一趟,一次逗留两月。上次他老人家说要到北海,找传说中的真正委羽洞天,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返回中原。我上次出事前。我就是在莲荷山逗留了半月,希望能看到家师返回,没料到碰上了破家的倒楣事。“两人并肩而行,谈谈说说十分投缘。高水毅本来就是个富家公子,乃师是玄门高士,不可能成为愤世嫉俗的人,要不是家道剧变,他也不会­操­剑杀人。目下的事已有了着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有教养的本­性­,深获姑娘的好感。自是情理中事。

到了谷中的竹楼,一声锺鸣,迎接他的人一涌而出,柏谷主与施老人,与及谷主夫人破例出门迎客。

令他大感不安的是,妙剑三个人也在其中,衣裤整齐,连兵刃也佩带齐全。

柏谷主豪笑着肃容入室,先替谷中有身份的人引见,客套一番众人辞出,厅中仅留下柏谷主夫­妇­,柏小婉,施老人。妙剑三人由一位中年人领走,安顿在客室。

“永毅,愿望达成了吧?”柏谷主叫得顶亲热的:“结果如何,可否说来听听?”

他脸一红,将梦境的事照费一一说了,当然没忘了将当时的心态加以说明,以免误会。

“很好很好,你是个诚实可敬的人。”柏谷主欣然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

原来柏家在幽冥岭幽冥谷作化外之民,已有百馀年历史,历经三代,把这一带辟建得成了世外桃园。这漫长的百馀年,经常有些好奇的人前来晒探,更有许多贪心的人,想夺取这处洞天福地。因此,谷中的子弟不得不勤练武技以防意外,经常外出打听江湖动静,不至于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幽冥谷并不胡乱伤人,仅装神弄鬼将入侵的人吓走了事。真要碰上凶残恶毒的人,擒住便不再释放,把这些人弄来开垦。需经过漫长的岁月观察,才决定是放是留。

混世魔王是听信黄山贼的唆使和讵骗,从小方山远道而来,二百馀名悍贼倾巢而至,志在夺取幽冥谷作为基地。在谷中老少的全力反击下,杀死了五十馀名悍贼,活擒七十馀名,夺获十六名男女童。混世魔王幸而逃得­性­命,带了残馀投奔黄山贼入伙去了。活擒的悍贼,目前囚禁在地狱谷,开垦那条山谷以便耕种。

妙剑所要赎的人质,恰好都在。柏谷主慷慨地表示,不但要他们把所有十六名人质带回饶州,不要他们带来的赎金,而且要派人护送他们进入饶州府地境。

高水毅大喜过望,一而再避席致谢。

“现在,再谈谈你本身的问题。”柏谷主郑重地说:“我如通你急切需要洗清你的冤屈,领回被充公的田产。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着手,有否线索?”

“这……小侄……”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你的情形,妙剑已经说得很明白。”柏谷主说:“五个水贼,一个小首领暴毙狱中,三个在请命杀贼时被杀,一个乘乱逃走,尸堆中没有这人的尸体。那么,你只有追查这个人才有希望。但按你们在公堂对质的情形猜测,那逃走了的心贼并不敢肯定你是同谋。他的口供应该对你有利,可知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阴­谋,找他也是白找。而且,事隔三年,要找一个平凡的心水贼,谈何容易?”

“小侄准备找都阳蛟要人,那小贼一定去投奔老贼伙了,找得到的。”

“希望很渺茫。这样吧,你们慢慢走,我暗中派人先行,先到府城打听,布置,我暗你明,从多方面着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出狱,心怀鬼胎的人,必定会迫不及待对你下手斩草除根,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侄的确耽心官府方面……”

“耽心梦中的结果?放心啦!”柏谷主大笑:“李推官这个人名气不小。是个肯担当的铁面推官。你带了救回的十六个人质,而不是三个,他一定会铁肩袒道义成全你的。可虑的是你梦中的结局,陷害你的人,极可能买遣凶手图谋你。你愿接受我的帮助,听任我安排嫣?”

“小侄感激不尽,求之不得,不敢请耳。”他离座行礼诚恳道谢。

“那就好,你并不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嘛,哈哈!”

“谷主见笑了。”

“闲话少说,你答应听我安排,现在,第一步棋,是不要向妙剑三个人透露丝毫口风。”

他这才明白不要妙剑三个人在场的缘故,原来柏谷主早就有意帮助他了,不由感上心头,热泪盈眶,除了衷诚致谢之外,任何话都是多馀的了。

廿日后,府城张大爷的华丽客厅,情景与高水毅的梦境景况差不多,不同的是小孩不是三个,而是十六个。

当晚,高水毅并未回到牢狱,而是到乃母寄住的家中,与双目失明的母亲团聚。

小婉姑娘已先到十日,偕侍女小菊寄住在右邻。她早与高母取得连系,暗中保护高母的安全,利用夜间往来,默默地安排一切防险事宜。高母得知爱子成功却将归来,欢喜自在意中。

高母寄居处在东门外永平关。永平关北面是东湖,南面是邻江,江岸有一座小型码头,距城约四罡左右,往来倒也方便。东湖东北一带的良田。原来就是高家的产业,已被官府没收,分割成十馀小段拍卖了。日后却使官司翻案。冤屈得以洗清,想收回也不是易事了,甚至根本不可能收回。

妙剑四个人,成了府城的英雄人物。次日,量天一尺龙捕头,亲自带了高水毅在衙门的二班六房奔走,替他办理缴赎罪款。具保、复籍等等麻烦手绩。

他始终不曾回到监牢,梦境中的情景并未发生。

张大爷偕熊家乐家诸亲友登门道谢,送来两百两黄金,表示这本来是赎孩子的赎款,虽然这笔金子并未付出去。但这是高水毅冒生命之险保全下来的,应该扫高水毅所有,可作为安家的费用。那时,市价一两金子可换五两半白银。买一亩田只不过五两银子左右,买两顷田已可过一辈子好日子啦!

情势的演变,与他梦境的结果完全不同,颇令他心中不安。下一步棋,是搜集证据准备翻案了,妙剑是本地的武林世家,当然在本地逗留。成天豪心愿未了,带着一千两银子赏金,重新开始流浪,走向有匪乱的地方,找他那匪乱期间失踪了的老伴,天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还能与他的老伴重逢。

艾世亮不回九江混日子,在月破门附近,花三百两银子买了一间店面,开了一家小杂货店,贩卖油盐酱醋茶,蛮像一个小商人啦!

希望请高水毅做护院的人真不少,但他一一婉谢了。忙碌了几天,生活已步上正轨,该办的事得看手办理了。

这天,他到了量天一尺的家。龙捕头的家在邻阳门西侧的一条小街内,出门便可看到高大的城门楼却江楼。拾好这天龙捕头休值,早上不用到衙门点卯,早膳后正和几个徒弟地天井里演武||龙捕头收了六位徒弟。

一听高水毅来访,这位大名鼎鼎的捕头不敢怠慢,匆匆出厅迎客。龙捕头与妙剑交情不薄,早已从妙剑处得知这次救人质行动中,高水毅所扮演的角­色­,当然不敢怠慢,而且对高水毅深怀戒心,像高水毅这种武艺深不可测高手中的高手,要是闹出事来,那还了得?

“高老弟,稀客稀客。”量天一尺亲热地打招呼:“怎样,令堂安顿好了没有?这几天在月波门码头穷忙,无暇至尊居探望,恕罪恕罪。坐,别客气。”

“龙爷浦放心,小可每月都会向龙爷备案的。”他笑笑,告罪落坐:“小可今天趋府打扰,的确有事请教。”

“不敢当,老弟的事,不论公私,在下力所能逮,将全力以赴,但请吩咐。”

“小可感激不尽,先行谢过。有关五湖船行擒住约五名水贼,龙爷曾经证实他们是邻阳蛟的手下贼众吗?”

“是的,已经证实了。”量天一尺心中一跳:“他们的次级头目是小飞鱼陈功,统领是浪里辙盛正秋。他们四条快船六十几个人,拦劫五湖船行五艘运泥船,消息不确误认是运货船,碰了大钉子,

探进的。似乎,他整个人正在松垮垮地收缩、凝聚。当收缩至极限,凝聚到临界点时。爆发的威力将是石破天惊,无可抗拒的。

退出三丈外的柏谷主一怔,神­色­变得凝重肃穆。

施老人也唤出了危机,神­色­不再悠闲了,老眼中冷电乍现,袍袂袖口无鼠自摇。

一声沉叱,高水毅无畏地抢攻,探步欺上左掌乍吐,右拳后发势似奔雷。

“蓬拍拍……”四只手快速绝伦地接触,在刹那间各发数招变幻万千,你绞我缠此扣彼拨,快逾电尖石火。最后一次接触,两人各飘出八尺外,脸­色­一变。

“好强劲快捷的卧虎藏龙十二散手。”旁观的柏谷主讶然轻呼:“你是尤有虚明之天,委羽炼气士的门人。施兄。小心他的虚明神罡。”

施老人已含怒扑到,一掌抽出遥攻。

高水毅也同时出手,双掌一聚一分。先前双方用手攻拆,他已发现施老人内力极为浑雄深沉,虽则量表面小巧的攻拆,但双方的奇异内劲神功,已作了极凶狠极猛烈的缠闹,如果换一方是普通的练气高手,必定双手全毁骨碎­肉­散,每一次小巧的接触,其实都是可沛的杀着。因此,他必须掏出真才实学来接招反击。

“蓬!”双方神奇的内劲,在掌前两尺凶猛地接触。

高水毅的身形似乎突然在出招时暴长,右脚一软,下挫剧沉,终于膝盖着地。

尘埃被爆发的罡风激起,震散成滚滚尘埃。

施老人倒飞丈外。着地再急退四步,方稳下身躯,赤褐­色­的脸膛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高永毅一声暴叱,右手拔起右靴统内的一把竹刀,随吃声破空而飞,­射­向身形刚稳住的施老人,同时挺身站起,左掌作势吐出,掌心有另一把竹刀。他被激怒了,野­性­即将爆发。

施老人那一词劈空掌。足以遥碎丈外的石碑。如果他不是身怀绝学,施老人这一掌足以将他的肌骨震碎,内俯成泥。

柏谷主一闪却至,及时一掌疾挥,拍一声将光临施老人胸口的竹刀拍得向下沉落,竹刀居然不曾碎裂。

“住手丁!”柏谷主变­色­沉喝:“本谷主估错你,你是本谷百馀年来,所见到的唯一劲敌。”

“在下过了这一关?”他沉静地问。

“好,但你必须闯幽冥路。”柏谷主沉声说。

“柏谷主,入谷的途径多得很。“他冷笑:“放一把野火,就足以让贵地化为乌有。在下何必冒险闯你的幽冥路,”

“你会闯的,而且非闯不可。”

“哼”

“不要哼,你如果不闯,妙剑周玉峰三个人死定了,你要办的事成功无望。年青人。本谷的人一比一,的确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你,多两个结果如何,你那散布地理图的威胁,其实没有多少作用。来百十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名宿,也只是白送死有来无去。你给我三天期限,我给你两天。后果届时自知。”柏谷主说完,举手一挥,众人开始退走。

高水毅不敢冒险阻拦,柏谷主那些话地确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四个人出来办事,迄今毫无头绪。

剩下他一个人,赎金只剩下四分之一,他还有什么指望?

柏谷主一掌拍落他的竹刀,也令他大感震撼。他发刀距离与柏谷主扑上的距离,相差不远,按理竹刀必定比人快,五寸的小竹刀想拍落不是易事,按理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而柏谷主就赢了这万万分之一。

柏谷才说得不错,一比一,他有必胜的信心,但如果施老人再加上柏谷主,或者再多几个,后果将极为严重,却便能拚个同归于尽,对他也毫无好处。

看来,他是输走了,非硬闯幽冥路不可啦!

空山寂寂,只有他一个人,想找一个人商量也是奢望,一切得靠他自己了,失败的感觉涌上心头,信心和意志开始动摇。

他木立长久,仰望苍芎思路纷纭。

南柯一梦真相大白两年前,量天一尺带了四名公人,进了他家的大门,首先便问他这几天到何处去了。

他是驾看自己的小舟,从都阳湖的莲荷山访友回来的,前天才到家。那论是一艘可以一人驾驶的单桅小轻舟,舟上并没有其他的同伴,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正确行踪。这是说,他半月来的行踪交代不清。就这样,他毫无准备地被量天一尺龙捕头,带上了县衙的大堂︵府城外属邻阳县管辖,东湖在东门外。︶县衙的正堂上,正在举行公开大审。原告是五湖船行的伙计,被告是五名都阳水贼,被船伙计擒住的心水匪首,一口咬定他是贼伙之一。其他四名水贼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同伙,因为水贼们流动­性­很大,大都是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同伴到底是些甚历来路,谁也懒得过问。

可是,匪首却咬定他是贼伙。

江西全境都在闹匪,官府对落网的匪徒从不宽容。就这样,他被判处死刑。详文到府,囚犯送入府衙覆审,他的辩词无法令官府采信,有理说不清。

案件呈交分巡道衙门之后不多久,匪首突然暴毙府衙大年。这一来,他失去了洗雪的机会。

案件呈送京师刑部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京中的刑部衙门按例是纸上作业,除非有家属能检具新证据,万里迢迢上京请求覆审上告,通常很少驳回原审地方官的判决。回文到达县衙,维持死刑原判,时限是秋后决,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死囚牢等秋后行刑去见阎王。

他的寡母,就在他被府衙覆审维持初审死刑原刊时,哭瞎了双眼。

思路拉回秋前,距京中回文到达后的两个月。

前情如梦如姻,他眼前出现了幻境:火光。血腥、杀戮、鬼哭神嚎。姚源贼在活阎王王浩八的率领下,挟众近万大掠读东,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进薄饶州府城,官兵乡勇苦守廿日,械尽援绝孤城垂危。官府必须在城破之前决因以正国法,在决囚之前,以减刑徵求敢死队将功赎罪。

他就是应徵者之一,他必须活下去。

依稀,他正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冒风雨黑夜槌城,手中的砍山刀又沉又冷。

那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大屠杀,一场充满血腥的灾难,一场有敌无我的争生存决简。钢刀统裂肌肤,无情地砍下对方的脑袋。除了死亡,没有其他。钢刀挥出,不带任何感情,唯一可做的事,是杀死任何可以看到的人,血腥已令所有的人麻木,这世间除了杀戮之外,已没有其他。春花秋月已不复存在。同情怜悯已是天外的天,不属于这悲惨的人世间。

活阎王的四先锋,其实不是光看身子,抱看­祼­女死在床上的,而是穿了护心甲,手中有斩马刀,奋战失败死在他刀下的。

他不曾杀人抢劫,却被判了死刑几乎送命。而这时他杀了无数的人,却救了自己的命,真是莫大的讽刺,简直荒谬绝伦。

从此,他的心里逐渐在遭变,逐渐趋于极端,仇恨一切冷酷无情的心态逐渐形成,报复的意识蕴藏在内心深处,一被外界诱发,将爆出可怖的、不受控制的暴烈行动,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极端危险。

量天一尺不愧称­精­明­干­练的老公人,已看出他内心的改变,所以向五湖船行的东主提出警告,要司马武扬不要去招惹他。这位老公人名捕头心申明白,这件案子并不怎么离奇诡谲,嫁祸攀诬的涉嫌人,以五湖船行的人涉嫌最重,五湖水怪司马武扬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意念飞驰。意识中,他从尸堆中回到大牢,双目失明的慈母,正在家属接见室等候他。

“苍天!我不能抛弃我的亲娘!”他脱口感情地伸手向天呼喊。

他知道自己错了。亲在,不远游,但他却经常驾舟出游,丢下寡母在家倚阎而望。

在狱中他想了很多,很远,他始终不明白想不起水贼为何要攀诬他。他的快丹在正常风速下,一个时辰可以飞驶八十里以上,水贼们的船想追他简直是妄想,多年来,从来波与邓阳的水贼遭遇,没结有任何仇恨,那该死的水贼为何要咬他,要他的命破他的家?

在府城附近,他没有仇人。在怀德乡,他是顶和气好说话的公子哥儿,在府城,他是个很少进城来玩的富家子弟,人们对他的印象模糊得很。

他搜索最近几年来的记忆,清理所发生过的一切恩怨是非,渐渐地清理出一些线索头绪。这就是他冒万险争生存的原因,他要活看出来了断这件事。

他出来了,一千两银子的赏金,可以免除他五年牢狱之灾,他不能在狱中等待那漫长的五年。

但首要的条件,是他必须把事办成功,而且必须活耆回去。不成功,他只能领一百两银子,还得回监狱度过漫长的五年。

他必须成功,必须活看回去!

一声激怒的长啸,他拔创出稍,虎目中杀机怒涌,剑在长啸声中发出异象,幻现出奇异的耀目光华。

剑向前一指,他迈步前进,无畏地走向幽冥路。

这时刻,如果有人现身拦阻,结果将只有一个。

“请留步!”身后传来熟悉的俏甜语音。

他慢慢地举剑转身,脸上的肌­肉­又开始冻结了。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在廿步外轻盈地向他走来,佩剑已不在身上,同伴都不见了,脸上有璀璨而矜持的笑容,莲步轻移神态极为动人。

“高爷,能听我几句话吗?”少女站在他的剑尖前笑问,毫无敌意。

他脸上的冰雪在溶化,那吓人的神情消失了。

“抱歉。”他收剑,脸上一红:“失礼失礼。姑娘有何见教。论说。”

“你决定要闯幽冥路?”

“是的。”

“周玉峰三个人,对你有这历重要吗?”

“是的,姑娘。我们四个人,分带一千两黄金,少一个人就少一份黄金,办不了事。”

“你们如果活着离开,有何打算?”

“继续去找混世魔王,向他赎人质。”

“如果你能平安进入竹楼。将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将尽力。”

“幽冥路其实不算凶险,那只是一条考验人­性­的道路。世间没有完人,关键在这人潜伏的兽­性­是否掩盖了人­性­,我想,你一定可以平安过去的。”

“但愿如此。”

“家父已经断言你可以平安过去,问题是你是否有缘。”少女脸上有一抹羞涩:“你能不能不带兵刃暗器?”

“这……”他楞住了。

“有凶器在手。极易失去理­性­。……”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幽冥路上……”

“赤手空拳你一定可以过去,我对你有信心。”少女注视看他微笑,笑容好动人。

他像是着了魔。开始解剑。

当他拔掉靴统上的飞刀时,发现少女已经失了踪,空间里,品流极高的地香仍在。

“咦!她怎样走的?”他不胜惊讶:“居然从我身侧消失而我却一无所觉,可能吗?”

的确令他大感惊讶,千丈内落叶飞花也休想逃过他的听觉,何况是一个长裙迢地的少女?

“莫不是妖魅?”他心中暗叫。

他当然明白少女不是妖魅,更不会是鬼魂。于是,他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拾回竹­棒­开始动身。

这条路他并未走过,虽则他曾经多次进出谷中各处,都是从别处翻山越岭上下的。自从那天他听到异样声息,利用停留整理包裹的机会而发现凶兆,仓卒间去了妙剑三个人,追逐可疑劲敌而与妙剑失去连络之后,他使如通这条路不好走,即使没有机关埋伏,走在路上决难逃过暗桩的眼下,所以他机警地不走小径,宁可辛苦些爬崖降壁上下。

走了两三里,小径仍是小径,两面浓荫蔽天,参天古林中寸步难行,看不出任何异状。

山势逐渐缓缓下降,小有起伏,山脊的地形已尽,逐渐正式下降了。

山风渐紧,对面的奇峰山腰以上,已被云雾所遮掩,乌云涸涌,已将红日遮住了。

没有人拦截,不见任何人工建筑物。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折树枝探道而进。

到了一处长有十馀步的斜坡,坡度相当大,按理,这种地方不可能设有陷阱或机关,因此他未免大意了些,以树枝略为试探,放心地往下走。

头顶上空的树枝突然振动,叮铃铃一阵金铃晌,他心中一惊,止步抬头本能地上望。

不错,共有两个碗大的金铃在发声。可是,附近看不出任何异状,铃是用甚么东西触动发声的?

就这片刻的迟疑和好奇,剧变俟生,怪吼入耳。

他感到身躯陡然下沉,脚下的坡地突然沉落。

反应完全出乎本能,他手中的树枝快速地旁伸,左手一拂,飞爪百链索的巧妙铁爪破空而飞,疾­射­三丈外的树丛,同时提气转身引体上升。不可思议地突然止住堕势。

他悬吊在陷坑的上空,有点毛骨栋然。

他右手的树枝长有八尺,粗如手臂,尖端三寸搭在坑口上。左手的飞爪绕住一条横枝,手抓住小指相的爪索。两手部有东西借力,他悬吊在坑口稍下处。坑深三丈,宽两丈方圆,坑底下有一头六尺长的金钱大豹,跳跃看发威。如果掉下去,骤不及防之下,必定与大豹缠成一团。

他中前一荡,脚踏实地,小心探索附近,再挑上大树把飞爪解下来重新上路。

他心中暗骂少女可恶,如果掉下丢,还能平安?同时,他对陷坑工程的巧妙和浩大,暗暗佩服和心惊。

这些玩意并不可怕,没有人看守控制的机关威力有限,只要小心留意,还不至于构成严重的威胁。

他不得不慢下来,果然不时发现可疑的绊索、窝弓、堕木、刀坑、弹网等等小巧玩意。

难怪柏谷主给他两天一夜工夫,想快走势不可能,这些小玩意乎常得很,但稍一大意便会有致命的危险,由于设置非常容易,构造简单,数量甚多,的确防不胜防,除了小心之外,别无他途。

小径窄小,有些地方已被茂草所掩盖,增加行走的困难,任何时候皆可能从草中飞出一枝小巧的劲弩,挨上一词伤势决不金远”。行走期间,决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不连功时,被荆棘挂伤也得流血疼痛,人毕竟是血­肉­之躯,长期消耗体力不是好玩的事。

他采用最笨拙而最有效的办法前行,一步步探进,用树枝探道,有些地方地势所限不易探索,就用飞爪百链索和爬山绳,利用大树作通道。

估计已走了五大里,日­色­近牛。他感到有点筋皮力尽,该找地方牛餐。歇息一番以恢复疲劳。

这时,他正爬上一株大树,收回飞爪,突然看到路右不远处的密林中,出现一座雅致的木屋。树­干­作架,格局有如凉亭,但钉板为墙,外面有廊拦。透过一座小明窗,看到里面置有花架,有两盆颇有名气的建兰。

没见有人踪。他心中一动,下地排荆棘而进。

经过一番试探,他不走木梯,跃登丈馀高的门廊玄关,推开虚掩的木门。

“正好借这里歇息。”他自语。

小客厅古朴雅致,清洁光华的地板,几只草织的蒲园,围绕看一张木缕制的矮几,上面搁着棋盘,两盒黑白棋子。一旁是乾果盒,另一边一具金狸小香鼎,升起一丝长长轻姻。满室流动着幽雅的清香。

一周残棋未尽,两位下棋人似乎走了不久。

只有一间内室,没设有寝具。最后面有一间小厨房,煮茶的心妒人次尚温。水缸里的山泉,清凉冷列水质不错。

他回到小厅,解下乾粮袋开始进食,食毕连手也懒得洗净,往地板上一躺,渐渐梦入黄粱。

他确是太疲倦了,而小木屋又太适合疲倦的人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到门外,发现天­色­大变,怎庆云雾弥漫,视钱不及三丈外,奇怪,怎残变得这样快?

到了小径,他本能地拉出了飞爪。

剑出现在皮护腰的Сhā座上,他毫不盛惊讶,似乎剑早已在该在的地方,使护腰的飞刀Сhā座里,飞刀与竹刀也是应该在刀Сhā里的。

浓雾影晌视栈,但他不在乎。雾太浓,似乎黑夜已经提早光临了。

雾影里,传来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似发自丝竹,也像是­肉­︵人声︶,却又甚么都不像,幽幽怨怨,呜呜咽咽,既不悦耳,也不令人生厌,哦!也许是出声吧?

