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介来到跑道上时,首先传入耳中的是涡轴引擎的轰鸣声。
加里宁他们正在登机。小要也在。
(千鸟……!)
他冲了出去。距离是30米。
机舱门口有一名举着步枪的士兵。打过来了。
我方也开枪。边奔跑边将弹匣内的子弹全部射出。敌人的步枪子弹打中了肩部的护垫。他边踉跄着,边交换弹匣继续射击。
吃了宗介射击的舱门口的士兵,滚落到了机外。
直升机在滑行。大概马上就要升空了吧。
他瞄准直升机的尾旋翼射击。火花飞溅。不行。只是9mm弹,不可能动得了军用直升机一根汗毛的。
“…………!”
他的视线停留在跑道一角的器材堆放处上。那里有停泊用的固定钢缆。是长度3米的辅助缆绳。
(赶上啊……)
他改变前进方向全力疾驰。从器材堆放处边掠过,抄起钢缆。直升机开始加速,尾巴抬了起来。升空了。就是现在——
“!”
投掷。
合金钢制的缆绳旋转着,画着抛物线向直升机飞去。钢索和尾旋翼接触,发出巨大的响声缠绕了上去。
正要提升高度的直升机,猛地一摇晃失去了平衡。可是,并没有掉下来。顽固的尾旋翼,虽然是苟延残喘,却依然在继续转动。机身在一米左右的高度飘着,在跑道上空左右摇晃。
宗介朝着开在直升机右舷侧的登机口猛冲过去。
他边猛吞下直升机产生的猛烈的下降气流,边跳进入口。机内有敌人。正在摇来晃去的机舱内紧抱着座椅。从极近距离给他三枪,制服了他。
小要就躺在那座椅上。虽然意识朦胧,却还是想要起身。没看见加里宁的身影。是在操纵室吗?
“千鸟!”
“……宗介……?”
他奔向小要,扶起了她。时隔一年终于再次碰触到了她。终于追到一步了。
万千的思绪穿过他的心中。
“能站起来吗,咱下去了啊。振作点。”
宗介扶着小要来到机舱后部,操作内壁的控制板,打开了机体后部的舱门。
舱门缓缓开启。外面的景色在旋转。直升机依然在跑道上方飘浮着。
“怎么回事这是……又是梦吗?我……”
“不是梦。咱们要一起回家了哦。回家了!”
就在这时,加里宁从操纵室中现身了。他已经端好了步枪。
“!”
宗介将小要拉到货物的后面。加里宁开枪了。背后传来钝痛。跳弹有半分穿透了防弹式样的操纵服。虽然子弹由于打了横而停了下来,可还是传来烧灼般的痛楚。
“放开那个小姑娘,扔掉武器!”
“别开玩笑了!”
他将枪口探出去射击。这种姿势不可能打得中。加里宁对这种枪击连躲都不带躲,继续以步枪射击。货物的固定锁被打飞,堆积如山的武器箱朝着宗介塌落下来。
“唔……!”
那可是装了反坦克导弹或防空导弹的大型箱。合起来的重量有100kg以上。那堆东西再加上正在跑道上空旋转的直升机的离心力,就要来压扁宗介了。而小要则还是一副朦胧的样子,正瘫坐在地板上环视着四周。
“宗介……?真的是……宗介吗……?”
“千鸟……!”
宗介无法动弹。加里宁步步近逼。
就在这时,直升机大大地晃了一下,格外猛烈地一转。
武器箱子从开着没关的舱门中噼里啪啦地飞了出去。小要也是一样。丝毫无法抵抗地沿着装卸货跳板滑出去,被抛到了机舱外。
“可恶……!”
他想追上去,却没能做到。固定用的锁具缠住了脚。一动也动不了。就在他纠缠这个的期间,直升机保持着倾斜状态突然急剧提升了高度。
“千鸟!!”
他对着锁具又是蹬又是踹,又是拉又是拽,总算是解开了它。起身一看,直升机已经上升到了几十米的高度。而且高度还在上升。就算跳下去也已经必死无疑。
明明都到了这一步——
“呜……!”
在激烈摇荡的机舱内。转过身,只见加里宁正抓着座椅,凝视着他。
俄罗斯人低声说了些话。然而却被机舱内的轰鸣和从舱门口涌进的狂风所掩盖,没能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
直升飞机停止了上升,大大地倾斜了。剧烈的震动。咕噜咕噜旋转的机身。
已经不是战斗的时候了。飞机开始急速下坠。失去平衡,掉下去了。越来越远离跑道。朝着基地的北面——
地面逼近了。这角度甚至不能称为迫降。旋翼扫倒了树木,磕碰到岩石,机体被狠狠摔在了大地上。
泰莎到达地表的跑道时,北面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声。或许是是某种飞机坠落了吧。天空上还拖着烟的尾巴。而这尾巴也延伸向北面。
“那是……?”
“不清楚。现在总之先逃离这里……!”
马度卡斯催促道。距离核导弹到达,只剩下20分钟不到。就算现在找到飞机,起飞,离开这个岛,能不能来得及都还不知道。
一直在和去往地下停机库的船员通信的德吉勒尼中士报告道:
“说好像有涡桨机!是咱们之前搁下的‘空中国王’。加油也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没时间加到全满,但起飞没问题。”
“很好。拉上来!”
“是。不过他们说,好像已经有捷足先登的了……”
“捷足先登的?”
“嗯。说不知为什么,飞机上有个装着白老虎的笼子。”
“老虎?”
真是莫名其妙。老虎?还在飞机里?谁干的这种事?
“不会伤人吧?”
