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庞子文对电话低声说,“因为风浪不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拿着新公司的合同回家时,庞子文像小学生带了满分见家长,迫不及待邀功,只感觉电梯前所未有的缓慢。司乘老太太咦了一声,“庞儿,阿姨瞧你长得像咱楼底下小卖部贴画儿上那小伙子。”
庞子文噗哧一乐,“李阿姨,这您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照片偷走了,非说拿去避邪,我们丁丁这会儿还在家哭呢。”
老太太拍他一巴掌,“净贫嘴!小丁拎棵大萝卜,刚乐呵呵的上楼。”
于是庞子文推开家门就说:“唉,今天特别想吃萝卜——”
文熙拿萝卜丁丢他,“李阿姨连这都跟你通报?”
“真聪明。”他走到她身后,反剪手,掐着合同,“那你猜猜我今天见了什么人?”
文熙嘟囔,“肉好像切多了。”
庞子文说:“我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是谁?”
文熙看他一眼,“见着他了?不是说定居国外了吗?”
庞子文又说:“他当年签的公司的哪家?”绷了半分钟,将她圈在怀中,手中的文件夹正对她的视线,“念!”
封面那个LOGO,在当时几乎所有流行磁带和CD上都能看见,文熙抢过来翻看。
庞子文等待欣赏她的狂喜,嘴角深得已近抽搐。
文熙脸色惨白,推开他,去客厅打电话,“郑哥,我是文熙……喂?”电话被挂了。
庞子文被她的反应伤害,凛着嗓子道:“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文熙狠剜他一眼,“你闭嘴,白眼狼。”
庞子文笑着走过来,“好吧,我是白眼狼,不过不会这么对你。”低头欲吻她。
文熙躲开,一双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踩着郑有才做踏板,被他鄙视,被他骂?随他的便。”庞子文松开她,转个身看墙角那把多日未碰的吉它,“这口青春饭,我能眼看着见底儿的那天,我必须得为自己考虑,趁现在一帆风顺,能走多远是多远。丁丁,现实一点,人情不能当饭吃。”
文熙连连摇头,“我没在给你讲人情,郑有才因为你,升职加薪,我们不欠他人情。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不只是踏板,还是你弹起来之后安稳落地的保障。我不现实?庞子文,问问你自己,你现在耳朵里除了掌声和赞美声,还有什么?我告诉你,败给你的人,会做的,不是伏地认输。你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有郑有才会保护你,他需要你来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会替你缓冲反击。”手指敲着桌上一纸薄薄合同,“你以为这些人会为你做什么?他们只会看你在这场群殴中能撑多久,以此判断下一场在你身上投多大的注。”
庞子文笑一声,“我用不着他们。人做天看,我有今天,是努力的结果,要说感谢,只有你丁文熙一个。其他人我他妈从来不指望!”
文熙跌坐在沙发上,“小文儿,你真感谢我,就听我的。你只知道走远,不想着海上风大,帆不强,桨不硬,走越远死得越快。”
“下次,丁丁,下次的下次,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不行。庞子文蹲下来,头埋在她双掌里,久久才说,“他们替我付了违约金。”
庞子文树大招风,四面八方是看不见的敌对势力。文熙自知非这行业内的人,很多规则参不懂,防不胜防。
几次去找郑有才,均被拒之门外。到底堵了个正着,郑有才不耐烦道:“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我不找他晦气就不错了,还敢来让我帮忙!”
文熙说:“我知道你没那闲心跟他算旧账。”他若是浪费时间在无意义恩怨的人,也够不上日后的成就。
郑有才气得直笑,“我确实不愿意再往他身上花心思。”沉默片刻,“让他踏踏实实唱歌,别太费心人际关系。另外有句话问你,文熙。你为什么在这儿?”
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向他求救,为什么替庞子文奔走,为什么来北京,为什么不按最简捷熟悉的路程到将来?为什么刻意改变人生轨迹?
“不用回答我,回答你自己吧。”拍拍她仿若被压弯的肩膀,郑有才转身走开。
文熙答不出,她曾愿意相信这答案是爱,便冠冕堂皇,华丽磅礴。可是当发现庞子文的重大失误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是否会受到伤害,而是他的前程,是否因此出现障碍。
似乎潜意识里,她期待的,只是在庞子文身上,完成自己不美满的人生。他激昂的斗志,对事业的热爱,充满野心的眼神,关于理想的信仰,都如同刚踏进这社会的自己。
她替他避开小人,选择正确路线,纠正他不良习惯,所有的一切,单纯是为了他一帆风顺地完成理想。至于完成之后,他有多开心,她从没想象过。
娱乐圈的复杂远超过文熙的预料,半生不熟的年代,似懂非懂的人情世故。她看着庞子文被安排拍广告、做播音、写书、走秀……
像看一艘小船,被迫不停盛载货物,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他没有选择。她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来,漫上来。
他在船尾弹吉它,“丁丁说他是小画家……”
他抱着她,“我们一起,谁也不担心谁。”
他喊:“救我,丁丁。”
文熙伸手拉他,忽然那张写着“他一夜成名”的报纸,被水浸湿,蒙住她的口鼻……
文熙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庞子文又一夜未归。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看到外层玻璃的右下角,布满霜花。
窗外雪下得很大,无声无息。
老吕来电话,“文熙,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有事的不是老吕,是刚被他保出来的庞子文。
他神情郁卒,看到文熙,眼瞳晃晃闪躲,话说得却歌儿一般清晰,“我没碰。”
但是警察不信,老吕也不信,尿检是阳性。
文熙这一刻觉得,自己信不信根本就无谓。她已经绝望了,不是因为庞子文涉嫌飞大麻,而是发生这件事后,她唯一想到的是,公司会怎么处理?
公司处理得中规中矩,解除合作协议,并按照附件违约赔偿办法,公司支付庞子文协议未尽期限内应得基本劳务费的20%,而庞子文则要赔偿已签定但无法完成拍摄的影视、剧作等经济损失。金额不大,刚好是足以让文熙一筹莫展的数字。
她没有任何办法,但更加没办法眼看那个一身灿烂的少年被人毁了,再从监狱里出来毁人。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连下了三天的雪停了。
庞子文没问文熙,这笔钱从哪儿来,就像当初他也没问过,她早就知道壁虎不怀好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分手的时候庞子文说:“丁文熙,你不是我的唯一。”
不是任何人的唯一,丁文熙是独立的。
她生活在他身边,可是他不曾真正拥有过这个女孩儿,从来没有。
丁文熙,我却希望自己是你的唯一,生生世世。
天并没有晴,灰蒙着,用站前卖报纸那老头的话说,这叫捯口气儿,预备再来个三天。
三天后,文熙已回到气候温润的家乡,带着庞子文当初背去北京的那把旧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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