走了半里地,怪,没发现任何机关埋伏,小径似乎愈来愈宽润,后来乾脆成了三丈宽的适街大道。

正走间,异晌年起,大路两侧两排巨树,前.后足有百十步长短。在同一刹那间向路面疾倒而下,幕地里天动地摇,像整座天网向他迎头压落,每一根树枝都系看剌、钩、疾黎、爪……对,像是贼兵攻城时,用来防城冲城的拒马和刺网,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压来。

他却使胁生十张翅,也飞不出这威力绝伦的树阵。

他临危不乱,怒啸一声拔剑舞剑自卫,耍削断迎头砸落的树枝。

糟!大地摇摇,整个地面向下沉落,而且速度奇快,比他的堕势快上百倍,只感到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向黑暗的地底深处沉落。

他急出一身冷汗,但依然神智清明,收了剑展开手足以控制身形落势。真妙,他感到举手投足之问,居然神到意到。可以控制身躯的飘移和平衡,落势渐慢,自由得像是会飞,而且飞得很愉快,唯一的缺憾,是不能上升而已。

不知落下了多深,感觉中反正已过了不少时刻,黑暗逐渐消逝,似乎又回到浓雾弥漫视界茁5牡胤健

终于脚踏宝地,那能飞翔的感觉消失了。

紧张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原来他发觉自己站在有无数两尺长尖刀的刀阵中心。刀陈大得惊人,广得离了谱,白森森一片,四周一望无涯,似乎直延伸到天尽头。

浓雾弥漫,该往何处走,正在沉吟难决,骂地前面雾影中分,廿馀名牛头、马面、鬼王……在呐喊声中,像潮水般涌来,刀、枪、锤、矛勺叉……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般向他集中,这些人似乎知道刀阵的排列空隙,所以前进攻击的速度丝毫不曾减弱。

一声怒啸,他手脚齐动,飞刀竹刀连续破空而飞,似花雨。似流星,绵绵不绝,刀到人倒。

啸声条落,他的剑日电­射­而出。

可是,他进入尸堆,已看不到半个活人,剑已无用武之地。

身后有声息,他条然转身。

那天所见到的人,全部在场。但这次不是怕谷主与他打交道,而是那位称柏谷主为父的少女,少女手中有剑。

“你好残忍。”少女悲愤地说:“眨眼间,你杀了这许多人。”

“这不能怪我。”他理直气壮:“早年,在下冲锋陷阵。杀得更多,事不关是否残忍,倩势不由人,杀人与被杀两条路,在下必须选择杀人一条路以保全自己。姑娘,交还在下的三位同伴,不然………”

一声娇叱,少女挥剑进攻。

“铮!”他一剑急封,立还颜­色­,取得中宫剑发­射­星逸虹,手下绝情,一剑刺入少女的胸口。

“咬呀!女儿……”柏谷主狂叫,挥剑冲进。

他已被红了眼,怒吼一声。剑上异象幻发,剑悉一发不可遏止,拨开柏谷主的剑,乘势一剑反拂。

“嗯……”柏谷主肋下裂开,仰面飞跌。

一声怒啸,他奋神威挥剑杀入人群。所向披靡,飞刀与剑同时配合发威,两冲错便突出刀阵,酒开大步向谷底急走。身后,惨号声与濒死的呻吟。他已懒得理会了。

平安到达竹楼,谷中已不见人影,静悄悄地­阴­风四起,怪异的声息已听不到了,静得可怕,静得令人心中发毛。不知人间何勇。

妙剑三个人,被捆住手脚堆在屋廊下。

“快来救我!”妙剑急呼。

解了三个人的绑。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谷里的人呢?”妙剑活动手腕间。

“被我屠光了。”他冷然说。

“层光了?”妙剑大感惊讶。意似不信。

“对。”

“也好。幸而混世魔王的消息已有着落。”

“在何处?”

“往北卅里的阎王寨,那是一座叫Сhā天山的地方。”

“那就走。你们的金子……”

“在楼下,我去取来。”

妙剑是个老江湖,而且熟悉这一带山区。众人翻山越岭一阵紧走,到达Сhā天山下。山顶的阎王寨像一座坚固的城堡,墙高十丈,像是山上的山。城头遍Сhā旌旗,蝶口站旧的贼兵一排排一列列,一个个盔甲鲜明,有如天神当关。耍攻破这种天崭,大概需要十万雄兵方能如顾。

一条大道笔直地从寨门通至山脚,往上看,像是通向九天之上,寨门就像是两天门,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而山下他们四个人,却渺小得像森林下的一株小草。

号角长鸣,寨门楼徐徐升起斤闸,涌出一队盔甲鲜明的甲士,雄纠纠气昂昂下山列阵,似乎正在等候他们四个渺小人物到来。

最后,八健将拥着一位发如飞蓬,使穿了虎皮背心虎皮短战裙,手有证臂脚有护膝,手绰大创刀的人,身高丈二,眼似钢铃,高大可怖,手脚肌­肉­如坟如丘。圭在人丛中,比其他的人高了一大截,乍看去,有如寺庙外看守山门的金刚。

巨人在四人面前一站,铜铃眼一番,巨富似的嗓音,从那浦嘴乱草似的黄胡丛中吐出:“小子们,我,混世魔王,你们来­干­甚么?”

他不认识混世魔王,仅听说过这家伙是活阎王王浩八的把兄弟。活阎王围攻馀州,这家伙带了数千贼兵,正在韧掠广信府一带城镇,杀人如麻。所经处城镇为墟。

“三月前。”他说,对方的净狞形象,的确令他心中有点发虚:“阁下派人到府城传讯,要子女被掳的人筹措赎金,到小方山用金子赎人,每人二百两黄金。”

“不错。”

“在下曾经……”

“小方山附近缺食,人都死光了,所以本魔王迁到Сhā天山就食。你们来了,很好,金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

“要赎些甚么人?”

“螺洲南岸清洁湾熊家的一子一女,乐家的儿子乐小安,共有三个人。”

“哦!有这么几个人。”混世魔王怪笑:“清洁湾熊家,是府城张大爷的亲家,乐家又是熊家的表亲。唔!这几个人身价不同,二百两一个办不到,要加倍。”

“我们只带来一千两黄金……”

“没有讨价还价。”混世魔王大叫。

“是阁下开的价码。是你在讨价还价。”他也大声说,怯念渐消。

“你……你小子……”

“一千两,换三个人。”他坚决地说。

“本魔王说一不二,你们走,带足了黄金再来。”

“在下坚决拒绝阁下出尔反尔的背信要求。”他的勇气渐增:“为了怕发生意外,我们多带了四百两黄金,没料到阁下还不知足。千里迢迢,往返极端困难。在下来了,不将人质赎回。绝不­干­休。”

“你小子想怎样?”

“在下向你混世魔王挑战,阁下输了,人质必须交给在下带回,在下输了,回去常足金子再来。

当你阁下这许多强盗兄弟面前,你敢不敢赌?”

“本魔王赌了。看本魔王能不能刹碎你?”混世魔王怒吼,挥手令八跷贼后退。

他也将包裹解下,递给妙剑示意三人后退。

混世魔王的大刽刀。比普通刽子手所用的刽刀大了一倍以上,比起他的小剑来,简直不成比例。

“混世魔王,是赌命吗?”他豪勇地高叫:“划下道来,在下奉陪。”

“对,赌命。”混世魔王声如打雷:“赌你的命.,而不是赔我的。小子,宰了你!”

创刀一挥,罡风虎虎扑面生寒。他不敢大意,先以游骑术试探,身随剑走,左闪避过一刀。

混世魔王天生神力,巨大的身躯居然灵活,一声虎吼,紧钉住他发起狂风暴雨似的抢攻,乃一出剑,三丈方圆内无人敢挡,刀刃致命,绵绵不绝,紧迫强攻。

他轻灵地闪避,不时突破刀山切入,攻出一词神来之剑,一口气巧接了七八十刀,心情平静下来了,大创刀的威胁在逐渐减轻,那澈骨裂肤的凌厉刀气,震不散他的护体神功虚明神罡。

他的胆气随稳下的心情而茁壮,开始逐渐逼近作贴身强攻了。

一声巨吼,混世魔王一招风行草雇急如星火,双手运刀反劈在耳在闪动的人影,力道千钧。

他飞跃而起,大喝一声从刀上空腾跃而上,长剑反削混世魔王的脑袋,有如电光一闪。

“当!”魔王及时抬刀,挡住了他的剑,火星直冒。

他被震得斜飞丈外,心中凛凛。

魔王跨两步便跟到,大喝一声,来一记力劈华山,要将他砍成两片。

他向下挫,猛地向前贴地飞­射­,从魔王的身右穿越,顺势拂剑。

“咋拍拍……”怪晌刺耳,火星飞溅。

剑削碎魔王护腿上的几枚钢钉,割开了两层坚甲,划破了魔王的右腿外侧肌­肉­。

“哎呀!”魔王惊叫,冲出五大步,脚下极为沉重,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他回头猛扑h飞跃而起,砰砰雨声大震,双脚全斜端在那巴斗大的飞蓬头上,力道空前猛烈沉重“碎“”混世魔王向前什倒,大创刀脱手。

他重新扑上,屈一膝压住魔王的背心,一手揪住飞蓬发,倒握长剑,剑父抵住魔王的耳下藏血耍害。

“下令交换人质,不然宰了你。”他咬牙大叫。

“我下令,我下令……”混世魔王崩溃了。

“快!”

“快把人质押下来,交给他们带走。”混世魔王大叫。

不久,四人带了两男一女三个七八岁娃娃,取道奔向饶州府。

张大爷的厅堂一如往昔。李推官仍穿了那易便服。量天一尺龙捕头威风依旧。

这次。张大爷出现了。

三个娃娃见了亲人,少不了哭诉一番。

他将入山的经过,概略地说了,由妙剑加以补充。

“你们辛苦了。”李推官和气地说:“这件事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其他人质的贫穷家属起哄。明天,你们会领到馀款九百两银子。高水毅。”

“草民在。”他欠身答。

“明天龙捕头会替你办理交款、具保、释放等等事宜。出狱后要好好做人。”

“草民遵命。”

“不过,本官劝你带了老娘,远离本府觅地定居。有关迁籍侨籍的事,龙捕头也会给你方便。”

“草民不想迁藉。”他断然说。

“你非迁不可,留在本地,会给本官带来极大的麻烦,你明白吗?”

“这个……”

“赶快办理,愈快愈好。”

“高水毅。”龙捕头在他耳畔低声说:“你要明白,在本城你不可能租得到住处的,没有人肯接纳一个从死囚牢里释放出来的水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罢了!”他咬牙:“我迁。”

“你总算不糊涂。”

“我迁。”他重覆着说:“但我会回来,不找出那值陷害我的人,我决不­干­休。”

出了张府,他随龙捕头回到府衙大牢。在未办妥取保具结释放之前,他仍然是囚犯。

三更天,因牢中人声已寂。他这一间囚室共有四个人:他,一个小偷、一个打伤人的小贩、一个不小心失火烧了房屋的失火犯。

厚砖墙冷冰冰,矮木床臭虫乱爬,墙角的便桶发出阵阵臭味,床上的臭味也令人作呕。

三位难友睡得像猪,白天五个时辰的苦工,的确已消耗尽他们的­精­力,没有­精­神去胡思乱想,倒下床就睡着了,好可爱的床!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哼。

他吃了一惊,一蹦而起,那是轮值看守的狱卒。被人从后面击倒的声音。

凌近铁栅往外看,两个蒙面人正悄然急步而来。

“高水毅吗?”一个蒙面人低声间。

“是的,你……”

“来救你的。”蒙面人开始撬铅。

“救我?慢着!”他沉喝:“我不认识你,我明天就出狱。不要任何人来救。”

他拉实了锁链,勒牢了大锁,阻止对方撬动。

“你这傻瓜、寿头、猪猕!”那人破口大骂:“大事不妙,如府大人变了卦,你知不知道?”

“变甚暧卦?”

“你和混世魔王打交道,是不是?”

“是啊!这是奉命……”

“你奉屁的命,你的罪名大啦!”

“甚么?”

“通匪。”那人厉声说:“老弟,你说罪名有多大?新立决!你等不到秋后了。”

“甚么?”他跳起来,只感到浑身冰冷。

“老弟,官府中人,会派你与土匪打交道吗?尤其是李推官,他是负责查缉匪盗的人,他为何要穿便服,在私宅派你?你完了。你到何处去找证人来证明你的清白无辜?找李推官吗?”

“这……”

“走吧,你希望等候上怯场吗?”

“老天……”

“明天你就走不了啦,送入死囚牢土铐链脚镣,你Сhā翅­鸡­飞。”

“你们……”

“打抱不乎的人。放松链子。”

他已无暇思索,放松了链子。那人是个行家,用一段小铜­棒­左拨右挑,嗤一声拉开了锁扣。

“快走!有人来了。”另一把风的蒙面人说。

走道中灯光幽暗,他跟看蒙面人走近出口,把风的人便落在他后面了。

他看到出口虚的栅门外,躺看看守的尸体。

“你们杀了他?”他惊问。

“也杀你。”身后把虱的蒙面人接口。

他感到背肋一震,冷冰冰的七尖人体,、浑身立却发僵,彻骨奇痛像浪潮般君临。

“吠……”他发出愤极的怒吼,倾馀力挫身双手一分,分别攻向前后两个人,自己也向下挫倒。

“醒一醒,高爷。”昏眩中,他听到熟悉的悦耳语音。

他急急挺身坐起,发觉自己浑身是汗,衣裤全湿了,可以挤出水来,虚脱的感觉袭击着他。

“咦……我……我我……”他完全糊涂了。

他身在木屋中,矮几、残棋、花架、建兰……他摸摸腰背,没有刀伤的痛楚。皮护腰上没有剑,没有飞刀。

身旁,少女坐在一张蒲团上,那关切的眼神,那焦灼的脸容,令他感到心潮溜涌。

“你……你叫得好可怕。”少女惶然说:“你:.…,你不要紧吧?”

“我……我被人从后面桶了一刀……”

“甚么?”

“我……我不是杀了你吗?”他语无伦次。

“哦!你对我的印象是如此恶劣吗?”少女失望地说。.

“这……这到底……”

“你在作恶梦。”少女指指金猴炉:“那里面燃着安神香。你喝过厨房水缸里的水?”

“是的。”

“那里面放了一种从草中提炼出来的药物,会让你入梦。你心里想甚么。就会梦到甚么。一个快乐的人,一定会做快乐的梦,一个活在痛苦里的人,也一定会有痛苦的梦。你希望什碍。梦里面就可以得到甚碍。无论任何荒谬的希望,梦中都会如愿以偿。”

“哦!多神妙!”他恍然大悟。总算完全清醒了。

“想不到你对我的恨有那么深切。”少女的明脾有泪光:“在梦中杀我,表示你迫切地希望我死……”

“姑娘,请听我说,好吗?“它的语气充满恳求。

“你……”

“那是不得已的事,一是情势,一是我不愿意死……”他将梦境一一说了,最后说:“姑……姑娘,你知道我是多么的信任你,当你劝我不带兵刃时,我毫不迟疑,似乎你是我结交多年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发誓我绝没将你看作敌人。可是在梦境中,情势是那么可怕和无助,而我的求生意志又那么强烈……”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展颜嫣然微笑:“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只是一贝行尸走­肉­而已,我……我原谅了你。”

“谢谢你,柏姑娘。”他由衷地说。

“我叫小婉。”

“我叫……”

“高水毅,不错吧,屋后有山泉,内房的壁橱里,有我爹的衣裤。茶已沏好。等你恢复疲劳之后,我和你一同入谷。”

“小婉姑娘……”他楞住了。

“幽冥谷近百年来,没碰上真正的佳宾,你就是本谷的佳宾,你曾经付出很高的代价。”怕小婉脸上有动人的笑容和光彩:“你的豪气和智慧帮助你战胜了死神。你的愿望将可以如愿以偿,一切疑难不久自会分晓。至于你梦境的后牛段遭遇,得靠你自已的智慧去应付了。”

XXxXxx他换穿了柏谷主的青袍,像是换了一个人,人本来就生得英俊魁梧,而且洵洵温文,换穿了奇泡,乎添三五分飘逸潇酒的气质。

两人缓步下山,已是未牌正末之交,山林间仍有些雾气。凉虱习习,沿途乌语花否,前面出现一段乎坦的路,但路宽不足一丈,两旁古木参天。

“我真咳明白的。”他笑了:“两旁的参天巨木,怎会突然同时倒下的?更可笑的是,我竟然可以飞,简直荒谬绝伦。”

“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柏小婉嫣然微笑:“我想,你的轻巧一定很不错,希望在危险关头,出现奇迹助自己突破难关。小时候你是否幻想你会飞?”

“有的。”他脸一红:“不但希望会飞,而且希望成仙,腾云驾雾,朝游东海暮苍梧。”

“我也一样。”柏小婉羞笑:“我相信每一个小孩,都曾经有过这种希望和幻想。高兄,你是委羽炼气士的门人?”

“是的。”他坦然承认:“说起来也是缘份。十六年前,我只有六岁,随家先父载舟游湖,舟滑康郎山,在忠臣庙附近碰上家师应雷火之劫,须眉俱烬,衣裤成灰,受伤不轻。家先父将家师救上船,载至九江养伤。就这样,我才能拜在恩师门下。”

“他老人家现在……”

“不知道。”他苦笑:“他老人家在达荷山隐修四载,便北返东岳尤有虚明之天。以后每两年来一趟,一次逗留两月。上次他老人家说要到北海,找传说中的真正委羽洞天,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返回中原。我上次出事前。我就是在莲荷山逗留了半月,希望能看到家师返回,没料到碰上了破家的倒楣事。“两人并肩而行,谈谈说说十分投缘。高水毅本来就是个富家公子,乃师是玄门高士,不可能成为愤世嫉俗的人,要不是家道剧变,他也不会­操­剑杀人。目下的事已有了着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他有教养的本­性­,深获姑娘的好感。自是情理中事。

到了谷中的竹楼,一声锺鸣,迎接他的人一涌而出,柏谷主与施老人,与及谷主夫人破例出门迎客。

令他大感不安的是,妙剑三个人也在其中,衣裤整齐,连兵刃也佩带齐全。

柏谷主豪笑着肃容入室,先替谷中有身份的人引见,客套一番众人辞出,厅中仅留下柏谷主夫­妇­,柏小婉,施老人。妙剑三人由一位中年人领走,安顿在客室。

“永毅,愿望达成了吧?”柏谷主叫得顶亲热的:“结果如何,可否说来听听?”

他脸一红,将梦境的事照费一一说了,当然没忘了将当时的心态加以说明,以免误会。

“很好很好,你是个诚实可敬的人。”柏谷主欣然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

原来柏家在幽冥岭幽冥谷作化外之民,已有百馀年历史,历经三代,把这一带辟建得成了世外桃园。这漫长的百馀年,经常有些好奇的人前来晒探,更有许多贪心的人,想夺取这处洞天福地。因此,谷中的子弟不得不勤练武技以防意外,经常外出打听江湖动静,不至于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幽冥谷并不胡乱伤人,仅装神弄鬼将入侵的人吓走了事。真要碰上凶残恶毒的人,擒住便不再释放,把这些人弄来开垦。需经过漫长的岁月观察,才决定是放是留。

混世魔王是听信黄山贼的唆使和讵骗,从小方山远道而来,二百馀名悍贼倾巢而至,志在夺取幽冥谷作为基地。在谷中老少的全力反击下,杀死了五十馀名悍贼,活擒七十馀名,夺获十六名男女童。混世魔王幸而逃得­性­命,带了残馀投奔黄山贼入伙去了。活擒的悍贼,目前囚禁在地狱谷,开垦那条山谷以便耕种。

妙剑所要赎的人质,恰好都在。柏谷主慷慨地表示,不但要他们把所有十六名人质带回饶州,不要他们带来的赎金,而且要派人护送他们进入饶州府地境。

高水毅大喜过望,一而再避席致谢。

“现在,再谈谈你本身的问题。”柏谷主郑重地说:“我如通你急切需要洗清你的冤屈,领回被充公的田产。我问你,你准备如何着手,有否线索?”

“这……小侄……”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你的情形,妙剑已经说得很明白。”柏谷主说:“五个水贼,一个小首领暴毙狱中,三个在请命杀贼时被杀,一个乘乱逃走,尸堆中没有这人的尸体。那么,你只有追查这个人才有希望。但按你们在公堂对质的情形猜测,那逃走了的心贼并不敢肯定你是同谋。他的口供应该对你有利,可知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阴­谋,找他也是白找。而且,事隔三年,要找一个平凡的心水贼,谈何容易?”

“小侄准备找都阳蛟要人,那小贼一定去投奔老贼伙了,找得到的。”

“希望很渺茫。这样吧,你们慢慢走,我暗中派人先行,先到府城打听,布置,我暗你明,从多方面着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出狱,心怀鬼胎的人,必定会迫不及待对你下手斩草除根,这是最好的机会。”

“小侄的确耽心官府方面……”

“耽心梦中的结果?放心啦!”柏谷主大笑:“李推官这个人名气不小。是个肯担当的铁面推官。你带了救回的十六个人质,而不是三个,他一定会铁肩袒道义成全你的。可虑的是你梦中的结局,陷害你的人,极可能买遣凶手图谋你。你愿接受我的帮助,听任我安排嫣?”

“小侄感激不尽,求之不得,不敢请耳。”他离座行礼诚恳道谢。

“那就好,你并不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嘛,哈哈!”

“谷主见笑了。”

“闲话少说,你答应听我安排,现在,第一步棋,是不要向妙剑三个人透露丝毫口风。”

他这才明白不要妙剑三个人在场的缘故,原来柏谷主早就有意帮助他了,不由感上心头,热泪盈眶,除了衷诚致谢之外,任何话都是多馀的了。

、沉了两艘快船,死了不少人,被五湖船行的伙计捞土来五个送官法办。”

“五湖船行到底死了几个人?”

“司马东主报案约有八个。”

“龙爷,能不能替小可查出那五艘船的船主是谁吗?”他毫不激动地说:“照磨所勘六房宗卷两年前的案卷,应该还在。”

“老弟,你何不到县里的主簿官署去查,在府里牵掣很多,而且县里的原件也比较可靠些。”

“龙爷……”

“好吧,我替你去查。据我所知,那些船都是九江分号所属的船舶,到案时在县衙由司马东主出面作原告。所以我不熟悉,得去查一查,明天晚上来,怎样?”

“好,小可明晚来讨回音。打扰了,告辞。”

送走了高水毅。龙捕头摇头苦笑,喃喃自语:“果然,麻烦来了。”

五天后,五湖船行的三艘船,正在九江钞关码头却货,一箱箱­精­致的瓷器,搬到邻船十分忙碌。

邻船是大型的下江船,去向是南京汤州一带埠头。

卸货昨预定是三天,所以三艘舶的船主都不在船上,仅不时前来查看一番,逗留约半个时辰便走了。牛后不久,一艘船的船主走上码头,取道入城。

,码头区人声槽杂,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正走间。右方贴身来了一个人,左手一抬,便熟悉地挽住了船主约右手,五指贴掌扣实,紧挟住肘膀,擒住了。

“赵船主,千万不要挣扎或叫救命。”这人微笑着说:“敝长上请阁下走一趟,见面大家谈谈,有事请教。走吧,神­色­放自然些,我不希望杀死你。”

赵船主只感到掌骨欲裂,五个指头奇痛澈骨,整条手臂被挟得麻木不仁,想挣脱难以登天。

“朋友,有话好……好说……”赵船主痛苦地说。

“到时候你有机会说。哦!有人向你打招呼,不要紧张,笑一笑,对了。”

折入塌房林立的九码头。进入一座塌房。这是公营的货仓,平时有人看守,但今天看守不见了。

在一堆货篓的中间空隙中,三个彪形大汉坐在货篓上,地下坐看三个人。

挟持赵船主的人:把俘虏向下一推。挥手向坐看的人示意,然后退走。

赵船主心胆俱寒,如通有点不妙。坐在地上的三个人,有两人是自己的同行船主,另一人是船伙计,全都是五湖船行九江分行的人。

高坐在中间的人脸­色­苍白,当了两撇十八字胡。左颇有一条泛紫­色­的刀疤。

“你们都到齐了。”颇有刀疤的人­阴­森森地说:“看着我,你们应该认识我,至少该听说过我这条刀疤。”

“毒龙的手下第一水鬼统领。”赵船主惊恐地说:“问江鲨罗国光。罗统领……”

“你认识我,很好。”闹江鲨­阴­笑:“现在,我们来问口供,一个一个说,谁所供不实,说一句谎,割下身上一件零碎,接耳、鼻。眼、­唇­顺序­操­刀,先从你问起。”

左右两名大汉应声站起,走近前三个人,手出如电闪,噗噗噗三声闷晌,一掌一个把三个人劈昏。

赵船主感到毛骨栋然,浑身猛烈地战抖。

“赵船主。”闸江鲨语音奇冷:“前年贵船行五艘船,毁了邻阳蛟廿馀位弟兄,擒走了五个人,交给饶州官府法办,闹了两三个月。哼!你们眼中还有咱们水上好汉在?在下最近才装说过这件事,请教阁下下一次,要准备对付谁,是不是敝当家毒龙?”

“冤枉哪!”赵船主惊怖地呼冤:“敝船行司马东主,每年皆按季奉交常例银,与邻阳蛟一直就保持长好关系,怎会冒风险擒捉他的人,两年前那件事,那是落潮洲一掌小毛贼,冒充邻阳蛟的人,在康郎山北湖面抢劫本行的船队,才会开出这种不幸的事来。”

亡胡说“被擒约五个弟兄,在公堂承认是都阳蛟的人,你说谎……”

“罗爷。”赵船主抢着说,怕闹江鲨勉刑割五官:“那是他们希望邻阳蛟派人前往援救,所以冒认……”

“住口!你怎历如道他们的希望?”

“是一位帮助我们打捞落水贼的人,劝那五个人冒认的,说是这样才有希望活命,邻阳蛟一定会派人去救。”

“唔!有古怪,那人是谁?”