“好像不会。”
“那就一块儿带走吧。”
“明白。”
从地下机库向地面跑道搬运飞机的超大型电梯启动了。轰鸣声响彻了四周。这地方原本就是他们的老家。这时候的进度没有丝毫迟滞。
“赶紧把跑道收拾了。上面也不知掉了一堆什么。”
50米外的地方。像是重火器的武器箱的东西撒了一地。对起飞来说,那会构成阻碍。
不——
“……小要小姐?”
还不光是武器箱子。那其中还躺着千鸟要。不会错。就是她。
“舰长?”
不理会马度卡斯的制止,泰莎冲了出去。跑道的安全还没有得到确保。也依然有敌人潜伏着的危险。可她根本顾不得那些了。
“小要小姐!?”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摇晃着她的肩膀。
“呜……”
太好了。还有呼吸。伤也只有轻度的跌打伤和擦伤而已。
“舰长您躲开。我来搬她。”
随后赶来的部下中的一名,背着小要跑向电梯。泰莎一面一起跑着,一面呼唤着被摇来晃去的小要。
“小要小姐,听得见吗?是我啊!”
“泰……莎?”
“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相良先生在哪儿吗?”
“宗介他……为了救我……和直升机一起掉到那边了……”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北方。就是刚刚坠落声传来的方向。现在也依然在冒着黑烟。
目测大约是向北500米左右吧。
光凭这点泰莎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估计是想要救出被某人——恐怕是加里宁吧——掳走的小要,而发生了争执吧。宗介大概就在那直升飞机上。
“得去追他才行……咳。……咳!”
小要试图从部下的背上逃脱而挣扎,结果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脸色一片惨白。把手贴到她额头上一试,烧得很厉害。
是使用TAROS的后遗症吗?要是不让她安静下来的话问题可能就严重了。
“相良先生他……”
泰莎望向直升机消失的方向。
宗介平安无事吗?有在途中被甩下飞机的可能性。也有坠机而演变成最坏情况的可能性。
她看了看表。还剩下大约18分钟。
有派出部下进行搜索的时间吗?有发现他,救出他,再带他回到这里的时间吗?
————————没有。
无论怎么计算都不可能。
就算运气好能找到他把他带回来,那时候核弹也该落地了。没有起飞离开的时间。绝对没有。
用无线电对他进行呼叫。地面上的话电波应该能传到才对。
“这里是Ansuz。Uruz7,请回答!这座岛遭到核攻击了。还剩下18分钟!”
没有回答。
大型电梯升了上来,双发动机的涡桨飞机现出了身影。那是一架老古董的螺旋桨飞机。过去是用来把轮休的队员从这个太平洋上的基地送往关岛和东京之类的文明圈的。
“……Ansuz呼叫Uruz7。请回答!核弹头还有17分钟就要来了!Uruz7!”
船员们正在全力地进行着起飞的准备。摘掉加油车的管子,将伤员抬上飞机,在跑道上将武器箱子挪到一边的几个人也跑回来了。泰莎也被马度卡斯生拉硬拽着,进了飞机。
“能听见吗,Uruz7!回答我啊,相良先生!?”
『这里是……Uruz7』
在夹杂着噪音的线路另一端,宗介的声音回答道。
“相良先生!”
『泰莎……你没事太好了。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第三雷达附近。你那边的……现在位置是?』
“我在跑道。小要小姐也没事。接下来我要和船员们一起逃生。核弹头正在逼近这个基地呢。只剩下16分钟了。赶快到我这边来!”
那个位置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也说不定。这边尽可能地等到最后,回收现在立刻以全速赶过来的他之后再升空的话,没准儿,还能——
『否定,Ansuz。』
“你在说什——”
『Uruz7……现在也依然在和敌人交战。合流被认为是不可能的。』
宗介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碎片四溅,横倒在地,熊熊燃烧的直升机的残骸。被压烂的副油箱、折断的螺旋桨、脱落的发动机短舱等洒落一地,冒着黑烟。
黎明的天空十分美丽。
在折断成两截,被火焰所覆盖的安定翼旁边,宗介向泰莎进行着报告。干扰很严重。原因不清楚。毕竟四处磕磕碰碰得那么严重,所以就算坏了也不奇怪。
『交战?敌人有多少?』
“一命。”
宗介在反手握着最后的最后,唯一剩下的武器格斗短刀,和敌人对峙着。
同样举着短刀的安德雷·加里宁,就站在5米外的地方。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滴下,野战服也烧得四处焦黑,染满了血迹。
双方都同样遍体鳞伤。
就算这会儿对他说出“暂时休战一起跑到泰莎那里去吧”这种提案,会返回的答案也早就明了得不能再明了了。
“小要她……没事吧?”
『……嗯。刚刚让她睡下了。』
“好好帮我把她送回去。”
『什……』
泰莎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了。
她很聪明。聪明到让人悲伤。大概她已经理解了,既然宗介说“不行”,那就真的是无可奈何了吧。
『嗯……我向你保证。』
“多谢。Uruz7,通话完毕。”
他切断了通信。摘掉头盔丢了出去。
这东西自己已经用不着了。
泰莎好像一直在忍着呜咽。是不是至少应该跟她说一句温柔的话呢?不。不行。对方是她。那一句肯定更会让她痛苦不已。
“事情办完了吗?”
“啊啊。……你知道核导弹的事儿吗?”
“听说了。刚才在飞机里的时候。有个部下窃听到了。”
短短的叹息。
“是莎比娜吧。把那个女孩配置在那儿,算是错了。”
“……你本来是真的打算开始核战争吗?”
