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的事,文熙和庞子文并没过多提起。两人搬进了新家,再没回过那筒子楼。
很久之后见到老吕,说是壁虎的房子给人烧了。壁虎平时得罪人多,也不知是什么人所为,派出所来人调查,让他提供嫌疑人名单,最后没什么线索,这事不了了之了。老吕说这事的时候,言语间并不见风凉。
文熙对庞子文说:“老吕是真厚道。”
庞子文冷笑,“那你肯定要说我不厚道了。我听说着火的时候,壁虎那小子没在屋里,感觉特遗憾。”
文熙说他越活越偏激,还不如未成年的时候。
庞子文说:“不是偏激,这叫激|情。”
文熙只知道他的歌迷很激|情,有一次在舞台边上抓着他围巾,差点把人扽下去。老板为此特地停业装修,把舞台加高,避免再有肢体碰触,这件事在圈儿里流传甚广。庞子文也不枉老板重视,很多来这迪吧的人,都是奔着听他唱歌。
那时还没有太多宣传渠道,全靠口碑相告,越来越多店子找上他,一反当初姿态,但求他偶尔串上两场。
面对大把票子,庞子文起初也心旌乱晃的,文熙坚绝反对。并非他在这里发迹,需顾忌道义云云,而是因为,人往高处走,这间店已是行内顶尖,再去别的场子,是自毁身价。耐性子劝他:“这把是吉它,你只顾着用来捞钱,弦会锈的。”
庞子文不听她一套一套,只说:“你说不去就不去。”
他对她近乎盲从,她说什么,他无原则照办。
但是当文熙自作主张替他回绝了一家唱片公司的邀请时,庞子文无法坐视了。
那公司是一位歌迷介绍来的,某天演出结束后,递上名片便坐下详谈。从包装宣传到演出策划、薪酬及花红分配……谈得极其细致,最后轻描淡写道:“试音唱片的制作费需要歌手先行承担,等正式签约之后,这部分费用会全额返还。这是因为未签约之前,支出不能正常入账,跨月冲抵费用,在财务手续上会很麻烦……”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的财会术语,庞子文听得晕煞煞。
文熙平静地道了谢,委婉地说:“小文儿要考虑一下。”
对方欣然应允。
象这种低级骗局,文熙自然不会上当,也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一个电话打过去,把话说死,也免得对方再骚扰。
庞子文却以为她已经在准备制作费,安心等待。
几天后见到那位无偿居间的歌迷,略显失望地问他:“小文儿,你干嘛不答应啊?我觉得他们家挺有实力的。”
庞子文不明所以,也没说什么。除了文熙,没人能代他做这决定。他清楚文熙肯定是为他好,可这么做为什么,庞子文想不通。
一阵粗俗不堪的骂声响起——
一个女孩儿掐腰而立,指着台下等表演的鼓手,音量大得盖过舞曲,“你丫现在红了,钱儿活了,姑奶奶我没利用价值了是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捧你这孙子……”
余下脏话成串,庞子文听得皱眉。身边有幸灾乐祸的服务生主动汇报,“那是他以前的妞儿。瞧架势,丫给人甩了,人闹到店里来了。”
女孩儿走了,附近服务生和顾客齐齐哄笑。鼓手烦燥地抱怨,“有一回别人找我去给一个明星救场,我一眼没看着传呼,丫居然偷着回话给我推了,就怕我一夜成名把她甩了。妈的,等那时候甩还不如现在甩。”
有人说:“你看人小文儿家妹妹,连场子都不来盯,那才好样儿的。”
庞子文心里发乱,蓦地窝了一团火,当天没表演,提前回到家里。
文熙正在看他的歌词,一支笔夹在册页之间。
庞子文拿起来翻了两页,“谁让你给我乱改的?”
文熙莫名其妙,“我睡不着,帮你想想怎么更生动,写在旁边了,又没动你的……”
他生硬地打断她,“我的歌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你连这个都指手划脚。”摔下册子,将自己丢进床里。
文熙愣住了,压下怒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唱歌时间还没到吧?”
“为什么不让我去录唱片?”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一点受伤,“丁丁,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吗?”
弄清始末,文熙二话没说,甩门出去,庞子文没有追来。
北京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气,文熙只穿件棉布长裙,怒火抵不过夜露。抬头看见街头硕大的M字店招,走过去才想起,麦记还不是24小时营业。公车和地铁都已结束末班,马路上车辆稀少,文熙在这片静谧里,不适应感仍非常强烈。
偶有亮黄|色面的驶过,速度非常快,像梦一样,眨眼就不见。
她的这个梦,还要做多久呢?
文熙蜷在街边一张长椅上,路灯在她头顶上遥遥注视,夜风拂拨发丝轻瑟——她头发长了不少,几缕垂在椅边,摇晃似飞。
庞子文看着她,想起一年前路灯下倔强的身影,彼时也有月色笼罩在她身上,镀一层银芒,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那光芒里。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他大步跑过去,倾身将她轻拥入怀。
文熙没睡实,一碰就醒来。
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怀疑和失望已乏力记起,灌满嗅觉的,是她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唯一感受真实的味道。
文熙问:“庞子文,我是不是你的唯一?”
庞子文的回答,文熙没有听到。
高烧让她昏迷许久,清醒了头痛欲裂,难受得只想再昏过去。
庞子文彻底守着,内疚和心疼双刃划心,几天下来两颊深陷。
文熙在床上赖了些时日,很多事也想清了。做签约歌手,出唱片,是庞子文一直以来的梦想。机会翩然而至,他的雀跃到了沸点上,却被自己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神经会受不了的。
毕竟他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她不应该用成年人的处事态度去要求他。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去将不还。争吵无忌,忍让伪善。微妙的关系变化,两人都有所觉察,彼此刻意忽略罢了。
不为忽略改变的,是一种危险的客气,悄然滋生,孢子开花。
而庞子文高辨识度的声音,终于被真正的艺人策划相中。这位策划,文熙并不陌生。郑有才,几年后声名鼎鼎的制作人,文熙因工作关系,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光景的郑有才,刚入行不久,而立未及,然眼光的独到,及策划手段的狠准有效,已让文熙钦佩不已。
庞子文这边则稍有猜疑,上次是他错怪了文熙,这次她几乎未作考虑,就让他签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庞子文心怯,他怕文熙还在生自己的气。惴惴之下,手指也无灵气,弦僵曲涩,词句呆板。
郑有才雷厉风行,将几首他在迪吧唱过的旧歌重新编曲,灌了张试音唱片推出。此举原意是造势,不料效果出奇地好,首发量单一个北京城都没喂饱。
平媒、电台的软硬报道铺天盖地涌来,他是最流行的摇滚,他是最摇滚的流行,他是少年沧桑,他在纯音乐的内沿。
他一夜成名。
庞子文接到迟北方的电话,“你个蛤蟆提不容易,可别大浪都挨过了,自己不往好水里游。”
再没多说什么,只顾着笑,笑着笑着,后来两人都哭了。
厨房里丁文熙大声喊:“小文儿,下楼给我买瓶醋去。”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