“不知道。”

“把那天的经过说来听听,如有一字不实,小心你的耳朵。”

“那天我们有五艘船,他们有四艘,每船只有五六个人,人根本上不了我们的船。便被我们全部撞沉了……”

“且慢!官府的档案说,他们只沉了两艘。”

“那是敝东主的主意,以表示我们不曾赶尽杀绝,避免引起水上的朋友不满。”

“怎么牵涉到一个不知道的人?”

“他们的船全没了,人四散姻水而逃,恰好有一艘轻舟经过。我们的船大,捉不住泅水而逃的人,五个人都是轻舟上的两个人捉住的,送到我们的船上,要我们带回饶州报案。将人押送过船的那个人,我的确听到他向押来的五个人说,要他们冒认是邻阳蛟的人,也许邻阳蛟会派人劫牢反狱,不然死路一条。同时也警告我们,硬指是我们主动攻击贼船,除非咬定是邻阳蛟的人大举抢劫,不然将引起水上的朋友公愤。因此,敝东主不得已,采用他的建议咬定是受到邻畅蛟人的袭击。为了这件事,敝东主曾经派人向邻阳蛟解释清楚了。”

“唔!司马东主那时在船上?”

“不在,他的船是从饶州驶出接船的。”

“那个帮助你们的人没通名?”

“没有,留在轻舟上的另一个也没有。”

“说说他们的像貌。”

“没有什么特徵,面目­阴­沉,说话­阴­狠,年约四十上下,身材修长,那双眼睛不时闪烁者冷电似的光芒。好像他在舟上捉水中的人时,用一把锋利约三棱刺,先扎上一记再抓人,所以五个人的大腿都受了伤。”

“这旗说来。事先事后,你们都知道不足邻阳蛟的人劫船了。”

“这……”

“你不要耳朵了?”

“是……是的……”赵船主打一冷战。所答十分含糊,不知是指知道劫船人的底细呢,抑或是指不要耳朵?

“好,问另一个。”

叹一声晌,赵船主被打昏了。

邻阳湖并不是方方圆圆的大池塘,而是方圆数百里,港汶遍布,岛屿星罗棋布的第二大湖,有许多地方一直就汐有人进入过,洲褚之间水道纵横有如迷宫,生息在内的水贼真不知有多少股。沿湖滨各要地,官府共设有六处水师营,官兵上万,但似乎没有多少威吓作用。

这天,一艘双桅快丹,驶入了都昌.东面的鳌洲水道。这一带以浮洲居多。时隐时现,船如果遇风误入,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是邻阳湖五大神秘魔鬼地带之一。

这里,是邻扬蛟林蛟的贼巢所在地。邻阳蛟的贼船以小型的单桅浪里钻快船为主,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官兵曾二次进剿,连一个把风的心贼也没抓到。

船靠上一座布满水草的小洲,放下一艘双桨小艇。两个人上了艇,柏祥熟练地架桨。柏祥,就是在幽冥路上扮鬼王的人,柏小婉姑娘的堂兄。

高水毅穿一身墨绿水靠,皆系狭锋分水刀,手中有一具大弓,腰中的箭壶有卅六枝箭。

艇离开快舟,破水飞驶进入浮洲深处。

远处,一枝蛇焰箭­射­上半空,呼一声在高空爆炸,火星摇曳看飘堕,贼人的信号发出了。

深入四五里,水道渐窄,两侧的浮洲草高文馀,密密麻麻一望无涯,草连天水连天。

一声锣晌,岔道内钻出一艘长长的八桨娱蛟船,十五名仅穿短裤的大汉,个个像貌狰狞。船头的一名大汉挥动看红手旗,喝声似沉雷:“停桨!那条水路的朋友?好大的胆子!想硬闯吗?”

小艇一慢,向娱松船滑丢。

“饶州高水毅,来找都阳蛟,相烦引见。”高水毅大声说明来意。

“凭甚么交情?”大汉困惑地打量着他。

“不凭交情。”

“凭一弓两刀?”

“必要的话,就会使用。”

“你们好大的狗胆……”

一声怒啸,高水毅飞跃而起,人如怒鹰下搏。相距三丈,啸声未落人已临头。

贼船的人大惊,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向船上扑,也没料到他能一跃三丈,一惊之下,已来不及应变。

大弓一挥,三名­操­桨大汉狂叫看摔落水中。左手掌发似雷霆,掌触处人体翻跌摔飞。

一冲错之下,从船头到船尾,十五个人倒了九个。

控尾桨的大汉大吼一声,丈二长的尾桨横扫而来,风声虎虎力道如山。

高水毅左手拨出,化劲发力五指如钩,扣牢了沉重的大桨,喝声滚,猛地振桨。

大汉大叫一声,放手仰面使倒,水晌如雷,把身侧另一名大汉撞倒。同时落水。

船头还有四个人。他挂上弓,双手轮桨向船头反逼。

四大汉从抢下取出分水刀,桨已迎面疾点而至。

“卡卡!”两把刀拨中大桨,惊叫声中,两大汉连人带刀被震飞,倒撞入水去了。

柏祥的小艇绕着娱松船疾驶,水面飘浮着十三个贼人,四面散开想搭住小艇,但小艇速度极为凶猛,想抓牢势不可能,也没有接近抓的机会。

最后两名大汉心胆俱制,丢刀大叫:“在下认栽,带你们去见首领。”

“那就带路。”高水毅去了桨说。一鹤冲霄跃升三丈外。再来一词美妙的怒鹰翻云远出文馀,翩然飞落急­射­而过的小艇中。

贼人纷纷上船,划入一条水道。

高水毅搭上了一枝箭。扬弓待发。

远出十里外,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时隐时现的巡逻船,皆被旗号所挥退,娱松船驶入一座小洲,百馀艘泄里钻快船,早已列成每三组为一组的船阵,还有卅馀艘蜈蚣船,四十馀艘四桨小舰艇,那是水鬼的快艇。阵容之浩大。可想而知。

这是一座浮洲,。有草无木,洲上建了一排排草屋,中间竖了三根大旗杆。中间是蜈蚣走环县,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独角五爪蛟。右面是红­色­战旗。左首是首领旗,中间绣的大红字是:林。

岸边排列着百十名水鬼,中间十六名夜叉打扮的大汉。各持着一把八尺长明晃晃的双股又,护卫看中间穿蛟皮背心,高大狰狞的贼首都阳蛟林蛟。

娱蛟船直接抢滩。柏祥也毫不迟疑将丹冲上洲岸,面对声势浩大的贼辜,两人胆大包天无所畏惧洲岸草屋前的广场十分宽广,贼人的阵势也十分浩大。两人大踏步而进,在贼阵中昂然举步而行。接近贼首前三丈止步。

“饶州高水毅,与徽州柏祥鲁莽,拜会,林当家海涵。”高永毅持弓行礼:“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废话少说。”贼首语气冷厉:“我,林蛟。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们也不认识你。土匹永毅沉声说:“不是强龙不遇江,胆子不小就不会来。”

“你有三头六臂吗?你看看。”邻阳蛟向那些悍贼一指,用意极为明显。

“活阎王拥兵一万五千,他的四先锋率领四千鬼府神兵,比阁下强一万倍。在下十个人夜端先锋营,因先锋刀下断魂,四千鬼府神兵尸横遍野,活阎王望风而溃。你这水陆三四百名好汉,咱们两把刀屠起来要不了半个时辰。在下希望和你讲理,不讲理咱们就杀,要战争还是要和平,随你选。”他豪壮地说,去了弓,准备拔刀。水面交锋,弓箭为先,现在已用不着弓了。

贼人个个变­色­,邻阳蛟大吃一惊。

“你……你就是从死囚牢中,应徵敢死队的那个高水毅?”邻阳蛟神气不起来了:“活阎王的四先锋兵败岳庙山被杀……”

“四先锋率五十铁卫围攻,在下片刻问便屠光了他们。”他接口:“鬼府神兵的钱卫,身上有甲头上有盔,乃砍斧劈毛发不伤,在高英刀下无一幸免,轨瓜切菜有如风扫残云。林当家,在下是怀有诚意而来的,抱必死的信念志在必得,生死败亡的结果,拣在阁下手中。”

“你来做甚么?”却阳蛟口气软弱了。

“求证两年前的冤案。五湖船行捉了五名小贼,小贼首咬定在下是同伙。他们一口招实是你的手下,你为何默认?”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咬进去的人。”都阳蛟苦笑:“阁下,你要我都阳蛟冲上公堂,指证那几个打野食的心混帐东西,不是我的手下吗?”

“在下要知道五湖水妖司马武扬,是怎怎样向你解释那件事的?”

“没有甚历好解释的,他送来五百两银子要求林某不追究这件事。”

“四个小贼判了死刑,死中求生也参加敢死队,但不在我这一路。他们冲西湖的贼垒,死了三个,一个乘乱逃亡,这个人……”

“这个人死了,逃到双港口,被一个用三棱刺的人杀死的。”邓阳蛟抢着说:“即使他逃入湖,也会被我处死的,这混帐东西该死!”

“肋五湖船行捉了五个小贼的人,显然杀了那个逃贼,这个关键­性­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何来路?”“阁下,你在我这里查不出甚历来的,回去吧。到府城找线索会有收获的。”邓阳蛟坦诚地说。

“永毅,林当家说得对。”柏祥说:“司马武扬是受害人,他犯得着以五百两银子息事吗?从他身上找线索,错不了。”

“你并不聪明。”邓阳蛟说:“充公的东西交官牙拍卖,通常要比市价便宜一至三倍。你只会逞匹夫之勇乱闯虎|­茓­,为何不从买你的田产那些人中去找线索?如果有人事先买通官牙,恐怕一两银子便可以买一亩地。回去吧,那些买你田产的人,到底是何来路,只要用些心机。一定可以找得到蛛丝马迹,原形毕露的。任何奇案,只要从谁能得到好处的方向去查,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司马武扬送给我五百两银子,当然有悖常情,但不无道理,他可以用怕我报复作理由……”

“他没有任何理由。”柏祥冷笑:“他应该假作不知,同你讨公道,因为你每季都收到他一笔常例钱。哼!除非他可以获得比五百两多几倍的利益。永毅,回府城仔细的查,错不了。”

“林当家,多有冒犯。”高水毅行礼告罪:“尚请包涵一二。感激不尽,告辞。”

“你是条汉子,我敬重你。”邓阳蛟大笑:“哈哈“这年头,真不容易看到你这种好汉了,林某交你这两位朋友,任何时候。有何需要,随时欢迎两位前来小聚把盏言欢。弟兄们,送客!”水贼的船队,将他们送出十里外。小艇破水飞驶,柏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苦笑说:“兄弟。跟你这种人闯虎|­茓­龙潭。早晚会得胃气痛,无时无刻都得提心吊胆。老天爷王你对凶悍残暴的邻阳蛟,当面说那目无馀子的话,真快把我吓疯了。”

“放心啦,祥哥。”他笑笑:“我在邻阳长大。水寇二龙三蛟四夜叉的­性­格,我摸得相当透澈。

这条蛟言过其实,狡诈多疑。从不和官兵打硬仗,而且欺善怕恶。只有以强硬的手段,夸大的实力,与无畏无惧的勇气与他打交道,他就会外强中乾明哲保身的。”

“毕竟风险太大。”柏祥不住摇头:“真要惹火了他,后果不堪想,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祥哥;搏杀活阎王四先锋五十铁卫的事是真的。”他郑重地说:“如果我没有几分把握,决不会把你拖来冒万千之捡。三五百个小贼,不客气地说,层光他们真要不了半个时辰。军心士气这玩意,学问大得很,其败如山倒,只要在开始的争战中。能狠狠地杀死几个为首的人,其他的人必定溃散,完全失去闹志以背挨刀。古代的几个名将号称万人敌,并非揩他真能力敌万人。”

“总之。仍是太过风险。”柏祥苦笑。

会合快船。艇拉上印扬帆飞驶,直驶饶州。

这天一早,量天一尺与妙剑登门拜望五湖船行司马东主,在店堂展开谈判。

“司马东主。”量天一尺语气相当冷:“妙剑周兄与毒龙的人打交道,证实了上次贵船队康郎山遇劫的事,擒捉五名水贼的人,并不是贵船的人擒获的,贵船的人当时就知道水贼不是都阳蛟的人,有否其事?”

“龙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时调查,是不是太晚了些?”司马武扬的口气充满嘲弄:“你自问有翻案的能力吗?你能证明在下撒谎吗?”

“龙头不能,我周某人能。”妙剑冷冷地说:“当然必须用霹雳手段。我妙剑周玉峰能与毒龙的心腹开江鲨交涉,就可以与邻阳蛟套交情。我问你,事后你送给邻阳蛟五百两银子要求息事宁人,用意何在?”

“甚历?送五百两银子给都阳蛟?”司马武扬变­色­问:“你是见了鬼了!都阳蛟每年收我的保护费不下一千两银子,我的船被抢,我不找他理论已经是自认倒楣,还会送银子五百两给他?我又没发疯,你以为我的银子是在地上捡的吗?周玉峰,你最好再问问邻阳蛟,银子是谁送丢的。”

“邻阳蛟不会撒谎,虽然它是强盗。”

“我五满水妖司马武扬也不撒谎,我是有身份的人。”

“咦!那就怪了。”量天一尺接口:“那又是谁送的银子?司马东主,你在公堂指那些小贼是却阳蛟的人,不但撒谎而且犯了伪证罪。”

“那是他们说的。”司马武扬冷笑:“我之所以那样说,用意是让邻阳蛟自己去处理,让他感到欠我一份情,不至于来找我乱敲竹积。龙头,你无法在公堂上找证人来证明我伪证,不要做蠢事,却阳蛟会来作证蚂?”

“你可推得一乾二净呢。”妙剑咬牙说:“在公方面,龙捕头无奈你何。那么。在下只有和你私了,咱们走看瞧,阁下好好准备。龙头,咱们走。““好,咱们走。”量天一尺离座:“那些购买高家用产的人,在下全力调查他们的底细,已经有丁头绪,近期一定可以得到结果。初步调查,有一半的人来自九江。不是本地人,有线有素,查起来并不难。走!”

两人走后,五湖船行派出不少人办事,其中有混江鲤田锦超。和登萍渡水马飘萍,连奔带跑急急走了。

妙剑和量天一尺进了月波门,迎面碰上了文世亮。

“胰“龙头,周兄,难得两位圭在一挺。”艾世亮当面相迎:“行­色­匆匆,从城外来,有事吗旦“为了高老弟的事奔忙。”妙剑说:“我这条命是他教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必须为他尽全力。”

“哦!有头绪了?”

“有,可惜抓不住证据。现在。最后一根钱索是调查买出的那些人。沾了些甚历亲甚碍故。龙头答应全力帮忙,行文到他们的原籍去查,一定可以找出钱素来。那边已经有人着手清查了。在下与龙头这就前往盘他们的底。”

“哦!我文也亮这条命,也是高老弟所救的。为他奔走义不容辞,有何差遣。请周兄吩咐一声好吗?”

“以后再说,也许真用得看文兄助一臂之力呢。“妙剑说:“文兄是九江人。到九江去查驾轻就熟。”

“好哇!”文也亮欣然说:“不要说九江,水里火里,兄弟决不人后。”

“好,等有了头绪,再与文兄商量。”

量天一尺先返衙门处理一些公事,然后偕妙剑动身出东门,向东湖的东北角走去。

环湖小径这一段甚少有乡民行走,以往这一带的田地都是高家的产业,所以没建有外姓人的村落。

路左竹林茂密,路右是湖岸,生长着杨和柳,枝条垂挂水面,可从树隙中看到荐福山鲁公亭等名胜。

两人并肩而行,一西走一面商量。

“龙兄。”妙剑说:“最好先从原籍九江的人看手。还有,当年负责拍卖的官才子,也得加施压力。”

“对。”量天一尺点头:“据我所知,二百顷长田,分割为十七段拍卖,总价仅有两万三千两银子,每亩不足一两,现在想起来的确有古怪。”

“东湖附近的水田,一亩决不低于八两银子……咬呀……”妙剑突然惊叫,向前一仆。

“嗯……”置天一尺也闷声叫,冲前两步,艰难地转过身来。

两个蒙面人从竹林中闪出,这时正飞扑而上。

“吠!”量天一尺怒吼,拔出铁尺行雷霆一击。

“铮!”钢刀架住了铁尺。

另一个蒙面人乘机抢入,单刀乘隙吐出。

生死须臾,莓地长啸震天,后面人影来势如电火流光,快得不可思议。

量天一尺倾馀力扭身避刀,刀嗤一声刺入左胁。

架尺的蒙面人被啸声所惊,火速转身。青­色­的人影已接近至丈外。

“闲事少管……”蒙面人大喝,一刀挥出。

青影直撞而至,左掌疾挥,叭一声将单刀拍偏,来势更猛,叹一声晌,右肩撞中蒙面人的在胸。

另一蒙面人一刀走偏,刺中量天一尺的左胁而非心坎要害,还来不及拔刀,青影己贴身了,耳门挨了一击,应掌昏倒。

量天一尺也倒下了,左胁的刀伤并无大砖,背部左琵琶骨下方,一枚钢镖人体寸馀,要不是被琵琶骨下缘令镖受到摩擦消去一些劲道,这一镖很可能当堂致命。

妙剑的背心也挨了一镖,镖被两根胸骨卡住而未能深入肺部,但已令妙剑支持不住,痛得浑身抽擂。

“糟王我拉得太远了。”青影叫,是怕祥。立即解百宝囊取金创药救人。

“拉开这两个杂种的蒙面巾。”量天一尺忍痛叫。

拉掉了巾,量天一尺咬牙切齿说:“果然是他们,我要他们上怯场。”

是混江鲤田超群。和登萍渡水马飘萍。

同一期间,永平关高母的住处,四个村夫打扮的人泰然自若经过门口,突然鱼贯抢入。厅中空室,高母与请来照料的童七嫂在内堂闲聊,听到通过天井的脚步声,童七嫂扭头一看,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们是……”

“来讲高大娘的。”最先抢入的村夫叫,手一伸,暗藏在袖内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剌向童七嫂的胸口。

“鼠辈该死王“娇吃声从厢房传出。门帘一掀。俏丽如仙的心婉姑娘出现堂中。凤自含威冷电四­射­。

她的纤手。扣住了村夫握匕首的手腕。有骨折声传出,村夫哀嚎着向下挫倒。

她的右手向前拍指疾弹。第二第三两名刚抢入堂中的村夫,如中电极般向下栽,控风打|­茓­制人于八尺外。

“这一个是我的!”天井中传来小菊悦耳的语音。

还没有进入内堂的村夫走了亥时运。小菊姑娘年纪小。顽皮刁钻下手不管轻重,用上了拳脚齐飞的怪招。把村夫打得头青面肿,一而再什而又起,最后狂嚎一声,瘪倒在自己口鼻流出的鲜血里动弹不得。

同一期间。月波门码头东端的一家民宅。高水毅正与宅主人范老大谈话。

“范大叔。”高水毅温和地说:“两年前官府拍卖我家的田产。小可已查出大叔你想竞买湖尾那一笔田,计廿八顷,准备出价每顷二百两银子。但拍卖的前一天,大叔突然改变主意放弃标买,小可想知道原因何在,尚请大叔明告。”

“这……”范老大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瞒你说。我也是不得已。”

“甚历不得已?”

“头一天晚上,来了三个蒙面人,警告我不许标买,不然要被我的全家,我……”

“哦!认识他们吗?”

“老天!我吓都吓死,何况他们都蒙了脸。”

“高老弟。”门外传来文也亮亲热的招呼声:“这样查是查不出结果的。龙捕头与妙剑到东湖去了,那边已有栈索,我找了你好半天,你要不要去?”

“已经有了可观的钱索,只要再追查下去,就会水落石出了。”高水毅向门外走:“文兄,他们走了多久?”“很久了。恐怕已经到啦!走。赶两步。”文世亮挽了他使走:“咱们走城外,从翻江门绕过去,脚下可以加快生,穿城走太慢了。”

沿江边小径向东疾走,街市已尽,文也亮问。

“高老弟,听说司马武扬涉嫌甚重,可有证据?”

“目前仅缺乏直接证据,但快了,这杂种会露出原形的,他脱不了身。”

“你永远没有机会查了。”文也亮说。

高水毅向前一仆,背上心坎部位,Сhā着一把专作为谋杀用的短七首。

“哈哈哈……”文世亮狂笑。

“最后笑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身后突然传来直震耳膜的语音。

文世亮大吃一惊,条然转身。脸­色­突然失去血­色­,像是见了鬼。

“是……是你……柏……柏谷主……”文也亮语不成声。

“幸而在下对梦境耿耿于心。”身后传来高水毅的语音:“所以订制了护心甲。姓文的,擒捉五水贼的人原来是你。你跟我入山志在杀我灭口,要不是我杀了翼水蛇那辜悍贼,把你吓住了,你真会自不量力在我背后桶一刀的。今天你是狗急跳墙,不得不冒险行刺,你失败了。”

文世亮想逃去已来不及了,脖子已被扣实,一只手也被擒住扭转。

“饶我!”文也亮嗓音全变了:“是司骂东主的主意,要替亲朋好友谋取安身立命的地方,所………所以……”

“永毅,先毁他的气门。”柏谷主沉声说:“不要私了,龙捕头李推官都会全力帮助你,杀了他虽能快意于一时,但让国法制裁他对你有利,反正他会上怯场的。”

末牌时分,卅馀名巡捕包围了五湖船行。

量天一尺裹了伤巾,由两名巡捕用的椅抬看走。后面,七名上了铐和镣的犯人,由十四名巡捕挟持看。更后面,高水毅领看一大群跟来看热闸的人。

竹椅直抬入店堂,高水毅获准跟入。

司马武扬与一群店伙,一个个怒目而视跃然欲动。

量天一尺虎目彪圆,厉声沉喝:“司马武扬,你要拒捕吗?”

高水毅拔出一名巡捕的佩刀。举步迈进神­色­冷厉。

“罢了!”司马武扬绝望地说:“高水毅。在下栽在你手上了,没想到你是个真人不露像的武林高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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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 大勇若怯、因爱成仇

春末。洞庭湖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米汤似的春汛一分一分往上涨。长满水草与芦苇的小洲,渐渐消失在浩瀚水线下。水面,各种鱼群循水往岸边的河口涌。天空,水鸟来了一群又一群,似乎,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洞,正以显著的速度膨胀、扩大,比冬日壮观了一倍以上。

船逆风飞使,两张大帆吃饱了风,在浩瀚的湖中破浪而进,时左时右,但主航向依然保持不变,破浪向西又向西。午后不久,轻灵地驶过龙阳县北境。不久,荞州在望,洲的面积已缩小了一半。这里,大多数人皆称之为湖。其实却是沅江的下游,江面时宽时窄。所以被看成洞庭湖的一部分。

船是常德祥兴栈的自用货船。府城有三家行号,皆自备有长程货船远航南京镇江,是本店专门经营苏杭百货的大商号。三家航号有两家在城内,因此另一家事实是属于武陵县,这一家就是祥兴栈,栈号设在南门外马伏词西首不远处。由于栈主柳尚智另有住宅在城内的春申坊,位于开元寺东首,所以也算是常德人。

柳尚智其实不是本府人氏,而是东面的沅江县人,曾经以县学生员身份考中秀才,后来弃文从商,鸿图大展。在沅江,他被尊称为员外;在府城,他是颇有地位纵哼商场的柳大爷。

船是两百石的快船,船老大、梢公、伙计共有十二名,都是见过大风大浪久走江湖的能手,船老大谭五湖更是个江湖里的水族班头,所以绰号叫闹红龙。

_风浪并不大,但浪花仍不时扑上舱面。梢公全神贯注把稳舵,控住帆索,其他伙计皆乐得清闲。

_大舱内盛满了货物,三个人在舱内盘膝坐在舱板上聊天;船老大闹江龙谭五湖、柳大爷的次子柳志柏、府城的士绅曹玉堂曾三爷曾三爷是城西北郊玉带河旁的田庄地主在城内东湖旁建有宏大的宅院,财足势大,经常到外地与朋友游山玩水,这次在岳州与好友聚首月余,搭柳家的便船返回府城。

_“柳贤任。”曾三爷向柳志柏说:“风浪好像愈来愈大,恐怕是晚上赶不上了!”