“是真的啊。反正都要重来了。那还不如干脆什么后患都不留,把所有的一切都炸他个一干二净更好办呢。”
对大放厥词的加里宁。宗介感到强烈的愤怒。
这愤怒并不是针对他肯定大屠杀这件事。而是因为他直觉地感觉到了,加里宁不光是在对宗介,也是在对他自己说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要是有理由的话,我会听你说的哦。”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生气的吧。”
“那当然了。”
一直在远处发出巨响空转着的直升机,伴随着爆炸声四散炸裂了。涡轮叶片飞上天空,螺丝钉、螺栓和铝合金板,在他们四周雨点般落下。
那爆炸就是信号。
从碎片掀起的沙尘的另一端,加里宁高速接近过来。速度快的从他平日里那有些缓慢而厚重的举止上,完全无法想象出来。
没有假动作。没有破坏对方平衡的阴招。也没试图去抓对方的手腕或肩膀。
有的,就只是笔直的、锐利的刀锋。
“!”
他勉强侧头躲开。刀刃带出的风顺着喉头边划过。
接下来的几招,是变化莫测,光掌握自己究竟在受什么样的攻击就费死了劲的斩击。
本以为他要来抓住闪开身的宗介,他却就那样从身边穿过,来狙击宗介的后背。宗介飞身后退靠前滚翻来拉开距离,却见他马上就要将地面的沙子踢起。宗介闭上一侧的眼睛瞄准对方的脚,加里宁却改变了脚尖的轨道,没有踢沙子而是朝宗介的太阳|茓放出一脚。虽然勉强接住了,却并不完全。用于防御的左臂感到的冲击,比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受到过的任何一次踢击都要沉重。
“……”
身体摇晃了。他没有勉强硬挺,而是顺势旋转一圈放出斩击。加里宁毫不费力地接下那一击,以同样的动作回旋,用野战靴的鞋跟对着宗介的侧腹部就是一下。
“咕!”
无法呼吸。视野变得昏暗。他拼命忍住重新摆好了架势。
“怎么了。没了AS就不会打架了?”
“…………”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不过有件事,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了。”
“什么事?”
“你没有才能。”
瞬间,加里宁的右手伴着残像一同消失了。宛如子弹般的突刺。总算是接住了。可同样锋利的突刺又像鞭子般袭来。
“!”
勉强挡开,进行反击。火花、火花、火花。让人头晕目眩般的手腕和体势的竞争。
没有才能——
这种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虽然是让人难受的一句话,可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
我绝不是什么天才。格斗也好,狙击也好,AS的操作也好。任何一个都是“一般般”的水平。并不是最强的。比我更强的家伙比比皆是。毛也是,克鲁佐也是,克鲁兹也是。他们都是比我更拥有天生素质的人。这点事,我自己也知道。
大概,就算只是这种格斗,自己的感觉也比加里宁要差吧。
“要真是那样——”
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士兵使?
我的强悍之处,顶多也就只有紧要关头比较耐扛而已。
就在躲避、抵抗、相持的期间,太阳也在宗介的背后渐渐升起。他无意间取得了背对太阳的位置。
加里宁眯起了眼睛。他的视野变狭窄了。动手的话就要趁现在。
冲刺。以毫厘之差从加里宁的突刺下钻过,抱住他的膝盖往上拧。被他逃掉了一次,可宗介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死抱他的膝盖。
用尽浑身的力量往上提。还不够。这样会被刺中后背。
不。管他的呢。脚尖用力,竭尽全力将体重压上去。宛如柔道中的袖钓进腰般的体势。敌人虽然站不稳了可还是想恢复姿势,结果踩了个空。
“!”
接下来只剩全力蹬踏地面了。
坚持就是胜利。加里宁被压倒在了当场。
那不是多么帅气的倒法。样子真的很难看,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可这就够了。他用力掐紧敌人的右腕往上提。敌人试图在手腕可活动的最大范围内,从右边砍过来。全身用力妨碍敌人右腕的活动。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地掐、掐、再往紧里掐。刀子终于离开了加里宁的手。
敌人失去了武器。胜利接近了。
“~~~~~!”
他给了对方好几记不算好看的头槌。只要能制造出空当就行。钝重的声音。鼻梁的软骨被砸烂的声音。
要的就是愤怒。是憎恶。不可以原谅敌人。
顺势骑跨在敌人身上,以全部体重压住其两手。重新拿好再怎么打斗都没离开手的刀子,抵住他毫无防备的胸膛。
肋骨会碍事。将刀刃调成水平状。
知道心脏的位置吧?必须要竭尽全身心的力量,将刀尖斜着捅进去才行。
终于,钢铁撕裂血肉,向下突破的那种感触——
“………………”
他没能刺下去。
刀子的刀锋,就那样轻触在加里宁的胸膛上没有动弹。无论多少次想往里推,都没有动过一下。那刀刃,绝对无法抵达心脏。
自己是扎不进去的。
这个事实,他清楚到了心痛的程度。
“…………………唔。”
曾经那样满溢的力量,现在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介离开了加里宁。他站起身,后退,在告诉自己再冲一次之后,认定了那是不可能的,便往后退了三步蹲在了地上。
自己不可能杀得了他的。
他可是自己的父亲呀。
“随你的便吧……”
背靠着直升机的残骸,宗介喃喃说着。将刀子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摔。刀子Сhā在地面上,在加里宁面前微微地摇晃。
他觉得很累很累。
战斗已经让他觉得无比厌倦。
在蹲坐在地的宗介眼前,加里宁慢慢地站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没有才能。”
“烦死了……”
“你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小羊。明明并不渴望鲜血,也没有必要贪恋生肉,却一直都装成狼的样子。要是不这样,就无法存活下来。世界上哪儿还有比这更扭曲,比这更可悲的生物呢?”
