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太太甄氏想到张家长媳惊慌失措的模样,原来是心中早就知晓张学士维护小叔的作为,见情势不好就禀告给了皇后娘娘。
张学士为官还算清廉,只是过于娇宠小儿子,早就将张家闹得不得安宁,前些时候还因张家长媳用了些治家的铁腕殃及到了张家小儿子,张学士和长子大吵了一架,张学士说了分明,只要有他在一日,就要护着小儿子。
皇后娘娘千秋宴席后将张家长媳留下来问话,张家长媳吞吞吐吐将家里的事说个七七八八,皇后才知晓张学士这样糊涂。
皇上那句,“爱卿是老了。”是在说张学士老眼昏花,不能辨别是非。
张学士收受贿赂参奏康郡王和陈允远一下子就成了定案,只要跟着递过折子的文官全都人人自危。
琳怡听得神清气爽,慢慢地用手指捏着盖碗轻轻撇着碗里舒展开的茶叶。相反周元景越听眉毛皱的越紧。
周老夫人倒是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听得叹气,“张学士怎么这样糊涂。”
周元景怒气无从排揎,正好想到周元贵,“所以我就说二弟不能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否则将来也会和张老二一样。”
周元景将弟弟一阵数落,这样的家事琳怡首先听不下去,站起身来,“我去让厨房准备饭菜,晚上郡王爷回来再让郡王爷说说宫里的事。”
甄氏忙起身笑着道:“我们这就回去了,郡王爷因政事繁忙,我们怎么好添乱。”只要想到皇后娘娘似有深意的眼神,甄氏就觉得脊背发凉,只想回到家中好好压压惊,再和周元景商量个对策。
琳怡笑容满面,“大嫂太客气了。”
甄氏看着琳怡闪亮的眼睛只觉得嗓子发热。同是在说客气话,要是换了别人起码要做做样子,陈琳怡平日里在人前也是大方得体的康郡王妃。可是只要那双眼睛扫到她,里面就装满了嘲弄、讥诮,嘴角一翘,笑容拿捏的刚好,让人看不透却又流露出些情绪,明明是安静收敛的人,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变得张狂似的。
周元景和甄氏走了,琳怡回到房里让橘红伺候着换衣服。
到了下衙的时辰。消息陆续传回来,张学士被抬出宫,朝会终于散了,皇上传姻奉竹觐见。养心殿门一关,里面到底如何谁都不知晓。
琳怡到姻家租住的院子里去和姻语秋先生说话。
姻语秋先生正在案前写字,见到琳怡放下手里的笔,笑着道:“郡王妃怎么来了。”
姻语秋看着不担心,其实也是牵挂兄长,否则就不会跟着兄长来京里。
琳怡将听来的消息和姻语秋先生说了,“先生不用着急,若是皇上想要迁怒姻家早已经下令,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姻语秋喝口茶。颌首,“我知晓你的意思,”说着微微一笑,“有人在其中周旋,我总是放心的。”若不然以康郡王的性子,康郡王是肯定不会帮忙的。哥哥说过天子皇家只要是出色的周氏子弟,都一样的狠绝。
琳怡轻笑。“也是先生肯信我。”二话不说地配合她做了给皇后娘娘的药。
姻语秋先生眼睛微亮,“皇后娘娘收用了?”
琳怡道:“皇后娘娘还说先生果然是金科圣手,要请先生进宫诊治。”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肯帮姻家的忙。
琳怡低头看着姻语秋先生写的字。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想要寻个人帮忙让景仁宫繁华起来。皇后娘娘病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皇上和母家之间挣扎,厌弃了这样的生活心灰意懒,所以才会“久病缠身”,病了这么长时间。每日都吃太医院的药剂也不见好,要是想要有所改变,就要有一个时机。
姻语秋先生能治好皇后娘娘身上的旧疾,至于心病就要看皇后娘娘肯不肯治了。帝后之间情意还在,就是谁也不肯低头罢了。
姻语秋捏起白玉的棋子准备和琳怡下棋,“看别人看的那么明白。你准备什么时候低头?”
琳怡执黑子的手一顿,先生是在说她和周十九,“先生取笑我。”她和周十九是不一样的,她没想过要嫁给周十九,有了婚约之后她才想要做好康郡王妃,怎么说,这门亲事都还算上乘,在内宅她要对付的是婶娘而不是有名分的婆母,周十九也答应过他要尽力保她父兄平安,虽然这些并不是她心里想要的,不过周十九也能给她相对的安宁。
人贵在知足,这些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次遇到姻家的事,周十九不肯退让,她也没有半点脾气,在周老夫人看来她会使小性儿让周十九就范,可是恰恰相反,她并不惯于依靠旁人,将所有精力用在依靠、要挟别人身上,不如自己想法子。
从姻语秋先生那里回到康郡王府,琳怡才下马车,巩妈妈来迎道:“郡王爷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着呢,让玲珑找件绣青花的蛟首腰带,玲珑说郡王妃还没绣好,正愁怎么和郡王爷说。如今郡王爷官服还都没脱……”
琳怡一路听着进门,抬起头就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周十九,周十九如往常般慢慢地抿茶喝,玲珑几个伺候在一旁丫鬟出了一头冷汗。
难怪巩妈妈要着急,周十九这样一身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就因一条腰带将康郡王晾在那里,满屋子的人束手无策。
琳怡进屋就吩咐玲珑,“那条青花腰带我还没做好,取那条松花绿攒花结长穗的宫绦来。”
满屋子的丫鬟如蒙大赦,玲珑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琳怡接过玲珑手里的长袍和腰带服侍周十九去套间里换衣服。
白芍冲玲珑用用眼色,两个丫头去门外说话。
“怎么回事?”
听到白芍问起,玲珑几乎要哭出来,“郡王爷要那条腰带郡王妃根本没做完,我拿别的出来,郡王爷又不肯换。”
白芍拉起玲珑安慰她,“郡王爷训斥你了?”
玲珑摇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郡王爷在那坐着,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不如训斥两句……”
白芍道:“你去问啊!”
玲珑道:“巩妈妈去问,郡王爷说是等郡王妃回来……我们哪里敢问,郡王爷虽然经常笑着,可是……”玲珑说不出话来,“我到宁愿去被广平侯爷瞪上一眼。”
白芍听得这话真是哭笑不得。
玲珑哀求地看着白芍,“下次郡王妃出门,姐姐让我跟着去吧,橘红胆子大,让她留下。”
玲珑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啐”了一声,橘红扬着眉毛出来,“你个小蹄子倒是好心,枉我平日时时想着你,这时候倒将我卖了。”
玲珑委屈地看了橘红一眼。
橘红狠狠道:“下次就还让她伺候。”
玲珑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说话,姐姐饶我这一次吧!”
套间里,琳怡踮着脚给周十九系扣子。
周十九低头瞧着琳怡,嘴角是一直不变的笑容,待琳怡拿起腰带环上周十九的腰,周十九伸手一握,将琳怡拉进怀里。
透亮的眼睛映着矮桌上花斛里的芍药花,犹如月光下照进湖水中的一枝金桂,轻摆秀丽的身姿,在浅浅的清风中送进阵阵清香。
周十九将头垂在琳怡的肩膀上,展颜一笑,“你让我住在书房,这几日我半步也没走进来,唯一不过是站在窗下看看你,姻家的事就算我没伸手帮忙,是不是也能将功补过。”
要说周十九完全没有帮忙也是不公平,“朝堂上都是郡王爷一手安排的,怎么能说是没帮忙。”能够避重就轻让那些看笑话的官员首当其冲被皇上厌恶,不管是周十九还是陈家、姻家都少了罪责。
“这几日书房冷的很,我和幕僚谈政事又到深夜,厨娘做的东西实在难吃……你做的竹笋汤晚上是不是要多盛一碗给我。”
就像小孩子伸手要糖果一样,不过是缠着她要碗竹笋汤喝。
“出门时我已经去厨房炖上了。”琳怡笑着道。
周十九似是沉默了一会儿,“真的不怪我了?”
琳怡抬起头来看着周十九脸上的笑意,轻轻颌首。
夕阳落下,周十九脸庞微红,眼睛明亮,伸出手指整理琳怡的发鬓,慢慢地靠过去一吻落在琳怡的额头上,“元元说话向来算数,这么说我就不用怕哪一日又被赶去书房。”
这话说出来让琳怡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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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不害臊
琳怡和周十九从套间里走出来,巩妈妈来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那边来人说,想要让郡王爷和郡王妃去第三进院子吃饭。”
婶娘来请,总不好不去吧!
琳怡侧头看向周十九。
“不去了,”周十九微微一笑,“我去请个安就回来。”
也就是说不用她一起过去,那她倒是乐在不用去陪坐。琳怡将周十九送走,转身吩咐巩妈妈摆饭。
巩妈妈低声问:“郡王妃不好不过去吧?万一被人说三道四……”
就是这个时候才不怕,只要周老夫人敢说她就敢收下。现在大家正睁着眼睛看两家如何不合,她何必在这时候做戏,替他们遮掩。干脆这时候关系尴尬起来才好,他们就不必披着一层皮过日子,免得他们人前演的辛苦,她还要应付着叫好。
……
周老夫人在东侧室里的雕掬花二郎敬母的木炕上坐下,申妈妈亲手打帘将周元澈迎进屋。
周元澈向长辈行了礼,申妈妈小心翼翼地捧上海棠色的钧窑小碗,然后退了下去。
周老夫人眼看着周元澈抿了口茶,支起身来问,“这几日外面闹的凶,不知到底要不要紧,这一会儿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让你们过来吃个饭。”
“那边已经摆好饭了,”周元澈笑着道,说着向周围看看,“大哥大嫂没有过来?”
周老夫人慈祥地一笑,“来看了一眼,已经走了。”
周元澈目光不动,嘴角含笑,“大哥向我提过想要在朝廷里谋个职,前些日子一直没能寻到机会,正巧京营要进宗室子弟,我就将大哥的帖子递了上去,这次大约有二十几个缺儿。我算了算总该差不多能选上。”
什么时候不好递帖子偏要等到这时候。
看起来是件好事,若是让人前后联系起来,像是他们逼迫康郡王给元景寻前程。
周老夫人不说话,周元澈有些迟疑,“皇上说起,宗室也要靠文武谋前程,这样的差事已经十分难得,虽然官职不高。若是能立下功劳将来也是有成就的。”
将她的话一下子封死,不肯应下差事,就像是嫌弃官职太小。
怎么都是个错。
周老夫人叹口气,“你大哥哪里是做官的料。只怕到任之后给你脸上抹黑……”说着顿了顿,“我们这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就是福气,有你在朝廷任职,我们家已经是光鲜,在有子弟入仕在宗室里也是说不出去……”这官职说什么也不能应下来,想要一下子将她压下去也没那么容易。
周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叔父和我搬进康郡王府已经惹人非议,再这样下去,只怕你叔父和我的脸面都没处摆放,你大哥自己有本事早晚也能拿来。现在你才去了护军营,怎么好在这个时候……”
周老夫人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阵悉悉索索声响。
周大太太甄氏的声音急急地传进来,“娘怎么好这样说,老爷哪里是没有本事,咱们宗室入仕还不是要举荐才能有的,文武科考我们都不能应。老爷的报国之心还不能成全了?”
周老夫人脸上一凛皱起眉头看向申妈妈,申妈妈还没迎出去,甄氏已经甩着帕子进屋来。
甄氏才向周老夫人行了礼,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周元景也进了屋。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急冲冲的模样,让周老夫人皱起眉头,呵斥甄氏,“你这是做什么?”
甄氏脸上一红。握紧帕子,想到周元景的官职就在眼前,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娘,媳妇说的是实话,不是都说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因郡王爷才被奖赏,老爷就还要等……”
周元景顶着满身酒气,目光直挺挺地看向周元澈,“宗室子弟不少已经在朝廷寻了差事,若是郡王爷能举荐,我将来也能为朝廷立功。”
甄氏拉着帕子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老爷还能让郡王爷丢脸不成?郡王爷举荐谁还不是一样的,”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周老夫人,“娘,您就放心吧,元景也不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从前家里请武功师傅,元景一样跟着学,要不然郡王爷也不会举荐。”
周老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现在我说话谁也不听了?”
甄氏顿时噤声。
周元景挺着脖子不肯低头,甄氏用余光扫向周元景。
周元澈微微一笑,“婶娘不用动气,既然大哥想试,何不就成全了大哥,”说着起身,“大哥、大嫂稍坐,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申妈妈将周元澈送出屋。
外面的隔扇门关上,周老夫人一眼扫向周元景,“连什么官职都没弄清楚就忙着答应下来,万一拨了你去护军营,将来你出了事要郡王爷大义灭亲?”
周元景睁大了眼睛,“不是说好了要提做侍卫?”
周老夫人望着不争气的儿子、媳妇,冷笑一声,“我都还没听说是侍卫,你们两个如何知晓?”
甄氏本来热火般的心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打了个冷战,“是郡王妃院子里的婆子将话带给我的,我和老爷这才赶过来。”
在郡王府里布了耳目,到头来却被人所用。
周老夫人看向申妈妈,“告诉大太太刚才郡王爷是如何说的。”
甄氏看向申妈妈,申妈妈为难地颌首,甄氏这才真的信了,“娘……这可不怪媳妇……媳妇在外面听娘说那些……不是将老爷的仕途封死了?这才心下着急。”
周元景尚未清醒,“着什么急……宗室子弟那么多入仕的……平日里在衙门里混吃混喝……三叔家的……舌头短一截话也说不全……不管是什么差事……我还能及不上他们……”
周元景的脾气,不管是得意还是生气都要先回去灌上一顿酒。陈氏早就将这一切安排妥当,等到周元澈回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大老爷,”周老夫人声音一高带着讽刺,“要提前程,先醒醒酒再说前程。”说着扶着矮桌起身,不愿意再看儿子、媳妇一眼,让申妈妈搀扶着去内室。
甄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手去碰周元景,“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周元景正觉得天旋地转,甄氏这样扑上来,他伸手一挥将甄氏推到一旁,自己也一偏头“哇”地吐在地上,溅了甄氏一脸。
……
周十九连着添饭,将大厨房的厨娘喜得眉开眼笑。
尤其是琳怡亲手安排的汤。让周十九吃的一点不剩。厨娘将最后的汤底倒出来尝了一遍又一遍,汤是好喝,可是她做得也不差啊,怎么郡王爷就不爱吃呢。
“元元。”两个人梳洗好了躺在床上,周十九唤着琳怡小名将琳怡抱在怀里,“让我瞧瞧脚好了没有?”
这么长时间了,不过是烫伤了一点,怎么可能不好。
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脚上,琳怡微微缩起来。
周十九笑得优雅,一根手指比在嘴边让她噤声,看过她白皙的脚背又在烛光下静静地看了她半天,目光忽然一皱。如同泛开的波纹,“想你了,”声音清脆,眼睛纯净,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站在窗底下看你的时候,就想你了。知不知道,”那双眼睛愈发明亮愈发的幽深,“你也不肯转过头来瞧我一眼。”
若是不知晓周十九的酒量,琳怡还当是酒酿圆子让他醉了。
周十九的确带着醉意,神态依旧风流,只是少了份慑人的寒意,多了几分炽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第一次见到时已经不一样。琳怡觉得胸口微微酸涩起来,如同突然间闻了柑橘的味道,一直酸到了心底。
衣带子被扯开来,如混着柑橘花和松香的香气扑面而来,让琳怡脸上一热,微微出着汗。本来已经重新换过的被褥。又重新染了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她的衣带也被扯开来,与炙热的皮肤相贴,琳怡立即感觉到强而有力的心跳,清晰的仿佛一下下敲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的心微微挛缩,全身汗毛竖立,却又被周十九手掌的温度熨的服帖。
周十九的手沿着她的腰身抚下来,轻轻握住,柔软的嘴唇寻着她的,轻轻的亲吻,一下子轻浅一下子又一下子深切,让她喘息不得,却不消片刻便将她放开。
“刚才下朝的时候,让人送了两坛桂花酒给岳父,算是赔罪。”
桂花酒不会让人喝醉,却也带着酒香,能平定心神。这酒也是让父亲安心,虽然政见不一,但是女婿还是女婿。
能想到,这坛酒能让父亲睡个好觉,父亲没有支持周十九的政见总觉得心中有愧。
周十九从来都能看透人心。
周十九嘴上说话,手下却不闲着,转眼间就将衣袍都褪下,微微伸展露出漂亮的腰线。周十九嘴角一翘,笑容高深莫测,“元元冷不冷?”