“曾叔请放心”柳志柏的语气充满信心:“没有风浪才是真麻烦,保证可以在天黑之前靠岸。”

“贤侄好象很有经验呢。”

“少东主每年都跟来跑一两趟”闹江龙古铜­色­的脸膛洋溢着得意的笑。什么事他一看就会,这条水路上的一切,他比许多老水夫都懂的多,象今天这样的风,一个时辰行使四十里不会有问题。“_”哦,这样说,两个时辰就可以到了?“曾三爷欣然的问:“岂不是比钻风船还要快2”“当然快不过钻风船,货船毕竟比钻风船重的多也大的多。柳柏说:“钻风船逆风一个时辰可以跑五六十里,顺风可能百里出头,谭大叔号称闹江龙他十年前就曾经是钻风船的第一把手·”钻风船。是一种用来抢救水难的快船,沿湖各县的主要埠头,皆有这种船供水上救难之用,速度十分惊人、是洞庭湖最快的船只,水手也是顶尖的高手,第二种速度快的船只,要数湖寇的流里钻快船,那是以风网船改装的快舟,是可帆可桨的特制船支,风网船是专用来捉捞洞庭湖特产银鱼的船,银鱼洋头的天侯,白浪滔滔的坏天气,所以银鱼也叫做浮头鱼。打这种长不及寸、细小如针的银鱼,如无耐风的风网船,所获必定有限。拥有这种船的渔户,以岳州和沅江两地最享盛名。湖寇将风网船加以改装,没有风时,可驾起十枝大桨,依然快速绝伦,往来自如,因此能出没无常。官府的哨船无法追踪。

四百年前有名的湖寇杨么,首次造明轮船,以水轮行驶如飞据说是世间最快的船支。后来,岳武穆剿灭湖寇,以水鬼浮草缠住水轮,水面浮­干­草纵火,湖寇得以残除轮船自此禁止建造,火传数百年,人们只能从传说中,知道世间曾经有过这种“怪物而已。在洞庭湖人士的心目中,杨么可说是传奇中的草莽英雄人物,与­精­忠岳飞同享盛名,虽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正反相并代表­性­人物。”人是不能不跟老的。“闹江龙语气中难以言宣的感慨:“在我来说,驾钻风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过豫了的永不会再回来。像我这种四十出头的人,玩命冒险找寻自我表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谭大叔,人总是会老的。柳志柏笑笑说:“总该给年轻人闯荡的机会。是不是?如果……”

舱外,突然传来艄公压下风涛的宏亮呼叫声。“黑旗浪里钻,快出来帮忙。”

“表子养的!”闹江龙咒骂着一蹦而起:“真给碰上了,六爪龙真想将我剁了喂王八呢。”

闹江龙勿匆出舱走了,曾三爷脸­色­大变。

“澧州鳌山那一伙歹徒?”

“六爪龙贺寿?,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不必害柏,曾叔。柳志柏沉着第说。”我们已有过周详的准备,六爪龙那群悍寇讨不了好。小侄早就准备屠他这条孽龙。“”小侄准备了一些对付浪里钻的法宝,就等他们送上门来。曾叔且在舱内等侯。小侄先出去了。如果曾叔想观看……“他打开一个三寸见方的小舱孔:“从这里可看到前舱面的情况,切记不可出舱。”

右前方四五里外,白浪滔滔的水面,两张上加三角黑长方番的灰白­色­的风帆,起伏不定斜向飞驶,不时可看到升出浪颠的船影。按航向估计,对方必定预计约在前面六七里左右,可以截住柳家的货船。

柳志柏出现在舱面,与闹江龙并肩而立,船在涛中猛烈升沉,但两人屹立如山,寒冷的湖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裳。片刻两人便成了水淋淋的落汤­鸡­。

闹江龙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戟形钩。柳志柏空着手,抱肘而立种­色­从容。

“少东主,还是进舱比较安全些。”闹江龙善意地说:“六爪龙的箭相当可拍,百步穿杨防不胜防……”

“不要紧,潭大叔。”他年青地明亮大眼,远盯着两艘渐渐接近的浪里钻:“防御设备是我设计的,出事时我不在场,岂不遗憾?我会小心的。”

“我得进去。”闹江龙坚决地说“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东主交代?我不能让你冒万千之险。”

“潭大叔,等会儿再说好不好?还远着呢!”

船破浪飞驶,双方逐渐接近。

“他们要抢在前面,然后顺风回头撞现”闹江龙说:表子养的I这王八蛋打的好算盘,就让他们如愿好了,我们偏不采取回避航向。“”对,决战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他点头说:“除掉这悍贼一劳永逸,以免常年担心夕相防。”

不久,浪里钻终于超出三里外,正好截住他们的航道,风帆一转,两艘船美妙地画出掉头的半圆航线,从大倾斜的Сhā抢,急变成惊心动魄的转航,似乎路右舷朝了天,风帆大转移似要折冲入水。

“这表子养的I­棒­极了,难怪他敢在三十二寨中称雄”闹江龙由衷地说:“恐怕钻风船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追袭。那两个­操­舟的梢公不知是何来路?”

“听说是从三峡下来的水怪”他信口说:“水上水下无与伦比。”

“噫!少东主,你怎么知道这些事?”闹江龙大感诧异:“这消息从何而来?”

“在岳州,我偶然听人说起的。”他支吾其词:“唔!他们摆开阵势了。”

打银鱼的风网船,作业时通常两艘为一组,网放在中间,两船带动,同时起网,所以两船的控制必须协同一致,稍有误差便会网破鱼逃。

贼部正采相距五丈齐头并进的阵势,以满帆顺风急冲而来,如果撞上了,双方的船必定粉碎而同归于尽,贼船的另一艘,便可放心大胆捞取货物了。

“升旗。”闹江龙大吼。

船首出现一位伙计,Сhā上一根两丈高形如尖矛的竹枪,上面系着一面与军旗相差不远的朱红三角旗,中间绣了一个大黑字:柳。

“备战!”闹江龙接着吆喝。

原本不见人踪的舱面和两舷,一排舱板突然掀开、竖立,与舷桥形成一条夹道。而档板竟然有内层,也向外张开。搭住了竖立的舱板。这样,人躲在下面,任何方向­射­来的弩箭,也伤不了夹道内的人。同时,船两旁共伸出八支丈余长的绞刀,不但可以阻止贼船接近,而且可以绞杀跳船而过的人,与割断掷来的钩船的绳钩。

船头舱板中分向两侧竖升。中间升起一具大弩,弩架头是铁胎,劲道极为可怕。两名伙计开始绞紧弩弦,扣上板机,装上一枝六尺长的沉重大弩箭,箭头有一节竹筒。

近了。两里、一里……

两艘贼船正突然鼓声震天,穿水靠的箭手几乎同时现身,总数不下四十名。

闹江龙正想将柳志柏请入舱内躲避,但柳志柏已跳入弩舱。

“交给我。”柳志柏向控弩的伙计说,接过弩座的活动架头,恐练地­操­纵升降移动:“潭大叔,指挥航公,冲右面那股贼船。”

鼓声益紧,贼船法出震耳的呐喊声。

呢矢重有六十斤,劲道可及千步。一声巨响,弩矢破空而飞,破空飞行的厉啸声。有如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第二支弩矢上了架。船伙计配合得相当完满。

贼船的人大声呐喊,仍未达到火箭的有效距离。

右面那艘贼船,已看出柳家货船的意图,立即向左偏航,以防柳家货船转向越走。这时,已可看到两艘贼船中间。升起一根巨缆,一看便知贼船并不打算撞沉货船,而是希望用巨缆拦兜,巨缆上的一排三爪巨钩,足以抓牢货船的船头,抓牢之后,两艘贼船便自然而然地,左右将货船夹住,便可登船抢劫了。

霍地,弓弩像巨斧排空而至,劈入贼船的中舱,接着一声雷鸣,烟硝与碎木板齐飞,爆炸之强烈,有如天雷狂震,天动地摇。

原来弩尖所带的竹筒,里面盛了强烈的浏阳火药。湘东浏阳出产的花炮大大的有名,用在弩上作军器,威力骇人听闻。

第二支巨弩在左面那艘船的船尾后方三四丈左右水面上爆炸,水柱升上半天空。

呐喊声和鼓声突然消失了,水面上,漂浮着十余名无人­色­的捍贼,被击中的贼船桅折舱碎,当时便被风浪掀翻了。

左面那艘贼般像是见了鬼,船首一转,来一次惊险万状,但也漂亮无比的大转舵,折向飞逃,丢下水中的同伴们不管啦!逃命要紧。

柳家货船也双帆齐摆,船舵徐转,也来一次漂亮的左转舵,等完成转弯时,已咬住了逃走贼船的后艄,相距不足半里。

顺风顺流,船速倍增。

第一阵箭雨光临,贼船发箭阻击。但逆风发箭,威力小得可怜。

贼船轻快灵活,比货船快一倍以上脱逃该毫无困难。

一声雷震,第三支弩矢在贼船的尾部两支左右水面爆炸,贼船传出可怖的惊呼狂叫声,情势大乱,船猛烈摇摆,在波浪汹涌中跳跃,风帆乱摇,没有人再敢发箭了。

“贤侄,击沉它广闹江龙雀跃狂吼。弩弦开始绞动,第四只弩矢安上弩架,机头钉住了贼船,架头徐徐上升两寸。”给他们一次机会,谭大叔。“,柳志柏扳住弩机转头向闹江龙说:“看六爪龙怎么说好不好?”

“这……贤侄,擒虎容易纵虎难”“六爪龙是死不了的,洞庭湖淹不死这条孽龙。”

“他跳水了?”

“不会。”

“好吧!贤侄可以作主。”

弩矢破空呼啸而去。砰一声大震,水柱升起三丈高,弩矢在贼船前面三四丈爆炸,贼船冲如如山得浪花中,几乎一头扎入湖底,船尾几乎朝了天。

有人跳入水中逃命,水中比船上安全。

货船平稳地飞驶。破浪疾进。

“挂半帆!”江龙吼叫着挥钩示意舵工控舟。

四名船伙出现,熟练地降半帆。

顺风以半帆行驶,不但安全而且平稳,掌舵的人最为轻松。

贼船突然落帆并降下黑旗,一位赤着上身,瘦竹竿身材的人,跃上了舱顶,手提那面黑旗平伸左右挥动。两舷有六名贼人,举起大弓摆动十余次。伍后将弩弓丢入湖中。

货船也降下帆右移三十步,逐渐与贼船并行。

风浪不小,用这种跑寡桅方式随风浪航行,轻快的贼船并不困难,但重大的货船却相反危险,船尾抬不起来,很可能被速度快的大浪所覆盖而沉没。

货船的左舷,站起五名船伙计,每人手中,挺着一具诸葛连弩。

贼船的舱面,七零八落站着二十余名惊恐万状的水贼。

“姓谭的,你打算把我怎样?”站在舱顶得那位赤着上身的人大声呼叫“我六爪龙认载。”0“姓贺的,你这条孽龙,原来你果然是冲谭某而来的。”闹江龙愤怒地说“我要击沉你的船、捉你交给官府法办。你会上法场的。”

“姓谭的,不要欺人太甚,你……”

“我这条龙对你那条龙天生相克,双龙不并立。是你先找上我的,不错吧。不过,你的死活,我闹江龙作不下主,得由敝少东主发落你。”

“哦!柳少东主在你船上?”六爪龙大感惊讶:“难怪你船上有这种犀利的玩意,大概是他设计的了。”

“不错,是我设计的。”柳志柏跳出弩座大声说:“你六瓜龙打我柳家的主意,进行已经好久好久了。为了自保,唯一的办法是除去你这条孽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要铲平你鳖山的巢|­茓­,一劳永逸。”

“放我一马。”六爪龙绝望地说:“今后这段湖面,我六瓜龙决不动你柳家一帆一桨。”

“好,我信任你的诺言。”柳志柏挥手说:“你的人,最好远远地离开常德湖面山长永远,后会有期。希望见面时你不再是强盗,洞庭湖多养你们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风帆徐转,货船开始大回旋转脚。

六爪龙的船也转弯,要回原处抢救沉船的人。天寒水冻,|­乳­­色­的湖水、皆是上游冰雪所化的积寒汛水,泡在水里太久,很可能冻僵;这些水贼虽则水­性­高明,可泳至十里外的北岸登陆,但也可能有些人支持不了。

回到舱内。曾三爷摇头苦笑。

“贤侄,你不该放了那条杀人不眨眼的悍寇。”曾三爷余悸犹在地说“做强盗的那会守信以后,他会设法对付你柳家的船。后患无穷。”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柳志柏苦笑:“那孽龙水­性­极为高明,如果不能在船上将地击毙,他往水里一跳,在水下他可以一口气潜出两里外。谁奈何得了他?如果不顾虑手下的死活,横定了心,想除去他谈何容易?”

“贤侄,想不到你居然有设计军器的才华,委实难得,佩服佩服。”曾三爷由衷地说。

“其实并不足为齐”柳志柏笑笑,“小侄知道有一些有关六爪龙要图谋我家船只的风声,所以船在南京多停留了半月之久,请人聘来军火仗局的名匠,将船只加以改装,果然派上用场,这种弩炮威力有限,爆炸的药物太不安全。要不是船的载重量有限,小侄真打算安上几门神机炮呢,可惜炮太重了。”

“贤侄能找得到这种违禁军品?”

“有钱可使鬼推磨小侄有门路。”

闹江龙拉开舱门,浪花随之溅入。

“耽误了快一个时辰。”闹江龙抹着脸上的水,“入黑之前无法赶到府城了,得准备夜航啦!”

“谭大叔闭上眼睛,也可以将船驶入府城码头,曾三爷,请不必担心。”柳志柏安慰曾三爷。

曾三爷担心的不是夜航靠错了岸,而是担心水寇六爪龙不肯­干­休,夜间突然袭击,货船的弩炮夜间威力无从发挥,利用水鬼登舟奇势,大事休矣!

申牌初,船泊上了城南码头,没发生任何意外,所有的人皆心头大石落地。

在府城经商或居住的沅江县人,为数甚多,城外以大南门西至沈约自一带。聚居的沅江人最多。城内,则以春申坊以东,再向北延伸至东湖一带,其是沅江籍的有钱有地位人士的聚居处。

货进了占了五间门面,前后五进的祥兴钱,已经是近午时分。船伙计们的保密工十分到家,船上有军器的事皆能守口如瓶,因此,码头上的人,都不知道柳家的船,昨天曾经与洞庭湖第一悍匪六爪龙发生战斗。曾三爷也遵守柳志柏的请求,绝口不提这件事。昨晚在祥兴栈歇宿,一早便向栈主柳尚智柳大爷告辞入城返家了。

柳志柏不过问店堂的买卖。店堂栈房有他的爷兄负责。他年未弱冠,不配管事,要等年底行冠礼之后,才能在店中分配一份差事,目下他是个无责一身轻的没缰野马,他跟着来办货船往来下江各埠,完全是兴之所好玩而已。

早膳后不久,他悠哉悠哉进了城。进城便是春申坊南大街,店铺林立行人往来不绝。虽称之为街,其安街道仅两丈左右,这里的人不用车或马代步,街道窄小自是意料中享。

正走间,街右一处小巷口闪出三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穿了体面的蓝缎子长袍,举动却冲动粗野,连跑带跳窜出,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柳二,你回来了。”当中为首的壮汉狞笑着打招呼,一面将袍尾掖在腰带上:“一去三个月,大爷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地,沟死路埋了呢。”

柳志柏身材高大,但外表显得并不诚实,穿了青夹抱,齿白­唇­红修眉大眼,真有点公子哥儿气概,看样子,与人动拳头决讨不了便宜,面对三个牯牛似的壮汉,他脸上明显地涌现怯意。

“李乾,你想怎样?”他退了两步说:“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想怎样?嘿嘿……”李乾怪笑:“城外人不许进城,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给我乖乖滚出城去,万事休休。”

常德府地近武陵山区,丛山深下住着苗人瑶人,平地人与山地人经常发生冲突,因此好武成风,有村必有馆,武馆遍湖湘,很少有不练武的子弟。练武则气盛,气盛则一言不合就挺身而斗。街坊与街坊之间,孩子们从穿开档裤能爬能跑开始,就跟着年龄稍大的孩子起哄,一街与另一街的孩子斗,一坊与另一坊的孩子划地盘称雄道霸,打破头活该。直至娶了亲成了家,这方乖乖谋生­干­活。大人们是见怪不怪,很少护短。因为他们也曾经过这种饶有兴趣的童年嬉游阶段。

“其实,我们并不怕你进城来。”右首那位壮汉不屑地说:“反而乐得看你来出乖露丑。小秀姑根本就瞧不起你,她的大哥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给你看。你来做什么呢?真是皮厚。告诉你,柳二,小秀站是咱们府城一枝花,是属于城里人的,你最好早死了这条心,别做癞蛤蛤貘想吃天鹅­肉­。”

“你今天真不该来。”李乾接口:“小秀站已经跟她娘和大哥回乡去了,二月天走的,何时回来谁也不知道,你何必来?”

“他既然来了,要他爬出去,看我的。”左首的壮汉掳袖露拳大叫,急冲而上。

他急退两步,上盘手拔开对方一记沉重快速的黑虎偷心,再移步测闪。

前后皆有船只往来,风帆片片,在烟雨朦胧中,构成一幅极美的云山秀水洞庭烟雨图。但他无心观赏美景,归心似箭,真希望能飞舟渡大湖,早些与心爱的人儿在一起诉衷情,一吐月来的心曲.尽管小秀姑娘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不见得会接他的感情,但这并不重要,他不是一个轻易使承认失败的人。

双桅轻舟也转移航向,船首略偏左,似是有意避免阻挡他的小舟,双方已接近至两里内.

但他知道,双桅轻舟井非有意相欺,而是已取正确的航线,目的地一定是洪沾洲。洪沾洲俗称洪沾口,是岳州至常德的中途站,往来必经的埠头.以东便是真正的万顷波涛,惊涛骇浪的浩瀚大湖面,快舟一天便可直抵岳阳楼下。

他看到轻舟的舱面,出现了不少人影.接着,中帆开始上升,前帆也在升起.

“糟!怎么在转航时升满帆?”他心中暗叫不妙。

不是转航时不可以升满帆,而是风向不能完全配合,时机不到。果然不惜,船突然来一次意外的左Сhā抢,右舷几乎上天,船猛烈地晃摇.

中帆突然被狂风厮裂,接着一半飞扬而起,绳索—一断落,最后脱船飞落在半里外的波涛中.

前桅也在中帆飞说的同时折断,前帆也随桅失落,船猛烈地摇晃颠簸.险象横生,水夫们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全船大乱。

他的小舟破流而至,有如劲矢离弦。

“砍断前桅杆帆索。”他舌绽春雷大叫:“艄公,不要理会控索,把稳舵,定下神跑寡桅,不要慌张。”

砍断前桅的所有绳索.便消去落在水中的桅与帆强劲的拉力,船便可稳定下来。像这种风,船没有帆同样可以平稳地漂流。不张帆行驶,俗称跑寡桅,并未完全失去动力。但如果碰上逆风,跑寡桅势不可能,桅断帆失,情势难以收拾。

他降下了帆,船在轻舟的右侧漂流。注视着轻舟上的变化,准备随时相助一臂之力。

后面五六里,那艘桅杆加了一条长红布带的快船,开始变换航向,不再跟来了。

轻舟终于稳定下来了,两舷架起了六枝长桨。

前舱出现一位中年人,站在飘落的微风细雨中,用双手圈口成话筒,向他高叫:“谢谢爷台关照。家主人请爷台移玉敞舟,以便面致谢忱。”

“算不了什么。”他也大声说:“在下有要事待办,无暇会贵主人。”

“家主人橘洲田家允文公……”

他已升起帆,小舟破浪而去。

橘洲田家,他井不陌生,但也所知有限,只知洲上四家大户中,田允文是家境最富裕的一家。二十里长的橘洲,并有两处小村落,不足三十户人家,绝大部分的人,皆以种橘维生,这里所出产的橘也称洞庭红,收成比种桑林米利润更高,再加上捕渔,所以生活条件,比湖岸各村镇更优裕些。田家就是橘洲四大户之一,难怪拥有华丽的自用轻舟。

他对橘洲田家所知有限,闻名而已。

田家轻舟的中舱内,一位芳华十六七的美丽少女,正拉开窗帘的一角,目不转瞬地向小舟上的他注视。少女身侧,坐着一位小侍女,一位仆­妇­打扮的中年仆­妇­。

“小姐,就是他,没错。”仆­妇­向少女微笑说:“是不是很雄伟英俊?”

“吴妈,你……”少女脸红红地转首白了仆­妇­一眼:“你胡说什么呀?”

“我是说老爷属意的人呀!”仆­妇­笑意更浓:“果然不错,不但人才出众,而且见义勇为大丈夫行径。小姐,老爷的眼光高得很呢。据我所知,我还没听过老爷夸过任何人,而这小后生……”

“不许你胡说!”少女半羞半嗔地阻止吴妈唠叨:“到前舱请周总管,按爹的吩咐行事。”

“嘻嘻!小姐,这表示小姐同意老爷的意见和安排……”

“快去快去!”

吴妈卟哧一笑,起身出舱而去。

“小姐,老爷的船转向了。”侍女注视着五六里外,桅樯飘扬着长红布,转航东南的快船。

“总管大概已将信号发出了。”少女说,目光仍跟踪着逐渐远去的小风帆。船上,柳志柏的身影仍可看的到。

沅江,位于湖南岸,伸出湖中三角湖岸的小县城。说是城,真有点不符实,土砖城墙高不及丈,年深日久,土城残破风化,有些地段已经崩塌。到像是一条遍体鳞伤的蛇。围住周围不足五里的小市街。四座千疮百孔寨门似的城门,在微风细雨中显得更古旧更苍老。

城东、北、西三面临湖,城南也面水,因为也有两座小湖:石溪湖和寒潭,统称后湖。

土城中,几条小街零零落落,真正热闹的地方,是城外围的临湖街,沿着湖滨建屋。曲曲折折犹如­鸡­肠。外侧的房屋,屋后的大半都高架在水中,垃圾赃物皆往水里倒。湖每年有两次涨潮,春泛和秋讯。这两次涨水各有持­色­,以秋汛最讨厌,经常有狂风暴雨随浑浊的洪水而来.涨落的速度极为明显.春汛却是逐渐上涨的.水如米汤.逐分逐寸上涨,涨落的速度也缓慢,极少有暴风雨俱来,涨期漫长。有时一直保持不涨不落的高水位,很可能拖至七八月。紧接着秋汛,形成一年仅一次涨水的状况。

涨水期一长,临湖街的房屋都浸在水里,水涨满楼下,人和家具、货物,全往楼上搬,好在水涨速度缓慢,足有余裕上楼,用不看慌张。

当水涨满街时.街两面的房屋店铺,皆主动合作,取出建屋时便推备的长木板,在屋前同一建筑规格的木梯上架起走道,便成了别有风格的水面木板街,随水势和涨落.而逐渐上升或下降.屋下层水满了,木板街升上楼,人也往楼上搬,生意继续做,等到木板街已无法维持,便撤去木板,街便断绝行人,改用小舟往来.成了小娃娃们玩水的好处所。喜欢串门的人,脱掉上衣往水里一钻,游到邻居家好友的搭街梯上,攀住梯彼此天南地北胡扯时辰,喝林茶告辞往水里一钻再回家,写意极了,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千百年来。沅江的人就过的是这种日子。涨水对他们来说,是必然的现象,毫不足怪,不以为苦。有时,一年中有一半日子泡在水里,谁也不会抱怨,真可算是真正的水城。

这条城外的­鸡­肠街绕着土城,长有六七里,要进城也十分方便,土城墙皆可以爬越,也可从坍方出入.柳家在县西的乐山坳有田宅,在城东隅县学附近也有宅院。而另一富豪刘百万,也有宅院建在­鸡­肠街,在西门外的湖西庙北面不远处.这儿是刘百万发迹的祖居,以前是店面,目前不再做生意,成为刘百万在故乡的别墅,改建成颇有气概的住宅。

这天已牌左右,柳志柏换穿了短袄,出现在湖西庙的别墅码头,登上了他泊在那儿的小舟,桅杆已经放下,架桨行驶。

水已经涨满楼,木极街已经撤除,水仍在慢慢地一分分上涨,一天上涨三五寸,街上只能利用小舟行走。

不能使用长桨,他坐在船尾,用短手桨将船划入街道,片刻便到了刘家。天已放晴,街上小舟往来不绝,闹哄哄地,水中,光溜溜的儿童们尽情欢笑追逐,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店铺的生意仍在做,每家店铺的楼上都可以作店面,客人皆利用船只往来交易。

远远地,他便看刘家的楼口外,系着五艘小舟,他心中一宽,小秀姑娘一定在家。他已经知道刘家平时只有几个仆人照料,这次回沅江的只有玉秀两兄妹,带了两个小厮一位侍女,昨天傍晚才从乡下回到这里的。昨天午后他的小舟抵达时,刘家兄妹还在南乡的田庄里不曾动身前来。

小舟缓缓靠上临时架妥的木排梯,他系妥舟在楼廊下。刘家的楼廊出现一位仆人的身影,颇表惊讶地向他说:“是柳二少爷吗?哦!稀客。”

“是我,小鼓叔,昨天才从府城来。”他拎起两个包裹含笑回答:“大少爷在吗?”

“在,还有大小姐。”仆人小鼓接过他的包裹。“和大少爷的几位朋友,龙阳杨家的大少爷,府城砂井罗家的三公子等等。”

“罗智远。”他跨入阳台,脸上有不安的神­色­:“刘大哥不是与罗家几位兄弟从小就是死对头,怎么人没听说他们和好了?”

武陵廖氏的砂井,成了府城著名的地区,罗家就住在砂井西首不远处。罗家是府城四大富豪之一,与刘百万齐名,西家的子弟少不了逞强斗富,谁也不服输,最近两代子弟各自招朋引类争强斗胜,经常械斗水火不相容,彼此实力你消我涨,在街上碰头不打一架好像就日子难过,几乎成为世仇,似乎两家都无意和好,怎么居然走在一起了?