“我怎么知道……”
“你就不应该做这种事。不应该成为这种……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人。也不应该被叫做‘卡西姆’或‘Uruz7’。”
“………………”
“你应该还有更加合适的容身之所才对。……可是,你已经回不去了。是你自己把它给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总不可能事到如今还想对我进行“你不是个真正的战士”这种陈腐的说教吧。
你是在可怜我吗。
你是想说,我其实应该做一个普通的人吗。
可那是不可能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过……了结还是要做的。”
加里宁拾起刀子,一步步接近过来。
毕竟是一度已经开始的战斗。他是打算好好地决出胜负吧。宗介做不到的事情,他可做得到。
狼和羊是不同的。他必须证明这点才行。
进入攻击范围了。他侧过身摆出突刺的姿势。宗介背靠残骸,无力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加里宁咳了一声。口角冒出了鲜血。刀子从手中滑落。随后他双膝落地,向前倒去。
他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大概是坠落时受的伤吧。虽然好容易才注意到,可他的后背上其实Сhā了好几块金属片。很明显已经伤到内脏了。
“你到底,为什么——”
“这是最后的……训练。”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想告诉你……你是什么人。”
染满鲜血的大手,抓住了宗介的肩膀。
“你没能捅下去吧?就是这么回事了。温柔的孩子啊。”
“不许说了。”
这句话比被痛殴还让人难受。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我没有那种资格。为什么不对我说些严厉的话。被你这么说了的话,我会连好好地站都站不了的啊。
“我想……让你回去……”
深深的叹息。仿佛生命正在流失般的叹息。
“我也想回去。回伊丽娜……和孩子的身边去……”
这说的是加里宁的亡妻。10年前,在阿富汗战争期间,她和腹中的孩子因为医疗事故而死去了。
“所以你就勾搭上了雷纳德的计划?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怎么会去依靠这种女里女气的虚玩意儿啊!”
“你以为……我是个无敌的男子汉吗?”
“父亲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加里宁微微地笑了。
或许是在为被叫父亲而感到高兴也说不定。
“什么样的父亲……扒掉外面那层皮也都是这种东西。发现这点你总算是半个大人……”
“少校。”
“……去吧(いきなさい)。”
最后一句话是用日语说的。
握着他肩头的手失去了力量,落在了地上。
宛如虚脱般蹲在加里宁的遗体前,到底有多少分钟呢。听到远处传来的涡桨机的发动机声,宗介抬头望向天空。
“空中之王”从基地的跑道上起飞了。是泰莎她们。
他看了看表。离核弹落地还有10分钟。
就算她们现在全速飞行,能不能彻底逃进安全圈也是未知数。大概是一直等自己等到了不能再等吧。
“千鸟……”
想和她说的话明明有山那么多,最后却居然成了这样。直升飞机中的,那短短的十几秒。持续心急如焚了一整年,能接触到她的,却只有那短暂的时间而已。
她真的恢复正常了没有,宗介是不知道的。除了“重置”似乎没有发生这件事,没有其他的判断依据。
从今往后,她能够得到幸福吗?
希望她能。然而确认这一点的方法,一直看到最后的机会,却都被剥夺了。
算了吧。能做的都做了。
不知道写什么好所以一直搁置的遗书的下文,就算到了现在也依然想不出来。对于她,自己已经再做不到任何事了。
“祝你好运……”
望着逐渐消失在朝阳彼方的飞机,宗介低声说道。
他站了起来。
留下不再出声的加里宁,朝着基地的方向跑去。并不是说有什么目的。他已经连动都懒得动了。
就算如此,他还是跑着。
去吧(いきなさい)——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连记忆都还不明晰的过去的迷雾中,好像听到过同样的话语。既不是“快走(いけ)”也不是“活下去(いきろ)”。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说法呢。
可就像那句话所命令的那般,他在朝阳的光辉中奔跑着。
他找到设置在演习场一角的通往地下的入口。踢破铁丝网做的门,跑向地下。下楼梯只用了不到30秒。
穿过几道门,便到了0号通道附近。
被现用的ICBM(洲际弹道导弹)的核弹头直接击中的情况下,美利达岛的地下设施是无法承受其热量和冲击波的。就算躲进基地最深部的排水设施或地热发电设施也是一样。即便勉强能存活,也是要不就被崩塌的建筑物压死,要不就被爆炸后涌入的大量海水淹死——这两个结果之一吧。
往地下避难也是徒劳。无论再怎么挣扎,似乎也没有能救命的那根稻草。
“没戏了吗……”
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正要瘫坐在地上时,突然看见了零号通道的尽头。墙上有个大洞。另一边就是和“堕天使”决出胜负的地下船坞。
对了。
一直都把那家伙给忘了。
他踏过瓦砾,进入地下船坞。在电缆和管线类的另一侧,躺着严重破损的“烈焰魔剑”。头部还留着,所以收音传感器应该还是好的才对。他跑过去,试着叫了叫。
“AL……”
<我还以为会被就这样丢下不管了呢。>
外部扩音响了起来。是和平时一样的,淡淡的声音。
虽然驾驶舱被破坏,可AL的核心组件是在腹部的。似乎是千钧一发地存活下来了。
“你知道核攻击的事儿吗?”
<知道。我监听到从阿富汗来的通信了。>
“是吗。”
<遭到发射的MIRV弹头(分导式多弹头)的威力,是一发相当于550千吨。这550千吨全都在向美利达岛飞来。无论往哪里避难也是不可能存活的吧。>
“好像是呢。”
<好歹跟那边那堆破烂儿把学校那笔帐清了,也算行了吧。>
它好像对“强弩”时代,输给“堕天使”的事情相当怀恨在心的样子。
那所学校。
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情,却觉得十分怀念。在那所学校的中庭败给雷纳德的“堕天使”,被他抓走了小要,向同学们发誓“一定会带她回来”,经历漫长旅途的最后,却在这种地方迎来了终点。
“还剩几分钟?”