那笑容让人觉得耀眼,琳怡轻阖上眼帘,“不觉得冷。”
“那是因为我抱着元元,可是现在我觉得冷呢。”
琳怡睁开眼睛,眼前周十九那如同白玉雕琢的脸颊没有半点红晕。
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琳怡不由地笑周十九。
周十九却受得十分坦然,没有半点异样,笑容纯粹如一轮光彩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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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温存
周十九低下头来轻轻抵着琳怡的额头,和琳怡一样无声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十九将灯吹灭了,月光一下子从黑暗中露出来撒在两个人身上。身上的衣衫都除下,周十九依旧笑容从容。
腿轻轻被分开,周十九就跻身进来,沉下身,两个人皮肤相接,如温暖的流水般,又暖和又亲切,一会儿功夫就热起来,像是一块热炭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轻轻的耳鬓厮磨就像羽毛一般划过心口,痒痒的又让人觉得舒服,琳怡第一次笑出声,轻推周十九。
听到琳怡的笑声,周十九突然间停下来。
琳怡仰头看过去。
周十九莞尔笑着,老神在在的模样让琳怡想到新婚之夜,周十九和她要压箱底看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她很少一直和周十九对视,因为周十九的那双眼睛虽然漂亮却能看透人心里所想,她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这一次,她却不准备挪开视线。
他探究她,她也可以看清楚他。
她虽然羞涩却带着许兴味,似是在琢磨他脸上从容的神情。
屋子太昏暗,可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安静地躺在那里,泾渭分明一眨不眨地笑着看他。
她从来不轻易吃亏。
无论是盛气凌人的拒绝,还是婉转的算计,就是有一种让人学不去的聪明。无论外面的喧嚣,总是有一种闲倚在窗前品茗的安闲。
这样的神态会让那些不喜欢她的人恨得牙痒,让那些喜欢她的人追逐她的笑容。
所以郑七小姐第一眼瞧见她就恨不得和她做了手帕交。
周十九微闭上眼睛将身体慢慢向前推,眉角的春意,让人看了脸红,帐子里暖香萦绕在鼻端。
本来她的目光盛他一筹,可是转眼就被他扳回一局。
他总是知晓妯的弱点在哪里。
一丝丝的推进,便如香炉里飘出的一缕缕香烟·正好飘在身上,香中透着蜜般的甜,那感觉想要捉却又能从指间溜走,若有若无·断断续续,闭上眼睛如在云端,久而久之,让人眼睛微潮。
大约是好久没有,这次时间格外的长,琳怡开始觉得身体的力气渐渐地消磨光了,垂在周十九腰际的腿也微微抖起来·琳怡伸出手去推身上的周十九。
触手之间,光滑却紧致的皮肤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再一会儿就好,”周十九微笑着,伸手将琳怡的腿抬起来放在肩膀。
琳怡吓了一跳,不由地挣扎,“好了,别······”
周十九微笑着,笑容如晨光渐亮般慢慢扩大开来·“元元别动,这样我很疼呢。”
是她疼还是他疼。
周十九合敛笑容,那双不见底的眼睛里带着坦然·“让我更深一点好不好,才能更快活。”
琳怡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脸上,推周十九的手也就软下来,腰就被抬高了几分……
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这才好了,周十九让人端了热水进来,琳怡糊里糊涂地洗了个澡,才一起身就被周十九抱去了床上。
躺下来琳怡终于松了口气。
“元元见没见过真正的江南水乡?”
琳怡想起之前她让人买来江南画卷,烟雨中淡淡的婉约。
“我去过,真的很漂亮,元元想不想去?”
明知道女子约束甚多。
琳怡道:“我去不了·那边没有近亲可走动。”
周十九笑道:“我带你去,等到我们闲下来了我就带你去。”
说说罢了,朝会日日都要去,哪里能得闲。
听到琳怡似是“嗯”了一声。
听着琳怡均匀的呼吸声,周十九微微一笑,“我是说真的。”
周十九大约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琳怡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想要跟着起来,只听周十九说了句,“多睡一会儿,等厨娘准备好早饭再让丫鬟喊你。”
琳怡只记得似是微微颌首,还想着要起身嘱咐丫鬟,不知道怎么的转眼就睡着了。待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廊下的鹦鹉也没了声音。
琳怡起身没急着去拽床边的铃铛,而是披上衣服亲手将窗子打开。
夹竹桃和翠竹的风中摇曳,白芍、橘红、玲珑几个坐在院子里轻轻地说话,白芍边说话边看过来,看到琳怡忙起身,“郡王妃醒了。”
橘红跟了进来,玲珑忙去吩咐丫鬟端热水。
白芍这时候上前低声道:“早晨郡王爷走的时候,大太太和大老爷过来了,不过没能拦住郡王爷。”
没能拦住周十九,以周元景和周大太太的脾气定会来她房里闹啊。
“大太太过来找郡王妃,奴婢们说郡王妃还没有起身,大太太不肯相信,就要大声喊。谁知道半路上郡王爷回来了,问大太太这是要做什第二进院子守门的婆子发落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然半点不知晓。
琳怡扬起眉毛,“守门的婆子呢?”
白芍道:“在柴房关着。那婆子听了话本要呼喊,郡王爷说若是喊叫就直接撵出府去。”意思很明白,别让大家脸上不好看,“婆子就半个字也不敢吭,活活挨了二十板子。”
周十九发落看门的婆子,其实是在给甄氏看。
说撵出府,也包括甄氏在内。
守门的婆子是巩妈妈亲手挑选的,这是周十九一早定下的戏码,巩妈妈和守门婆子配合演了一出戏,就是要做给甄氏看。
甄氏大早晨在康郡王府闹的事,很快就能传出去。
这下子周老夫人一家想要不息事宁人也没有了别的路可走。
婆子来换床褥,琳怡洗好了坐在凳子上梳头,“怎么没听到鹦鹉叫?”
白芍笑着道:“郡王爷上朝的时候吩咐的,让将鸟儿拿远些,等到郡王妃醒了再拿回来。是怕扰了郡王妃休息,奴婢们也是远远退了出去,只留了人听铃铛声。”
巩二媳妇边给琳怡挽头发边抿嘴笑,“咱们郡王妃真是好福气。”平日里从来不说话的老实人,现在也说起话来。
看琳怡不说话,巩二媳妇忙道:“都怪奴婢多嘴多舌。”
看着巩二媳妇的憨态,琳怡也忍不住一笑,“好了,我也没怪你。
梳妆好了,琳怡站起身。
白芍又捧来只精巧的黄梨木一叶扁舟方匣,“这是郡王爷吩咐给郡王妃的。”
琳怡看过去,匣子是刻花镶贝的虽然精巧没有什么特别,匣子上的锁就是不常见到的。
“这只匣子能打开吗?”玲珑都觉得奇怪,“那锁看着怪模怪样的。”
不能打开怎么叫匣子,橘红好笑地玲珑一眼。
琳怡将锁头放在手里看了,“这是孔明锁,还是我从前没有见过的样式。”做的十分精巧,比她从前见过的都要好。
琳怡放在手里试了试没能将锁打开,这把锁太小,要用钗子来拨动,琳怡正要拿起来仔细看,巩妈妈进屋道:“郡王妃,广平侯府那边,老太太有些不自在,夫人捎了消息,请郡王妃
祖母病了?若是寻常不舒坦小萧氏不会让人传消息过来。
琳怡心里一缩,只觉得闷闷的不舒服,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低声吩咐巩妈妈,“让门房备车去请姻语秋先生一起过去。”
巩妈妈应下来,带着人去安排。
琳怡不敢耽搁径直回到广平侯府。小萧氏红着眼睛迎出来,“刚才不知晓是怎么了,我们开始还好端端的在说话,一转眼间就···…就……我赶忙让人准备救命的药,药吃下去了,也只是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琳怡加快脚步跟着小萧氏进了屋,撩开帘子牛黄的味道扑面而来,赶来的御医刚好开了方子递给小萧氏,小萧氏不懂看这个又递给琳怡。
老人家多是旧疾。这药方也是治痰壅之症。
小萧氏吩咐丫鬟去取药,琳怡去内室里看长房老太太。
“祖母。”琳怡轻唤一声,床铺上的长房老太太一动不动。
祖母最是疼她,若是平日里听说她回来了,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她爱吃的点心,笑着等她进门。
白妈妈擦了擦眼泪上前道:“郡王妃不要太着急,御医说是旧疾,吃了药说不得就能好转。”
上次姻语秋先生过来,祖母知晓先生为姻家事生看脉…···她也觉得等过两日福建的事告一段落,再请姻先生为祖母调理身子,没想到……这就……
琳怡正想着,橘红急匆匆地进门禀告,“姻先生被传召进宫了,恐是今日不能来。”
偏偏赶巧在今天。
琳怡望着长房老太太如金箔般的脸色,解下腰间的牌子,“去请太医院的院使大人来一趟,就说广平侯家太夫人身子不适。”
千万表再非法了……
过节期间没能按时更新,赔给大家的一章总是有非法字眼。
怪不得现在大家写书,写到肉肉就天亮了。
没法子只能删掉一些重写。
现在这些相对纯洁。
【第一百七十八章】忠告
太医院的院使是常给皇太后、太妃们开方子的,对于老人家的这些病症十分拿手,一会儿功夫就施了针开出药剂。
琳怡又吩咐将内务府特供的药拿来给长房老太太用上。
大家聚在屋子里等了两个时辰,长房老太太这才醒过来,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在琳怡脸上,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没能支撑起来,从前红光满面和她说笑的祖母,一下子虚弱成这般,琳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祖母,”琳怡上前拉住长房老太太的手,“有没有好一点?”
长房老太太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好多了······你就安心吧……”说着顿了顿,“听说你将太医院的程供奉请来了,有没有打理好,那毕竟是常在皇太后身边伺候的。”
琳怡露出笑容,“祖母安心吧,我用的是康郡王府的牌子,外面有郡王爷呢。”这时候还关切她,生怕她失礼。
长房老太太听了点头,看看桌子上的沙漏,“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散了吧!”
琳怡低声道:“祖母身子不好,晚上我还是留下吧。”
长房老太太皱起眉头,“那怎么行……”说着喘息了一阵。
琳怡忙伸手帮长房老太太理气,“我总要教教厨娘做些药膳出来,光靠药总是好的慢些。”
小萧氏也道:“是啊,琳怡回去也不安心,倒不如和郡王爷说一声·就算走也要等晚上看看情形。”
长房老太太经这样折腾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微阖上眼睛缓缓点头算是应了。
琳怡轻手轻脚地将软绒被子给长房老太太盖好,等到长房老太太睡着了,琳怡和小萧氏才到了东侧室里坐下。
程院使刚才已经说的明白,长房老太太的病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平日里将养,但是病来如山倒,长房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次就算能缓过来就不能保证下一次就能好了。
小萧氏想想那些话也掉了眼泪·“早知道真不该让老太太去郑家,这样来回奔波才会病倒了。”
听得这话白妈妈脸色忍不住一变。
小萧氏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长房老太太不想让琳怡知晓去郑家的事,好在琳怡想着长房老太太的病,没有在意。
小萧氏忙拿了茶来喝。
长房老太太不放心陈允远,特意去郑家探口风。本来现在是皆大欢喜的结果,郑老夫人却没那么轻松,话言话语中总是带着深意。
姻家不肯入仕,皇上一直耿耿于怀,从前郑阁老在皇上面前提过姻家,皇上当时的话是·早晚要让姻家人为朝廷、百姓尽尽忠心。
那话虽然说的平常可是皇上眼睛中那股寒气郑阁老依旧记忆犹新。这次皇上将姻奉竹留在宫里,一直没有放出来,郑阁老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皇上让姻奉竹将建水师的弊处写成折子,然后寻主战的武将来驳斥,此番动作仿佛是和陈允远之前参奏的众朝工公私不分,利用政事排除异己有关,皇上此举是想要支持那些一心为国事着想的朝臣,其实郑阁老知晓,皇上心中对姻家的那口气不可能一下子平息。
郑老夫人将这话说给长房老太太·长房老太太就一路思量,生怕姻家有个什么闪失,琳怡可脱不了干系·要知道胆大地将姻语秋推荐给皇后娘娘的人是琳怡。
白妈妈知晓老太太就是思虑过重才会病倒了,只是长房老太太之前吩咐不可与郡王妃提起。
琳怡去厨房里给长房老太太做药膳,不多会儿二老太太董氏那边听到了消息陆续赶了过来,琳怡在堂屋里见到琳芳。
琳芳在女眷中坐着,听到琳怡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目光对视,琳芳的眼睛一扬,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的气势。大家起身向琳怡行礼,琳芳也不情愿地站起身敛衽拜下去。
二老太太董氏询问长房老太太的情形。
琳怡道:“只是需要将养些时日。”
二老太太董氏煞有其事地颌首·仍旧不放心一直坐到长房老太太醒过来·董氏才亲自过去探望。
这几日宫里的动静渐大,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董家和陈家是姻亲·好像不见有什么动静,董长茂的正妻尚氏来跟陈二老太太董氏商量·“快有些动作吧,不然会有人说董家在看热闹。”
正好长房老太太病了,二老太太董氏带着全家老小来探病,又亲切地问起广平侯陈允远最近朝局如何,活脱脱是个慈母的模样。到了晚上就连琳婉、周元广和林正青也来了,唯有周十九被绊在衙门里。
小萧氏张罗家宴,琳怡一手操办长房老太太的饭食。
进了小厨房,直到最后一道菜做好,琳怡才让丫鬟趁热端去长房老太屋里,她也跟着出了门,走到花园里琳怡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男音,“郡王妃好久不见了。”
是林正青的声音。
琳怡转过头,看到林正青从假山石那边踱步过来。
琳芳嫁去林家,琳怡就知晓日后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不免会遇到林正青,本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了一下,转眼就烟消云散。
旁边的玲珑跟紧了几步,警惕地站在琳怡身侧。
林正青不知道看一个人会有多种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怒气几乎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一气呵成,让他措手不及,却有觉得很好玩。就像是一个永远也试探不完的游戏。
琳怡从林正青面前走过。
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你嫁给他是想要报复还是忘记了从前的事?聪明人都知晓,千万莫要重蹈覆辙。”说完之后带了一声的轻笑。
琳怡脚下不停却将林正青那些话听了清清楚楚。
林正青是什么意思?
重蹈覆辙说的是她和周十九?
长房老太太的病不见明显好转,琳怡干脆让巩妈妈回去传话,她就留在娘家住一晚。
周十九公务繁忙正巧也没能回府让桐宁来陈家带消息,“郡王爷说了,今晚就在衙门里歇了,让郡王妃安心住在侯府。”
琳怡颌首,让桐宁仔细伺候周十九,桐宁应了一声出府去,琳怡回到长房老太太房里,就让玲珑在侧室里铺床。
一直看护着长房老太太睡熟,琳怡这才躺在床上。
林正青的小人行径她是再了解不过,林正青的话她也从来不放在心里。
却不知怎么的,安静下来眼前浮起的都是周十九的笑容。
虽然笑容温雅,眼睛深处却是阴狠和冷漠。
琳怡辗转反侧。
成亲之后她刻意和周十九相敬如宾,借此掩盖两个人之间的陌生和疏离。
昨晚却有了些触动,不管是周十九说起父亲,还是姻家,那么一刻她是觉得很温暖的,相处了一段时间,随着两个人慢慢地互相熟悉,也许会不同起来。
就像她也会觉得羞怯,也会在周十九面前放松下来睡个懒觉。
今天早晨她尚觉得心中舒畅,回到娘家之后她就发现有些不对的地方。
一时之间还说不清楚,可是那种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琳怡坐起身,屋外的玲珑没有睡着,听到内室里的声音披着衣服拿了烛台进屋,“郡王妃怎么了?是不是担心长房老太太睡不着?要不然我去点些香来,等郡王妃睡下了,我再撤掉。”
琳怡摇摇头,干脆吩咐玲珑,“明天一早晨就去请姻语秋先生。”姻语秋先生进了宫,该是会听到些消息。
临到天亮,琳怡才睡了一会儿。
琳怡穿好衣服去长房老太太房里,长房老太太已经醒过来,精神比昨天看着好了许多。
祖孙两个才说了两句话,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皇上临时免了早朝。
这情形可是很少见的。
皇上昨晚在南书房,今天仍旧留在里面,只偶尔传召臣下入宫。
去接姻语秋先生的人还没回来,陈允远忙着让人又带了消息,“郡王爷被罚了半年俸禄,姻奉竹还在宫里。
如同一块悬在头顶的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落下来之后砸在哪里。
就这样慢慢地磨着人的神经。
南书房那边仿佛要今日有个结果,消息从各个渠道送出宫里。
姻语秋先生才踏进陈家,就有个让人意外的消息,“姻奉竹愿意随大周朝的商队出海。”
商队是经常在海上遇到倭寇或是海盗的,文弱的姻奉竹愿意亲眼看看倭寇和海盗的猖狂。
姻语秋先生听得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早就想过许多种结果,却不料是这样。
皇上没有明令赏罚,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小萧氏道:“听听郡王爷怎么说。”和姻奉竹一起被处置的还有康郡王。
和她想象的差之千里,琳怡一时沉默。
【第一百七十九章】失望
“我哥哥最怕水的,我常想去海边看渔船,哥哥说什么也不肯带我去,”姻语秋想到这个微微一笑,抬头看向琳怡,“要是从前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哥哥会随商队出海。”
琳怡嘴里微涩,“先生先别急,这消息也不一定作准,不是还没有圣旨下来……”
姻语秋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丝不能再浅淡的笑容,“皇后娘娘已经和我说过了,皇上有意赐哥哥忠勇侯。”
忠勇侯,这几个字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姻语秋道:“我知道哥哥不可能答应。”家中的长辈相传,家中子弟至少在大周朝不能入仕,哥哥一直听长辈们的话。
姻家曾被前朝皇帝器重,前朝朝廷授给姻家三块旌表,孝子、贤人、节妇,姻家一直妥善收藏,因此姻家才名声极高。
姻家不肯入仕已经不是秘密,与姻家结交的书香门第入仕者也比前朝时不知少了多少。就算有族人、子弟在朝廷任官,不过就是屈于小吏,只保自家安宁,不肯真正出力。经过了几代,姻家族人干脆习医术救人谋生,不肯再碰触政事,这些年倒也做得自在。
姻语秋道:“哥哥送百姓请命书进京就没想着会平安回去,”说着叹口气看向琳怡,“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也只能看天意,说不得哥哥能化险为夷。”
光凭“忠勇侯”这三个字就不易。
姻语秋先生去内室给长房老太太看脉,琳怡等在外间,刚喝了半盏茶白妈妈捧了锦盒进屋。
盒子放在桌子上,白妈妈轻声道:“是五王妃送来的药。”
宁平侯五小姐?她何时和陈家长房这样亲厚了。
琳怡伸手将药盒打开,里面一只只小瓷瓶上都贴着内务府的黄签。
白妈妈道:“夫人也是不想收,只是碍于五王妃的面子,不好太推辞。”
送上门的好意哪里就能拒绝。
琳怡将盒子里的药看过一遍,然后递给姻语秋先生看,“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内务府的药总是好的。”姻语秋将药拿出来,“正对老太太的病症,能送来这些也是有心。”
若是五王妃将药送给二老太太董氏,琳怡倒不觉得奇怪。
琳怡亲手给姻语秋先生倒茶,姻语秋拉起琳怡的手,“老太太的病有太医院看护,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就要看今年冬天会不会有变化。”
琳怡颌首。
“倒是你。”姻语秋笑着看琳怡,两个人眼睛中的彼此都有几分憔悴,“身子不如在福宁的时候了,手又湿又冷。”说着沉下眼睛,“平日里还是少费心思。”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琳怡说着顿了顿,“倒是先生要保重身子。”
不知怎么的,话说到这里琳怡胸口更觉得堵得厉害,“不如先生从院子里搬出来,住到西园子,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姻语秋摇头。“等皇后娘娘凤体康健了,我还是要回福宁,等到哥哥有了消息我也好知晓。家里长辈年纪都大了,家里之事都要我帮衬。”
没有提让她再帮忙的事。琳怡眼睛一红,眼泪几乎落下来,急忙用帕子擦了强露出笑容,“我还以为先生能在京中多些日子。”
姻语秋眼睛一亮。“我们有缘分,说不得哪日有相见了,何必图一时。”
这话的深意,现在也只有琳怡能听懂。
朝廷果然赐给姻家忠勇侯,姻家少不了要让子弟入仕,尤其是承继爵位的嗣子说不得是要搬进京里的。
姻语秋恍然一笑,“这样也好,平日里在家中。就算大家不说,其实也是担心哪日就会大祸临头,而今祸事果然在眼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说着看向左右,见没有旁人这才接着说。“来之前,父亲和哥哥还将家里的藏书送出去不少,但凡亲友都写了书信,免得哪日谁糊里糊涂就受了牵连,哥哥不怕别的就是怕让旁人无辜受累。”
“来京里之前,我还想说不得会牵累你,你要知道,幸亏有郡王爷在外打点……”
其实这件事的首尾,就算姻语秋先生不说,琳怡如今也明白过来。
“先生,”琳怡长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何不想办法劝兄长接受朝廷封赏,若是兄长断然不肯接受,姻家总还有本宗后人子孙能……”
姻语秋先生颌首,“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现在修书回家不一定能送到,眼下迫于眉睫,再周旋也来不及了。”
姻语秋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琳怡沉默了片刻,“要不然去求皇后娘娘,先生才从宫里出来不方便出面,我想法子看看能不能递牌子进宫。”
姻语秋微微一笑,“你真的觉得这是好办法?”