其实,更令他惊讶的事,是龙阳杨家的大少爷也在此作客。龙阳县是常德的东面小县,县城比沅江县更小,城北也面临湖滨,位于沅江县与府城的中间。据他所知,杨家在龙阳东关外镇龙阁附近,目前的当家人号称武陵武林七豪杰之首,在江湖道上,武陵分水犀杨永盛的名号,颇令江湖朋友侧目。这位爷一度曾经在汉阳鹦鹉洲,号令四条水路的上千排帮子弟,称雄道霸,后来追随黑道巨擎潜龙古天豪闯天下,心黑手辣无恶不作,迄今为止,这位爷仍不时在江湖出没无常,很少在家乡龙阳逗留.三个儿子杨仁、杨义、杨礼,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也经常在江湖走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在家乡龙阳,杨家却是以武技称雄的地方官豪与武林世家。

柳志柏经常随船往来沿江各大埠,当然知道江湖动静,所以知道杨家的底细.一听刘家交上了杨仁这种朋友,难免感到心中不安。

“反正他们是月前一同回来的,一直就住在乡下。”,J‘喜将包裹交回他手中:“昨天傍晚,才从乡下进城来,这两天打算一起到龙田杨象去作客.他们在后院,柳二少爷,请随小的来.”

这里的房屋都是两进,很少有三进的,二进建在水中,眷目多的人.居室皆向两则伸展,前进的中全临街.也算是客厅.

楼板匹本面约有尺余,按目下水涨的速度计算,可能三五天2内水就上了楼板啦1但也可能中途停止涨落,十天半月一直保持原水位.

前进楼堆满了家俱杂物,只留下一条走道通向后进。中间天井架起了木板.作为前后进的通路.

出了后进门,便看到三名青衣大汉,坐在长本权上人手一竿,正在兴高采烈地在天井里钓鱼。从喜悦的神­色­和穿章n扮估计,这三位仁兄决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在屋顶、堂屋、后院、天井中钓鱼平常祖很,除了女娃娃,男人穿上衣的少之又少,甚至连车臣搏的人也很少,穿一条犊鼻样光赤着上身,在水中来去自如,写意得很。而且,在屋里钩金通常是不用钓竿的,直接用手握线,玩的成份比钓来台用的成份大,鱼在这里,身价钱相可怜,一国两斤重的大绩鱼,卖不了二十文钱.

小喜从中间的三块大木板上经过,三个青衣大汉仅否了柳志相一限,毫不在意他的出现.

后楼也堆满从楼下极上来的象惧杂物,不见有人,人声从后面的天回传来,可听到男女们谈笑的声浪。

“柳二少爷,请税坐一”小直引他在小厅中落坐,信手倒茶段赴:“我家少爷在后面天棚,与朋友们欣赏湖景,小的这就去请。”

“有劳了,小喜叔。”他客气地道劳。

片刻,脚步声传到,门开处.高大魁梧剑眉虎目,留着八字大胡威猛剽悍的刘忠。大踏步入厅.穿一袭青绸长袍,袍袂掖在腰带上;在这一带穿绸的人不多。

后面跟着玉秀姑娘,十七岁的少女,浑身绽放着春青气息,瓜子脸红馥馥,那双深遂明亮的明眸,闪烁着相当锐利与慧黠的光芒,穿宝蓝绣如意衫裙,美丽、高贵、几分高傲.几分娇艳、令村夫俗子不敢逆视。在这种纯朴的小城中,她像是来自天上的仙子,更像是王公贵族深宫内院出来的公主.附近那些打赤膊的男人,与荆钗布裙的­妇­女,在她面前全成了泥土,在她的光彩下全抬不起头来。

“忠哥,秀姑,你们好。”柳志柏离座欠身行礼,笑容可掬:“没料到忠哥有贵客,来得鲁莽,恕罪怨罪。”

接着出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三四.比刘忠年轻三两岁,身材修长一表非俗的青年人.发结用玉环绾住,内穿蓝缎子连环绊纽紧身,外披青缎大氅,雕花皮护腰上,一排Сhā袋露出银光闪亮的小刀柄,是六寸带银缨的小飞刀.这种刀刃重尾轻,银缨可令飞行稳定,发­射­时刀决不翻腾,走直线极易中的,与飞镖桐去不远,仅刃身各异而已.着打扮,就知道是个武林飞刀名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忠的语气不仅冷淡,而且隐含不悦:“来,我替你引见,这位是龙阳杨家的杨仁兄,闯过大半壁江山,声威震江猢,他老爹永盛公,更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杰。”

“在下柳志柏,久仰久仰。”他客气地抱拳行礼:“请多指教。”

“我知道你,”杨仁仅大刺刺的颔首为礼,背着手紧靠着玉秀姑娘并立,脸上似笑非笑,傲态明显:“你是祥兴栈的二少爷,听说你很会做买卖。”

“生意人不会做买卖,就不用棍啦!”他笑笑:”我在学习,行情、交际、记帐、盘算洋洋学,创业难,守成也不易,祥兴栈目前由家父家兄主持,我在外走动以便见识。”

“你没先到府城?”刘忠问:“坐下来谈。”

“小弟从府城来的,昨天下午到。”他将桌上的两个包裹推至刘忠兄妹的桌面,一人一个:“从南京带来一些薄礼,两位幸勿见笑。”

“志柏,记得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以后不要再选什么礼物给我,你如此健忘?”玉秀不悦地将包裹推回:“你不该来,你忘了上次我拒绝收札的事了?”

“玉秀……”他嗫喏着说:“请不要生气,这只是找的一点心……心意。上次你不是仍然收了我的……”

“这次我决不收你的。”玉秀坚决他说.

“玉秀……”

“柳志柏,你没听清楚是不是?”杨仁将包裹信手一拨,包裹跌落桌下,脸上神­色­不友好。我在府城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你给我放明白些,强迫一位小姐小礼,你算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志柏。”刘忠拾起包裹放在柳志柏面前打圆场。“你回去吧,在杨兄面前,我不愿意当面给你难堪,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最好不要再来.”王秀似笑非笑地说:“明天我要陪仁哥到白驼村去访朋友。”

他瞥了傍坐在玉秀身侧的杨仁一眼,明白了大半。以往,玉秀对他虽则报少有好脸­色­看,但若即离,很少疾言厉­色­,不时还向他撒娇,道是无情却有情,作弄他时也不忘事后加以抚尉。而今天……显然,他有了极为强劲的情故。在府城,条件胜过他的佳子弟没有几个,他不怕有人竞争,他也没发现玉秀对其他的子弟给过好脸­色­.至于这位神气万分的杨仁,论人才,并不比他逊­色­;论财富,也毫不输与他;论名望,却比他强多了,他碰上了劲敌。

“玉秀.我们仍然是好朋友是不是?”他陪小心微笑着说:“到白驼村我是识途老马,乘我的快舟,要不了一刻时辰,我陪你……”

杨仁虎目彪圆,倏然而起。

刘忠毕竟稍厚道些,赶忙拍拍柳志柏的手背说:“志柏,我明白你的心情,请不要把事情弄复杂了好不好?你回去吧,我和杨兄到白驼村有事待办,你去的确不方便。白驼村事了,我们可能直返府城。”

“这……忠哥,我……”

“你这人真不识趣。”杨仁沉声说:“你没听见主人下逐客令了?岂有此理。”

“咦!你也是客人。”他忍无可忍,声调高了:“似乎还轮不到你下逐客令,何必喧宾夺主……”

杨仁勃然大怒,俯身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衣领猛地一带。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杨仁破口大骂:“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仁哥,不要和他计较。”玉秀赶忙托住了杨仁的手,她对柳志拍毕竟仍有三分温情:“他毕竟是我家的客人,好朋友和好邻居。”

“玉秀妹,我抱歉。”杨仁­阴­笑着放手、“对,他不但在家乡是你们的好朋友好邻居,在府城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乡亲。柳兄弟,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柳志柏听到玉秀那些充满温情的话,心中的不满已烟消云散。接着,他对脸­色­­阴­晴不定的杨仁瞥了一眼,真没想到这家伙态度转变得那么快,不由心中嘀咕:这家伙是个喜怒无常居心难测的怪物。

“好说好说。”他苦笑,无意中冲口说出带浓浓江湖味的话语:“在下也有点失态、恕罪恕罪。忠哥,打扰了。小弟告辞。”

“咱们府城见。”刘忠离座送客:“你刚从下江回来,必定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我不留你了。”

玉秀到了他身旁。傍着他相送。

“志柏.这次礼物我如果不收下.显得我们太生分了。”玉秀向他微笑:“下次,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啦!礼物是些什么?”

“一些宝石小玩,两匹苏绸,几盒江南名蜜饯。”他低声说:“都是你喜欢吃的,一回府城,就听说你回乡来了,连忙往这里赶,想不到你对我……”

“你到底什么时侯才死心?”玉秀伴着他往外走,走上天井所搭的木板,脸上有恶作剧的笑意:“幸好我二哥没有来,不然,天有你好受的,二哥对揍你极有兴趣,最好不要碰上他。”

三名钓鱼的大汉全问他俩注目。跟在身后送客的刘忠脸上不现表情。次后的杨仁睑上有不测的笑意,实然举起右手,向三大汉之一打手式。

到了临街的楼廊下,仆人小喜抢出将柳志柏小舟拉近,将缆绳解开。

“不送了。”刘忠笑笑说:“你先回府城,日后见。”

“柳兄弟,有空请驾临龙阳。”杨仁亲热地伸手轻拍他的右肩背:“寒舍在县城关外镇龙阁附近,一问便知。欢迎光临,兄弟诚心交你这位朋友。”

他先前井未在意,等到对方将话说完,他突然脸­色­一变倏然转身闪在一旁,讶然惊呼:“你……你好恶毒……”

随后跟来的一名大汉怪眼怒睁,一闪即至。

“该死的东西!你敢辱骂家主人?”大汉厉声咒骂:“去你的!”喝骂声中,右手一伸。

他本能地闪身回避,没料到大汉的手是虚招,手伸的一刹那,起右脚闪电似的挑出。

他想闪避,但已力不从心,似乎­精­力突然消失了,惊叫一声,身躯被挑飞而起,一声水响,水花四泥,被大权挑落街心,重重地摔落在洪水中。

“哎呀!有人打架。”在水中往来的人惊叫,乘小舟往来的人也惊呼。

落水的前一刹那,他听到玉秀慌急地叫声:“仁哥、你的人怎么行凶?”

他的水­性­极为高明,可是,目下却挣扎无力,两沉一浮喝了两口水,便被人一把揪住发结,将他从水下拖上水面,救他的人拖着他扳住一艘小船。

当他被送至一条小巷口的地面时,他已可回过气来了,但浑身在抖索.脸­色­泛青,似乎冷得走了样,其实并不冷,洪水流速缓慢,他竟然禁受不起。

巷底便是土城根,跨过土城墙的缺口,便是城内的市街。

他定下心神站稳,转身回顾,发现送他近岸的人,是一个赤着上身,雄壮结实的中年人,笑容可亲,眉心长了一颗小青痣。

“你怎么怕冷?”中年人微笑着说:“奇怪!我和道你是个铁0打铜浇的人,即使腊月天下水,你也……”

“水太冷,大叔。”他勉强笑笑:“谢谢你。”

“踢你下众的人是谁?”

“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中年人大感奇怪:“居然有人将你轻易地踢下水……”

身后驶来一艘小舟,玉秀姑娘弃舟跳上岸来。

中年人不再多说,急急退入水中向外街游去。

“志柏,不要紧吧?”玉秀走近关心地问:“踢中变害了吗?我看你在水中无力地挣扎……”

“不要紧。”他沉着地说:“那姓杨的好恶毒……”

“他在吃醋.你不能怪他。”玉秀截住他的话:“志柏,听我说。”

“玉秀,你要说什么呢?”他失望长叹:“从小到大,十几年的相处,十几年的感情,我……玉秀……”

“你只要说傻话了。”玉秀嫣然一笑,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知道吗?我们都长大了。懂得也多了,每个人的想法都会随成长而改变的。”

“我承认人会随时光的消逝而有所改变。”他突然机伶伶打一冷战,感到刚退去的寒意又重薪闯来了:“可是,得看是如何改变,变好呢,抑或变坏?玉秀,你也该明白,在我们这里,男孩子十五六岁成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名花有主。我今年即将行冠礼,你的青春也超出二八芳华,你我都在等,等待你我之间的诸多阻力消除。玉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对消除阻力的事并不热衷,完全是我在作徒劳的努力。我尽力巴结你爹娘,我卑躬屈膝讨好忠勇哥;忍受勇哥经常给予我的无情屈辱……但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只要我愿意出一分力,这些阻力都会顺利地消除。不论是家世和人品,与及你我青梅竹马年代的感情,你我都可以成为府城或家乡,人人称羡的神仙佳侣……”

“那是你个人的可笑看法……”

“玉秀,实的吗?”他探头苦笑:“每一次提亲的亲友上门拜会你爹娘,都是你怂恿你爹娘婉言拒绝的。有时,我真忍不住暴躁。你爹娘根本就从不看合婚八字,便一口叹定八字不合,忠哥人不坏,但他硬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勇哥除了什么都反对之外,坚决主张刘、柳两家不结亲。玉秀,只要你……”

“你­奸­像在埋怨我从中作梗?”玉秀不悦地接口,脸上妩媚动人的笑容消失得无形无踪。

“我真不明白。”他继续说:“你分明也在等,但却又令人捉摸不定你的真正意向。我进退两难……”

“不错,我在等。”玉秀绷紧脸:“但不是等你,你该明白了吧?”

“你……”他习惯了玉秀那反复无常的脸­色­,但这次他终于激动了:“等杨仁这种人吗?你……”

“是又怎样?”玉秀爆发似的说:“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名震天下的豪杰,姑娘们心目中的如君朗君,而你呢?一个庸庸碌碌的生意人,你能给我什么?你……”

“我能给你温饱、富足、快乐,和全部的爱;我能分担你的痛苦的忧愁,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一双恩爱的伴侣,一群慈祥和睦可敬可爱的亲友;一家不虞匮乏前途无量的商号;你还想奢求些什么?”他终于爆发他心中埋藏已久,但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的话:“玉秀,也许我有些地方比不上杨仁,我不敢动刀枪杀人;我没有勇气在江湖上逞强斗狠;我不想将弱小的人一脚踩在脚底下,我……”

“够了够了!”玉秀愤怒地叫:“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胆小如鼠苟且偷生的废物,人住高走。水往低流,但你永远与别人不同,从不打算出人头地。我的想法与你完全相反,你那些自以为值得珍惜的什么温饱、富足、快乐,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世间俯拾即是,任何人都可以给我。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你以为我会接受你那些平凡的东西,庸庸碌碌过一生?不,说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的确是在等,等的不是你所能给我的东西。而是我希望能获得的多采多姿美好人生,少女们憧憬的满足生活。这些,杨仁却可以给我,他跑遍了天下各地,高贵的朋友遍天下,我不论走到何处,都会受到高贵朋友们的尊敬和羡慕,我将是人人称羡的贵夫人,这是我给你最明确的答复,以后不要来缠我。”

“玉秀……”

玉秀已经愤愤地跳上小舟,头也不回急急将舟划走了。

他想追,想呼叫,但一阵寒冷袭来,冷气起自尾闾,沿督脉上升,澈骨奇寒的浪潮几乎淹没了他,身不由已紧抱着胸部,蹲下来忍受寒流的侵袭。

当这阵寒流退去时,他感到浑身脱力,眼前发黑,吃力站起,首先便看到眼前站着的高大人影,和听到刺耳的­阴­笑。

小巷长约百十步,仅升向城根这一二十步没有水,两侧的房屋,楼下一层几乎已淹没人以中,前后不见有人,远远眺望巷口外水涨丈余的街道,不时有小舟划过,也可看到以游泳代步往来的人。

他认得,这人是在刘家天井中三个钓鱼的青衣大汉之一,但不是赐他下水的那一位,浑身水淋淋地,显然是从水中爬上来的。

危机来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可是,他无力应付危机,全身脱力,眼前发黑,那一阵汹涌而来,片刻又退去的奇怪寒流,已夺去他大部分­精­力。

“小子,你已经听清刘姑娘的话了。”大汉用令他心寒的语气说:“按理,你应该死了这条心。”

“你……你是……”他强提­精­神问。

“我是来看结果的。绍果,你好像并未绝望。”

“那是我的事。”他咬牙说.

“所以,我决定在帮助你、”

“你……”

“你死吧!”大汉凶狠地说,一掌劈向他的耳门。

他本能地抬手招架,可是,手好沉重,仅提起一半,对方的巨拿已如开山巨斧,猝然光临。

蓦地,他看到了些什么。

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悄然从水中升起,居然没发出水声,眨眼间便出现在大汉身后,真像传说中的水鬼幻形。

大汉的掌实然僵住了,原来右肩己被一只手爪抓碎了肩尖,抓得牢牢地,而另一双手,扣折了大汉的颈骨。

这人向后退,将肩碎颈断的大汉拖人水中,一脚踏在水底。

他认得,这人就是将他救来此地的中年人,中年人眉心那颗小青痣他不陌生。

“快走.小兄弟。”救他的人说。

“到底是公子哥儿。”那人笑容可掬地向他挥手:“一浸水就冷得受不了,赶快回家换衣袋,受了寒可不是好玩的,快走。”

“我……不是怕冷……”

但那人已一头栽入水中,水花一涌,人已失踪。

他大感困惑,萍水相逢这人怎么这样热心关切他?不但恰好将他从水中救起,又潜伏在附近的楼角下监视,再次及时从大汉的铁掌下救了他。

他并不糊涂,至少,他知道碰上了水中陆上身手高明的名家,袭击他的大汉已经送掉了老命。

想起有人为他丧了命,不由毛骨悚然,转身踉跄而走。

城内地势高,土城以内没淹水,小街上安静如恒,井不因为涨大水而停顿—切正常活动。

好不容易走完东大街,折入横街县学舍右首的广场,前面就是他家的院门楼。仆人柳升正在门前观望,看到了他蹒跚的身影,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哎呀!二少爷,你……你病了?”柳升扶住了他惊呼:“老天爷!你掉在水里了?浑身冰冷,天!”

他感到一阵昏眩,天旋地转,寒流又光临了,身形一幌,跌入柳升怀中,终于昏厥了。

不知经过多久,他悠然醒来,发现自己身拥重衾,睡在自己的床上.转头一看,鼻中嗅入极为陌生的淡雅幽香,看到房中间的圆桌旁,站着一位梳双丫髻十二三岁青衣布裙小侍女。桌旁坐着一位清丽出尘,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全神贯注用小石臼杵,碾磨一些已成粉末的药物,门边,站着仆人柳升,和一位身材修长,神­色­雍容的中年人.

房中除了杵的磨碾声之外,静悄悄地。

少女将小石臼中的药末,倒入一方白纸上,轻柔地打开手旁的一只描金雕漆饰盒,取出一颗有腊衣的拇指大丹丸,小心地剥开衣。

“梅香。”少女银铃似的悦耳嗓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去叫吴妈把紫露准备妥当,-刻时辰之后需用。”

“是的,小姐。”小侍女应喏着出房走了。

“总管。”少女转向门旁的中年人招呼:“一到时辰之后,二少爷就可能醒来,服药的事,我和梅香可以照料。刘家那群人必定不肯­干­休,处理必须小心,这件事,就请总管留心了。”

“小姐请放心。”总管欠身答:“已经来了两批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第三批可能登门探动静,属下自会小心应付的。”

“有劳总管了。”小姐客气地说。

“属下告退。”

“请问田姑娘。”柳升忧心忡冲地问:“家少爷病情不要紧吧?到底……”

“大叔请放心,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小姐柔声安慰这位忠心的仆人:“如无特殊的变化,大致无妨。”

“谢谢田姑娘,小的告退,一切有劳姑娘了。”柳升不胜感激地行礼告退,与总管出室而去。

柳志柏的神智已完全清醒,猛地掀开覆至头下的重衾,想挺身坐起,出声呼唤柳升,但衾掀开时,上身一动,便感到眼前发黑,浑身发软,有虚脱的感觉。

“哎呀!”少女看到了他的举动,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抢近床头,伸手按住了他,拉衾盖妥:“请不要移动,目前正是紧关头不能再招凉见风,不然就难以调理了,哦!你醒得好快,年轻人到底根基厚,药力一冲,就很快醒来了。”

“姑娘,你……”

“我姓田,小名叫倩倩。”少女在床前的春凳坐下,大方的微笑,深潭股明亮深遂的眸子,柔和的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他:“昨天……”

“哦!原来是橘洲田家的姑娘。”他恍然:“昨天姑娘在船上?”

“是的。”田倩倩点头:“昨天如果不是你断然指挥船上的人砍缆截帆,我的船必定在惊涛骇浪中翻覆。本来打算回航的,但船无桅无帆逆风逆流,势难如愿,因此驶采贵地上架抢修。”

“哦!姑娘怎知道我……”

“贵地能有几户人家?”田倩倩嫣然一笑:“一问便知,所以今天专诚进城来趋府道谢,没料到刚好遇上你有困难,你回家之前,柳升已经把我们安顿在客厅等你回来。同来的有舍下的总管周守礼,他也是种橘的专家。还有­奶­娘吴妈,侍女梅香。二少爷,感到怎样了。”

“田姑娘,我叫志柏,请不要叫二少爷好不好?”

“那……我称你为柳二哥,不嫌冒昧吧?说起来。我们也是乡邻,相距百十里。你往来府城,都得经过敝乡江面。”

“田姑娘……”

“我叫倩倩。”姑娘灿然一笑抢着说。

“不敢有……”

“那我还是称你二少爷。”

“这……倩倩。”他从姑娘温柔的笑容中,看到了些什么:“真谢谢你。你给我服了些什么药?”

“一种神丹。”姑娘说:“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一位前来买橘的老伯,送给家父十颗丹丸,说是可治一切奇难杂症与跌打损伤。家父赠给我三颗,出门时经常带在身边防身。我给你服了一颗,一刻时辰后再服第二颗和一些药引,药已经准备妥当了。”

“谢谢你,倩倩。”他无限感激地说:“你这丹九对症,可说你已经把我从鬼门关里硬拖回阳世。此恩此德……”

“柳二哥,我不依。”倩倩噘起红艳艳的小嘴,那神情极为动人:“你先救了我。我还设正式向你道谢呢,不要提了好不好?柳二哥,你的病……”

“不是病。”他咬牙切齿:“是被一种歹毒绝伦的掌力暗算的,中掌后片刻发作,浑身冰冷,寒流起自心底有如浪潮,间歇地一阵又一阵不断袭击,三个对时后冷僵而死,三天中苦不堪言,比疾凶猛百倍。这畜牲如果下重手,可以立即置人于死。”

“哎呀!寒魄诛心掌……”

“咦!倩倩,你怎么知道的?”他讶然问。

“是……是周总管说的。”倩倩掩饰地解释:“他的武功根基很深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奇人。柳二哥。暗伤你的人是谁?”

“龙阳杨家的杨仁,这畜生一点也不仁。”

“哦!原来是这个大坏蛋。”情倩摇头苦笑:“他老爷更坏,附近的人,提起分水犀杨永盛,没有人不害怕的。哎呀!你怎么和这种坏人结了怨?”

“一言难尽.唉!”他喟然长叹:“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谁会想到他会向我下毒手?”

“哼!我要请周总管向他……”

“不必了,倩倩。”他赶忙接口:“犯不着和这种恶毒的人结怨。我更不能连累你们,姓杨的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势力大得很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了。”

“只怕那畜生不肯放过你。”

“等我好了以后,我不怕他。”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眼中奇光一闪即逝:“一次教训一次乖,我真不该不留意一个口蜜腹剑,向我称兄道弟的人。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畜生早晚会受到报应的。”

房门响起叩击声,倩倩轻呼:进来。

小梅香捧着托盘,盘内有一盏有益的青花磁战,推开门入室.

“小姐,总管在外厅与人争吵。”梅香镇定的说,将托盘放在桌上。“好像来了四个人,蛮横的很。”

“你到后厅看动静,有变化来禀报。”倩倩挥手说。

大厅中,四位来客声势汹汹。

周总管坐在大师椅内,神­色­安详。柳升站在一旁,惊骇地发抖。

“你放明白些。”杨仁气势汹汹地说:“我不信你家二少爷不能走动,赶快把他叫出来说个明白。他既能够自己走回来,半路上没躺下,那就证明他没有病,他非出来不可。”

“我是府城砂井罗家的罗智远。”另一位年青公子打扮的人说:“在官府方面还有一点势力。杨仁兄的一位手下失了踪,必定与你家二少爷有关,人命关天,他得出来交代。”

四个家伙登门索人声势汹汹,那位自称罗智远的人,竟然无所顾忌公然表示在官府方面有势力,威胁的意思极为明显。杨仁的目光集中在周总管身上,眼神­阴­险凶狠,他的两个手下。更是跃然欲动。

周总管神­色­安祥,不为对方的气焰所动,谈谈一笑说:“诸位既然坚持要见柳二少爷,在下只好让诸位与他一见了。”

“你明白就好。”杨仁狞笑着说。

“不过,在下话先讲在前面。”周总管不慌不忙地说:“这位罗爷说得不错,人命关天.”