<5分钟。>
“意外地长呢……”
一旦知道挣扎也没有意义,就觉得时限也变长了。
忽然,他想起了口袋里的记忆卡。是装在久坛未良信里的那个。他本来打算作战结束后再看的。
很不巧,身上没带着播放装置。驾驶舱里倒是应该有规格合适的Сhā口,可那驾驶舱却被“堕天使”的手刀破坏了。
“能读记忆卡吗?”
<检索。判断为可能。驾驶舱内的Сhā口还可以使用。>
宗介从舱盖的缝隙中钻进驾驶舱。烧焦的金属和塑料的气味直冲鼻子。本来该坐进去的控制套装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了一块被压扁的机器和电线所包围的,空无一物的空间。
推开扭曲的骨架,里面有一个免于全毁的箱型零件。将它拉出来,Сhā进从口袋中取出的记忆卡。
“能放吗?”
<显示屏只剩下第六面板还活着了。现在放出来。>
屏幕中的大半都和其他的机器一同被破坏了,可右侧垂下来的杂志大小的一块地方却依然是完好的。指示灯一亮一暗。记忆卡上的文件内容被播放了出来。
(视频文件吗……)
未良写着说这个文件是“在网上找到的”。文件的注释上,写着视频上传的日期时间、网站名、文件的大小和格式。
文件的名字是“tokanasosuke_01”。
他点了播放。
分辨率很低。噪音也很多。声音是单声道的。
最开始放出来的是教室。好像有印象,又稍微有些不同的教室。一晃而过的窗外的景色,好像很相似,又微妙地有所不同。微微能听见管乐部的练习声。棒球部的口号声。以及走廊中回荡的女生的谈笑声。
这是阵代高中。大概不是二年四班,而是在它上面一层的三年四班的教室吧。
画面在不断地颤抖。天花板和地板都在咕噜咕噜地旋转。
『哎?已经在拍了吗?』
『拍着了。来吧。』
摄像机大概被固定在三角架还是什么上了吧。画面静止下来了。
隔着噪音,风间信二向着这边清了清嗓子。不会错。这就是风间。
『呃——嗯。那个——。……因为不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所以就让我们用这种形式向你们做个近况报告吧。如果看到的话,请联络我们。』
『喂喂。这样没人明白你什么意思吧。』
画面外有人吐槽道。很多人的笑声。
『可,可是啊。把名字说出来真的不要紧吗。这可是预定要发送到全世界去的哦?』
『谁知道啊。好,要来了啊。……一——二——!』
画面又动了。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黑板前的学生们。大概有30人以上吧。全部都是认识的面孔。不可能忘记得了。
所有人,虽然稍微有一点乱,但还是齐声喊道。
『——千鸟!相良!快点儿回来——!』
喊完之后,众人为这七零八落的状态而哈哈大笑,一个个随便地互相说着『重拍一次吧』、『不用,就这么着吧』之类的。
风间将画面转回来,苦笑着继续说道。
『……于是呢,就是这种计划。就是想着,万一没准儿,你们也能在哪儿看到呢。……那,谁第一个来?』
『老师!老师第一个上!』
大堆人一起起哄道。又是口哨,又是鼓掌。
风间走到了画面外,取而代之地,一名女性教师走了进来。是班主任神乐坂惠理。她以前一直都是穿西装的,可现在在画面里穿的却是宽松的衬衫和短裤。
『呃——……相良同学。千鸟同学。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神乐坂。你们好吗?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大家都在努力。你们的私人物品我都好好保管着呢,所以请放心吧。』
『老师啊,没有别的要报告的了吗——!?』
『啊……呃……那个呢。其实啊,我去年,和水星老师结婚了。都是托了你们的福。他好好地向我求婚了。真的非常感谢。』
盛大的喝倒彩声。
『老师,还有呢吧!』
『哎哎?这个呢——。虽然是大家毕业之后的事情了,不过我4月份开始要休产假了。宝宝的预产期是6月。要是可以的话,来看看吧。』
震耳欲聋的掌声的漩涡。惠理很尴尬似地逃到画面外去了。
『下一个!下一个谁?』
『恭子上吧。』
『我,我吗?呃,呃……』
『恭——子!恭——子!』
常盘恭子走进了画面。她好像不再留双麻花辫了。感觉稍微变得成熟了些,但看起来还是很健康。
『唔——嗯……小要,相良同学。我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没事的。你们或许会非常介意这件事,所以我就先说了,你们别在意哦?顺便再说下,哈姆斯基预定先放在我家,所以它你们也不用担心哦。3月3号是毕业典礼。要是在那之前能联系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好,多谢——!』
『那,接下来呢?谁上?』
『小野D,去吧!』
画面晃了一下。
『哎?我,我没啥特别要……』
『哦——,对哈。小野D来啊,小野D。』
『可是啊……』
『不行啦!你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吧?得说啊。』
以慢吞吞的动作,小野寺孝太郎进入了画面。
『一句就行了。说点儿什么啊!』
『哎……。那叫什么啊……真是的……』
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又是低头又是挠头的最后,孝太郎终于面向了摄像机。
『啊——,怎么说呢。相良……不好意思啊。』
好像很尴尬似地,他往上瞟着说道。
『……我那个时候也是有点混乱了。之后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就觉得吧,全都说成是你的错,也确实是有点儿不合适。』
他的口吻并不是在说反话。大家都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他的话。