不过是慰藉罢了。琳怡怎么会不知晓,皇后娘娘能帮忙昨日就会提醒姻语秋先生,现在再去求也是一个结果。
姻语秋先生在琳怡心里不同于寻常人。姻家兄长也是一样,从前她被姻语秋先生罚抄书,还是姻家兄长帮忙求情。
在姻语秋先生面前只要犯了错,瞄到那个身影,琳怡总会松口气,心中庆幸她的救星来了。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福宁那边她常听人这样谈论姻家公子。
送走了姻语秋先生,小萧氏帮琳怡张罗起回郡王府的东西,嘱咐琳怡,“回去好好歇着,老太太这边有事我就让人送信过去。”一副说什么也不留琳怡在家的模样。
小萧氏还不忘给琳怡添做衣衫,一边收拾一边嘴上不停,“姻先生的事你也不要太担心,外面总有郡王爷呢,咱们妇道人家只要管好内宅也就行了。”
在小萧氏眼里,琳怡最大的靠山就是周十九。
她能依靠的周十九,是要与周十九同心同德才行。
这同心同德恰好是夫妻之道,周十九早就知晓,有一天她必为这个原因折服,心甘情愿地帮衬他。
琳怡迎上小萧氏的目光,“母亲安心吧!明日我再来看祖母,”说着顿了顿,“母亲也要好好歇着,晚上就让白妈妈帮着照看祖母。”
小萧氏一早就将床铺搬去了长房老太太房里,是准备床前侍奉药汤了。
琳怡回到康郡王府,给周老夫人请了安,吩咐厨房准备晚饭,这才进内室里歇了一会儿,等到睁开眼睛,正觉得嗓子发干伸手去拿矮桌上的茶碗,就看到周十九俊逸的脸颊和嘴角悠然的笑容,“醒来了?我新换了茶刚好能喝。”
琳怡起身喝了茶,才觉得嗓子清润了些,可是声音仍旧有些沙哑,“郡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让丫头唤我起身?”
周十九看着琳怡安宁的表情道:“也是刚进院子,听说你睡着没让人打扰。”
琳怡垂下眼睛,“饭菜准备好了,还是先吃晚饭吧!”
周十九笑容更深些,“好。”
晚餐厨娘准备的十分丰盛,只是琳怡没有胃口,坐在一旁慢慢地吃饭,静等着周十九。
从来都是要添两碗饭的周十九,今晚好像也不太想吃东西,很快就放下碗筷。平日里吃过饭,周十九总要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看着她吩咐丫鬟做这做那。
周十九喜欢吃过饭后,边看书边吃些点心。
琳怡才要吩咐橘红将核桃酥端上来,周十九却已经起身,“今晚公文不少,恐怕到很晚才能处理好。”
周十九极少将公文带回家,晚上下了衙多数是和她说说话,下下棋。
琳怡低声问,“要多晚?”
周十九一偏头,笑得眼睛半眯起来,嘴角的弧度翘起,“若是元元等我,我就早些回来。”说完话目光似是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琳怡。
不知怎么的琳怡仿佛看出些柔软的期盼来,那份期盼一直等候着,生怕琳怡会张嘴说出别的话,从容的神情中也透出淡淡的疲倦,仿佛经久在脸上的笑容随时随地都会垮掉一般。
周十九昨晚一直在衙门里,想来是没有阖眼,好不容易回到府里,哪有那么多的公文要看。
但凡谁看了这样的神情都会心软,就算有话也问不出口。
可是自从成亲之后,周十九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看似坦诚,甚至示弱。大约是对周十九的脾性已经太过了解,她怎么知晓这不是周十九的算计。
就是算计着让她不忍去问。
琳怡微抬起头,“我只有一件事想问郡王爷,皇上势必要封赐姻家忠勇侯了?”
一针见血,又让他对这样的问题无从躲闪。
周十九仍旧笑着,“是。”
“那郡王爷早就知晓姻家回为百姓请命上京,”琳怡说着满满地吸口气,房间里的栀子花香气飘进鼻端,“还是郡王爷亲手促成整件事,就为了让姻家人送上一条性命。若是姻家人死在倭寇手里,不但少了人阻止伐倭,朝廷还师出有名,以姻家人的声誉,福宁的渔民也能做出退让。”
【第一百八十章】生分
琳怡看向周十九微笑的脸,“我说的对不对?”皇上被百官称为圣君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对于任何政见皇上都不会一意孤行,想要朝廷上少于争执,让文武百官顺利接受自己的决定,作为至高无上的皇上比谁都会利用权柄。现在大家都以为皇上接受姻家的意见,少花兵力在海上,实则不过是缓兵之计。姻奉竹被倭寇杀了之后,皇上更加可以顺理成章赏赐爵位给姻家。那些反对建立水师的人,开口反对之前又都会想起姻奉竹的下场,到时候支持的人将会占多数。
民心所向,朝工支持,大周朝的水师才得以顺利建立。
周十九眼睛里好像润着一层柔和的光,“我以为元元要问我是不是被罚了半年俸禄。”
周十九和姻奉竹在皇上面前争论政见,输了的那方自然要受到一定的责罚,半年俸禄换了姻奉竹随商队出海,琳怡垂下眼睛,“我不用问,郡王爷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琳怡微微停顿,“姻家公子和郡王爷是有交情的,郡王爷不准备提醒姻公子,这一去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周十九脸上的笑容停下来,一瞬不瞬地瞧着琳怡,“元元真以为我什么都没和姻公子说过?姻公子不肯改变想法,总不能让我变了政见站在他那边,圣意已决,就算我站在他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琳怡听得这话晒然一笑。
不是周十九的真心话,周十九从来就想要朝廷打开海禁,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最终会走到哪一步。
琳怡垂下手来,腕子上的玉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这两只玉镯是她今天早晨特意戴的,周十九前几日拿来送给她的,两只镯子,一只是鲜艳的翡色,另一只是翠色。虽然不如蓝田玉贵重,漂亮在两只镯子的花纹对应,眼看着让人想起翡翠两个字的由来,雄鸟翡、雌鸟翠,羽毛是赤色和绿色,一对鸟儿合起来就是翡翠。
所以这对镯就是要一起戴来。
早晨琳怡戴上镯子,还故意将手伸出窗子去,轻轻转动手腕。两只镯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是而今只是觉得刺耳。
周十九看着琳怡的手腕,“元元什么时候戴的这对镯子。”
但凡她有什么变化,周十九早就会察觉了。现在提这个无非是想要提醒她,她是康郡王妃,该站在他这边。
琳怡不再说话,转身要离开,才走了两步,手就被周十九握住。
“元元,只要有争辩就会有对错,姻家只因被前朝皇族器重就不肯在大周朝入仕,成祖、高宗先后想启用姻家人。都被姻家推脱,若是换做前朝任意一个皇帝,姻家都会被灭了满门。”
所以拖到现在已经很仁慈了。
她早知晓周十九的冷酷,却忘了周十九是正经的天潢贵胄,若论对大周朝的忠心是多数人及不上的。
琳怡心底突然烧起一把火来,“姻家已经与世无争,在福宁姻家悬壶济世。光是姻语秋先生就不知救过多少人……相比之下,有多少宗室子弟肆意妄为,郡王爷既然从大局出发,何不先从身边做起,让宗室子弟先做了表率,”说着轻笑一声,“我们陈家是勋贵,依然要帮衬宗室种土地养佃户。更遑论普通百姓。平日里赴宴席我也常听说宗室营那边出人命,倭寇远在海那边,死于倭寇之手的百姓,比灾荒时饿死的少了多少?姻家说少费军资减少赋税,哪点错了?凭什么宗亲、勋贵锦衣玉食,已经逃去福宁的姻家就要去送死。郡王爷心里怎么想的我看不透。郡王爷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只是不用拿冠冕堂皇的话来做借口。”
周十九从来没见过琳怡这样的目光,即便是昨晚,他想要竭力看清,也被她避开了去,现在却不再遮掩,而是真真切切地恼怒地瞧着他,第一次让他真真切切地看清她的情绪。
因为姻家、福宁,有她最快乐的时光,她将最真切的过往都留在了那里,进京之后她变得谨慎小心,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凡事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可是唯有终身大事却被他算计。她虽然不曾哭哭啼啼的闪躲,却不代表心里没有思量、计较。
周十九仍旧微微笑着,“江南才子不少,每年参加科举的都不算多,姻家虽然避去了福宁,仍旧与江南的大族往来,若是姻家能为朝廷所用,朝廷不知道能选多少可用之才,这是皇上的原话,就算没有水师的事,姻家也不能再隐居避世。”
话说的再好听,也遮掩不住周十九真实的性子,只要对他有利,旁人一概可以不用理会,在周十九眼里,只有他自己。这样玩弄权术和成国公有什么区别?
若是她没经过前世说不得还会信周十九,可是经过了从前,现在的姻家和当年的陈家的情形如出一辙,就算她想要说服自己,都没有理由,更找不到借口。
周十九娶她不过是因利益驱使,陈家没有当年被夺爵之事,或是父亲没能帮衬周十九除掉成国公立下大功,周十九不可能大费周折地将她娶来。
这些不是她的猜测,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所以他们之间注定隔阂。
窗外天际一亮豁然一声惊雷,如同巨大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琳怡吓了一跳,回过神已被周十九拉进怀里。
周十九的手习惯性地轻拍她的肩膀,如同每晚睡前一样。
响雷过后,大雨瓢泼而下。
潮湿的味道顺着窗子飘进屋子,将屋里最后一点温暖也都卷走了。
琳怡从周十九怀抱中挣脱出来,吩咐橘红,“让人准备雨具出来,郡王爷要去书房。”周十九wωw奇Qìsuu書com网早就知晓姻家的事传出来,所以追问她还怪不怪他,还说别真的将他赶去书房里睡,既然周十九早就预料到了,她也不必客气。
周十九笑了笑,最终也没说什么。
眼看着丫鬟擎着伞将周十九送走,琳怡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大雨。
橘红准备关上窗子,琳怡道:“就这样开着,透透空气也好。”
雨顺着窗子飘进屋里,倒让人觉得随意、畅快。
憋闷在心底的话终于一下子说出来,压在胸口的阴郁也被宣泄了不少。琳怡梳洗完躺在床上听外面的雨声。
一会儿功夫白芍来道:“书房的床铺好了,郡王爷不用旁人伺候。”
琳怡点点头,“落栓,都早些睡吧!”
白芍退下去吩咐婆子落栓,然后拿走了内室的灯。
眼前暗下来,外面的闪电不时地滑过夜空。
琳怡听着外面的雨声,闭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琳怡吩咐厨房做好早饭送去书房,琳怡拿着针线坐在书房里,等到周十九吃过饭出门,这才又回房里将府里的管事叫来说话。
长房老太太的病不见好,琳怡要经常回陈家,郡王府的中馈要事先交代好。管事的陆续退下,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巩妈妈半天才劝道:“奴婢也知晓郡王妃和姻先生有情分在,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您已经将话讲给郡王爷听……这也就行了……千万别就此生分了。”
琳怡知道巩妈妈的意思,除非周十九不要她,否则就是一辈子。如果两个人就生分了,周十九可以纳妾回来,她就失去了夫君的庇护,“妈妈放心吧,”那些话就算她不说,周十九也心知肚明。
至于旁的,她现在还不愿意去想。
……
琳怡回到广平侯府径直去看长房老太太。
小萧氏精心照顾了长房老太太一晚,看到琳怡过来才放心地去休息。
琳怡和姻语秋先生想了几种药膳,轮番换着做,生怕长房老太太吃着腻了。长房老太太看着孙女每日都过来,心里舒坦饭也能多吃两口。
吃过饭,祖孙两个靠在一起说话。
“是不是跟郡王爷说姻家的事了?”长房老太太说着伸手整理琳怡的袖口。
什么事也瞒不住祖母。
琳怡还没说话,长房老太太已经劝说道:“有些事分不清谁对谁错。郡王爷在叔叔婶婶家长大,自然和旁人是不同的,习惯地为自己考虑也无可厚非,你也不要太较真。”所以她一早才不同意这门亲事。六丫头若是嫁去齐家,不如现在风光却能落得心里舒坦,夫妻之间也能真正地相敬如宾。她怕的就是六丫头和郡王爷两个人性子不合,将来渐行渐远,富贵荣华都是过眼云烟,身边真正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琳怡道:“郡王爷也是没有办法,这个我知晓。”祖母的病不能思量太重,她不愿意让祖母操心。
祖孙两个说着话,白妈妈进屋通禀,“齐二奶奶来看老太太了。”
周琅嬛来了,琳怡起身迎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交心
周琅嬛穿着靛色微染挂线小八宝纱衫,鹅黄|色的罗裙,外面罩了一件交领褙子,腰上束着梅花结腰带,见到琳怡关切地微笑,“老太太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琳怡轻颌首,“有些精神了,御医说要想大好还要等到冬天。”
周琅嬛看向琳怡的眼睛,“瞧你,自己先憔悴下来,这样怎么行,要多歇歇才是。”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内室。
长房老太太已经让白妈妈扶着靠起来,看到周琅嬛笑着道:“好久不来家里做客,非要等到我这个老婆子病倒了才肯过来。”
周琅嬛微笑着,“我是时时想着,就怕老太太嫌我聒噪这才不肯来呢。”
“哪里的话,”长房老太太笑得更慈爱,“就是每日在我才开心,现在倒是少些来,免得被我传了病气。”
“我祖母说了,老人病算不得什么,只要被晚辈围着绕着也就好了,”周琅嬛和琳怡一起坐在床边,“每次祖父、祖母病了,我们都是这样乱上几日,您猜怎么着?病反而就好了。”
长房老太太被逗笑了,“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这一会儿就让我畅快不少。”
在长房老太太面前说了会儿话,琳怡服侍长房老太太睡下,然后和周琅嬛拉着手去屋里说话。
两个人好久不见,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琳怡笑着道:“怎么样?是不是都顺利?”