“你这话有何用意?”

“柳二少爷浑身冰冷,寒毒发自体内,一阵阵势如浪潮,恐怕捱不过多少时辰。”周总管扫视人人一匝:“前一位郎中是个行家,指出柳二少爷是受一种可怕的寒毒邪功所暗算,必须找出暗算的人,才能知道救治的方法,柳二少爷如果清醒,一定会把今天所接触的人时事地物说出来,不难找出行凶暗算他的蛛丝马迹来。现在,诸位已经表明你们失踪的人与他有关,这是一条已可认定的线索。诸位见过他之后,相烦诸位一同到县街走一趟,在下偕同坊长里邻赴衙门作证,以使报案追凶。这位罗书既然在官府方面有势力,谅必知道该如何报案,是吗?”

这一番话理直气壮,击中了暴徒们的要害。

“什么?你要我们做人征?”杨仁忿然问。

“是呀!理该如此哪!柳二少爷命在旦夕,你们也有人失踪,人命关天,一并交由官府处置,岂不两全其美?说不定你们那位失踪的人,也是被同一个人暗算了的。”

“胡说人道!”杨仁脱口叫。

“在下是就事论事,作合理的推判。哦!请问,柳二少爷早上出门,说是前往城外临河街访友,是不是前往拜会诸位的?”周总管一步步进逼.

“在下不认识他。”杨仁一口否认,向同伴打手式,扭头往外走。

姜是老的辣,这四位仁兄毕竟胆量不够,当然也不敢真的见官,一字人公门,九牛拔不出。沅江县不是他们的地盘,一入官脱身便难了。

他们通了名,怎能没交代清楚就一走了之?如果柳家真的报了官,他们脱不了身。罗智远是懂得官府办案程序的。罗家是府城的富豪,交通官府横行城厢,可说无人不晓,他知道,只要及时离开县城,沅江县的县太爷想到府城传他,决不是容易的事了。因此,一群人不久便登上西航的快船运走高飞,他们算定柳志柏进定了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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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草泽潜龙》第九章 无情风雨有情天 争强斗法、各展奇谋

柳志柏并没进入鬼门关,在田倩倩的细心调治下,第五天寒毒便已离体,元气渐复。

这天午夜时分。他试尝坐在床上活动手脚,感到肩背仍然留下—点酸疼,以至背脊呈现些少僵直,这表示被直接触及的部分,筋骨和肌­肉­的新陈代谢作用,仍然未能完全恢复正常,受损的组织残余,仍有些未能被血脉排出。

“好歹毒的寒魄诛心掌!”他心中嘀咕,一面活动双手:“奇怪,倩倩居然怀有可治寒毒的至宝神丹,难道说,她父亲也是武林中人?”

即使是武林中人.也不见得会有治寒魄诛心掌的药物。据他所知,寒魄诛心掌,是半甲子以前宇内凶巨雪山三君的震撼武林绝学,天下间除了雪山三君之外,别无解药。即使能及时获得解药,还得及时要练气高手,以真气疗伤术相辅救治,不然后患无穷,甚至一卧不起。

他心里明白,要不是他及时发觉中了暗算,及时自行以绝学封住经脉、督脉阻止血液将掌毒大量回流心坎,即使有倩倩的解药,也抢救不及了。因为倩倩的神丹毕竟不是完全对症的药物,药效缓慢,缓不济急。

活动片刻,身躯已生暖意。他改为静坐,吸口气心神徐弛,气聚丹田,气机涌发如潮,循任督两脉直上重楼。

己经能自封经脉,可知他已是练气已臻化境的高手,在这种年龄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正常的成就,臻化境界须下三十年苦功。合理的解释,他该是先天禀赋超尘拔俗,而且遇上了不起的明师指点,不然决难有些成就。

不久,他似乎睡着了,脸­色­渐渐出现红润,呼吸不绝如缕,进人物我两忘境界。

宅院占地甚广,共有十余栋房舍,只有柳升一个人照料,偌大的宅院,冷清自在意中,他的居室是东厢的一座小院内房。窗外的小院子摆了一些盆栽,两株月桂。右首走道尽头的厢房中,安顿着田倩清、吴妈、梅香主仆三人。周总管安顿在前进的客室,柳升住在门房。这是说,十余栋房舍中,六个人各处一方。

桌上明灯由于减少灯蕊,光线幽暗柔和。他坐在床中,蚊帐已放下,进入房中的人,不可能看得到床中的人影。

这两天又在下雨,但并不大,­阴­雨连绵,室内湿气相当重,人在室内,可以嗅出空气中的潮气,会掩盖其他小分量的异味。

空间里,就流动着一种几乎令人难觉的异味。

房外,雨淅沥沥地下,檐水有节拍地滴落,响声乱人听觉。

蓦地,外面传来了隐隐风声,似乎檐水滴落的声响,也有间歇­性­的改变。

床中一无动静,他已进入游神紫虚境界。

右面的明窗,无声无息地分张,微风飒然入室,灯火突然一明一灭,接着火焰开始拉开,光芒渐变成青绿­色­,森森冷气从窗外涌入,随即变成诡异的旋转气流,绕室流动灯火摇摇。

室中一暗,气流开始发出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有如鬼哭。

灯火成丝,室中暗沉沉,旋风第一次掀动蚊帐,帐飘动如波涛。

床中死寂,一无动静。

一星野火从窗外飘入,绕室随风而转,愈转愈快,逐渐从一点绿星化为长长的绿芒。异声渐紧。

床中的柳志柏,虎目徐张。

绿芒突然带着一声异啸,从对面壁角疾­射­大床。

他虎目怒张,好大,好黑,像是沉沉黑夜中,突然闪现的一颗明星。

绿芒排空而至,贯帐而入。

他右手一伸,绿芒突然落在他的掌心中,跳动、扭曲、乱蹦、伸缩。

他五指一收,绿芒隐去,传出一声怪响,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其­色­赤中带绿。

旋风轻啸.终于消散。桌上灯火一跳,重放光明。

他的指缝中,散出袅袅轻烟。

窗口,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青面獠牙,鬼气冲天。

“放了家师兄的本命元神。”鬼面人发话了:“从此,我师兄弟远走海角天涯,永不再回来。”

“哼!”他鼻中发出冷哼,掌中传出异声,轻烟散的更快。

“求你,不要用三昧真火炼他。”鬼面人战栗着哀求:“我……我们是不得已……”

“谁派你们来的?”

“杨永盛。”鬼面人说:“分水犀杨永盛。”

“你们为何不得已?”

“五年前,我兄弟在资江帮任排头,在武昌犯案,有把柄落在分水犀手中,从此听命于他,无法脱身。”

“那么请问……你们怎能摆脱他?”

“上月家师曾悄然光临,得知在下与师兄的困境,授予离魂尸解大法,待机脱身。今晚尊驾法力通神,我师兄弟可乘失败的机会,以离魂尸解大法远走高飞。”

“哦!你们是造化神巫门下?”

“是的。”鬼面人说:“从此,神巫门下永不侵扰柳家。”

“我信任你。”他手一张,一星微弱的绿­色­幽光,从他掌中升起,不稳定地飘浮升沉,徐徐飘至窗口。

鬼面人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引诀右手举法刀挥动再三,绿­色­的幽光猛地一升一沉,速度加疾,没入鬼面人腰间的葫芦内。

“谢谢阁下慈悲。”鬼面人收了法刀:“请问,尊驾真是柳二少爷?”

“恕难奉告。”

“活命之恩,不敢或忘。”鬼面人知趣地不再追问:“杨家还有一位法术深不可测的排头,五行遁术宇内无双,五鬼搬运奥妙无穷,驱厉役煞神术世无其匹,二少爷务须严加戒备,不然……”

“是澧江帮的四师张排头吗?”

“对,就是他,张四师。”

“哦!他确有鬼神莫测的道行。”

“我兄弟帮不上忙,万分抱歉。”

“不必抱歉。”他说。“你们不是他的敌手。”

“祝福你,后会有期。”

“不送了。”

微风飒然,鬼面人像轻烟般突然隐去,窗门合下了,风雨声恢复原状。

他掀帐下床,走近桌旁挑亮了灯,坐下低头沉思,眼神不时在变。不久,他似乎实然记起了一些事,挺身离座向房门走,脸­色­大变。

这几天中,田倩倩一直在身边照料他的起居,衣不解带倍极辛劳。每夜三更左右,都会前来给他服用养气补元汤药,现在已经三更将尽,怎么不见姑娘前来?会不会是那两个妖巫,已经先下手行法伤害了宅中其他的人?他感到毛骨悚然,大惊失­色­。

房门本来就没上闩,拉开房门灯光透出,他看到距门不足一丈处,跪伏着已失去知觉的田倩倩,身前还搁放着一只有药盅的托盘。显然,田倩倩真的碰上了妖巫。

他急抢而出,一把抱住了倩倩,立即心中一宽,姑娘的呼吸仅比平时略为急促,但温暖芳香的身躯并无异状。他将人放在床上,略一检查,便知是被昏神的药物所制住。两妖巫侵人卧室之前,这种迷香已经先行渗入了,现在房中这种迷香的异味,仍未完全消散。

他用汗巾沾湿了冷茶水,轻轻地在姑娘美丽的面庞上抚摸。

这瞬间,他心弦微露。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与异­性­这么接近,一阵莫名的震撼袭击着他。这几天相处,仆人柳升根本帮不上忙,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倩倩主持照料,像一位温柔的小主­妇­,不但以全心意关切着他,也分担他的痛苦和忧愁。每当他的病情有了些少起­色­,倩倩脸上的喜悦神情令他深深地感动。如果没有变化,倩倩忧虑不安的神情,更令他心弦震动。但这期间,他用全部­精­力与寒毒相抗,无暇多想,仅平空生出自己似在母亲慈爱照料下的感觉。但现在他复原了,倩倩反而需要他照料,他这才体验到这位可爱的姑娘,并非以母爱的感情照料他,而是以男女之间的情爱来关切他,这位姑娘以报湖上救船的恩情作借口,留下来帮助他,决不是为了报恩或可怜他而留下来,不避嫌疑不辞辛劳,所为何来?他再愚笨,也该知道倩倩对他用情至深了。

他如中电殛,心跳加剧。

眼前出现异象,依稀,倩倩美丽的面庞变成了玉秀的熟悉粉睑。自从彼此长成,不能再在一起游玩的时候开始,他就梦想到有那么一天,能与玉秀单独相处,轻抚玉秀那张美丽、吹弹得口的悄媚瓜子面庞。现在,希望居然变成真实了,多年心中的渴望,终于让他盼到这一天啦!

“玉秀……”他如醉如痴地喃喃轻呼,是出于内心的激|情呼唤。

倩倩猛然一震,打一冷战,神智一清。

“咦!我……”倩倩张开凤目讶然轻呼,挺身欲起。

他吃了一惊,也神智一清,玉秀的面庞突然消失。

“倩倩,先休息片刻。”他收回冷汗巾,将倩倩按下:“你昏倒在房外,怎么一回事?”

“哦!这……这……我记起来了,我见到了神。”倩倩不胜兴奋地说:“真的,是神,好像……好像是门神,金甲、黑睑、握鞭……”

武陵辰州一带,信什么教的人都有,神、佛、妖、魔……信道教的人比信佛的多,信巫的人比信道的人多……总之很少有什么都不信的人,连官府也以神道设教,以便统而治之。倩倩说见到了神,而且相信,她一定没说谎。

“你见到的,一定是门神尉迟恭。”他忍不住笑了:“就是你家院门左面那位黑脸神。”

“哎呀!是呀,果然是……”

“你天天见到这位天神,现在见到就不足为奇了,难怪你拜伏在地,伏下来就昏迷不醒啦!”

“可是……”

“不要可是了,倩倩。”他抢着说:“这几天为了我,你太辛苦了,疲劳过度,一时­精­神不济而出了意外,你好好休息,等片刻我送你回客房。”

“你……”

“我不是很好吗?”他笑笑:“今晚­精­神特别好,寒毒已经完全离体了,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

“我的船还没修好呢,不是你耽误了我的事。”倩倩用抗议的口吻说:“我们都不许说道谢和话,好不好?”

“事实是……”

“柳二哥,论及前因后果,恩恩怨怨永远纠缠不清的。”倩倩转过螓首回避他的目光:“我之所以留下来照料你,都是出于甘心情愿的,至于你的想法如何,我不愿深一步去探求。”

“倩倩……”

“也许你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认为那天湖上热心相救是微不足道的事,那么,你也不必计较我甘心情愿照料你是否为了酬恩。”倩倩像是自言自语,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如果你能把我看成萍水相逢,进而相互了解的好朋友,你就不至于在心中感到对我有所歉疚了,好朋友相互照顾是应该的,除非你心中不屑把我看成朋友,或者……”

“倩倩,你愈说愈远了。”他突然抓起倩倩仍有凉意的纤手,合在双拿中温柔地轻抚:“我不会说一些感恩戴德的话,但我会记在心里。我是不是把你看成不平凡的好朋友,你心里也应该明白。”他对回过脸来注视着他的倩倩微笑:“今晚,我们曾经共过患难,从险恶的魔境中保全了­性­命。倩倩,有哪些所谓同生共死的朋友,能有幸获得像你我一样的不平凡遭遇?”

“柳二哥,你是说……”

“你看。”他抬手引了半匝:“窗外,风萧萧,雨淅沥,夜静更阑。室中,孤灯莹然满室幽光,天下间似乎只有你我两个人,共此漫漫永夕。不久前,这里充满了杀机,弥漫着可致人于死的南柯暗香,有摄人心魄的横行妖魅,你在室外我在室内,共同经历这次劫难。你说,我们是朋友吗?”

“咦!你说些什么?”倩倩大惑不解。

“这是样的。”他进一步解释“你每天午夜,必定前来探视我的病情,并且送来汤药,因此,在午夜你来之前,我必定先醒过来。不必问我为什么会准时醒来,有些人对时辰的控制是非常敏感的。今晚,如果我不是如期醒来,必定再度遭到仇家的暗算。”

“什么?”倩倩吃惊地挺身坐起,忘了一只纤手在他双掌中,身不由已上身撞入他的怀内。

“你所看到的不是神。”他微笑着将倩倩扶正坐好:“而是被散逸出室外的一种邪香所制,心神迷失时所生的幻觉而已。幸而施邪术的人志在室内。无暇兼顾室外,因此来不及加害于你。”

“真的有人来了?什么人?”倩倩悚然问。

“两个从前做过排头的巫师。”他说:“邪术相当利害,道行也不浅,问题是他们太过大意轻敌,出其不意反被我所制。”

“哎呀!他们……”

“我放了他们。”他笑笑:“他们已经走了。”

“糟!柳二哥,这种人你不该放了的。”倩倩惊惶地说:“他们会另找高强的人前来报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死不止。”

“他们并不是不明时势的人,当他们发现自己的邪术根本无法可施的时候,就不敢奢言报复的,逃走唯恐不及呢。”

“哦!你……你也会巫术?”倩倩讶然问。

“不会。”他摇头肯定地说。

“那……那你怎能破解……”

“不是破解,而是邪术毫无用武之地。”

“这……”倩倩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他们施了邪术,又说那邪术无用武之地……”

“因为他们的邪术,根本找不到事主。”他试图让倩倩进一步了解:“你想在房中点起一盏灯,那就必须有灯可点。当你发觉房中根本就没有灯,怎么点呢?”

“你的比喻……”

“比喻不当?那两位仁兄先用法术前来搜寻,不肯罢休,再驱元神来搜,最后我故意让他们发现,诱他们施展行致命一击,被我捉住了。”

“你说你不会巫术……”

“的确不是巫术。”他说:“我很难清楚地解释清楚。总之,他们进入了这间房,而这间房中,却除了老鼠蚊子之外,没有别的生物,更没有人的灵智与气息。最后,一缕灵光突然出现,他们便迫不及待发难,岂知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一种不可理解一无所知的天罗地网中,一种令他们真灵溃散,骸化神灭的力量无情地炼着他们。幸而其中一个尚能保有灵智,因为他的元神并未入室,因此能及时求饶,而我又不想毁灭他们。不然,世间必定多了两个白痴。”

“你的话玄之又玄,我……”

“本来巫术就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玩意。”他笑笑:“本来是一种­性­命交修的奇功神术,用来害人,本身的心术不正,易致人于死,自己也容易毁灭。”

“你说,房中没有别的生物,你不是在房中?”

“我在房中,但有一种力量让他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只有心地善良正直,胸怀坦荡的人,才能看得到我。我不能多加解释了。明天你得离开,赶快返回橘洲。”

“柳二哥,你……你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必须走了。”

“这……你还没完全痊愈之前,我不走。”倩倩坚决地说。

“你看我像一个还没痊愈的人吗?”他坦然笑了。

“那……是他们去而复来?”

“那两位仁兄不会来了。倩倩,我必须早些离开此地,沅江是小地方,任何冈吹草动的小事,都会引起无穷的惊扰,所以,我必须早早离开,愈早愈好。”

“到橘洲我家去住一些日子吧。”倩倩用恳求的口吻说:“那两个巫师不会来,但他们的同门徒众会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家父是好客的,欢迎你到舍下……”

“我自己的事,必须自行解决,在解决之前,我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他拒绝倩倩的邀请。

“要用武力解决吗?”

“最好是避免武力解决。”他说:“我不喜欢动武。”

“是啊!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想法。”倩倩欣然说:“在府城,谁都知道你是一个不与人争强斗胜的好青年。”

“咦!你知道有关我的事?”他颇感意外。

“周总管知道,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倩倩毫无心机地解释:“一到贵地,船场那些工人是很多话的,尤其是三杯老酒下肚,恨不得把天下间的秘密都吐出来,以表示自己很了不起。”

“所以,我是一个反对动武的人,凡事能让上一步,定可减少许多无用的纷争。天­色­不早,来,我送你回房歇息。令你受惊,我十分抱歉。”

他将依依不舍的倩倩送回厢房,独自在宅院各处巡视一周,风萧萧雨淅沥,宅中黑沉沉,他像个幽灵般在各处悄然移动,悄悄地在一些地方,安置下一些只有专家才能发现的小物件,四更将尽,才返回房中就寝。

次日一早,柳升将一封谢函奉交给倩倩姑娘。

这是柳志柏的留书,除了感谢她与周总管救助的盛情之外,并请他们赶快离开速返橘洲。他因有事需急离开,来不及面致谢意并送行十分抱歉,已在黎明前离开县城,日后当至橘洲拜望。

柳升也表示二少爷也留了书信给他,要他锁上宅门,立即动身回乡下去照料田庄的事。

这一来,倩倩四个人不得不离开柳家。

近午时分,水神祠水滨,漂来了两具尸体。涨水期间。发现人兽的浮尸平常得很,地方街坊按规定清查死者身上的遗物报官相验之后,以无名尸处理,安葬在公墓存案公告了事。遗物中,有两只盛了很多奇怪物品的大革囊,这些东西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其中奥秘。

倩倩偕周总管回到石溪湖东面的修船场。船已经修妥。倩倩的神­色­,显得惊惶不安。

“周叔。”她惶然地说:“能在短期间找得到法术高强的排头吗?也许透过这些人,可以化解……”

“丫头,不要担心这些邪道小丑跳梁。”周总管神­色­安祥,毫不激动:”柳少爷应付得了,愚叔所担心的是刘家,那个什么秀姑才是灾祸之源。柳少爷的武功修为,已可证实深不可测,现在我们又知道他道术通玄,邪魔外道伤害不了他,唯一能伤害他的……”

周总管的话突然中止,倩倩难免焦灼。

“周叔,请说嘛!谁能够伤害他?”倩倩急问:“刘玉秀?她只会一些花拳绣腿……”

“女人要伤害一个男人,是不必自己用拳脚的。”周总管淡淡一笑:“她只需透露丝毫暗示,甚至不需暗示,自有人替她动拳脚的,尤其是像刘玉秀这种有财有势人家宠坏的女人。”

“哎呀……”

“丫头,我们赶快到府城,留意刘家的动静。”周总管郑重地说:“必须在对方毒谋未发之前,先一步采取制止的行动防患于未然。”

“可是,周叔,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

“他是一条神龙。”周总管截断她的话:“他现在到了何处只有他自己知道。说来惭愧,昨晚你将经过告诉我,我一直就监视着他房四周的动静,竟然不知道他是怎样走的。他像鬼魂般平空消失了,你爹栽在他手中,实在栽的不冤。上船吧,必须赶先一步。”。

柳升是近午时分锁了门户走的,回乐山乡柳家的田庄老宅去了。之后,经常有陌生的人从门前经过。

第三天午后不久,三个乡民打扮的人,谈笑自若地经过柳家的门外,瞥了加了大锁的大院门一眼,同时,也看到堂屋二楼厢房的一扇明窗是打开的。三人互相打眼­色­,­阴­笑着走了。

这扇明窗,前两天都是闭上的。

傍晚时分,湖上风起了。在这一带,春天很少刮大风,湖中无风三尺浪,但湖滨通常不易听得到风涛声,仅夏秋之间,狂风巨浪才会袭击湖岸,但也为期甚暂,不至造成不可收拾的灾变。

二进厅的中堂,古老的家俱暗沉沉,不知何时,堂下放了一张四脚长凳,与那些古朴沉重的家具毫不相­干­,凳上,右端放了一个铜钵,里面有香灰,中间Сhā了一根拇指粗的松明,红­色­的火焰吐出黑­色­的油烟,厅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映得堂上所挂的那幅八仙过海中堂,八位仙人似乎在朦胧中各显神通跃然而动。凳左端,放了一盏长明灯,只有一根灯蕊,一星幽光如豆。借大的厅堂,平时要点四盏明灯,光度才勉强可辨景物。有喜庆时,必须点十盏灯。这两星火光,根本没有照明作用,反而为大厅平空增添了五七分­阴­森,两三分神秘诡奇气氛。

中间虚掩,左右厅门了没加闩。中间的门斜须在右面的门扇上,只余高的门限内方三尺左右的方砖地面上,搁着一只铜面盆,里面盛了朱红­色­的大半盆液体。

夜深了,风声呼呼,远远地,湖心传来的波涛声一阵阵紧似一阵,扰人清梦。

一阵微风从内堂刮出,传出隐隐地气流啸漩异响。

片刻,风息声止,中堂门的右门扇悄然而开,这种沉重的门扇,决不可能被风吹开的,开时也不可能悄然无声。

一股黑气飘入,火焰摇摇,松明的火焰本来是不受控制的,但这时似乎油份减少,逐渐暗下来了。长明灯那一星幽光,跳动了几次便变成比香火还小的绿­色­光芒。

黑气绕厅三匝,突然聚在厅口,似乎要穿厅门退出。

松明的光芒一闪,火焰骤吐。

黑气本来聚积成团,突然变长,尾端向松明的火焰缓缓伸展.前端却一分分地向门外移,逐渐拉长,而且不住扭动,似乎松明的火焰有拉力,要将黑气拉近;而黑气却不甘心,挣扎着要往外飘走。显然,拉力召比飘走的劲道大。

片刻,黑气已被拉长至丈五六长度,尾端距火焰已不足八尺。

一阵­阴­风刮入,灰雾随之涌入厅,腥臭之气中人欲呕,雾影中黑气一团团飞舞游动,鬼声啾啾。

“拍”一声爆响,白光一闪,有物在长明灯上空爆炸,但已变成绿豆般的长明灯火焰,反而再现光明。

铜面盆突然飞起,红包的液体化为暴雨,洒入蒙蒙浓雾中,异味四溢。

灰零涌腾,急剧地汹涌四散。

顶着门扇的沉重门杠,突然自行升起,移至门柱旁,门悄然大开。

柳志柏青袍飘飘,佩剑背手而立,出现在大开的中门内,一双虎目冷电四­射­,眼神慑人心魄。

灰雾徐消,黑气也失了踪。长凳后端。出现三个披头散发,佩了桃木剑腰悬大革囊,青博袍双袖又大又长,相貌有如青面獠牙的怪人。

“你们找错了对象。”柳志柏­阴­森森地说:“那不是在下的本命灯,灯本身一无所有。”

“我不信。”中间的怪人沉声说:“我已经查出你的真灵,寄托在本命灯上。”

“事实上在下是从外面进来的。好吧!你怎么说悉从尊便。”柳志柏­阴­­阴­一笑,徐徐迈进三步:“张四师,在下已领教了阁下的七煞搜魂术,你煞高三丈六尺,非常非常了不起,可是还差那么一点道行。听说阁下妖法无边,四条河水中号称第一,鬼神莫测张排头。现在。你可以尽力施展,在下倒要见识见识尊驾的神通。”

“你不像是我道中人。”张四师的眼神中有惊异:“张某出道三十五年,从没碰上这种阵仗。本命元神似有若无,如幻如虚。朱水破法并非用术,而是人力所为,但阁下并不在厅中。阁下,你要用­肉­身与我斗法?”