『我当时也是,就是觉得……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吗,之类的。不,我明白你也有你的情况。可是这样,太寂寞了嘛。所以我才忍不住就火了不是……呃,不好意思。嗯,这都是借口。……总而言之,回来的话联系我啊。等你。』
比周围的反应更快地,孝太郎就像逃跑似地从摄像机前逃掉了。
随后其他的同学也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向宗介和小要传达着简短的留言。
这段视频很长。一看剩余时间,接下来还有将近15分钟。
他看了看表。
距离导弹降临,还有1分钟。
“我不想死……”
他从心底里这么想。用变得尖细,宛如硬挤出来般的声音如此喃喃道。
“不想……死……”
真是莫名其妙。声音自己变得断断续续。脸很烫。视野渗了水般,变得一塌糊涂。自己已经控制不了了。
“不要……我……不想……死……”
他总算明白了。
我是在哭。
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抓挠着头皮,呜咽着发出呻吟。在狭窄的、连活动身体的空间都几乎没有的,被烧焦破坏的驾驶舱里。
至少再给我15分钟。只要15分钟就好。让我看到最后。这就够了。就这一点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吗。
不想死。想回去。想和小要一起回那个学校去。
我想回去啊。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想……死啊……”
<……中士。还剩下30秒。>
AL说道。
“不要……”
<TAROS已经完全毁坏。描记你的意识形态来使用λ驱动器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知道……”
还剩20秒。
<在姑且一试前我想先问一下。我是人类,还是机械?>
“这个……”
要说它是机械是很简单。可是,已经没办法再那样说了。这家伙不是那么单纯的存在。
“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所有的‘人类’……都是这么做的。”
<多谢。>
还剩5秒。
“你要干什——”
<我‘一个人’试试看。>
在横卧在地的“烈焰魔剑”的四周,空间猛地扭曲。存在于物质反面的力量。只有以人类为媒介才能显现出来的那种力量——
0秒。
总计5.5百万吨级当量的核弹头,在美利达岛上空炸裂了。
尾声
弗吉尼亚州朴茨茅斯郊外
两座坟墓旁,多了一个崭新的墓碑。
雷纳德·泰斯塔罗沙。祈望正确之世界者。长眠于此地。
不过,有的也就只有墓碑而已。他的遗体,由于那场核爆炸,已经化为了西太平洋的尘埃。
被葬在母亲身边,他大概不会情愿吧。
可是还是应该这样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说说话。紧挨着大概会很难受,所以给他挑了隔着父亲的位置。
这样就好了吧。虽然不知道会是几十年后,但自己也是打算总有一天安眠于此处的。到那时候,再四个人来开家庭会议吧。
完全和解或许很难。可还是应该相信,救赎终有一日会降临。
“可以吧?”
泰莎低声问道。而墓碑只以沉默作答。回响在四周的,只有风声和小鸟的啼鸣。
她站起身,离开了三人的墓碑。
有两名男子在等着她。
一个是马度卡斯。灰色的西装打扮。或许是额角上留下了伤痕的缘故,总觉得冷冰冰的印象比之前减轻了一些。不过取而代之地倒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凶恶感。
另一个是杰罗姆·博塔提督。曾经的“秘银”作战部长。由于“汞合金”的攻击被连同本部一起炸飞,一直都生死不明。听说他受了重伤是真的,在经历了半年以上的疗养和康复后,一直在秘密地进行重建组织的准备。
“已经可以了吗?”
博塔说。他左眼戴着眼罩。右手拄着拐杖。
“是的,伯伯。给您添麻烦了。”
美利达岛的核爆炸之后,泰莎她们的飞机迫降在洋面上,被在那里浮起的美国海军核潜艇“帕萨迪纳”所救。“帕萨迪纳”的塞拉舰长,因为以前哪天见过的女仆小姑娘和“公爵”坐在上面而惊讶万分。飞机上有老虎的存在也让他瞠目结舌,不过费了一番唇舌之后,还是允许它上了船。老虎现在被夏威夷的动物园接收了。
塞拉给予的招待相当客气,可一到夏威夷的潜艇司令部,被从“帕萨迪纳”引渡给海军情报部,就连续遭受了一星期关押式的待遇。
然而,刚想着是不是即将开始彻底详细的审讯的时候,博塔提督就来迎接她们了。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可总而言之,泰莎和船员们都自由了。一问,由于盗窃军队的AS和直升机而被逮捕的希尔兹老先生和柯特尼老先生,似乎也被无罪释放了。
“报告来说了。军部已经把DEFCON(戒备状态)下调到4了。姑且可以认为,东西剧烈冲突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吧。”
“是吗……”
“从美利达岛核爆炸往后的3小时是最大的难关。毕竟一枚洲际弹道导弹给射出去了嘛。到判断清楚导弹是飞往西太平洋的无人岛为止的那5分钟,真的就是噩梦啊。”
恐怕离西方开始报复攻击就只差一步吧。亨特和雷蒙等人将毛她们夺回基地的报告迅速传播给各大机关也发挥了很大的功效。
总而言之,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发生。
虽然要称为和平还差得远,但世界正在逐步回到正常的轨道。回到那个好事也好坏事也好,都数不胜数的,平常的世界。
“那不是无人岛。”
马度卡斯订正道。
“……说的也是啊。抱歉。”
“没关系。”
“千鸟要怎么样了?”