周琅嬛知晓琳怡的意思,笑着点头,“还好,”却不愿意多谈,“你呢?我听说姻家的事不太顺利,现在老太太又病了……你……”
琳怡微微一笑。“我和姻先生正在想法子。”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周琅嬛说起……
两个人静坐了片刻,琳怡抬起头不经意地看到周琅嬛神色复杂。仿佛和她一样也是心事重重。
周琅嬛的神情一闪而逝。琳怡挪开目光当作没有看到。
“郡王~~-更新首发~~爷不能帮忙吗?”
琳怡摇摇头,“已经尽量想法子了。”
周琅嬛想要劝说琳怡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目光轻瞥忽然看到桌子上的匣子,上面挂着一只奇怪的小锁。
“这是什么锁?看起来好奇怪。”
琳怡看过去。是那只周十九送给她的小匣子,她没记得从康郡王府带出来。定是白芍自作主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孔明锁。”
周琅嬛拿起帕子捂嘴笑,“郡王爷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才特意买来的。”说着道。“我能不能瞧瞧?”
琳怡伸手拿来递给周琅嬛。
周琅嬛仔细瞧了瞧,“这么精巧,也就你能打开。”
琳怡笑着摇头,“我也没打开。”
周琅嬛的手微微停顿,抬头看向琳怡。
琳怡那双无时无刻都清澈光亮的眼睛,此时也爬上了红血丝。
周琅嬛轻轻一笑。摇摇头,“据我说知。你这双巧手,只有你不想打开,没有你打不开的。”
周琅嬛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为聪明的,轻易就猜中了她的心事。
周琅嬛又静谧了片刻,“大约大家都一样。怪不得成亲那日大家都哭得像个泪人,原来夫家的日子的确不如娘家时好过。”
这口气哀怨,倒和周琅嬛之前黯然的神情同出一辙。
既然周琅嬛提起,琳怡试探着问:“姐姐在齐家不好?”
周琅嬛看向窗口,“也谈不上不好,娘对我很好,三妹妹时常回来与我说话,我和五妹妹也性情相投。”
那是因为齐重轩?
“是二爷,他还像成亲前我看到的那样,回到家里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周琅嬛顿了顿,“我已经是不爱说话的人,可是在他面前我就显得聒噪。”
也就是说齐重轩在家中不怎么说话。
周琅嬛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想什么我是半点不知晓,只是不停地去猜,即便是猜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齐重轩和周十九恰恰相反。
她和周十九成亲之后,周十九虽然不提及政事却在她面前也不加遮掩。仿佛随意地将真实的性情拿给她看,所以她才越来越了解周十九,了解周十九的性情,知晓他的冷漠和阴狠。就像姻家的事,在外面人看来,周十九即便和姻家交好,却也帮不了姻家,因为所有人都要屈服于皇命,周十九作为臣子首先要自保。
只有她知晓,周十九从在福宁和姻奉竹谈起福宁的事起,周十九就已经打好算盘,算计到了这一步。
她不是将姻家今天的结果都怪罪到周十九身上,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周十九的性子,无论是什么人,周十九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利用。今日是姻家,明日不知道又会是谁。
周琅嬛道:“我这段日子总是在想,只要他跟我说实话,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能接受。”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奢求,母亲都说齐重轩对她很好,处处尊重她的意见,对那些漂亮的通房、丫鬟又不多看上一眼……只是再怎么样她都走不到他心里……她希望他能将心里的话说给她听,而不是在她半夜醒转的时候,身边已经少了人。
周琅嬛笑着看琳怡,似是开玩笑,“我羡慕你琳怡,我是说真的。前阵子多少人都在传你的流言,没想到最终是周大太太甄氏在捣鬼,现在人人都和我说,康郡王和叔婶不像表面上那么亲和,”周琅嬛展开她的笑容,“琳怡,这是你的长处,旁人都及不上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那么聪明,换做我在这种情形下要么哭着回了娘家,要么康郡王府定是要让周老夫人一家掌控,我不如你永远也及不上你。所以,我想说的是,你这样聪明的人,该知道怎么让自己幸福。”
“要幸福,快乐。这是你能选择,你也必须这样选择,否则别人要怎么样呢?”
周琅嬛这话说出来,两个人眼睛都有些湿润。
“别光说我,”琳怡笑着道,“你要做起来比我更好。”
周琅嬛摇头,“我已经尽力了,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说着也笑起来,“我还想向你讨些主意,谁知道你也满心烦恼。”
记得谭妈妈说过,小萧氏开始嫁到陈家来时,父亲突然丧妻心里悲痛,也不怎么说话,还好小萧氏性子没那么细腻,这样慢慢磨着磨着,反而磨好了。现在父亲是一日也离不开小萧氏。
琳怡虽然知晓欲速则不达应该劝周琅嬛看开些,或许过些日子顺理成章也就好了,可是反观自己和周十九还不是也这样。人和人不同,尤其是夫妻之间很难用旁人的经验来谈对错,说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周琅嬛挽起琳怡的手,“知道你这些日子忙,我请郑七小姐到齐家做客,我们大家说起话,将来有什么事找主意都要指望你呢。”
送走周琅嬛,琳怡又去看了长房老太太刚要让人收拾回去康郡王府。
小萧氏拉着琳怡去内室,“二房那边出事了。”
琳怡正在思量,小萧氏接着道:“是二老爷陈允周,上衙的时候喝酒让人捉了正着,连同几个宗室子弟一起被打了板子,才让人搀回来。”
小萧氏道:“你二叔前些日子还说风凉话,今日就受了责罚,可见朝廷还是公正的。”
朝局变化快,福建水师的事才放下,就引出整顿吏治来。陈允周正好先赶上了第一刀。
小萧氏话才说完,谭妈妈进来道:“二老太太遣人来说,明儿要过来瞧老太太呢。”
是为了陈允周的事。
小萧氏点点头,看向琳怡,“定是来打听消息的,这时候想起你父亲了,怎么不去求董家。”
小萧氏就算再生气也说不出狠话来。
琳怡笑了挽起小萧氏的手,“不管怎么说,母亲就装作听不懂也就是了,朝廷里的事谁能说的准。”陈二太太田氏将太多的时间都花在给女眷讲佛偈上,所以才纵的陈允周整日里风花雪月,现在闹出事来,田氏也该收收心将精力放到内宅里,毕竟田氏还没有剃了头发做姑子。
小萧氏将琳怡送上马车,马车离开陈家,琳怡就觉得头发沉,到了康郡王府已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白芍进了屋忙安排厨房去做姜汤,“郡王妃定是昨晚下雨染了风寒,不如让郎中进府来开个方子。”
琳怡摇摇头,哪来的这样娇贵,在福宁还不是总下雨也不见生什么大病,“喝些姜汤歇歇也就好了。”
嘴上这样说,谁知道病来的真是快,琳怡支撑着将府里的事处理妥当,安排好晚饭,这才躺去内室里歇着。
一觉醒过来,身上仿佛轻松了不少,鼻子却有些紧了。
琳怡让白芍扶着起身,“什么时辰了?郡王爷回来没有?”
白芍颌首,“已经是申时末了,郡王爷回来了。”
琳怡简单整理了发髻,正要问饭菜准备好了没有,橘红这时候匆匆进屋道:“郡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咱们院子里小厨房的下人都撵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和好
橘红低声道:“今天郡王爷的脾气可真是奇怪,就连桐宁也不敢说话。”
琳怡道:“郡王爷从外面回来有没有进屋?”
橘红垂下头,“进屋了,奴婢们要服侍换衣服,郡王爷看了看郡王妃转身就走了,奴婢们想要叫郡王妃,郡王爷没让打扰。”
好在不是大厨房,否则这时候周老夫人就要过来问了。
小厨房外面,巩妈妈已经将人遣了下去。
琳怡踏上台阶,巩妈妈道:“郡王爷说,不准旁人进去。”
哪有男人进厨房的,琳怡看向巩妈妈,“让小厨房伺候的人不要出去乱说。”
巩妈妈颌首,“奴婢这就去安排。”
琳怡将橘红几个留在外面,伸手去推小厨房的门。
小厨房静悄悄的,琳怡脚步不停地向里面走,阳光越过梅花福格的窗棂,在地上画出浅浅的斑纹。
再仔细看厨房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供完宴席还来不及收拾。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腰上一紧,落尽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和轻轻的笑容,琳怡知晓是周十九。
周十九的官服还没脱掉,绣着蟒纹的锦缎正翻卷着,露出里面的行褂,这行褂是昨日穿的那件,周十九每日都会换上干净的衣袍,今天早晨她已经让人准备出来,周十九却没有换。
“郡王爷在做什么?”
周十九的手上移似是想像往常一样抚上琳怡的额头,却在忽然停了下来。
从昨晚开始,两个人就在怄气,没怎么说话,自然不可能像平日里那般。
琳怡就要离开周十九的怀抱,周十九却转过身面对着琳怡,慢慢低下头。
琳怡还没反应过来,周十九的额头已经触上了她的,“比平时热些。我已经让人请郎中来。”
说完手上用力将琳怡抱在了锦杌上坐好。
“我没事。”现在想起来,这几日院子里有不少丫头病倒,胡桃也因病不能跟前伺候,她大约也是同样的病症,昨晚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儿,只是没来得及理会,“倒是郡王爷,别被我过上病气。”
周十九笑起来。炉灶里传来燃烧柴禾的声音。
琳怡抬起头看过去,“郡王爷在做什么?”
周十九转身踱步过去,从容地拿起砧板上的菜刀,低下头细细切着。“我小时候病了,母亲常给我做的饭食,事隔多年我记得也不大清楚,不过大体错不了。”
琳怡略有些惊讶,“郡王爷吩咐厨娘做也就是了。”
周十九笑得眉宇微皱,“若是我没有爵位和宗室身份,是平凡百姓家这也算不得什么。”
那自然是不一样,若是平头百姓,妇做炊。夫添柴该是平常,只是现在这样不合规矩,要将厨房的下人都遣出去,外面人正惴惴不安不知怎么惹了郡王爷。
“父亲获罪之后,我们一家在京郊寻了个院子住下来,邻居是个老秀才,那秀才吃饱了饭就拿着书到村口坐下。说是在读书其实大多时间都在打盹,他家的糟糠常来唤他回去帮忙烧柴,他就说,‘君子远庖厨’。”
琳怡看着周十九笨拙握刀的模样,想想周十九平日里少年鲜衣怒马,嘴角一时也浮起了笑容。将话这样用,也怪不得到老了仍旧是个秀才。
“村里还有个老先生有一日去河边洗菜被秀才看到了。秀才耻笑老先生,老先生就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让秀才去厨房学学,说不得能学到治国之策,将来也能考中举子。”周十九说着抬起头,一双眼睛闪烁着流光溢彩。
那是周十九很快乐的时光,如同她在福宁时一样。
周十九将锅盖揭开。“这话原来是真的,治大国不易,烹小鲜也不易。”
琳怡要起身过去帮忙。
周十九忽然伸出手来放在嘴边,“嘘,元元就让我善始善终。”
“原以为记得很清楚,”周十九低下头,夕阳下侧脸优雅俊美,“做起来却不一样,”说着鼻子一皱,仿佛很委屈,“我还不知道,煮个粥要放这么多水。”看着琳怡的眼睛又是一亮。
琳怡干脆安静地看着周十九。
这样穿着官袍在厨房里忙得一塌糊涂的人,琳怡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十九将菜切完放进锅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时地用旁边的勺子去搅和,好一会儿才盛进碗里端到琳怡跟前。
是菜粥,里面还有半熟的肉沫和乱七八糟的鸡蛋。
琳怡记得小时候也吃过这个,小孩子生病胃口不好,就煮来糯糯的粥,将肉沫和蔬菜都放进去,这样就不会很难吃,不过长大了以后生病就不吃这个了,小萧氏会做些清淡的饭食给她。
周十九的认知只停留在小时候,他稍大之后就在叔叔婶婶家,渐渐远离这样的亲情,所以他会觉得人生病了就吃这个。
米还是一粒粒的眼见是没熟。
在琳怡的目光下,周十九要先舀一勺尝尝。
“别吃,”琳怡不由地笑道,“没熟。”
周十九目光一闪有些不甘心,微微一笑,琳怡耳边传来轻飘飘的几个字,“我尝尝。”
硬硬的米,真的不能吃。
“还是我来做,”琳怡起身去灶台旁。
望着满满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琳怡笑着将东西盛出来,重新将米淘洗放进锅里,“郡王爷就帮我添柴吧!”
灶膛里的火烧的旺,衬得两个人脸颊微红。
“元元还在生气。”
琳怡看着火光,一时安静,“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不能面对姻语秋先生,”琳怡说着抬起头看向周十九,“郡王爷早知道姻家会这样却没有和我说起,我却和姻先生一直抱着期望,若郡王爷不是我的夫君,看到这种结果,我会陪着姻先生难过,现在我却更多了一份愧疚,姻先生真心真意待我,我却不能将这始终讲给她听。”这样两难的境地,她无法向旁人倾诉,所以就在周十九面前爆发出来。
成亲之后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彼此坦诚过心中想法,这一次尽管是不好的情绪,她却愿意先迈出这一步,让周十九知晓她心中所想。
“也是我的过错,”琳怡看着水气不断地冒出来,“我也没有向郡王爷问起,即便心中有过疑惑,表面上也粉饰太平。”遮掩性情,只是想要表面上相安无事,做个举案齐眉的夫妻,其实他们都错了。
只是表面上的亲和,根本经不住考验,势必会有今天的结果。
所以宁愿说出来,让彼此知晓症结所在,真的想要做夫妻,就要真正互相了解。就算不能相濡以沫,也能以诚相待。
琳怡的睫毛沉下来,“既然已经做了夫妻,至少在涉及到我身边的人和事上,郡王爷不该瞒着我,至少我们是一家人,我要以郡王妃的身份面对旁人。”
“元元,这就是我,”周十九挽起琳怡的手,那双眼睛沉静中让人觉得微凉,“只要对我有利我必然毫不犹豫地利用,既然走上仕途,就要想尽法子不去输,”周十九说着一笑,眉梢如同染了白雪,“我有的只是算计,算输了就是没了所有,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让步。”
这样的性子不论是阴暗或是凉薄,他知晓和她期盼的都相差甚远。他不是没见过齐重轩,不是不了解陈允远,他当然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就算能变成类似那个模样却不是他。
他不愿意哄骗她,虽然那更容易得到原谅。
或许她会从此失望,他也不后悔。既然选择了就不必遮掩,既然做出来了也不必羞愧,遵从自己的心没有什么错,世事教会他,任何时候只要选择了就不能动摇,若是轻易改变,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周元澈。
能站在她眼前,这样和她说笑的,就只有周元澈。
只因一步步的谋算,他才有今天,每日挂着的笑容不是为了遮掩情绪,是真的微笑,为他的每一步决定都不迟疑,不后悔,哪怕最终一败涂地。
人生来就要有永远微笑的勇气和信心。
周十九微微一笑,“从前是我一个人早已经习惯。元元说坦诚,以后我会去适应。”
琳怡颌首,既然成亲了她也会试着放下前世种种去相信周十九,也许会有好的结果。
至少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一股青烟不合时宜地冒起,琳怡低头去看,炉灶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烧着了她的裙角。琳怡不由地吓了一跳,忙跺脚躲闪,手正好摸到灶边的水,只想着用水去灭火,拿起水舀泼下去,才看到周十九已经低下身用巾子去掩她的裙角。
半勺水正好就撒在周十九身上。
火灭了,周十九却半身**。
一瞬间,两个人狼狈不堪。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忍俊不禁。
不过是一锅粥,竟然就闹成了这样,一会儿倒要如何出去见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趁人之危
周十九先反应过来,看向琳怡,“要裙子吧!”
换了裙子再出去。
知道的是她烧了裙角,不知道的还当发生了什么事,闹不好就有流言蜚语到周老夫人那里,还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打开门,让丫鬟、婆子进来收拾。
琳怡伸手去揭锅盖,将切好的肉沫放进粥里,然后放了些盐。
“郡王爷爱吃核桃仁,不如最后撒些进去。”
看着忙碌的琳怡,周十九点点头,“好。”
琳怡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几步打开门将橘红叫进来,“让厨娘进来煮菜粥,”说着看向灶火,“我刚才不小心烧到了裙角……还弄了郡王爷一身水,叫白芍将衣服找出来,我们回屋里换。”
橘红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打发小丫鬟回去报信。
两个人换好衣服坐下,小厨房也将菜粥端了上来,琳怡亲手拿给周十九,“郡王爷尝尝是不是小时候吃的味道。”
所有小孩子吃的菜粥都是这个样子。
味道也是差不多,咸咸的吃进去很开胃,不知不觉中就能吃掉许多。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一碗粥,几个小菜,连厨娘都觉得寒酸,连着问了巩妈妈几次,“能不能行?”