“不错。”他点点头:“是不是斗法,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法术。你说得不惜.我不是你道中人。那盏灯。”他指指光芒如常的油灯:“不是你所认为的本命灯,只不过是在下故弄玄虚的玩意而已。在下的确不在厅内,仅将意志力集中的灯上,引诱你们深入,其实在下还远在厅外的院廊下。”

“什么?”张四师大吃一惊:“你……你已修至神游紫虚境界了?”

“在下不知道什么叫神游紫虚。”他的右手按上了剑把:“只知道你们这些邪术对我丝毫不生作用,而且觉得很好玩,因此决定让你们尽量施展,把你们压箱子的本领全部掏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来吧!不要错过机会了。”

说完,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并未拔剑出鞘,一双异光诡奇的神目,不转瞬地紧吸住张四师的眼神,炯炯奇光闪烁如电,更像无数锋利的箭镞、绵绵不绝地集中攒­射­而出。

一声异啸,三个妖人的大袖中,飞起三道电芒,两青一白破空而至,有如电光一闪。

但接近他身前不足三尺,异象发生了,三道电芒乍止,猛地下沉三尺,一顿之下,扭曲着再次冉冉上升。

电虹一闪,长剑出鞘,龙吟震耳中乍闪乍灭,三道电芒化为火星纷纷下堕,着地时全部隐没。

“斩魂诛魄一刀。”他冷森森地说,剑已归鞘:“传说本玄­阴­正教南支法主赛纯阳的绝技,也称诛仙三元摄魂刀。阁下,你们的元­精­气魄已损耗一半了,你们不该一开始就用­性­命交修的厉魄­精­华行致命一击的。”

张四师三个人冷汗直流,散发激飘而舞,衣袍无风自摇猎猎有声,三双鬼眼绿芒一敛,接着光芒再盛,绿芒四­射­,血盆大口张开了。

尚未有所举动,张四师突然浑身一震,身形一幌摇摇欲倒,似被重物所击,发出一声怪叫。

柳志柏屹立如山,但眼神不住在变,变得­阴­晴不定,那不可测的奇异光芒更炽盛,更锋利,更­阴­森。

左右两个妖人,有一个嗯了一声,屈左膝跪下左腿,手在发抖。

三把桃木剑出鞘,三个妖人重振­精­神站稳了,木剑一挥,三人开始以三角形列阵,以天罡步开始游走舞动,黑雾起自壬癸,烟火发自丙丁,庚辛煞风乍起,云气涌自甲乙,蓦地风吼雪鸣,风火云雾汹涌。三个妖人急速舞动的身形,蓦地消失无踪。

柳志柏左手立诀当胸,右掌下垂及腹部掌心向外,虎目中异光更炽,长袍开始飘动,整个人似乎陷入一种诡奇莫测的气围中,屹立的形象,逐渐呈现朦胧的景象。

“嗤……”气爆起自他身侧,绿­色­的星火向外飞溅。

“卟啪!”黑气在他顶门上空迸散。

­阴­风四起,腥臭扑鼻,厅中鬼火快速地飘游,异声啾啾不绝于耳,与在他身畔四周连续迸裂的怪响相应和。

他朦胧的身形似在萎缩、泄散。

片刻.他的右掌向前一挥.响起一声沉亮的气爆,蓦地风雷骤发,他的身躯突然暴涨,恢复原状时冷电耀目生光,他的长剑已神奇地挥出。

激荡的气流突然静止,烟雾徐消,鬼火纷纷堕地熄灭,松明的火焰急剧地闪动跳跃,长明灯也大放光明。

一串血珠,从剑尖滴落地面。

这瞬间,他身形一幌,马步浮动,踉跄退了两步。虎目异光一闪。

蓦地响起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阴­雷暴震,松明与长明灯火焰急摇,黯然无光,狂风乍起,暴震的闪光令人目眩,青白­色­的火星飞­射­,烟硝的怪味刺鼻。

三个高与承尘相接的巨型鬼物突然幻现,三把­阴­火莹然的大剑齐向下疾降,锋尖向他汇聚。同时,无数鬼物忽现忽隐,呼号跳掷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云气四涌。

他发出一声沉雷似的暴吼,剑上突然现熠熠光华,似乎身躯暴长,喝声中,身剑合一有如电虹经天,­射­入鬼影幢幢的汹涌云雾中。

响起一声霹雳,金蛇乱舞,风吼雷鸣,各种爆裂怪声连续急响,震耳欲聋。

响起最后一声震鸣,蓦地云消雾散,眼前灯光重现,腥臭味随风而逝。

一丛袅袅灰烟,飘出斤门便烟消火灭。

柳志柏屈右膝跪在长凳前,以剑支地闭目行深长呼吸,脸上的肌­肉­仍在扭曲抽搐,持剑支地的手呈现颤抖。

他的剑尖柱地处,大方砖共有三团簸箕大的鲜血,四周散布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竹、木、石、骨、铁、皮革等等碎屑。

厅中死寂,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张开异先已敛的虎目,徐徐挺身站起,慢慢地收剑归鞘,脸­色­苍白失血,但举动仍然保持沉静稳重,在长命灯上加上两根灯蕊,吹熄了松明,擎着灯往内堂举步,在堂上转头静静地注视三团血迹片刻,方转头走了,大厅立即陷入沉沉黑暗中。

次日近午时分,水神祠前又漂来三具尸体,尸体遍体鳞伤,似是被鱼虾所咬噬。肌­肉­苍白无血,不像是泡涨了而浮起的浮尸。_

第三天,他脸上恢复了健康的神彩,驾起一艘小舟,扬帆出湖驶向府城。

逆风逆流。两百七十余里,虽是小轻舟,但直至翌日傍午时分,他的小舟才缓缓靠上南门码头。

奇怪。他感到码头上气氛不寻常,本来平时熟人很多,不论何时都有人含笑打招呼。可是,今天就是不一样,竟然没有人向他注目,似乎每个人皆看到他便扭头转身回避他,而且,他发现附近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四处走动。

他虽然心中生疑,但懒的进一步追究,系好舟,匆匆奔向街上的栈号。

当他一脚跨入店门,便着出情形不对了,柜上的几位伙计中.有几个生面孔。坐在店堂两侧长凳上的八个顾客同时站起,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两人,一个是巡检南天浩,和捕头常东山,都穿了便装,手中挟着刀剑的长布囊。

八个人围住了他,四名伪装伙计的人,也跳柜而出。

“怎么一回事?”他讶然问。

“你的案犯了,柳少爷。”南巡检冷冷一笑:“劳驾,随本官到府衙走一趟。”

“柳二少爷。”常捕头接口:“案子已移送府衙,县里已无权过问。所以要到宿衙。”

城外属武陵县管辖,县衙通常只开堂审讯小案件,稍大的案子,按例往府衙移送。因此,他知道有点不妙。

“南大人,什么客件?”他问:“小可有权知道……”

“到衙门便知。”南巡检冷冷地说:“抱歉,本官公命在身,不敢徇私,来人哪!上铐!”

巡检是官,抗命的罪名便罪加一等,除非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亡命,不然决不敢拒捕,他是有家有业的人,怎敢拒捕?无可奈何,他乖乖地让常捕头与两名便装公人,上了铐链拖入城门。

当夜,他被押在大牢,禁止接见亲友,也没有人肯将祥情告诉他。

本来,他猜想是在沅江不得已杀了三妖人的事犯了,并不在意,那种事死无对证,龙阳杨家那些主谋人绝对无法提出人证物证来指证地他人。但一入大牢,上了脚镣,他便知情势严重,官府已将他当作重刑犯收押,可能与妖人之死无关。到底为了什么?

次日一早,知府大人升堂。他被几个公人从大牢中带出,竟然不替他卸除脚僚,而且加了手铐。

在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的喝堂声中,他被带至堂下跪下了,堂上公案后,知府江大人一身公服,脸­色­­阴­沉。两旁的执事如狼似虎,掌刑公役面目可憎,案旁的公座上,有通判大人,稚官大人,还有县里应召而来的主簿大人……反正该来的官都来了。

经过繁文缛节的喝名,验明正身,盘问身份等等手续,他的手铐算是取下了,但脚镣未除。

知府大人将卷宗翻开,吐出三个字:“带原告!”

喝堂后,原告带到。

他愣住了,他不认识这个人。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有一张朴实面孔,满面风霜的汉子。

经过知府大人的问话,他才知道这人叫赵大德,另一家栈号的办货伙计兼船上管事,本县人氏。

验明原告毕,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带证人!”

证人上堂,他又楞住了,也心中略宽。

是本城的仕绅曾三爷曾玉堂。

“堂下看座!”推官大人向下传话。

曾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仕绅,原因是这位爷曾经在乡试中过举人,举人不算是功名,但在公堂照例有座位,即使犯了案,除非是大案现行犯,官府不能擅自上铐加镣。上了公堂,必须罪证确凿。而且得将学政大人请出堂,当堂宣读圣律革职去功名,才能令犯人下跪、问案、上刑……中了秀才的人,待遇也相同。这就是平民百姓,为何拼命将子弟送入学舍读书的原因所在,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径。只要考中秀才,虽不平步登天,至少不必应官府的徭役,有资格与地方官平起平坐。上公堂不必一上来就跪伏如羊。

曾三爷在堂下落生,神­色­安祥。

“带犯人!”知府大人的声调提高了。

铁链叮当,呼喝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人被扣在堂下跪下,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大吃一惊,心中凛凛。

是闹江龙谭五湖,和他货船上的一群伙计。

大堂宽阔,人声嘈杂,看审旁听的人数上百,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维持秩序,不时禁止人群说话。

“柳志柏。”知府大人用惊堂木压下人声,开始问案:“半月前,你家的货船从下江返回,是你押货的?”

“是的,小民随贷船往来,每年……”

“本官只问你这一次。”知府大人喝断他的话:“你给本官听清了。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不许擅自牵扯其他的事。我问你,你船上载了些什么?”

“苏杭百货,海味匹头。有帐簿及各地税单可稽。”

“还有呢?”

“回大人的话,没载有帐外其他货物。”他沉着地回答。

那年头,正当商人如果不设法逃税,要想多赚几文。简直比登天还难,从南京到常德,按规定所要经过的税站钞关,最少也有十处以上,每站都要按船货的市价抽分缴税。更要命的是,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税务全被朝廷亲派下来的一些中官(太监)所接收把持,不但加强加倍抽税,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额外税站,简直形如强盗,动不动就船货一起没收。商人们叫苦连天,所以能逃即逃,多花银子买消息,尽量远远地逃开那些另加的税站机动查稽税丁。而在货单帐簿上,也不得不以高报低,以多报少。船上另设密窝藏货,各显神通。因此,帐簿和税单极少有完全相符的。

柳志柏一听知府大人盘问所运的货物,心中一宽,货物早已起栈,这时能查出些什么来?

“正月里你的船下航南京,经过湘­阴­湖面,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知府大人转移话题:“说。”

“这……没发生任何事。”他说:“好像有从沅江下来的木排,与从湘江下来的木排会合。小民的船,是绕湖北端而过的,避免陷入木排中进退不得。”

“真的?”知府大人语气转厉。

“小民是实括突说。”他毫无机心地说。

“赵大德,你说。”知府大人向原告发话。

“回老爷的话,”赵大德愁眉苦脸地说:“那天,木排很少,今年雪化得早,但水不够大,各江的木排虽有提早放的。但并不多。那天,小民栈号的船,被水贼六爪龙贺贼首的两艘贼船截住洗劫,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贼船不但不拦劫他们,而且小的亲眼看见贼船的人,与柳家船上的打招呼。六爪龙是最凶残的一股水匪,劫货之后必定毁船。贼船驶离后,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反而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百般嘲笑……”

“你说谎!你这天杀的……”闹江龙悲愤地大叫,却被两个公人狠揍了两记耳光按住了。

“因此,小民怀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贼,甚至可能与水贼同谋。”赵大德有条不絮地往下说。

“怀疑不能算证据。”知府大人正­色­问:“你必须有确证,不然就是诬告,你明白吗?”

“小的正要说。”赵大德出奇地沉着:“半月前那天午后不久,小的乘小船经过橘洲南端,看到柳家的船,与六爪蛟的两艘贼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互相往来,笑闹声十里外都可以听得到。小的以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岂知大谬不然,三艘船分开各奔前程,船上的人挥手欢呼道别,六爪龙这悍贼凶横恶毒,虽然很少杀人,但洗劫后必定沉船,任由遭劫的人漂流。柳家的船安然无恙,小的就确定柳家与水贼暗中勾结了。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乞大老爷作主。”

“你怎么说?柳志柏。”知府大人转向他问。

“真是天大的冤枉,荒谬绝伦的诬告。”他沉着的说:“正月那天湘­阴­江面,根本不曾发生水贼劫船的事。半月前橘洲江面……”

他将与六爪龙交战,击沉贼船的经过概略说了。

旁听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六爪龙横行洞庭十余载,劫船一两百艘,得手即沉船,但很少屠杀苦主,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不会水­性­的人当然难免遭殃。其实,在洞庭行驶的船支中,真正不会水的人少之又少,只要能支持得一两个时辰,定可在湖滨登陆获救,或者被往来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十余年来,六爪龙从没失败过,更没碰上敌手,众人一听柳家的船,居然击沉了六爪龙的船平安抵埠,怎不惊讶?

“当然,他不敢将纵走六爪龙的事实说出,只称击沉贼船,另一艘船逃走。

知府大人脸­色­沉下来了,显然不相信他的供词。

“证人作证。”知府大人注视着曾三爷:“曾举人,把你亲自目击的经过从实道来。”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曾三爷大概是替他辩白的,他相信曾三爷不会将纵放六爪龙的事说出来。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站起欠身说:“晚生将据实说出经过详情,字字皆真,决无虚假。晚生在岳州访友,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那天午后不久,船抵橘洲江面,两艘贼船突然升起旗帆,迎面拦截。”

“是两艘贼船吗?”知府大人追问。

“是的,升起的贼船旗是三角黑长番,的确是水贼六爪龙的旗号。”曾三爷以肯定的语气说:“晚生因为害怕,躲在舱内不敢出去,没想到三船会合之后,贼人登船欢呼,竟然不是劫船。”

柳志柏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闹江龙张口想咒骂,被公人勒住了嘴。

“不是劫船,是什么?”知府大人问。

“柳二少爷与贼人有说有笑,贼伙们在后面的货舱,搬走了不少暗藏的军器,其中有每十张束成一捆的大弓,有一匣五发(六十支)的鹰翎箭……”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志柏忍不住惊骇地跳口而叫。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无私,明察秋毫,听证之后,必定给你有充分分辨与提反证的机会,不许中途胡乱Сhā嘴,谁再敢妄自发言,定按扰乱公堂律严惩不贷。”

“柳少爷以为晚生吓混在舱内,因此不知晚生曾经目击。为表白晚生证言不虚,兹举两事为证。其一,那六爪龙身材高瘦,留了短须。背着铁胎弓,手握分水钩、年约半百,长像并不显得凶恶。其二,柳少爷的船上,藏有许多违禁军器。正是他暗中帮助六爪龙的铁证。”

“带物证!”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进入大堂,十二个人抬着那门弩炮,一些人捧着十余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筒的弩矢,与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着。看审的民众,一个个议论纷纷。

“上禀大儿。”领队的丁勇行礼禀告:“这是南巡检会同武陵县孙主薄,常捕头,在柳家货船的暗舱中,起出的违禁军器,遵命呈堂复验。”

柳志柏只感到浑身发冷,心胆惧寒。本来,船只为了自卫,携带兵器并不算什么严重罪名,了不起打几十刑棍没收了事,再不就监禁十天半月,警告后释放,但今天,曾三爷咬定他通匪,这些军器就成了用来助匪抢劫的武器,死罪一条,弄不好还得抄家。

“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问。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请武备库的朋友打造的,专用来对付湖寇。”他硬着头皮说:“小民就用这具改制的弩炮,击毁了一艘贼船……”

“人证物证俱全。”知府大人态度倒是相当和气冷静:“现在,你能加以反证吗?当然,你的船伙计是你的人,他们的反证不发生效力,你必须举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利害关系的反证。你如果想证明赵大德虚构事故,就必须举出正月里船经湘­阴­湖面,不曾发生贼船洗劫的目击证人,半月前橘洲江面与贼船相遇的事,其经过与结果,你的供词与曾举人、赵大德的证词完全不同,各执一词,而他两人的证词却是相同的,江上往来船只甚多,你能举出当时有那些船只目击经过吗?”

“请大人给小民几天期限,找寻两次发生事故的目击证人。”他咬牙说:“小民船只的航程,皆有详尽的记载,只要在沿湖往来的船只记事薄中查找,不难寻出当时经过该处的船只来,也必定可以找出从旁目击的证人,便可证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与众官吏低声商量,彼此之间似乎有些争执。

“柳志柏。”最后知府大人说话了:“所请照准。但由于证据确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甚重,所以为防犯你逃逸,本官决定不许你其结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绅,本官网开一面,准由令尊请人沿湖调查,由本府发给通行路引。给你半月期限,届时再开堂公开审理。疑犯还押,证人退庭候传。原告涉嫌诬告,着具结取保。随传随到,不得离城他住,退堂!”

这次在大堂公开审理,知府大人表现得慎谋能断,大公无私,合情合理,应该算是十分公平的。但在柳志柏来说,却是痛苦的灾难开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亲能请得到什么得力的人去查证?湖上往来的船只虽然很多,但谁肯甘冒被牵连、被扣押的危险挺身作证?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条绝路,他已注定了上法场的命运,他已陷入仇家极为凶残恶毒的计算中。

他终于知道陷害他的主谋是谁了。

曾三爷是刘百万的知交好友,年青时一同偷­鸡­摸狗的不良恶少。

好恶毒的绝户计。

刘、杨两家联合起来对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两批妖人失败了,转而向官府用工夫,一旦罪名落实,抄家杀头的下场,比派妖人杀他要恶毒千万倍。

他完全失去反击的机会,即使他能脱逃,但他的家……亲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爷!后果不堪设想。

旁听看审的人涌出府衙,其中就有刘家、曾家、龙阳杨家的人。

最后出来的人中,有化了装易了容的周总管,与扮成男装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来不绝的府前街。

“周叔,这人间还有天理吗?”倩倩的凤目中泪光闪闪,愤然地说:“我们好笨!只从杨家纠集江湖人方面侦查动静,却忽略了刘家使用这种绝子绝孙的毒计。”

“好恶毒的绝户计。”周总管咬牙切齿说:“丫头,沉着些,知府倒还公正,半月期限大有可为。”

“已没有什么可为了,铁证如山,反证渺茫,恐怕连上告的机会都没有。”倩倩铁青着脸说:“不能等了,半月后开堂,一定是定案决断了。周叔,我要劫牢反狱……”

“丫头,不要冲动,你在断送他柳家满门。”周总管沉声提出警告。

“周叔,我……我六神无主,为了他,我……我愿下地狱……”

“丫头,你听清了。”周总管的语气­阴­森冷厉:“他们会玩弄绝户计,我们也会玩。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们走,去找你爹,我可以向你保证,上法场的决不会是柳小哥,而是那些陷害他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傍晚时分,一位笑容满面的中年人,踏入祥兴栈布满愁云惨雾的店堂,每一个伙计皆愁容满面,有如大祸临头。

“相须通报贵东主。”中年人拉住一位店伙和气地说:“说一位姓田的人求见,事关贵二少东主的安危,请贵东主务必接见。”

“请随小的来。”店伙说:“敝东主在内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田爷请在客室稍侯。”

次日一早,祥兴栈果然派人至县衙纳款申请路引,所列名单共有十八个人,去向是自龙阳迄岳州湖滨各县查问要找的船行。县衙早接到指示,并未留难。

十八名店伙先后出发,行­色­匆匆。

十天后,刘百万家中张灯结彩,龙阳杨家派来下定的礼船有六艘之多,盛况空前,刘、杨两家结亲,订婚礼办得十分浩大出­色­。据说,婚期订于腊月。

半月期限转瞬届满,柳家派出的人已先后失望地返回。

这天,府衙前人头攒动,前来看审的人盛况空前,出动了大批丁勇巡捕,也无法维护秩序。最后站堂官大声直布,改在三堂审讯.三堂是秘密审案的地方,依法禁止旁听。通常有关风化与及叛逆等等案件,皆在三堂。大堂和二堂,照例是准许民众旁听的。这一来,人群逐渐散去。

一些不死心的民众有福了,府衙突然开放大堂,未散去的数十名民众一拥而入,后到的人却被挡在门外,公堂一开,是禁止胡说走动的,后到的人只好望门兴叹。

那天该出堂的人全部到齐,而候讯室却多了几个陌生人。

堂下的右首座位中,多了一位柳员外柳尚智,他是秀才,所以也有座位,对面,坐着曾三爷。

公案左外侧,坐着本府的学政大人。显然,知府大人已认定柳志柏通匪已无疑问,通匪的人照例抄家连坐,将学政列座,用意就是准备当堂宣读圣律,革去柳尚智的秀才身份,以便当堂扣押。

一切仪式按步就班举行如仪,最后是知府大人一声朗叱:“带人证!”

六名巡捕从候讯室带出八名汉子,有些人携带着布袋。八个人在证人阶跪倒,从容淡迫甚有秩序。

南巡检呈上一个卷宗,欠身禀告:“上禀大人。这是柳家随堂呈送的证人名单,共有八名。年籍均详载在附册内。八人计本府龙阳县一名,长沙府湘­阴­县三名,岳卅府岳阳县三名,澧州一名,卷附各该证人所属州县照磨所,以及里邻所出具的公文证明,请大人过目。卑职收件时,曾仔细详核,各种文件皆为真品,但尚需本府照磨所严加核对查验真伪。”

“等他们作证完毕。”知府大人一面翻卷宗一面说:“替他们办理一切具保之后,再行文派专人前往履查,不可误事。”

“卑职遵命办理。”

“朱勇。”知府大人威严地唱名:“报上你的年籍。”

“小的朱勇,年三十六岁,长沙府湘­阴­县老鹳洲黑塘村人氏。”证人中的一个穿褐衫的人回话:“三代打渔为生,渔区在老鳖潭至湘口。”

“正月二十六日上午巳牌左右,你在做什么?”

“小的在湘口湖面,与同村的三艘渔舟,在改定位钩。其他三位船主是……”

“我问你,当时湖面情形如何?”

“湘江口有木排下放,西面也有不少木排东漂,从排屋的数目估计,约有一百排以上……”

“估计不算数。”知府大人打断证人的话:“你还看到什么?”

“十余里外湖心,有一座双桅货船扬帆西驶。”

“还有呢?”

“湖面浪涛汹涌,但无烟无雾十分明朗,除了漂流的木排,只有那艘货船最近,远处二十里外也有一片帆影,太远了看不清。”

“没有湖寇抢劫?”

“哦!那是头一天二十五日的事。”证人说:“也是巳牌时分,三艘贼船抢劫一艘双桅船,离岸约埂余里,是湖北岸石首桂花港贼首分水飞鱼廖贵达的贼船,抢了货物便走了。货船好像太慌张,升帆时突然自己翻覆了,可能是心慌急于逃离,升帆估错了风。那些船夫是乘所拖的小艇向西划走的,那时,贼人的船早已远出十里外了。”

“大人明鉴,这人说谎!”赵大德情急大叫:“小的船被劫,报案时有案可稽,分明是正月二十六日……”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问到你你再说。”

“小的……”赵大德仍想说,却被公人制止了。

“陈湘。”知府大人映另一证人:“报你的年籍。”

“小的陈湘。”另一名证人说:“年四十二岁,澧州石碑坊兴隆巷人氏,在南大街天兴宝号当采办伙计,随船往来澧州武昌采办货物。”

“本月初五你在何处?那天未牌时分看到了些什么?”

“在船上,船从洪沾洲返航,未牌时分舟经橘洲东面三四里湖面。当时,少东主也在船上,看到三艘船在七八里外交战,炮声隆隆,硝烟飞腾。少东主知道是湖寇与官兵交战,命船主转航逃避,没料到仅驶了两里左右,便发现少了一艘船,另一艘贼船,从东面逃掉了。”

知府大人凌厉的目光,盯住了曾三爷。曾三爷刚站起想发话,知府大人手一伸,禁止曾三爷开口。

“陈湘。”知府大人转向证人说:“你要知道,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决难更改的铁证,不需画押便生效力,如有一句假话,必须负伪证反坐重刑,知道吗?”

“小的知道,”陈湘用坚定的口吻答复:“小的有家有小,怎敢作伪证断送身家­性­命?船上有敞少东主在,船伙计共有十二名,人入都可以征明小人的话句句是真。”

“你怎知道是贼船?”

“贼船升起的三角长幡,二十里外都可以看到得,那是悍匪六爪龙的旗号,专门沉船的恶毒湖匪。那伙悍匪的巢|­茓­,就在敝地澧卅鳖山。那些匪徒胆大包天,经常在州城出没,小人如果碰上他们,一定可以认出一些匪徒来,让他们上法场。请问大老爷,那个人是谁?”