“……好像出院了。她说,要先回东京一下。”
从逃离的时候起,千鸟要有两个星期都一直在昏睡。
原因不清楚。烧退了之后肉体上已经接近了健康的状态,可却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泰莎曾经试着用“共振”呼唤过一次小要。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初还以为是她在拒绝共振,可好像并非如此。美利达岛一战之后,泰莎一次都没有再听到过“耳语”。会时不时涌来的那种既视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不能完全断言。
如果不更长时间地持续注意,大概是无法确信的吧。
可是,没准儿,自己这些人已经可以不再听到那个耳语声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还不清楚。
到最后依然原因不明地,小要在某个早上突然醒来了。最开始有些混乱的样子,但渐渐地理解了状况,向她解释清楚了自己已经毫无疑问恢复了正常。自己在那个TAROS中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听到这些,泰莎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而后,就到了最难过的事情。
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想要冷静倾听的小要,泰莎只讲了事实。
美利达岛遭到了阿富汗飞来的MIRV弹头(分导式多弹头)的核攻击的事情。没有充足的脱离时间的事情。所以把宗介给留下了的事情。
小要一言不发地听到最后,只对泰莎说了一句“对不起”。
除此之外,她们没有再多交谈。约好冷静下来后一定会再见面,泰莎处理好剩余工作之后,便飞到了这里。
“很难受吧。”
“嗯。”
真实感还没有涌现。泰莎到现在还一次都没有哭过。大概,下星期或下下星期,将会有一些非常微小的契机,引来撕心裂肺般深重的悲伤将自己摧残到难以忍耐吧。她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
三人为了回车上而沿着林荫道前行。虽然还有点冷,但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要先回英格兰去一下。反正也攒了点钱,就想暂时埋头研究研究战史,下下棋。”
“也是……反正也没潜艇可给你开了。要去和夫人见面吗?”
“是前妻。虽然没打算破镜重圆,不过只吃吃饭的话还是……。到底会怎么样呢。我也不清楚。”
马度卡斯这样说着耸了耸肩。
“泰蕾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呢……”
泰莎虚弱地微笑道。
她想的是要不要去旅行,见见失去的部下的家属。和萨克斯成了恋人关系的诺拉一定在恨自己吧。不知道她会不会见自己,可就算如此,还是应该登门拜访才对。这会是场艰辛的旅途,所以让梅莉莎陪我去吧。啊啊……不过有威巴先生在呢。打扰她们或许不好吧。
听到本以为壮烈牺牲了的克鲁兹,在阿富汗的作战中突然又跑回来了,泰莎觉得尴尬得不得了。这人明明是自己在作战前,左思右想钻牛角尖的理由之一啊。
在高兴之前先觉得生气。
有点眼力见儿成不,白痴——这种话泰莎倒是没说,可其他的伙伴们好像都毫不留情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期待着英雄待遇的他,好像非常受打击的样子。
“伯伯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是打算重建‘秘银’吗?”
“不知道。‘汞合金’好像是极度削弱了,可并不是断了根。还有情报说可能阿米特已经参加了那一边。究竟是该敌对还是该共存,都还一头雾水呢。”
“这样啊……”
“而且也没预算啦。马洛里父子都不在了,所以估计没办法跟以前那样了吧。不过如果要能找着个合适的财源……”
博塔提督瞟了泰莎一眼。
“如何?要不要造个TDD-2啊。”
“客气,不必了。”
“是吗。那太好啦。”
当然是开玩笑的吧。看到已经完全对兵器失去兴趣的泰莎的模样,博塔安心似地笑了。
他们走出了林荫道。车行道的道边,停着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发现泰莎她们回来,米歇尔·雷蒙从驾驶席上走了下来。他已经彻底被法国情报部炒了鱿鱼,好像决定今后要在博塔手底下干,今天也像这样陪着来了。
“让您久等啦,雷蒙先生。”
“没有没有没有!无论何时我都会跟随您左右的,泰斯塔罗沙小姐。只要您叫,无论是喝茶也好中午饭也好晚饭也好我都……啊,呃,咳咳。”
察觉到马度卡斯和博塔提督杀气腾腾的视线,雷蒙咳嗽了一下。
“比,比起这个来……!刚刚幽灵发来情报了。请看一下吧。会吓你们一跳的哦。”
雷蒙略显兴奋地递过来一个平板式便携电脑。
幽灵发来的,是几条美国海军的机密文件。全是就算在海军拥有超硬后门的博塔,都不能那么随随便便就出手的等级的东西,而且还都是最新的情报。
“这玩意儿从哪弄的啊?”
“好像是GRU给的。”
“啥,唔唔唔……”
“好像说是阿富汗的回礼什么的。哎,不过也有点找不痛快的意思就是了……”
斜眼看着抱头的博塔,泰莎接过平板电脑看了看里面的文件。
第一条是卫星拍下的光学影像和红外线影像。
遭到核攻击后的美利达岛的情况,每隔90分钟拍摄一次,共30张。是被灼热的火焰燃烧,地形也被冲击波剜得乱七八糟的,令人痛心疾首的姿态。那热度逐渐消退,烟也慢慢散去,开始暴露出满是环形坑的赤祼岩块。还能看到直线状的海岸线。大概是地下基地建筑的遗迹吧。
第二条是辐射量的计算值。
被使用的MIRV弹头似乎是特殊样式的,相对于爆炸规模来说,辐射的量很小。命中第1个小时辐射量就急剧减少,15小时后已经降到了千分之一水平。
第三条是视频文件。
是导弹命中24小时后,去往美利达岛(只剩石块儿了)调查的海军直升机的影像。似乎是覥aoandicam拍的,偶尔还会拍到穿着防辐射服的机组成员。摄像机拍到的盖革计数器的数值在容许范围内,这样的话就算登陆调查似乎也没问题。
直升机接近了美利达岛,从上空拍摄了爆炸中心的环形坑。环形坑口稍微往外一点的地方能看到大量的瓦砾。一半都泡在海水里,正掀起浪花。是地下基地的残留。从位置上看,应该是0号通道和地下船坞一带。
“哎……”
看到在那里拍到的东西,泰莎的喉咙中冒出了声音。
白与红的人造品。某个人形的东西。就躺在海岸边。
那是AS。是“烈焰魔剑”。
虽然残破不堪,但不会错。
发现了白色AS的调查部队成员们,正在紧张地交谈。
那是AS吗?不可能。没道理啊。是不是和什么搞混了啊。
直升机靠近,将“烈焰魔剑”放大。不知为何对不好焦距。机体周围的空气歪歪扭扭的。不——就在刚刚,那扭曲消失了。
对被毁坏的机体胸部进行放大。
分辨率太低,不是很清楚。可唯一能知道的是,有个穿着黑色操纵服的什么人,从机体中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正无力地仰望着调查队的直升机。
视频结束了,画面变成了一片漆黑。
泰莎也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况。
那时候,“烈焰魔剑”应该已经被破坏了驾驶舱。既然不能对驾驶者的干涉波进行增幅,那λ驱动器也不应该能启动。可是,假设核心组件没有损伤,AL独自发动力场成功了的话呢?并且成功地从最初的核爆炸中保护住了机体和宗介,随后又间断启动λ驱动器,将辐射损害控制在了最低限度的话呢?