这样素淡的做饭菜还是第一次,何况大部分都是郡王妃亲手做的。
就是这样平常的一碗粥,有人却不嫌弃,那就是好哄骗的小孩子,因为盛在细瓷的小碗里。清亮的米粒上飘着嫩绿的青菜叶,看着漂亮。喝起来也暖暖的。
让人就想起从前。
周十九吃一碗侧脸看琳怡,琳怡也小口小口地吃着。
小时候他是被惯坏的孩子,在父母前面遇到不如意,喜欢闹喜欢哭,只要哭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听到族里兄弟姐妹说他丑他会哭,说他笨他也会哭,细细的小手紧攥着母亲,听母亲安慰。没关系呵,还小着长大也就好了。
就因为被宠着。捧在手心里怕捏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没有半点出色的地方,父母也会说,这样挺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宗室里许多人都知道康郡王这支的小十九是个平庸的小家伙,只有他父母依旧喜欢他,不嫌弃他。
父亲也愁过,这样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不会被宗族重视。
母亲就悄悄和他说。“找到一个不嫌弃你的人。那就能幸福了。只要有那样一个人,无论你哭你笑,你是聪明还是平庸。只是不嫌弃,陪在你身边。”
那时候他不懂得,以为幸福原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好久好久没想起从前,却被这一碗粥勾起来。比每次想起的时候都清楚,都鲜艳,仿若就在眼前。
……
饭刚吃完,太医院的御医来给琳怡看脉。
琳怡知晓不过是风寒,御医看后也只是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周十九吩咐白芍去抓药,御医不忘了嘱咐琳怡,“这段时日京里染病的不在少数,郡王妃要好好将养。”
御医刚走,申妈妈就来打探消息,还主动请缨,“老夫人说府里病的下人不少,让奴婢来伺候郡王妃。”
话说到这里,她也不好不留下申妈妈。
生病是大事,不能染给周十九,否则误了政事就是她不够贤惠,周老夫人像长辈一样来提点她,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她还是能拿住尺度的,就算申妈妈不来,她也会将周十九的床铺在书房里。
将周十九安排去了书房,琳怡才躺下歇着。
临睡前,申妈妈端来热汤给琳怡,“郡王妃试试奴婢的手艺,趁热喝了盖上被子,若是能出了汗,病也会好的快一些。”
琳怡笑着向申妈妈点头,“劳烦妈妈了。”
申妈妈笑容满面地伺候,“只要郡王妃不嫌弃奴婢。”
申妈妈是周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平日里极为信任,周大太太甄氏、周二太太郭氏平日里都要礼遇申妈妈几分。
到了琳怡这里自然还是一样。
申妈妈亲手给琳怡盖好被子,“亲家老太太病了,郡王府又要指望郡王妃一个,这样忙着才累倒了,明日郡王爷上朝奴婢早早过去伺候,郡王妃就安心休息。”
虽说是因她病了,申妈妈也太过殷勤了些。
周老夫人安静了几日,终于在她病的时候又伸出手脚来。
真是无孔不入。
琳怡向申妈妈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妈妈了。”
琳怡吃过药躺下,又将明日周十九穿的衣服让橘红找出来看过一遍,这才吹了灯歇着。
睡到半夜,身体酸痛的厉害,强忍着又睡过去,第二天掌心都觉得发热。
一盏灯照得头顶微亮,琳怡的手被稍凉的手指牵着,然后让申妈妈扶起来,一碗药就递在面前。
耳边传来周十九的声音,“吃些药再睡,烧的厉害。”
琳怡点点头,一口气将苦苦的药汤喝下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烧已经退了些,白芍坐在锦杌上做针线,看到琳怡睁开眼睛,立即上前道:“郡王妃觉得怎么样了?身上可好了些?”
琳怡颌首,张嘴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府里有没有旁的事?”
“已经是午时了,”白芍低声道,“大太太和二太太来府里看郡王妃,都在第三院子坐着呢。”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白芍将琳怡扶起来,“奴婢刚才听大太太说田地的事,仿佛是和陈家有关系,大老爷也因这件事被宗室家的长辈叫过去训斥。”
陈家的田地?又怎么会牵连到周元景夫妻。
琳怡微皱眉头思量,“还有什么别的话?”
白芍道:“大太太没有说完,二太太怕打扰郡王妃休息就拉着大太太去老夫人房里了。”
话说半句留半句,是故意让她着急。
琳怡微微一笑,这样卖官司,到头来还不是要告诉她。不想让她安心养病,她就偏不能合了婶娘一家的心意。
【第一百八十四章】探望
琳怡起身穿好衣衫,让白芍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白芍迟疑地请来巩妈妈。
巩妈妈不禁劝说:“您就是躺几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琳怡微微一笑,“我没事,身上已经大好了。”睡一觉起来身上轻了许多。
梳洗好了,琳怡用了些胭脂,养脸色看起来红润些,又让橘红拿了烧蓝的掐丝簪子将鸦青的长发固定住。
琳怡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白芍,“厨房里做好苏叶饽饽没有?”
白芍道:“奴婢刚去看了,已经准备出来了,就等着蒸好给老夫人送去。”
京里伏天长辈爱吃苏叶饽饽,既然周老太爷和周老夫人在郡王府里,她就要当作长辈敬奉。
要想别人挑不出差错,首先要自己将本分事做好。
琳怡吩咐好,白芍找来申妈妈。
琳怡笑着道:“我病着,恐传上老太爷、老夫人病气,已经院子里开了小厨房,我的饭食就在小厨房做,大厨房那边就请巩妈妈和申妈妈两个人先照应着。”
申妈妈有些惊讶,没想到郡王妃会将这件事交给她。
既然都是一家人,她病了却仍旧将厨房牢牢地把住不放,万一哪件事做的不妥当,岂不是让周老夫人受了委屈。
琳怡接着道:“一来是要到中元节耽误不得,二来还要准备给族里长辈的供奉,就算我没有生病也要去老夫人屋里商量,”说着转头看向申妈妈,“妈妈现在过来帮忙,正少了我跑这一趟。”
中元节的事也要交给她帮忙?
申妈妈更是吃惊。
原只是过来打听消息,现如今真的帮起忙来。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要受冷遇,却没想到郡王妃没有半点这个意思,自从郡王妃嫁过来,府里发生的事她在老夫人身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郡王妃太聪明。眼睛揉不得半粒沙子。
今日她看郡王妃心里却又有了别的想法。
郡王妃不但聪明,性子还异常坚韧,昨晚还发着高烧,今天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坐在罗汉床上。安排府里的中馈。
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娇气的很,这样的身份病成这样在屋里躲几日不出来也是寻常。
申妈妈心里这样想着,看到郡王妃拿起茶的手微颤,知晓她是病中强打精神,不禁心生几分佩服。
“您放心吧,”巩妈妈笑道,“有申妈妈帮忙。中元节定能安排妥当。”
琳怡道:“这可是我进门之后第一个‘孝亲节’,若是想不周到会被人笑话,两位妈妈帮衬我也少了操心。”
虽不知道郡王妃是什么意思,可眼下再推脱也是不知好歹,说出去就是她的错处,申妈妈道:“郡王妃信得过奴婢,奴婢自然尽心尽力。”
琳怡微微一笑,“我写了张荆防清毒的方子。拿下去熬了让大家都喝些,免得这病传开来,老夫人那边就请妈妈来安排。但凡有病了的下人移去侧院的后罩房好好将养。”琳怡说着嗓子一痒,伸手拿起帕子遮住口鼻咳嗽。
巩妈妈忙上前伺候。....
琳怡没有了旁的吩咐,申妈妈向琳怡福了个礼,先下去安排诸事。
巩妈妈低声道:“让申妈妈来帮忙能不能行?”
琳怡喝了口茶,“马上就是中元节,大家都要聚在一起,难不成要让族里看到,我们这边和叔叔婶婶分的清清楚楚,旁人看来还当是我不真心奉养叔叔婶婶。”再说,不让周老夫人身边的人帮忙。这府里的事是好是坏,周老夫人都能摘得清。
她嫁到了周家来,就要向周家长辈奉孝。康郡王府和周老夫人一家和睦与否是一回事,她能不能奉养好长辈又是另一回事。她首先要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周家,是周家的一份子,当自己是外人。也永远都会被人排斥在外,就算再占理,宗室中人也会站在周老夫人那边。
在内宅要软硬兼施,硬气起来是要握住府里的管家权柄,软下来也是为了能被人接受。现在第一步她已经做到,第二步要慢慢来。
才说完话,周大太太甄氏和周二太太郭氏就进了院子。
琳怡让白芍摆了锦杌请甄氏和郭氏坐下。
琳怡病着,三个人只是说了几句家常话,甄氏提起琳婉,“模样不如从前俊俏了,脸色也黑起来,不过看着是好事,我怀全哥时连声音都变了呢,话也都不敢说的。”
郭氏还记得那时的情形,也低头笑起来,“可不是。”
“你呀,”甄氏道,“要好好养着,你没瞧见有些人不声不响又有了喜事。”
琳怡顺着甄氏的目光看向郭氏。
郭氏脸上一红,“大嫂又打趣我。”
琳怡笑着道:“二嫂怀了身孕?”
郭氏颌首,“本应该早些说的,只是从前……怕娘空欢喜一场。”
琳怡听说过,郭氏从前滑过胎。
“所以等到稳当了才敢说。”
甄氏目光闪烁,“二弟妹要送小娃娃给元广媳妇才是。”
这个和琳婉有什么关系?
郭氏看向琳怡,“我肚子一直没动静,听人说找个年初有孕的妇人,去求买个娃娃回来藏在枕头底下,就能有好事,我请元广媳妇帮忙,也是沾了福气,真的就有了喜事。”
这么说是琳婉给郭氏带了喜气,郭氏当然要好好谢琳婉。一件小事就能让两家关系走动密切,可以预见从此之后和镇国公夫人会常来常往,琳婉在宗室营里又多了功劳。
中元节上,琳婉会大放光芒。
可是谁又知道,是郭氏先怀了身孕琳婉送了娃娃,还是琳婉送了娃娃恰好助郭氏有了身孕。
既然有了重生,琳怡也不能完全排斥鬼神之论。不过靠个娃娃就能怀孕……还不如田氏这个假菩萨来的真。
甄氏笑眯眯地看琳怡,“家家有冲喜之说,说不得这次二弟妹怀了身孕,也能给郡王妃带来好事。”
琳怡看向郭氏和大家一起笑起来,“但愿如此。我也沾沾二嫂的福气。”
甄氏和郭氏说过话要离开,郭氏想起一桩事又折返回来,“七叔父家的小十五要带正妻过来看爹和娘。”
宗室的关系向来让人头疼。
郭氏似是知晓琳怡心中所想,微笑道:“七叔父家和我们家一直走动频繁。这是这些年七叔父被十五气得身体不好,这才少了往来,”说着郭氏顿了顿,“十五是休妻再娶,娶来的媳妇还是曾被退过婚的。”
那就怪不得家中长辈被气病了。
郭氏道:“你心里知道就好。”
提前告诉她好让她心里有个思量,宗室娶妻规矩大,这样的媳妇能进门却不一定能被族里长辈接受。她也是新妇自然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郭氏怀着身孕还来看生病的她,最后不忘了和她讲这些话。
琳怡点点头。
郭氏这才笑着道:“你早些歇着,我先走了。中元节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便早些来。”
送走了甄氏和郭氏,琳怡才回去歇着。
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喝喝茶看,巩妈妈这时候打听出些消息,“大太太带来的下人。在宗室营那边听人议论朝廷可能要让人核算宗室、勋贵占的土地。”
是宗室核算土地,怎么会提到陈家。
琳怡道:“妈妈再让人留意些,宗室营那边消息传的快。”从那边打听总是没错的。
巩妈妈应了。“郡王妃好好歇着,这些就交给奴婢来办。”
琳怡看了会儿书就觉得眼睛酸疼,只好放下手里的书,让橘红将周十九送给她的那只匣子拿来,自己从盒子里取了只圆头簪来用。
第二进院子里一片安静,周大太太甄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又有些不放心去周老夫人身边道:“看郡王妃那个样子,该不是怀孕了吧?”她怀孕的时候又是寒颤又是头疼。
周老夫人摇头,“她自己通些医理比谁都清楚,怀孕了哪里还能吃那些药。”
甄氏松口气。中元节又叫孝亲节,是纪念祖先、传扬孝道的日子,就算宫里也是要让唱那些《三娘教子》、《双吊孝》、《状元报母》的报恩戏,看到时候郡王妃要怎么面对宗室的长辈。
只要不是身上有喜,那就逃不过去。
……
琳怡吃了药躺在软榻上歇着,睡得朦胧中。梦到了在福宁和邻居的云姐儿玩踢毽子,目光随着踢起的毽子慢慢数数,两个人玩的满身是汗。
小萧氏让人来喊两个人回去喝酸梅汤,两个人一溜烟跑去的花厅里。
丫鬟送来酸梅汤,琳怡还没喝到嘴里忽然就醒了过来。
琳怡睁开眼睛,立即感觉到身边有人,抬起头正好迎上周十九的视线。
琳怡一怔忙用帕子遮掩了口鼻,“什么时辰了?郡王爷下衙了?”说着要起身。
周十九伸手将琳怡重新扶回到软榻上,“不是你睡迟了,我回来早些。”
琳怡道:“厨房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话还没有说完,周十九笑着打断琳怡的话,“梦见什么了?满头大汗。”
琳怡抿抿嘴唇,想到刚才一幕笑道:“刚要喝桂花酸梅汤就醒了。”
周十九叫橘红,“让厨房煮碗桂花酸梅汤。”
橘红听了话一溜烟地出了门。
不知是不是因开了隔扇,琳怡就觉得冷起来,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刚刚怎么会想起冰镇的桂花酸梅汤……云姐儿现在大约也嫁人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再要那样痛快淋漓地玩耍也只能在梦里。
周十九靠在琳怡身边。
琳怡将粉红的鲛纱帕盖在脸上,周十九伸手拿了下去。
琳怡伸手去拿帕子,“府里好多人都病了,郡王爷每日要去宫中,怎么好染上病气。再说马上就要过节了……”
婉转地表达了她的想法。
“放心,”周十九笑着道,“每年身边得病的人都不少,我也没染上。”已经不一起吃饭,不在一处歇着,还要怎么在意。
既然周十九有时间,琳怡正好有事想要问,“郡王爷送给我的那只盒子是从哪里来的?”
就知道她会打开孔明锁。
“偷偷出海的商船从倭国带回来的。”
前朝以前,海上贸易十分繁荣,有些家族就是靠海上贸易起家,泉州等地曾经是各国商贾云集之地,到了前朝开始海禁,那些曾依靠海上贸易的家族冒着危险偷偷摸摸地出海,私底下慢慢地壮大了规模,开始被官府抓捕,后来就干脆扎根在海上小岛,明着与官府对抗,前朝覆灭之后,海盗曾一度猖狂,而今又和倭寇勾结……周十九说的偷偷出海的商船,该不会指这些人吧!
“自然不是海盗,”周十九道,“是小规模的商船。”这几年朝廷对海上管束不是很严,民间也就开始有人试探着出海行商。
这次朝廷派船出使周边各国,明着是受了周边各国邀请交换各国盛产,实则朝廷商船上要带些私商,皇上真正要开商贸先例,慢慢打开海禁。
琳怡微微低头,“郡王爷是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才支持开海禁?”
周十九目光一远,“也是,也不是。财物虽然能动人心,真正让人好奇的是那些物件的来源,我们大周朝这么广阔的土地,竟然不如一个内战连连的倭国。大周朝人的见识不如偷偷行商的商贾,虽然海禁,海盗可将大周朝的物件掠去海外贩卖,外面的物件只要出现在大周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外面的好坏我们闭眼不看充耳不闻,日后谁知又会如何。”
兵法上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海禁禁了与海外国家往来,也等于自动闭上双眼不肯去看旁人,也同样不会审视自己。
周十九道:“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现在水师不如旁人尚能海禁防御,将来只怕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国弱便没有选择的权利。”
琳怡转头去看矮桌上的匣子,从前她从未听说这些,也就是这两日才开始看相关的书籍,若这就是朝臣们争论不休的政事,至少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周十九是对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劝
“郡王爷一定在那些人嘴里听到过不少外面的事,”琳怡道,“除了这些精巧的东西,外面还有什么别的?”
“海那边很远很远的国家的人,行船好久发现了我们大周朝。”
琳怡想到在福宁听到的关于那些人的传闻,“听说长得怪摸怪样,大约他们看我们也觉得奇怪吧!”