随着语音,陈湘用手指向曾三爷。

“不要问他是谁,你认识他?”知府大人问。

“小人见过。”陈湘大声说:“去年中秋后三天,小人亲眼看到他在澧州码头的一艘快船上,与六爪龙的爪牙飞鱼范老七,鬼鬼崇崇躲在船中喝酒聊天……”

“胡说!”曾三爷像被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狂叫。

“坐下!”知府大人沉叱。

“小人绝不胡说。”陈湘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把你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你。我就在邻舟整理帐册,就在你们的舱窗外,不但亲眼看到你,更清楚地听到你向飞鱼范老七抱怨,说五月里洪沾洲那笔买卖,你只收到一批古画,几个玉器,和几件金饰,三百两银子,除了分给刘老一半之外,自己所得实在太少。而六月里知廖洲那趟买卖。分给杨爷三分之二,所剩寥廖无几,要求寨主下次一定要公平分配,而且要多分一成……”

“胡说八道。”曾三爷真急了,忍不住狂叫。

“何推官。”知府大人转首向推官大人问:“去年这几件案件,苦主都报了案,原卷……”

“回大人,不必查原卷,下官都记得。”推官大人欠身答:“五月里洪沾洲劫案,六爪龙洗劫退职的辰州府推官骆大人的船,船被击沉,骆大人全家与十四名船夫皆获救,派人来府报案,一家老少至岳州府向罗知府合贷返乡去了。六月里六爪龙在长廖洲湖面,洗劫武昌府聚珍银号的搜购古玩奇珍快船,船沉货失,船夫被折桅击毙一人,其余人皆被湘­阴­的钻风船所救,载来本府报案。”

知府大人的目光,冷森森地落在曾三爷脸上。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发狂般站起叫:“晚生家财百万,书香世家,怎会……”

“书香之家,暗通匪类。”堂外厢着审的人中,有人大叫:“派人去搜他的家,不怕搜不出贼证来。这位衣冠败类经常说外出游山玩水,原来是去与强盗勾结……”

两个公人抢出,一巴掌把那人打得住了嘴。

“大老爷明鉴。”柳志柏抓住机会说话:“曾三爷与刘百万是知交好友,证人陈湘所说的刘老,会不会指的是刘百万?小民让他从岳州搭便船返乡,与六爪龙的贼船遭遇时,是他要求小民不要与贼船交锋,甚至出面制止小民发­射­弩炮呢。”

看审的人大哗,议论纷纷,而且有人大声咒骂。

峰回路转,局面全部改观。

“卑职记起了一件事。”南巡检站起大声说:“五天前刘、杨两家结亲,龙阳杨家当家人是绰号称分水犀的杨永盛,是个不怎么检点的江湖枭雄,证人陈湘所说的杨爷,很可能是他,这人虽未带案,但往来的人中,都是不三不四的江湖名人,极有可能交通匪类。”

案情急转直下,知府大人脸­色­大变。

“何推官。”知府大人抓起签牌:“速领人搜查曾、刘两家。南巡检,速率丁勇赶赴龙阳搜查杨家,限日落之前,行文至龙阳县会办。此案改日再审,嫌犯还押,原告及证人留置录供,退堂!”

府城闹翻了天,谣言满天飞。

一个时辰后,推官大人高坐在曾家的大厅上,宅院四周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百十名丁勇和巡捕,在宅院各处穷搜赃物。

先后呈上三批珍宝古董古画,经过曾家的内眷指证,皆不是曾家的财物,一口否认曾经见过这些东西,更不知为何出现在家中的。

刘家也同时被丁勇包围,不等推官大人到达,已从地窖内起出不少珍宝,这些珍宝把刘百万吓傻了,指天誓日坚称从来不曾见过这些东西,反咬搜查的一口,指称是搜查人员故意栽赃的,但搜查时由刘忠带往地窖,搜出时有目共睹,反咬的证据太薄弱了。

两家所搜出的物品一入府衙,与苦主的失物单一对照,果然有一半是脏物,另一半来路不明。

曾三爷与刘百万皆被囚入大牢,曾刘两家受到严密的封锁。男女老少皆被分别监视看管,鬼哭神嚎。

全城沸沸扬扬,谣言鹊起。

第三天,南巡检狼狈而回,带去的二十名巡捕受伤五名,三名失踪。据南巡捕声称,当晚克期乘快舟抵达龙阳,至县衙投文,县衙只有三、五个当值的人,好不容易办妥手续,当地的巡检召集好人手,已经是二更未三更初了,而且显然人手不足,必须出动了勇民壮,那可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解决的事,次日天没亮,兵发东关镇龙阁杨家,在城门内东大街等候开城门时,便受到一群蒙面人猝然偷袭,打了便爬城跳濠逃走。到了杨家,杨家已人去宅空,据左邻右舍供称,杨家在昨日入黑之前,人便陆续出东关走了。街坊的人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搜查的结果,杨宅只留下笨重的家具。鬼影具无,显然事先已走漏了风声。

又过了三天,近午时分,在大堂开释的柳志柏,大踏步在南巡检的护送下走出衙门外,迎接他的,是大群欢呼的市民,爆竹声响澈云霄,他含着满目热泪,投入乃父母的怀中放声大哭,毕竟他还是个大孩子,从沉重冤屈与死亡之神手中逃得­性­命,他悲伤难忍自是情理中事。

拜过祖先叩谢神恩之后,父子俩在书房中闭门密谈。

“爹,那位帮助孩儿的田姓恩人。”他向乃父问:“到底是何来路?”

“为父也感到奇怪,除了自称姓田之外,他什么都没说。”柳尚智苦笑:“只叫为父放心,一切听他安排。再就是要为父探监时。通知你在升堂时要说那些话。为父派去的十八个人,其实一无所获,却在开堂的前片刻,平空冒出八个证人,这位姓田的人,真是神通广大不可思议。”

“姓田……”他低头目语:“姓田……晤!孩儿知道他是谁了。”

“柏儿,是谁?”

“这……孩儿还不敢确定。”他说:“孩儿要跑一趟橘洲,必有所获。爹,明天孩儿就走。”

他想起了田倩倩,想起了周总管。依稀,倩倩温婉清丽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幻现。数天中,倩倩衣不解带照料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阳世,没有一个大闺女有勇气敢这样对待一个异­性­陌生人,除非他是白痴,不然该深深体会到倩倩所给予他的海样深情。

他又想起青梅竹马的恋人刘玉秀,老天!好狠毒的女人!他不禁连打冷战,毛骨悚然。_

三更天,夜静更深,他在自己的卧室中秉灯静坐,思路纷纭。

窗外的院子里传出轻响,他像猎豹般跃下床穿靴。

“玉秀,你不该这样对待我。”他坐在桌旁向窗外幽幽地说:“你不接受我的爱,我并没有勉强你.从小到大,我没在你面前说过一句重的话,我默默承受你刘家所给予我的屈辱,我……”

窗户被推开了,玉秀一身劲装跳窗而入,来意不善。

“我摆脱了监视的人。”玉秀寒着脸说:“我可没存心害你,昨天,我才从二哥口中,探出杨家陷害你的­阴­谋。柳志柏,你也够狠。”

“你……”

“你却是存心坑害我家的。”玉秀抢着说:“你那些证人,是早已准备好了的。栽的赃物更是恶毒……”

“玉秀,请听我说……”

“你该听我说。”玉秀霸道的老毛病丝毫不改:“就算杨家做得过份,你也不该如此绝请把我家也攀上。算你狠,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想不到你一个平平庸庸,胆小怯懦的人,竟然工于心计,一网打尽了三家人。”

“玉秀……”他急急分辨。”

“没有什么好说的,总之,你赢了。”玉秀不让他分辨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我不是一个没有勇气认错或失败的人。今晚我来,可说是来求你的。”

“玉秀,你说得太客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玉秀向地接近,令他心动的明媚笑容出现了:“志柏,我承认以往我看错了你,这次事故,证明了你的智慧、胆识、谋略、手段,都高人一等老谋深算。我相信你必定有能力设法让刘、曾两家脱罪,至少也该让我刘家得见天日。你我十余载青梅竹马……”

“玉秀,请听我说。”他不想再提青梅竹马“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情势不是我的能力所能控制得了的……”

“你拒绝我的请求了?”玉秀脸­色­又变,笑容消失得好快。“你策划报复周全慎密,当然也可以扭转情势……”

“扭转情势之后,遭殃的必定是我,我……”

“你不答应,今晚就得遭殃。”玉秀凶狠地说:“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也知道我的武功造诣,我随时可以要你死,不信立可分晓。”声落手扬,五颗寒星破空电­射­。

他左手大袖一挥,破空的厉声乍起,寒星失踪。

“五虎断魂钉!”他脸­色­大变:“中者无救,你这恶毒的女人!我的梦总算醒了,你真想要我的命。”

玉秀大吃一惊,像是见了鬼,骇然惊呼:“你……你真是柳……柳志柏?你?你真是那……那位和我一起长大,一……一打架就……就躲避的柳二哥?”

“千真万确。只是,我突然觉得你不认识我了。”

“你……你为何以……以前那么怯懦?”

“是家师教诲我的,他老人家说: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你师父是谁?”

“二十年前,天下四大剑侠之一,南衡逸士乐公玉衡。”

“你可恶!原来你是个身怀绝技的大骗子……”玉秀激动地尖叫,手一抄拔出腰带所佩的匕首,发疯似的冲上,兜胸就是一记灵蛇吐信,手下绝情,毫无顾忌猛攻要害。

他更快地左闪,右手伸出袖口,奇准地反扣住对方握匕的右手脉门向下一扭一按,玉秀尖叫一声向下挫伏在他脚下。

“我不伤害你。”他将五枚晶亮的五虎断魂钉丢在玉秀的脚前,黯然长叹一声:“宁可你无情,下可我无义;毕竟我曾经爱了你十几年。”

玉秀感到手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一蹦而起。

“志柏……”她竭力狂呼:“柳二哥……”

室中一切依旧,但柳志柏形影已杳。

谯楼传来五更鼓声,室中灯光重现,柳志柏穿着停当,在桌上整理他要带往橘洲田家的礼物。他家境富裕,前往拜望田家,当然不能秀才人情纸一张,少不了携些不至于丢脸的礼物,一只拜匣,一只礼盒,都装得满满的,另加几匹上等苏绸,数幅苏绣。

正在整理,蓦地似有所觉,停止包扎,举头瞥了明窗一眼,明窗是虚掩的,先前刘玉秀就是从这座明窗跳窗而入,窗外那座小院子,黑沉沉静悄悄难辨景物。

他移开面前的礼物,挪过对面的茶盘。

“进来坐。”他开始斟茶,“茶水尚温,喝一杯可以提神,希望尊驾此来并非怀有恶意,贴在厢房檐下那位朋友,也请入室一叙,在下是十分好客的。”

窗外传出一声豪笑,窗门缓缓推开,两个人影飘入,脚下轻灵落地无声。

“咦!怎么会是你两位?”他颇感意外:“你们好大的胆子,出没府城加入无人之境。请坐,你们来做什么?”

是六爪龙和飞鱼范老七,两人居然穿了青绸长相,袍袂掖在腰带上,没带兵刃。

“哈哈!小伙子,不要说话语中带刺,须知我老人家不吃你那一套。”六爪龙大马金刀地在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上次叨扰了你一坛酒,意犹未尽,所以又来啦!”

“你……你这厚脸皮的强盗……”

“哈哈!先不要下逐客令骂人。”六爪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八百里的洞庭湖,做强盗的不止我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小民丰衣足食,那么,洞庭湖沿岸全是些快乐好客,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反之……”

“你少给我说些歪理。”他笑了,替范老七也递上一杯茶,“生意人不谈国事,免动肝火。”

“不谈国事,谈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六爪龙欠你一份情,我已经还清了。”

“所以,你还想抢我的船?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还清的?嗯?皮厚。”

“你之所以大摇大摆走出死囚牢,那是我的功劳。”

“哦!”他恍然:“你,厉害。我十分感激,但是……你做得太过火大狠了,刘、曾两家……”

“你还替他们叫屈?哼?”范老七冷笑着接口:“告诉你,他们是罪有应得,固然首先出绝户计毒主意的是分水犀杨永盛,他觊视刘百万的百万家财,与刘家结亲,杨家的势力就可以在府城生根。但刘百万不该太自私,他不该起意毁你柳家,让杨家取代你柳家的地位,他不但附和杨家的陷害­阴­谋,更拉拢曾家水下,事实上这恶毒的绝户计,真正的策划人是刘百万。只有你这蠢才,迷恋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玉秀,才坚信这是杨家的主谋。”

“这……”他楞住了,他本来真以为刘家是被杨家所逼,而不得不出面陷害他的,杨家那些江湖枭雄的确不好惹。

“这件事已算过去了。”六爪龙说:“提起来乏味,目前我有了困难,想找你助一臂之力。”

“什么?你居然要我邦助你?”他几乎跳起来:“要让官府查出,我真的通匪,罪名可不是好玩的。你……你说吧!我得掂量自己有没有帮助你的力量。”

“哈哈!我没看错你这小伙子。”六爪龙大笑:“我有几位好朋友,被一群江猢黑道高手围住,危在旦夕,如果你能……”

“且慢!”他抢着说:“你那些朋友是湖匪吗?”

“废话!”六爪尤撇撇嘴:“如果是我的贼伙,我会来请你帮助?洞庭三十二寨好汉,我六爪龙尊称第一,用得着你来替我打旗号?”

“那就好,我信任你。”他豪爽地说:“我将尽全力,能否成功,你最好不要寄以奢望,因为我的经验不够,我只能向你保证我必定尽全力。现在,把情势告诉我。”

“小兄弟,我服了你。”范老七欣然拍拍他的肩膀:“交上你这种朋友,我有说不出的高兴。”

“你帮助我,不是没有代价的。”六爪龙说;“记得你曾经向我说过,洞庭湖多养我们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如果你成功了,洞庭湖必定没有我这条六爪龙,你成了洞庭湖湘­阴­以西湖面的保护神。”

“真的?”他惊喜莫名:“我相信你是个一言九鼎的好汉,我先谢谢你,现在,把情势告诉我。”

“情势是这样的……”六爪龙如此这般一一说了。

天没亮,一叶扁舟驶离码头,但不是入湖,而是溯江上航。四名桨夫挂桨以待,因为目前仍可扬帆急驶。

府城到桃源县有八十里,轻舟仅花一个半时辰,其快有如奔马。柳志柏亲自控舟,一手­操­帆一手掌舵。

舟越县城继续上航二十余里,钻入江北岸的一处林深叶茂的小河湾,四支长桨急动,船驶抵一座小山下。江南岸是桃花溪口,有桃源八景之一的白马雪涛,再上航数里是桃源山,也就是陶潜桃花源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所在地。

他命船夫将船藏在芦苇内,独自登岸隐入茂草中。他仍穿着长衫。但袍袂已掖在腰带上,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长剑,披荆排草急走。这里,他不算陌生,小山土名叫望瀑岭,可隐约看到对岸白马山下的雪瀑。山西南角有一座俯视江流的仰云山庄,那是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可怕所在,武林邪道至尊,宇内三剑圣之一、武陵狂客黄一元的家。他避开山庄前的码头,从庄后偷渡,登上后山,悄然下攀从后庄接近。

山庄有三十余座楼房,四面建了碉楼,任何船只接近山下,警哨皆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料到有人舍易趋难,多绕十余里从后山入侵。

已经是午牌时分.碉咯突然传出牛角的长鸣,一艘单桅八桨快船出现在下游三里左右的江面,桅上没张帆,仅升起一面朱红的三角旗。

片刻,山庄外面的广场,二十余名黑衣人出现在通向码头的石级顶端。石级约有百二十级左右,下面便是可泊舟二十艘的码头,泊了十二艘大小船只,是山庄的船。

快船终于靠上了码头,八名黑衣人迎接来客,上面宏大的庄门外,也出来了一群衣着华丽的人,站在石级顶端迎接客人。为首的人年约半百,粗眉大眼虬须如戟,是山庄的主人武陵狂客黄一元,右面,是衣冠楚楚的杨仁。

来客有六名之多,神气地在迎客的黑衣人引领下,拾级而上,登上广场,主人欣然大笑迎客。

“永盛兄,欢迎光临。”武陵狂客抱拳迎客:“老兄晚来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什么事耽搁了?”

客人是龙阳杨家的主人,分水犀杨永盛,杨仁的父亲。

“庄主久等了,兄弟万分抱歉。”分水犀苦笑行礼:“通缉兄弟的文书早已送达贵县,江防营的哨船往来不绝,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来晚了。柳家那些混帐东西,可把兄弟坑惨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永盛兄.放心啦!一切有兄弟替你作主。”武陵狂客傲然地说:“有话到庄里再说,请。”

杨仁上前与乃父相见,主客双方客气一番,主人抬手肃客进庄,客人自然客气地相让,最后双方同时举步,并肩往百余步外的庄门走。

“咦!那是什么人?”一名黑衣人突然惊呼。

庄门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背手而立状极悠闲,而把守庄门的两个黑衣人,却踪迹不见。

“咦!”武陵狂客讶然轻呼,惑然止步。所有的人,都随之停步,不胜惊讶。

“是他!柳志柏。”杨仁总算着清了,愤怒地大叫:“这该死的小畜生是怎样来的?”

“黄庄主,贵庄风水真旺,前龙蟠,后虎踞。庄名仰云,势却主宰风云,大气磅礴。”柳志柏一面朗声说,一面拾级而下:“这地方确是人间胜境,另一世外桃源,毁掉了实在可惜。要建这座山庄非常非常的不易,要毁灭却不费吹灰之力。在下可以在片刻之间,保证让这座山庄烟消云灭,在世间消失。”

杨仁不等主人有何举动,发疯似向前飞跃而进。后面,众人不待下令,赶忙急步跟进。

百十步三五起落便已接近,杨仁冲势未减,蓦地怒吼:“小畜生,我要将你化骨扬灰!呔!”

吼声刚落,人已狂怒地抢近,掌如开山巨斧,劈向柳志柏的左肩颈,掌出风雷惧发,力道如山。

柳志柏左手仍背在背后,将剑掩藏得好好地,一拉马步,右掌闪电似的拂出,卟一声拍偏了劈来的巨掌,反手便抽,啪一声暴响,­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杨仁的右颊上。

杨仁吃够了苦头,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踉跄退了四步,几乎摔倒。

“不不知自爱。”柳志柏冷冷地说。

“我要毙了你!”晕头转向的杨仁狂怒地尖叫,接着双手齐动,电虹接二连三破空而飞,一口气连发十二把六寸银缨小飞刀,在护腰刀Сhā内的飞刀全部­射­完,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飞刀的发­射­完全出乎本能的反应,反正对方不倒,就不会停止发­射­。

对方仍然未倒。

皮护腰内已经没有飞刀,杨仁怔了一怔,然后快速地拔取袖内护臂套内的飞刀,每一臂套内藏有三把。

柳志柏屹立如山,双脚张与肩宽,左手背着,右手曲肘掌护中宫,那些快如电闪的飞刀近身约三尺左右时,必定突然缓慢下来,再目落在他手中,他接一把便丢一把,眨眼间,脚前堆积了十二把带有银缨的晶芒耀目小飞刀。

又­射­来三把,但这次他不将接来的刀丢弃,三把飞刀皆收在他的巨掌内。

杨仁大骇,呆了一呆,猛一咬牙,左手又去扳右手臂套内暗藏的另三把。

“贤侄,不要再拔飞刀了。”武陵狂客大喝,声如沉雷:“你即使有力气发­射­一万把飞刀,也毫无用处。”

杨仁僵住了,当然,也完全清醒了。

“黄庄主,你最好叫杨家的人滚蛋。”柳志柏丢下三把飞刀说:“阁下的人在府衙的公堂旁听,该见识过在下对付六爪龙的弩炮。对付阁下的山庄,在下另有更霸道、威力更猛烈千百倍的军器,片刻间保证可以把贵山庄夷成瓦砾场,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

“好家伙!你打到我仰云山庄来了。”武陵狂客火冒三千丈怪叫:“就算你把老夫的山庄化为白地,老夫也要毙了你,目下你赤手空拳,决不可能在这时用军器行凶。”

“毁你的山庄,那是以后的事。”柳志柏亮出连鞘长剑,“听说你是宇内三剑圣之一,武陵论剑术,无出你右。在下年仅弱冠,从来不曾用剑与人拼搏,所以想见识见识阁下的剑术,看是否浪的虚名……唔!在下说错了,在下曾经用剑对付张四师的斩魂诛魄一刀。”

“是你杀了他的?”武陵狂客问,身躯抖动了一下。

“他的妖法十分霸道,鬼府神兵再加上五行遁术,以及摄魂驱煞元神附刀大法,足以将地行仙送下九幽地狱。在下不得不杀他与世除害。”他拔剑出鞘,呼口气向前一挥,虎目中突然出现慑人心魄的异光,平凡的长剑剑身突然焕发熠熠光华,日光下,剑身朦胧渐渐隐没,仅可看到奇异的刺目光华:“现在,黄庄主,请赐教。请制止你那些手下,千万不要妄想抽冷子递剑,在下不希望多造手孽,不要让他们枉送­性­命。”

他的话白说了,没有人敢冒失地上前,三十余名高手,皆被他剑上所发的异象惊得毛骨悚然,惊恐的悚然后退。他所说杀了张四师的话,早已令这些自命英雄的亡命心惊胆落了。武朋友以亡命自居,敢杀敢拼,为名为气,敢无畏地向高手名宿挑战拼命,但要他们与会法术的人叫阵他们不但不敢,也不屑自贬身价,因为胜之不武,而倒霉的机会却多,湘西湘南四条河水的木排,下放至汉阳集中。有些甚至远放至扬州镇江,在这些水路水旱码头中,敢与排帮的人正面冲突的英雄好汉,数不出几个来,提起那些能杀人于千百里外的排头,莫不心惊胆跳避之唯恐不及。分水犀是知道内情的老江湖,所以更比别人害怕,乘武陵狂客与柳志柏打交道的机会,拉了心胆俱寒的杨仁,与手下的五位随从,退得远远地,甚至想不告而别溜之大吉。武陵狂客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更清楚排帮的一切。

“你……你也会法术?”武陵狂客心怯了:“你刚才接飞刀就是用法术。看,你的剑上有鬼。”

“奇怪。”柳志柏说:“你是剑术名家,居然不知道以神御剑。你放心,在下不会毁你的剑,让你尽量施展。”

“你……”武陵狂客的勇气几乎完全丧失了。

“你把在府城用诡计以迷|药擒来的六个人交给在下带走。”柳志柏声­色­俱厉:“在下不为已甚,再就是远远地离开那个什么分水犀姓杨的,才能保全你的基业。官府对抄你们这种人的家,是极有兴趣的,你还来得及自救。”

武陵狂客一咬牙,手按上了剑把。

院门涌出一群男女,那位颇有几分高贵风华的中年­妇­人说:“老伴,帮助杨家在府城建势力范围,对仰云山庄又有什么好处呢?反而断送了我们的出路,你这样做聪明吗?”

武陵狂客扭头一看,心凉了一半,杨家的人,远远地站在石级前端,显然有看风­色­不对便问下逃走的企图。

杨家的人移动了,急急向下面的码头急奔。

“人交给你。”武陵狂客转向柳志柏:“你最好不要再来,老夫不欢迎你。”

“黄庄主,你最好不要让在下再来。”他的剑身开始显现:“而且你得设法克制自己,不要让在下有来的借口。当然,你我毕竟是近邻,有空光临寒舍,当扫径以待。”

那一群男女中.就有田倩倩姑娘、侍女梅香、­奶­娘吴妈、周守礼总管、和两位随从。

庄主夫­妇­领山庄的男女,亲到后庄送他们动身,敌意全消,武陵狂客不是输不起的人。

小舟开始发航,柳志柏向与他并坐在船尾的倩倩说:“六爪龙说被诱擒的人是他的朋友,我没想到会是你们。倩倩,告诉我,你与六爪……”

“那是我爹。”姑娘向他嫣然一笑:“贺寿是我爹的化名,爹的真正身份是橘洲田家的主人田允文。”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你你……”

“我是强盗的女儿。”倩倩将娇躯偎近他,温柔地低语:“当然,从此之后不是了。”

“哦!你爹能洗手,我替你高兴。”他苦笑。

“你不会鄙视找吧?”

“怎么会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瞒你说,我和你爹很谈得来,我觉得他那股玩世不恭的豪气很合我的胃口。”

“那天晚上,你和他喝了一坛酒。”

“说来也真荒谬绝伦。”他讪讪一笑:“你爹那股赖劲,的确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不知怎地,那时我就没想到他是个可怕的强盗头头,更没把他看成死仇大敌,怪!”

“爹会设法洗脱刘曾两家的罪名,只要把赃物送府城各仕绅,保证满城风雨,甚至也塞一包在知府大人的官舍内,连知府都通匪,官司怎么打?”倩倩微笑着盯着他:“冲玉秀姑娘份上,爹答应成全你们,爱乌及屋,她毕竟是你青梅竹马的爱侣。今后,不怕刘百万拒绝你的求亲……”

“算了吧!”他摇头苦笑:“一想到她用五虎断魂钉杀我,我就心惊胆跳毛骨悚然。倩倩,我已经找到所爱的人了。”

“哦!谁?”倩倩变­色­问。

“你。”他伸手挽住倩倩的肩膀,挽得紧紧的。

小舟扬帆飞驶,桃源码头在望。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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