“好像说机体和操纵者被回收,转送到冲绳基地去了。”
还活着。
泰莎差点把平板电脑(650美元)给掉在地上。雷蒙慌忙从旁边轻轻地把电脑拿了起来。
“那之后,他们的管理权又从海军情报部移交给了CIA的官老爷。好像其间争得很厉害,不过最后上院情报委员会的斯皮尔参议员相当强硬地控制了主导权——”
“是阿米特。那家伙手里斯皮尔的把柄多得跟山一样的。”
博塔咋了下舌。
“他被关起来了吗……?”
泰莎只问这句话就到了极限。
本以为这周大概不会哭的,可还是错了。
人生真的就是意外的连续。
“好像是。听说预定是要从嘉手纳空军基地转移到加利福尼亚去。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能说话的状态,不过估计是打算等他恢复了之后再转送和进行讯问吧。”
“得去救他才行……”
“这件事的话,毛她们似乎已经进入现场了。”
冲绳中头郡北谷町
“……哎呀真是——,虽然觉得最近这阵子真是不想再舞刀弄枪的了,可遇上这事就没办法了。而且说实话,毕竟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责任不是。”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毛抱怨道。往冲锋枪里Сhā入弹匣,拉动枪机确认着瞄准镜的状态。
“要是能再早一秒冲进发射控制室,就什么问题都没啦。都是因为和哪疙瘩的白痴上演了一场感动的重逢戏……”
驾驶席上的幽灵嘟囔道。
“哎?啥?我的错?是说是我的错吗!?我可是大病初愈,相当勉强才赶过去的哦!?没你们这样的吧!?”
后排座位上的克鲁兹抗议道。因为是在狭窄的车内动来动去,来复枪的枪口叮叮哐哐地戳在车顶上车窗上,吵得要命。
“大病初愈吗……。那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情况。肋骨啦脾脏啦……都还到处是窟窿呢。耳朵也没治好。一喊我震得慌所以别大吼大叫的。”
在克鲁兹身边抱着卡宾枪,满身绷带的克鲁佐呻吟道。
毛、幽灵、克鲁兹、克鲁佐。他们A小分队所乘坐的悍马,这时正停在面对驻日美军基地的国道58号的路边,等着别动队B小分队配置完成。
克鲁佐继续抱怨着。
“居然要硬闯美军基地……果然是疯了。和恐怖分子没什么两样。这回没准儿真得死了。我还是应该在吴边儿上老实躺着就好了。”
“没事儿的啦。我以前来过这基地好多次了。地儿我熟。”
“是这个问题吗?”
“啊——啊。要是能有台AS就好啦——”
“别说这话。会伤心的。”
这时B小分队的严发来了联络。
“这里是BrāvoLeader。我们已经就位啦。这边会按照约定时间适当小打小闹一下,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啦——”
“AlphaLeader了解。”
毛应答后切断了通信。预定是5分钟后入侵。
漫长的沉默。觉得无聊的克鲁兹突然说道;
“可是到时候该怎么办啊?万一他是千疮百孔的废人状态,要不就是因为辐射马上快挂的话。”
“别说啦。”
“不是,我就是想至少得先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毕竟你想啊,那可是核爆炸啊?”
“情报已经给你看过了吧。那种数值是可以抱有希望的。”
幽灵说道。
“说起来,在扬斯克11发现你的时候,你不也一样伤重得要死吗,威巴。”
“哎呀——,那时真的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真是的,真是糟践了。”
毛用不高兴的语气说道。
“死都没死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好不容易白痴不在了,我正爽着呢,那白痴却——”
“又来了大姐头。我能说吗?”
“说什么啊。”
“阿富汗完事儿回来的飞机里啊。等大家都睡着了之后,你偷偷摸摸地靠到我旁边,边用超~级可爱的声音抽抽搭搭地哭着边咕哇!”
“去死!你真给我去死!真是差劲透了!能说吗!?一般!?这种事能说吗!?”
“哎——。无所谓吧……”
“有所谓!咋说,啊……真是的,完了。已经够了。等这事儿完了之后——”
就在这时,围栏另一边的基地内发生了爆炸。
“!?”
是很远很远的,基地的西北侧一带。紧随着爆炸,汽笛和警铃声响彻了基地。
B小分队展开佯攻的预定应该是在5分钟后。而且,他们的位置也在另外一边。是基地里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是哪儿的势力……?
“怎么办?”
幽灵问。
“等等吧。好像没有枪声,规模意外地小呢。”
“B小分队呢?”
“待命。到发出下一个命令为止。”
就在她们协调期间,就看见朝着与爆炸不同方向的东边,一辆军用卡车正在基地内的跑道上猛冲。卡车就那样穿过跑道的东端,撞破了围栏,一闯到毛她们所在的道路上,就一鼓作气地向她们这边驶来。
“喂喂……”
卡车从他们身边掠过。瞬间,在被路灯照亮的驾驶席上,看到了相良宗介的身影。
“宗介……!?”
往前冲了50米后,卡车来了个急刹车。换挡的金属声。卡车全速倒了回来,在她们旁边啪嗒一下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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