周十九伸手将琳怡身上的被子盖得更紧些,“就算常出海的那些人见了也会吓一跳。”
那些走私商的人和周十九一定说了不少。
“蓝色的眼睛,黄|色的头发,脸上都是绒毛。”
让周十九一说,怎么倒像是妖魔鬼怪。
苦苦的药汁喝下去,琳怡才又躺在床上,看着琳怡睡着了,周十九才去了书房里。大约一个时辰,有客来访。
橘红照琳怡之前吩咐的将热茶送去书房,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
巩妈妈将所有事安排好,也进屋侍候琳怡,琳怡睡一会儿就睁开眼睛,仍觉得胸口闷郁,头上如同坠了沙袋,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巩妈妈将热茶递给琳怡喝。
“郡王爷那边怎么样?”琳怡开口嗓子沙哑。
“正在说话呢,”巩妈妈说着微微一顿,“这可是郡王爷第一次请人进府商谈政事。”
这是两个人谈话后的一个转变。
之前她连周十九的幕僚也没见到,那些人都被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庄子虽然也由琳怡打理,但是周十九从不提到庄子上的事。
琳怡将茶还给巩妈妈,“妈妈好几日没有出府了,回去去歇着吧,让橘红、玲珑睡在外面。”
巩妈妈一家住在大榕树胡同里面,家里有儿女、小孙子,每个月总要回家几次。
“也不拘这一两日,郡王妃病着我怎么能放心出府去。”
琳怡颌首躺下。巩妈妈这才端着灯出了屋子。
主屋安静下来,书房里却听得冯子英激昂的声音,“只要商船一发,就是名副其实,看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话说,这些年海外变化大,拉回来的东西够让这些人大开眼界,我就不明白禁海有什么好处。这些人是没见过港口的繁华。”
周十九放下手里的笔,“说的像你见过似的。”
“我没见过,不过商船带回来的东西确实是好,”冯子英坐下来喝茶。“我家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非让我将折子撤下来,我偏不肯。老太爷说了,让我这个逆子去船头吃吃大炮免得骄狂。若是朝廷真的组建水师,我自然要请命去的,只怕到时候他倒不舍得。”
冯家武将出身,冯子英的父亲也曾统领过水师。
冯家对大周朝的水师没有半点信心。
周十九不说话,冯子英试探着道:“郡王爷有心事?”他认识康郡王的时候,康郡王尚未恢复宗室爵。他只和康郡王交谈过一次心中就深深折服,只要有事就找康郡王商量,现在更是康郡王马首是瞻。
周十九站起身和冯子英摆棋,“日后若是我在宫中不方便,就将消息传进府里让郡王妃知晓。”
冯子英一怔,“这……郡王妃……”毕竟是女人,政事怎么能让内宅清楚。
周十九看了一眼冯子英错愕的表情。任谁听了这种话都会是这样,他从前也没想过将这些话告诉琳怡,只是经过了这次……何妨试一试。
谁能有那般缜密、精巧的心思。在人前礼数周到,事事周全他,在得知姻家真相后,没有在陈家人面前提起,却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将心里想的全都开口说出来。没有扭捏、做作、遮掩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是真的要将这个家放在心上,否则如何能在他面前表露喜怒哀乐。
小小女子能走出这一步,他又怎么能没有半点改变。
琳怡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若是真的要寻个能管好内宅的妇人,他何必花费心思求娶她。他能利用的又不止陈家一个。
若是不能交心,夫妻之情自然只能停留在字面上。
从来都是他算计头尾,不如就交给她一次。
……
琳怡早早就起来亲手给周十九换好衣衫,夫妻两个一起吃了饭,周十九这才出了门。
睡了两天琳怡精神格外的好,拿起周十九的腰带来绣。
不到一个时辰,天微亮了,巩妈妈带着媳妇过来伺候。
巩二媳妇准备给琳怡梳个偏月髻,鸦青的长发散开,巩二媳妇用梳子沾了泡好的桂花水,慢慢湿润着梳通长发,“奴婢出去打听了,还是从宗室手里买来的那几个庄子。”
就是周永昌千方百计要要回去的那些庄子。
“宗室营那边又有想要收回庄田的宗亲,听说是敬郡王哥哥家的田地,就在山东肥城县里,十多年前连着三年蝗灾、旱灾,宗室趁机将手里的田地强卖给当地的何家,现在何家种起了果树。”
这两年肥城县的水蜜桃很有名。
“敬郡王的哥哥就想要将土地买回来。听说山东那边已经寻了人说通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如何也不肯卖了,说是逼急了还要进京告状。敬郡王让人去打听才知道,那边听说了葛家和周永昌的那段公案。”
宗室强买强卖土地已经是常有的事,周永昌的事一出竟然一下子传到山东那么远的地方去,这里面若是没有人安排,那就真是太巧合了。
接下来琳怡猜也能猜个七八成,因甄氏的族姐是周永昌的母亲,周永昌一家是怎么发配去奉天的甄氏自然清楚的很,敬郡王妃出面问甄氏整件事到底如何,结果甄氏在宗室长辈面前帮她说了话,宗室长辈自然就会觉得她将叔叔婶婶一家握的死死的,谁都不敢说她和陈家的坏话。
她娘家不过是勋贵,就将甄氏吓成这样,宗室人稍稍一想就愤愤不平起来,她是新进门的媳妇,一没有在婶娘那里博得孝贤的好名声,二没能像琳婉一样怀上子嗣,小小年纪管着康郡王府,何德何能。
巩妈妈听了皱起眉头,“这不是睁着眼睛说胡话,那件事出的时候,我们郡王妃还没有嫁过来啊,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跟这个能有什么关系。”
现在她嫁过来了,当时的事也有周十九一份功劳,看起来就像是陈家借着周十九帮了葛家。
话说到这里,琳怡也就不往深叙,只是吩咐巩妈妈一家多将消息带回来些。
巩二媳妇梳好了头发退下去,白芍进来道:“姻语秋先生来看郡王妃了。”
姻先生怎么知晓她病了。
琳怡忙让橘红拿来件褙子穿了,出门去迎姻语秋。
姻语秋见到琳怡,立即伸手将琳怡身上的披风又裹了裹,“病了怎么还出来。”
琳怡道:“已经好多了,还说明日要去看先生。”
“怎么会好多了,嗓子哑的这样厉害。”姻语秋说着和琳怡进了屋子,让丫鬟送上小圆枕来给琳怡诊脉。
姻家已经是这样的情形,姻语秋先生不但没有怪她,还这样关切她,只要这样想想就难免黯然。
姻语秋开了方子吩咐丫鬟去抓,“你身子虚,不宜用太急的药,趁着这次病好好调理调理。”
“先生,”琳怡拉起姻语秋,“我给先生看一样东西。”
琳怡拿出刻花镶贝的匣子,递给姻语秋来看,上面精细的孔明锁已经打开,掀开盒盖里面露出一面珐琅镶宝石的小手镜。
比她们从前见过的镜子都要光亮。
“这是私商从倭国带来的,”琳怡顿了顿,“先生,从前都是番邦觊觎我们,现在转眼之间番邦又有多少东西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姻语秋微皱起眉头。
“先生不是一直想要治好天花,听说番邦对类似的病症有别的法子。”
姻语秋凝视着琳怡。
琳怡迎上姻语秋的目光,“先生说过,无从改变的事,也只能去适应。前朝就已经海禁,说不得现在已经是改变的时候。”
姻语秋神色冷峻,半晌才道:“我哥哥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件事早晚要让姻语秋先生知晓。
现在不止是姻奉竹没有了退路,整个姻家都在刀尖上。
姻语秋看向琳怡,“现在唯有你肯和我说实话。世事不停地变化,谁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琳怡颌首,姻家真的想要避世,首先要放下从前,若是不然就是要将整个姻氏一族推向灾祸。
姻语秋道:“皇后娘娘的病有了起色,我已经将方子留给太医院,明日我就收拾行装回去福宁。”
能不能有转机,已经不能看皇上,要看姻家如何思量。
【第一百八十六章】疑心
送走了姻先生,巩妈妈和申妈妈将中元节的诸事单子拿给琳怡看。
琳怡看了一边笑着看向申妈妈,“还好前些日子选了人进府,否则人手还真的不够用。”
申妈妈笑着道:“是郡王妃事先想了周全。”
琳怡抿嘴笑,不光是她想着,周老夫人那边也盯着进府的人手,这次的下人有不少是宗室里常用的家仆,不是这个引荐就是那个拿帖来拜,这些人在宗室营里通着气,她也不能一个也不选用。
琳怡将单子放在矮桌上,“我今天精神好些,就跟着妈妈去抱厦里点卯。”
申妈妈的嘴角微深,还是不放心这些新进府的下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面立威。
巩妈妈应下来,“奴婢这就去安排。”
琳怡在抱厦里坐下,下人陆续地走进来,很快抱厦里就挤满了人。
巩妈妈亲自拿着名册点人。
琳怡端坐着一个个瞧过去。
凡是能在宗室家当差的,都学过规矩,表面上个个恭谨有礼,不像那些从牙婆手里买来的小丫鬟进屋就悄悄地东张西望。
这些人和琳怡心里记得差不多,三个管事都是带着举荐信来的,四个婆子也是通过府里的管事进府的。
琳怡在旁边喝茶,巩妈妈将中元节的事说了。
到了琳怡这里就留下新进府的下人。
巩妈妈将琳怡的意思说了一遍,“不管从前是在哪里当差,既然进了康郡王府就要一心一意为府里办事。”
言下之意要听从郡王妃的话。
申妈妈老神在在地听着,眼皮不多抬一下。
等到琳怡放下手里的茶碗开口,申妈妈才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大家都是拿了帖子进门的,懂得规矩,到府里也是有定规,大家照着规矩来自不用说,若是哪一个乱了行。不论是谁都一律按定律处置。”
众人忙呼不敢。
琳怡道:“家宅安宁与你们离不开干系,从前你们在外如何我不追问到底,只要从今往后守我的规矩,我自然不会亏待,否则,我定要查到底,别怪我不顾情分。”
淡淡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生出敬畏来。
众人又表了心意。
琳怡这才让大家散了。
申妈妈从抱厦里出来到周老夫人面前将琳怡的话说了。
周老夫人正和小丫鬟玩叶子牌。听得这里缓缓道:“那就提点他们办好差事,谁也别马虎了。”这话不是说给下人听的,而是要让下人将话递给身后的主子。
陈氏办事还真是不加遮掩。
第二天周大太太甄氏早早就来看周老太爷和周老夫人,并将老宅子中元节准备的花灯样子提给周老夫人看。
甄氏笑着道:“今年的花灯比往年都漂亮。我也是才选出几个模样特别的,就拿来给娘看看,一会儿也让郡王妃选选,郡王府用得上我就让人多做些。”
周老夫人颌首,让人将样子拿给琳怡看,“瞧瞧能不能用得上。”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周老夫人喝口茶看向甄氏,“元景最近如何?怎么都不见他过来。”
提起周元景,甄氏满脸笑意。老爷要入仕的消息早在宗室营传开了,不少人上门宴请老爷吃酒,正好她想要开个绸缎铺子,就让老爷借着宴席打听消息,看看铺子开了有多少人会捧场光顾。
周老夫人道:“让元景收敛些。”
甄氏立即收起脸上的笑意,“您放心,宗室入仕也不稀奇。我们哪里敢张狂了。事事都会听娘的。”之前因老爷入仕和周老夫人起了争执,甄氏这些日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生怕周老夫人就此不肯再管他们,哪里敢再有半点忤逆周老夫人的话,“老爷这些日子酒喝的也少了,是听了娘的话,做事稳当多了。”
周老夫人不做声,在她面前说的好听。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会不知晓,多少年养成的性子不可能立即就变。
甄氏陪着周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去厨房里张罗饭菜。
走到廊下,早就等在那里的成婆子向甄氏行了礼。
甄氏道:“起来吧!”
成婆子忙将今日的事向甄氏说了,“您没瞧见,郡王妃那架势着实吓人。我们可不敢怠慢。”
那又如何。甄氏冷笑,“不过是唬人的罢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学着旁人立威,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可笑。
什么不顾情分,她和新进府的下人有什么情分。
成婆子道:“姻家先生今日来府里,郡王妃说起姻家的事,奴婢正好在穿堂里等巩妈妈吩咐,就听了一耳朵,郡王妃的意思是姻家公子没有救了,姻家先生因此还哭了一阵,郡王妃好容易才劝好。”
姻家公子不过是跟商船出海,怎么会没救了,定是郡王爷知晓其中内情,陈氏这才提点姻家。
康郡王从前在家里可是什么话都不说的,却全盘托给了陈氏。
要知道女人是最会坏事的,要不然怎么内宅不听政事呢。特别是陈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表面上看着聪明,其实担不得大事。
皇上还没有惩办姻家,这样的消息就传出来,可想而知外面是什么动静,皇家颜面何存。甄氏想到这里立即来了精神,陈氏想要救姻家就该想到一不小心就会被姻家拖下水。
甄氏让人拿出十两银子赏给成婆子,成婆子笑眯眯地退下去。
甄氏甩甩帕子走出穿堂,心里舒畅,走路也轻便起来。怪不得姻家人急着离京,原来是因为这个。
……
琳怡忙着操持中元节,陈家长房老太太的身子也好了些。
小萧氏这才敢告诉长房老太太,琳怡这几日没过来也是因病了。
长房老太太听了直心疼,让人捎了不少补身的药给琳怡。
周琅嬛和齐三小姐来做客正好见到,齐三小姐笑着道:“祖孙两个互相惦念着还真是让人眼红。”
齐三小姐的婆婆也是疼媳妇,将家里的中馈早就交到齐三小姐手里,平日在外面对齐三小姐也是交口称赞。
齐三小姐笑着看琳怡,“还不是你劝的我。”开始婆婆端着架子,齐三小姐是每日去跟前伺候,耐着性子慢慢地磨,婆婆病的时候又搬去婆婆屋子里住下,这样一来二去就打动了婆婆。
齐三小姐在琳怡面前抱怨婆婆总冷着脸,琳怡却觉得外表冷的人倒不一定难相处,就劝齐三小姐别着急慢慢来。
那些日子齐三小姐不知道背地里难过多少回,现在总算是峰回路转,想到这里,齐三小姐和琳怡相视一笑。
周琅嬛想起姻家的事,“姻先生回去福宁了?”
琳怡颌首,姻奉竹暂时留在经历,姻先生找了镖局护卫回去了福宁。
屋子里没有旁人,周琅嬛低声道:“外面传言不大好,你可知道?”
琳怡也听说一些。
周琅嬛道:“小心着些,别连带上了你。”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了,谁知道又会起波澜。
琳怡微微一笑,“周姐姐放心吧。”有些事她现在还不方便和周琅嬛说,等过几日大家也就清楚了。
周琅嬛松口气,“倒是我多惦念了你,生怕你吃了亏。”
琳怡看着周琅嬛抿嘴,“姐姐不念着我,外面人说我,我哪里知晓。”
齐三小姐笑道:“这般肉麻,我也替你们两个脸红。”
琳怡这几日咳嗽,正好吩咐小厨房熬药膏子,齐重轩每逢天气变化也常犯咳疾也离不开膏子吃,周琅嬛要跟着去瞧瞧,“你这正经师傅出来的东西说不得和我们做的不同,我也仔细看看。”
琳怡笑着让橘红引路。
橘红带着周琅嬛出门,齐三小姐正好得了空,将琳怡拉去一旁,“你到底清不清楚整件事,要我看,你可惹了大祸,我听哥哥说……”
周琅嬛去而复返正好看到齐三小姐拉着琳怡在旁边说话,不知怎么的心里觉得有些异样。
桂儿看向周琅嬛欲言又止。
周琅嬛没多加理会,撩开帘子进了门,见到琳怡就道:“将熬膏子的方子给我一份,这次我定要好好学学。”
琳怡干脆放下手边的事陪着周琅嬛去小厨房。
三个人说说笑笑到了下午才散了。
琳怡将周琅嬛和齐三小姐送上马车,眼见这马车出了胡同才回去。
周琅嬛坐在车里若有所思,旁边的桂儿道:“奶奶没瞧见郡王妃身上的香囊吗?那金桂的绣法怎么和二爷一件青色袍子的斓边一个模样。”
这也不稀奇,定是三小姐或是五小姐从琳怡那里学来的,琳怡的针线是出名的好……
桂儿道:“奶奶别嫌奴婢多嘴,三小姐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奶奶的面说,非要等奶奶出门了才……”
周琅嬛听得这话皱起眉头,冷冷地看向桂儿。
桂儿忙低下头,“都是奴婢多嘴多舌,以后再也不敢说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挂念
马车路过街口,车轮下有些颠簸,桂儿忙扶住周琅嬛,“奶奶小心些。”
周琅嬛看着车厢里刺绣的帘子眼睛一花。
桂儿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奴婢是觉得奶奶对郡王妃太好了些,将心比心郡王妃可及不上奶奶。”
周琅嬛道:“郡王妃那里但凡有新奇的东西都送我一份,亲姐妹也无非如此。”
桂儿仍旧不服气,“那……还不都是表面文章……郡王妃有些话也不和奶奶说,三小姐也藏着掖着,枉了奶奶对她们的一份心。”
姻家的事,琳怡的确遮遮掩掩,“郡王妃有她的理由,她也知道我不计较这些。”本来是她关切琳怡,只要琳怡没事她也就安心了,扯出许多来又有什么意思。
桂儿低着头,“奶奶就是好性子,换了旁人定不能这样。”
周琅嬛打开手里的盒子,看到里面精致的纽袢,康郡王的袍子才穿了几次,京里就兴起这样的顶珠纽袢来,她在外面看到的虽然漂亮,终究不如琳怡编的精致,琳怡将编纽袢用的丝线里捏了一根孔雀羽的线,在阳光下随着活动色彩斑斓。不过是一根线,区别竟然这样大。
现在才要入秋,琳怡已经让人去选紫貂和青狐来做端罩,齐重轩的秋褂她还没做好。周琅嬛想着将盒子盖上,最近她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地将自己和琳怡来比,这样计较下来,她事事不如琳怡做的好。
……
齐三小姐还是爽朗的性子,周琅嬛就算眉开眼笑时也遮不住心事。
应该是为了齐重轩。
琳怡让橘红将熬好的梨膏送去广平侯府给长房老太太。
橘红道:“还余出一罐呢。”多出一罐,齐三小姐向郡王妃要,郡王妃只说不够没有给,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以为郡王妃另有用处。
琳怡端起茶来喝头也没抬,“就放在一边备着。谁有个不舒服正好用。”齐三小姐是为了齐重轩要的,周琅嬛有心亲手为齐重轩熬梨膏,她何必做这个挡路人,于是顺水推舟就将梨膏留下。
再者,这次她和齐三小姐说话的时候,周琅嬛看她的目光怪怪的,如果是因她和齐家走的太近,她也愿意尽量划开距离。
琳怡微微出神。
橘红撩开帘子。见到周十九进了院子,忙站在一旁恭谨地行礼。
琳怡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迎周十九。
周十九笑着问,“院子里在做什么?”
琳怡抬起头来道:“我让人烧几个小泥炉。秋猎的时候郡王爷拿回来野味也可以烤着吃些。”
刚才齐三小姐和周琅嬛也觉得好奇,她答应了齐三小姐到时候将她们一起叫过来烤着顽,上次烧小泥炉还是在福宁的时候,她和哥哥让府里的管事做的,这次又看着熟悉的东西做出来,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琳怡去套间里帮周十九换衣袍,周十九笑着弯腰去碰琳怡的额头,四目相接,周十九长长的睫毛轻扫。微热的气息吹在她脸上,痒痒的。
真把她当小孩子了,每次回来都这样试她的温度。
“已经不烧了,”琳怡垂头道,“早晨起来就好多了。”
每天周十九上朝之前都会来屋里看她。
周十九微微一笑,似是在等她说话。
琳怡道:“我已经吩咐将郡王爷的床铺在屋里。”既然她病好了就不能让周十九这样书房、主屋跑来跑去。
周十九看着琳怡,一成不变的笑容收敛起来。十分惊讶,“原来,元元急着要说这个。”
眼睛里饱含深意,让琳怡脸上发烧,周十九故意挖了陷阱,只等她跳下去,琳怡抬起头,扬起眉宇。“郡王爷觉得书房睡的舒服,还让丫鬟将床铺过去。”
“也好,”周十九清澈的眼睛一晃,没有迟疑,伸手揽住琳怡,“书房的床小。挤着舒服,免得我时常要将元元从床边拉回来。”
主屋床大,有时候等周十九睡着了,她就从周十九怀里起身,翻个身到床边去睡。
晚上吃过饭,周十九早早就靠在床边看书,琳怡安排好中馈,也盥洗完躺下来歇着。周十九放下手里的书,笑着看琳怡,“元元是不是在衣襟儿里缝了金桂?”
前几日她病得鼻子酸疼,捡了金桂放进袖子里也不大能闻到多少香气,病好之后金桂香渐渐浓起来,她忽然就喜欢上了,今天才让丫头捡了些晾干准备缝了香包。
这屋子里金桂的香气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周十九等她病好了才问……让她不自觉想起这几日周十九的牵就。
一直听她的安排。
到了晚上就去书房里睡下。
巩妈妈说,周十九是怕早早起来上朝让她不得休息。
早出晚归,虽然不多与她说话,却每天都要来她屋里两次瞧她。琳怡抬眼看着周十九,周十九的笑容里,目光依旧深沉,可是只要直看过去仿佛也能触摸到他的心思,可是也会怀疑就算触碰到也是假的。
周十九轻柔地唤着,“元元,让我看看缝在了哪里。”目光深处是一抹艳丽的妖娆。
修长的手伸过来,琳怡心跳如鼓,最终手指停在她的腰间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岳父有些急了,明日你回去看看,也好让他安心。”
这几日都是姻家和她的传言,父亲定是担忧。
“眼见就是中元节了,家里也是忙着,郡王爷每日都和父亲见面,郡王爷就和父亲说一声,让家里不要担心,等过了中元节我就回去。”
这是琳怡第一次托他传递消息。
周十九觉得很意外,低下头来看琳怡静谧的眉眼。
琳怡是真的努力在适应做好康郡王妃。
是因嫁了他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她性子里坚韧、倔强的情绪才被激出来,虽然现在的生活和她想要的相去甚远,可是不想就此沉闷下去,只好做出改变。
周十九偏头看着琳怡展颜一笑,“好。”
……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挂起了彩灯,周二太太郭氏早早就来到康郡王府帮琳怡选河灯,“今年很是热闹,大家都在商量是去北海看河灯,还是去城隍庙看祭祀送法船。”
去北海看河灯也要等到太后、皇后众位娘娘们离开漪澜堂之后过去。很多宗室、勋贵就去城隍庙送法船,求个全家平安。
“还是去北海吧,”甄氏笑着走进屋,“年年送法船,今年北海的灯会可是皇后娘娘主持的,比往年都要好看,不去瞧瞧就真的可惜了,”甄氏说完看向罗汉床上的周老夫人,“娘您说说是不是?”
周老夫人低声慈爱地笑着,“你们年轻人出去顽,可不要来问我。”
甄氏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不出去了,我就在家里陪着娘看烟花,免得娘寂寞。”
周老夫人笑着摆手,“你看不得热闹,在家里七上八下地折腾倒让我这心里惊跳的紧,还是出去吧,出去我也好安静。”
“娘。”甄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老夫人笑道:“虽然是孝亲节,你们也不必拘在家里,京里素来有看花灯、花会惯例,就是我年轻的时候也跑出去看呢。”
“我就不去了,”琳怡道,“我在家里安排放烟火。”
“那怎么行,”甄氏压低声音,仿佛十分神秘,“郡王妃都不去,我们怎么好意思出门。”
大家听得这话都又笑出声。
巩妈妈这时候进了门,向周老夫人、琳怡、甄氏、郭氏行了礼,“宫里的内侍来递了牌子和文书。”
琳怡将文书拿过来瞧,然后看向周老夫人,“太后、皇后娘娘在漪澜堂设宴。”
周老夫人颌首,“这下好了,你们不用再想着是去看花厅还是送法船。”
皇后娘娘这些年不大管事,中元节太液池放河灯也不是多热闹,今年皇后娘娘精神好起来,中元节也办的有了生气。
大约是要过节了,甄氏异常高兴,“今年赛船也不知谁能拿了头筹,听说皇上准备了亭子大的金莲蓬赏人,还是藩国供奉上来的。”
亭子大的金莲蓬,那也太大了。
周老夫人笑着看甄氏。
甄氏脸不红心不跳,“是真的,我可不会说谎。”景仁宫开始热闹起来,皇上的心情比往年也好许多,还吩咐内务府一定要办好中元节,甄氏想着看了琳怡一眼,若是谁坏了中元节的气氛,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家准备过节,周十九着实忙碌了好几日,一直到中元节当日天蒙蒙亮了,周十九才回到家里睡觉。琳怡刚好要起床,就被周十九一把捞过去,耳边传来周十九放松的声音,“再陪我躺躺,一个时辰之后我还要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遇见
中元节一直都是皇家重视的节日,届时太液池上玻璃河灯几千盏,随波漂荡,奏梵乐,做禅诵,团城上观河灯,漪澜堂设宴请文武百官及命妇。
琳怡给周十九换好衣服,扣上蛟首黄玉莲纹腰带,眼看着周十九神清气爽地出了门。琳怡吩咐橘红安排车马去宗室营。中元节要叩见长辈送huā灯准备贺彩。总是营里以信亲王辈分最高,到了重要节日,宗室总要过去聚一聚。
马车到信亲王府停下,琳怡让橘红搀扶着下了车,碰巧在垂华门遇见刚到的献郡王妃,献郡王妃见到琳怡笑着走上前道:“刚还想着一会儿能见到你,下了马车就看到你家下人,早知道你这样不经念叨,我就多说你几句。”
琳怡抿嘴笑“若不是我这几日病了,早就请郡王妃来做客。”
献郡王妃嗔怪地看了琳怡一眼“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说,你也知道我素来少出门,这些事也知道的少。”
献郡王夫妻算得上是深居简出,少有在宴席上露面。献郡王招了一院子贤士编书,献郡王妃喜欢养些huā草,平日里就做做香露、香料,在京里开了家香露铺子,生意还算红火。
琳怡笑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没有惊动郡王妃。”
献郡王妃笑眯眯地挽着琳怡的手,目光闪烁“我知道你忙的紧。”关于姻家的传言已经闹的满城皆知,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这次中元节不知道多少人正等着康郡王妃拜见宗室族里长辈。
看着献郡王妃闪烁的目光,琳怡微微颌首,笑着和献郡王妃进了信亲王府。早就知晓中元节会面临什么,这时候害怕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施施然地迎头直上。
信亲王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宗室妇聚在一起说笑,气氛不同寻常。
“康郡王妃来了。”
大家上前相互打招呼。
琳怡慢慢向前走着,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除了落在她身上之外。大家还在向花厅里望着。
“听说是元祈媳妇来了”献郡王妃低声道“你大约不知晓,元祈媳妇是被退过婚的。”
周元祈就是周二太太郭氏说过的七叔父家的小十五。
所以今年的中元节。不光她让人注目,还有周元祈的媳妇蒋氏。
在宗族里,周元祈的名声不错,是个仁孝、善良的好孩子,父母做主娶了同知穆家的女儿,谁知道成亲之后周元祈的性情大变。先是忤逆父母,后是打骂正妻。更结交不少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做,穆家是武将出身,穆氏长就了一副烈性子,两口子不见面则好,见了面必要闹个你死我活,家里的长辈没办法才商量要给两个人和离。
献郡王妃低声道:“穆氏也是品行贤良,否则也不会嫁来宗室。大约真是外面传言的两个人性情不合才会如此。”
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周元祈和穆氏知晓。
宗室要和离没有平民百姓那么简单,七叔父不愿失了脸面,穆家也不愿意将女儿接回去。这件事拖了一年多,最后两家还是达成共识,穆家接回了女儿娶走了陪嫁,周元祈也给穆家保留了脸面,不算是休妻。
后来穆氏嫁给了家境不太好的表兄,成亲之后不到一年就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穆氏的表兄也考上了举人,穆家本来决定铁石心肠不再管穆氏,可是见了小外孙。穆大人还是心软下来,上下打点给女婿争了县令之职。
比起穆氏,周元祈和离之后就坎坷了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元祈认识了蒋氏,蒋氏已许配了人家婚事却搁置下来。蒋家和周家的气氛紧张又尴尬,蒋氏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死在闺阁里。周元祈也被父亲教训打了一顿板子,养了小半年才能下床行走,不过这也没有挡住这门亲事,周元祈还是将蒋氏娶进了门。
要不是蒋氏有个慈心的父亲,周家又一时心软,这门亲事怎么也做不成。
这些虽然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而今看来也是八九不离十。
蒋氏进门之后,周元祈那些不良嗜好全都不见了,这些年还勤学武功,看来是要在朝廷谋职。
都是婚事,换了不同的人却得来不同的结果。
琳怡没有像别人一样好奇地打量蒋氏,而是很寻常地和蒋氏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自坐在椅子上。
信亲王妃保养有道,虽然头发已经huā白却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透着一股的贵气,慈祥地看了看琳怡“康郡王妃清减了。”
“可怜她年纪轻轻要管整个郡王府,自然是操心的。”敬郡王妃笑容背后带了一层深意。
在场众人再明白不过,这话意有所指。
要不是管不好内宅,如何让姻家的消息传的遍地都是。
琳怡微微一笑去拿矮桌上的茶来喝,在敬郡王妃的期待下半个字也没说。
琳怡对面的蒋氏脸上忽然挂上了一抹笑容。
琳怡不说话,敬郡王妃就不能接口说下去,等了一会儿也只好讪讪地取了茶喝。
敬郡王哥哥要买回土地的事也是大家都知晓的,要是没有葛家和周永昌的案子在前,这土地收回的当是非常顺利。
敬郡王的怒火肯定会烧到陈家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康郡王妃陈氏。
陈氏却从容地应对,比旁边看笑话的夫人们都要轻松似的。这样的姿态很容易就惹怒敬郡王妃。
这样的场合,最怕的就是人前失仪。
说着话,下人来道:“镇国公夫人来了。”
镇国公是没有封号的,琳怡需要转过头才知道是周元广、琳婉一家人。
琳婉被人护着去给花厅里的长辈行礼。
信亲王妃忙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快起来,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大事。”
敬郡王妃道:“人说新媳妇三年喜,元广媳妇才进门多久就给我们周氏添丁进口,如今元贵媳妇也有了,真是双喜临门。怪不得人说,媳妇娶好了,家宅安宁”说着看向镇国公夫人“夫人是有福气。”
众人看看琳婉的肚子,难免将目光又落在花厅里别的新媳妇身上。
琳婉和琳怡同是陈家女差别却是很大。
琳婉随和连郭氏的肚子都管起来,琳怡却管不好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怎么的,琳怡觉得这很好笑,于是低着头装作害羞、腼腆。
敬郡王妃提着帕子笑道:“康郡王妃也不要太着急,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很快也会有好消息。”将管政事的精力用在自个儿的肚子上,比什么都强。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只听到敬郡王妃的笑声。
周家长辈都在喝茶谁也没接话过去。
琳怡知晓,这不过是在等她的错处罢了,只要到了合适时机,就会说她Сhā手政事又管不好中馈,不但和婶娘一家相处不好,和自家的姐妹琳婉也不睦。
琳怡才想到这里,没想到对面的蒋氏开口“康郡王妃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这才成亲不到半年,好时候还在后面。”
敬郡王妃只有一个身体羸弱的儿子,现在还在吃胡僧的药丸想要老蚌珠胎,这话正好戳在敬郡王妃胸口上。
花厅里气氛更冷下来。
琳怡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都去瞧花灯吧,晚上还要去漪澜堂。”
大家这才张罗着斗灯。
众人簇拥着长辈去院子里,献郡王妃、琳怡和蒋氏走在后面。
蒋氏略微丰腴,穿着淡青色的衣裙十分漂亮,手臂上带着镂空雕huā金钏,衬着雪白的皮肤也颇有几分情态。
琳怡和蒋氏目光相接,似是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些熟悉的神情。
蒋氏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只荷包递给琳怡“我早就想去看康郡王妃,听说康郡王妃病了才没去。”
琳怡接过荷包,上面绣纹十分漂亮。
蒋氏道:“听说郡王妃擅女红,我的手拙,郡王妃不要嫌弃才好。”
琳怡笑道:“哪里呢,我不过就是学了双面绣,这样的绣工我可比不上你。”
看着琳怡和蒋氏一起说说笑笑,迟来的周大太太甄氏冷冷一笑,好戏还在后面。
……
时间到了,大家陆续上了马车赶去漪澜堂。
琳怡看着蒋氏送她的荷包,可以看出蒋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怪不得周元祈一心要娶她。
蒋氏和周元祈能走到今天也是不易。
马车很快行到北海,大家换了软轿,到了团城下又步行去漪澜堂。内侍引着命妇落座,大家正在窃窃私语,只听内侍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站起身恭谨地行礼。
太后笑着让众人起身。
琳怡抬起头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气色果然好了许多,举手投足都透着雍容华贵。
【第一百八十九章】惊心
班首的宗室妇称贺,繁复礼制过后,内侍开始摆宴,漪澜堂外也燃气了烟花爆竹。
宫人捧灯献舞,更有穿着藩国服制的舞娘在荷花灯里随乐翩翩。
大家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献郡王妃道:“皇后娘娘病了之后,宫里一直少歌舞,就是在宫宴上也见不到这么多舞娘。”
琳怡看着笑道:“皇后娘娘身体好起来,皇上也跟着高兴。”
“那是自然,”献郡王妃压低声音,“皇后娘娘是唯一经正门抬进宫的,娘娘病得最重时皇上说过,只立皇后娘娘一人为后。”
不管是愧疚还是真情,总之是给了皇后一个承诺。
皇后娘娘鬓间双凤低垂,眉眼间光彩闪烁,旁边的惠妃娘娘穿着杏红色衣裙,脸色红润如刚刚绽放的蔷薇。
皇后娘娘端庄,惠妃娘娘娇艳。从前的少年夫妻毕竟隔心多年,不知能不能及的上年轻貌美的温柔乡。
琳怡和献郡王妃正说着话。小宫人捧来了一碟点心,“五王妃让奴婢给康郡王妃送来。”
琳怡抬起头看对面的宁平侯五小姐,宁平侯五小姐向琳怡微微一笑,满脸善意。这样亲切的五王妃,琳怡也恭顺地颌首谢过。
五王爷这些日子在皇上面前可是炙手可热,连续几日召见五王爷在南书房。五王妃这般对琳怡立即引来旁边人的羡艳。
一阵烟火过后,皇上驾到,众人起身相迎,皇上笑着吩咐身边人,“将花厅写好放出去,请祖先庇佑我大周。”
皇上格外高兴,特意让翰林院官员执笔写祭词然后将莲花灯放进太液池。
太液池澄平的水面登时亮起数不清的灯光,皇上扶着太后娘娘带众人去观看,天上的星斗似是落在湖里。整个太液池比夜空还要璀璨。
看过花灯,皇上亲手放了孔明灯,祝太后娘娘寿比南山,愿大周朝万年昌盛。太后娘娘、皇后和众位娘娘都写了灯谜来与命妇们同乐。
宫人们将赏赐之物搬上来。只等着有人猜中了谜底拿出来赏赐。
五王妃兴致极高,先旁人猜中两条,立即得了一柄玉如意和只精巧的麒麟金锁。
太后娘娘看着笑容满面,“麒麟送子,这是极好的兆头。”
五王妃羞怯地笑谢太后娘娘吉言。
宁平侯五小姐嫁人之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脾性收敛了不少,人前处事更加圆滑。却改不了争强好胜的心性,这样一来将其他几位王妃都丢在了后面。
内命妇们也得了纸笔,献郡王妃已猜中好几条却束手不写,琳怡也是笑着观看热闹,时间过了大半,琳怡才动笔写了一条,献郡王妃猜了极难的两条让内侍送上去。
内侍慢慢报谜底,众人在下面说笑。
皇上那边拿了文武百官的敬贺词来评鉴。太后娘娘看重了几人的文辞,皇上笑道:“还是母后会选,那可是咱们郑阁老、吏部尚书、状元郎和探花郎的纸笔。”
女眷猜灯谜。文官楼下斗笔,今年的中元节格外热闹。
皇上几次爽朗的笑,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出去。
当真是普天同庆。
整个北海守卫森严,官员骑在马上四处巡逻。献郡王妃拉着琳怡道:“康郡王爷可真是辛苦。”
在京的武官就是这样,越是喜庆节日越忙的脚不沾地。
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话,内侍匆匆忙忙进屋禀告,皇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漪澜堂顿时安静下来。
太后和皇后关切地看着皇上。
皇上起身吩咐宴席照常,自己则带着内侍快步走了出去。
女眷们面面相觑,皇后打发人去打听消息。蒋氏趁着大家不注意低头往漪澜堂外看,然后回来低声道:“外面的守卫走了许多,大约是出事了。.
大家眼睛里都流露出紧张。
皇后低声和太后说了些话,太后皱起眉头来,旁边的惠妃目光闪烁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五王妃。
太后道:“怎么偏在今天?”
皇后微微思量,“大约是孝亲节的缘故。读书人祭祖时不忘了拜孔圣人。”
太后长长的指甲轻触手里的茶碗,敛目道:“这些年皇上重科举,在重新修葺了孔庙,皇子们从来都是尊师重道,孔圣人的地位比前朝有高了许多,那些儒生又在闹什么?”
定是有原因的,儒生不会无缘无故的闹事。
太后遣人去打听,低声吩咐皇后,“皇帝有事,时间也差不多了,宴席就散了吧。”
皇后应下来,“我就让人去准备。”
太后颌首。
这边琳怡也听说了些只言片语。
姻家祖上就是有名的儒士,在江南一带弟子有上百人。前朝亡国之君逃去江南建立南陈,姻家是少有仍旧侍奉君主的忠臣,南陈灭亡之后姻家祖上也殉主,大周太祖皇帝敬重忠贞之士,没有再追究姻家罪责,可是姻家却不肯入朝为官。
江南儒生众多,能在儒学上做一番道理的大多受过姻家祖上点拨,弟子传弟子,这样一来姻家虽然避世却声名不减。
不知是谁将皇上要赐姻家死忠的消息传了出去,在京里的儒士才在中元节闹了起来。从姻家联系到大周朝几桩文字狱,在大街上捧着孔圣人的尊像,直逼来北海要为天下儒士讨个公道。
献郡王妃拉着琳怡,“你该知晓吧,都说消息是你那里传出来的,皇上赐姻家忠勇侯,就算姻奉竹现在不受,出海之事姻奉竹定是有去无回,皇上到时候再追赠,姻家就没有理由拒绝,只要忠勇侯的帽子扣上,姻家想要不为朝廷出力都没了借口,除非姻氏被灭族……”
这样的消息。琳怡目光一紧,“这种消息我哪里敢传。”就因姻语秋是她的先生,她躲避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落人把柄。
献郡王妃点头。“我如何不知道,只是你和姻家走动的近,姻语秋先生也是你送出京的……”说着看向太后、皇后,“怕是有人会相信。”
献郡王妃还少说了一点。
她和姻家走动的近固然是个让人相信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外面传出去的皇上要让姻家尽忠的消息也确然是真的。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由不得人不相信。
有人早已经知晓儒生会在中元节闹事,所以刚才在宗室营里,许多人才会隐晦地笑。琳怡知晓中元节必然不太平……琳怡看向献郡王妃,“没想到儒生会闹起来。”
献郡王妃脸上一紧,“我们家郡王爷也没提起过姻家事,所以我也不知晓。”
献郡王妃知晓的话早就提醒她。
“还愣着做什么。”蒋氏借着敬酒走过来,“该想想法子脱身才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后、皇后叫过去问总会失了脸面,怎么也要避开今天。
琳怡转头看蒋氏。
蒋氏道:“康郡王妃的病还没好,现在吹了风身上不舒坦,我代康郡王妃去和皇后娘娘禀告,”说着微顿,“时辰不早了。先走一步也不算失仪,你生病又是人人都知晓的,就算皇后娘娘不准。让身边的御医帮忙诊治,也可以避开这么多人。”
虽然琳怡和蒋氏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蒋氏的神情真切,一心是为她思量。
献郡王妃也赞同,皇后娘娘的病有了起色全赖姻语秋先生,这时候自然会维护康郡王妃一些。
琳怡摇头,“我这时候走了倒落人口实,现在叫我过去问,我还能申辩。”
蒋氏和献郡王妃对望了一眼,也是这个理。
“恐怕你是有口难辩。”蒋氏提醒琳怡,“现在快想好了,一会儿一股脑说出来,太后那里不会给你留太多时间。”蒋氏说着又将整个漪澜堂看了遍,“眼下也没有旁人能替你说话了。”
蒋氏指的是周老夫人没来,不过蒋氏的目光转眼就变了些。
这也不是坏事。周老夫人既然有意躲避,就算来了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皇后扶着太后娘娘去内室先休息。
琳怡深深吸了口气。
蒋氏和献郡王妃也像没事人似的在旁边坐下说话。
片刻功夫惠妃娘娘就宣布宴席散了,宫人去准备车马,大家等着太后娘娘的暖轿到门口。
众人表面上装作一无所知,目光闪烁时都在看琳怡这边。
暖轿没能准时到漪澜堂,儒生挤在北海门口,皇上的意思是安全起见等一会儿才能送太后娘娘回慈宁宫。
这样耽搁下来,太后娘娘不问话是不可能了。
命妇有意地聚在一旁,琳怡这边要不是有蒋氏和献郡王妃在就要落单。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
女官走到琳怡跟前向琳怡行礼,“康郡王妃,太后、皇后娘娘传您过去。”
等待了好久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琳怡跟着女官步步前行,身后是一片静谧。大幕已经拉开,惠和郡主、献郡王妃等人满心焦急,那些在整件事后推波助澜的人如今就等着看结果。
琳怡走进内室,太后娘娘端坐在软榻上,正在捻手里的佛珠,皇后娘娘在一旁坐着说话。
琳怡上前行礼,太后娘娘不动声色地让琳怡起身,女官忙端了锦杌过来,琳怡欠身坐下,只等着太后娘娘说话。
女官将内室的隔扇关上,太后娘娘这才道:“皇后的病还是康郡王妃进的药才能好。”脸上平和没有特别的神情。
皇后这才笑道:“听说康郡王妃药膳做的也好,哪日说几样给女官,让御厨房也做做看。”
琳怡忙恭谨地道:“都是妾身在家里乱做的,不敢拿到娘娘面前。”
皇后就笑了,又问了琳怡周婶娘和广平侯家老太太的情形。
琳怡一一作答。
皇后喝了口茶,脸上表情微紧,“这几日有些话传到本宫耳朵里,和姻家有关,正巧今天你在这里,就将你叫来问问。”
琳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人一急眼睛也红起来,“皇后娘娘刚刚妾身也听到有人说。是妾身乱传姻家之事才……才有了今日之乱……妾身不过女流之辈,哪里有这个本事,那些话妾身更是闻所未闻……妾身师从姻语秋先生,自从姻家进京。妾身与先生见面甚少,就是为了避嫌,可毕竟妾身和姻语秋先生有师徒之宜,总不好就断绝往来。”
皇后娘娘迟疑了片刻,“姻语秋先生怎么会急着回福宁?”
琳怡这才低声道:“也不知妾身该不该说,妾身也是不经意才知晓的。”
太后娘娘抬起眼睛慈祥地道:“你但说无妨。”
琳怡紧张地用帕子擦擦鼻尖这才道:“姻语秋先生收到家里的信,姻老太爷要进京里来。姻老太爷身体不好先生担心路上有什么闪失,再者姻家进京只带了几个下人,姻语秋先生这才从京里找了个镖局去接姻老太爷。”
太后娘娘有些意外,皇后娘娘也惊讶地道:“原来是这样,姻老太爷怎么会突然进京来?”
琳怡摇头,“妾身也不知晓。姻老太爷从福宁早就启程了,只是路上病得重了也就耽搁下来。”
太后娘娘仔细地听着。
琳怡接着道:“听姻语秋先生说,姻奉竹公子这些年在家中写了本《律疏》。姻老太爷进京大约是跟这本书有关。”
皇后娘娘看向太后娘娘,“《律疏》?”
律疏一般是对当朝律法的详解。也就是说姻家还是有报国之心。
琳怡道:“妾身这些可从来没敢说给旁人听,那些关于姻家的流言更不知是从何而起。”
康郡王妃刚才说的这些。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没听到过只言片语,若是康郡王妃四处乱说,这些话却藏的这样严实。
皇后娘娘道:“传言本来就不可信。”
有心人什么话不能利用?陈家和姻家的关系本就容易生闲话……
琳怡用绢子抹眼角,“前些日子妾身给皇后娘娘做药,外面还传妾身和郡王爷不合……妾身的娘家也十分担忧,妾身的祖母还因此焦虑病了,妾身是有口难言……有些话深了不是,浅了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深了不是,浅了不是。这话是像说内宅。
虽然说内宅不能搀和政事,但是有多少官员是因后院起火毁了前程。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就因提前将朝廷欲任命的总兵官人选泄露给了夫人,夫人又在内宅宴席上传开,皇上得知龙颜大怒,才会将掌院学士免职。
这件事曾闹得沸沸扬扬。
康郡王妃生在勋贵之家应该知晓这里面的厉害。
在朝为官嘴要严,当家主母也不能含糊。
话说到这里。女官进来禀告,“太后娘娘的软轿到了。”
外面的儒生已经被清开。
伺候太后娘娘的内侍忙去安排暖轿。
太后娘娘临起身之前看向琳怡,“你小小年纪也是不容易……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心生怨怼,哪家的主母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些事还要好生向长辈学着。”
琳怡忙行礼应承。
太后娘娘起驾回慈宁宫,琳怡也就从内室里退出来。
“怎么样?”献郡王妃为琳怡捏了一把汗。
琳怡颌首,“没有责骂。”
献郡王妃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吓死人了,我的腿现在还软着,亏你还能安安稳稳地走出来。”
就算再镇定也免不了要心跳加速,手脚冰凉。
蒋氏捧了一杯热茶过来,琳怡接到手中道谢,喝口茶,琳怡觉得心绪平稳了许多,再抬起头看蒋氏,不知道怎么的,又一次对蒋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仔细思量,她不可能和蒋氏见过面,算上大大小小的宴席,也没有和蒋氏有过接触。
这是为什么?
……
北海的主政殿里,内侍向皇上禀告,“太后娘娘已经启程回慈宁宫,御辇也准备好了,皇上是否摆驾回宫。”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吩咐内侍,“先将皇后娘娘送回去,朕一会儿再走。”
内侍低头喝应,慢慢地退下去,关好殿侧的小门。
大殿里剩下了郑阁老、翰林院掌院学士和姻奉竹。
“外面儒生的话可讲给姻奉竹听了?”皇帝淡淡地问郑阁老。
郑阁老道:“微臣已经原原本本说给了姻奉竹。”
大殿里一阵静谧,皇帝放下手里的笔,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这才抬眼看姻奉竹,“你说说,对今天之事有什么想法?”
皇帝的声音似是平和又似是含着雷霆万钧之势。
“是臣庶之错。”
皇帝仿佛此时并不想说出个谁对谁错,而是站起身撩开身后的青布帐幔露出里面的书籍,随手拿出一本,“朕小时候就已经在宫中藏书阁里来往,听说如今的藏书阁是前朝皇帝的私库,里面曾藏满了金银珠宝,我大周军队入宫打开私库时,里面银子已经变黑,就是如此,前朝皇帝也不肯将银子拿出来做军资,”皇帝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朕听到的事许多都带了个人评断,也许不实,你姻家曾是前朝重臣,今儿就说句公道话,此事是不是真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生机
皇帝静立着,姻奉竹低声道:“臣庶也听长辈说过,实有私库到了灭国的时候也曾拿出一些做军饷,宫里内侍偷出去的更多……”
皇帝没有将话听完,“朕在西华门内武英殿设钦定殿本刻印,凡出刻之书都交由朕御览之后方可刻印或精抄。这几日你所看到的书朕皆看过。”
姻奉竹听得这话更加恭谨,“圣上之勤政,自古少有。”
皇帝笑一声,“你倒会说话,”说着转过身来,威严的目光如深潭,忽然之间声音挑起来,“朕恨不得杀了整个姻家。”
姻奉竹听得腿一软立即跪下来,“臣庶有罪。”
“你是有罪,”皇帝挥挥手让内侍将厚厚地一摞文书拿上来,“自从大周朝建立之后,从太祖皇帝开始,我成祖、高宗皇帝在位皆有奏折报你姻家念念不忘前朝,不肯真心归顺我大周,你姻家人虽然避世,却心怀忤逆,江南儒士均效仿你姻家,前朝科举时江南考生占大半,到了本朝江南考生可忽略不计,你姻家在其中居功甚伟。”
皇帝拿起一本奏折掷在姻奉竹脚下,“太祖有训言,我大周朝皇帝不能撕毁奏折,这本奏折就是高宗皇帝撕毁之后由内侍重新粘好入档,我高宗皇帝宽大,尚看了此折动怒,若是换了前朝那亡国的皇帝,你姻氏早已经灭族,”说着顿了顿,“我可以杀你,并不似外面那些儒生说的,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现在不屑杀你,我要让你们瞧瞧,你们的目光到底有多短浅。打着儒士的名号,似是有忠君报国之心。实则是愚不可及。”说着吩咐内侍,“带姻奉竹和朕上团城。”
皇帝走上团城,姻奉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台阶走到半路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旁边的内侍忙伸手来扶,皇帝低头撇过去。脸上划过一抹冷笑。
高高的团城,站在上面能观整个北海,还可眺望京城。
“姻奉竹。这个江山可曾变过?这土地、百姓是不是也因大周朝更变了?或许这些都没变。只是大家没看清你们姻家逐名之心。”
姻奉竹听得这话忙跪下来,“臣庶是愚不可及。”
“朕赐你忠勇侯你可知为何?”
姻奉竹叩首道:“皇上是让臣庶知耻。”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还知晓。才子的名声还不算白得来。”
姻奉竹这些日子跟在皇帝身边,知晓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去南书房,晚上宫中众人都歇下了皇帝还在批阅奏折,光是这样亲政就不知强于前朝皇帝百倍。心中已经彻底折服,只是忠孝难以两全。昨日听康郡王一席话,而今就听得皇上这般说法,再看京畿儒生因姻家高抬孔先生闹事,心中一时羞愧。
“你们江南的才子,不愿意为我大周朝效命,整日聚在一起妄谈政事,”皇帝走到姻奉竹身边,低头看姻奉竹,“这就是你们的忧国忧民?没真正为百姓做事,没资格谈国谈民。”皇帝头也不回地下了团城。
姻奉竹低下头,这番话和几年前康郡王说的何其相像,“皇上,臣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没有止步,越走越远。
……
琳怡回到康郡王府,巩妈妈迎上来道:“郡王妃总算回来,可担心是奴婢了。”广平侯府已经遣人来问了几次,她又听说外面什么儒生闹起来,心里更加害怕。
琳怡换好衣服,梳洗好卸下钗钏,这次终于可以松口气。
巩妈妈还在等着琳怡说话。
琳怡微微一笑,“我没事,让人去广平侯府那边说一声。”
巩妈妈这才安心道:“奴婢这就让人过去。”
经过今晚,从前的局面该有所改变,多亏周十九想起来姻奉竹一直在写《律疏》。借此想要保姻奉竹一命,虽然不容易,索性皇上对这个始终不能臣服的姻家起了征服之心。一心想要折服姻奉竹,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将姻奉竹带在身边。
用权利让一个人死,不如让这个人完全匍匐在脚下,皇上乃明主就因他有这般野心,所以姻奉竹才能活命,姻氏一族才能得以保全。
至于这些日子关于姻家的传言……琳怡早就在点卯的时候让新进府的下人给婶娘和甄氏捎了口讯,若是就此相安无事则罢,否则……她这个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为保住这个家安宁,必定睚眦必报。
桐宁这时候来道:“郡王爷今晚当值就不回府了。”
琳怡吩咐橘红将周十九的那件石青素锦的披风给桐宁。
桐宁欢欢喜喜地走了。
巩妈妈也去吩咐门房落栓。
……
步兵统领衙门毫不手软地镇压了儒生,将为首的几个关进了大牢。
皇帝处理好政务准备离开南书房,身边的内侍低声道:“已经将姻奉竹送回房里,不过今晚姻奉竹恐是彻夜难眠。”
皇帝将手里的玉龙丢给内侍,利落地整理袖子,“也该让他好好想想,若是再想不通,姻家也就没救了。”
内侍忙低头陪着皇帝前行。
等到皇上坐上步辇,内侍才问,“皇上是去养心殿还是……”
皇帝微闭上眼睛养神,半晌才道:“景仁宫那边灯可还亮着?”
“亮着呢,”内侍立即道,“要不然奴才去通禀一声。”
皇帝颌首。
内侍忙遣人去景仁宫通传。
皇后娘娘穿戴整齐在门口接驾,皇上的神色看起来比这几日都好许多。显然胸口的怒气已经发放出去一些,姻奉竹的人头还在颈上,真是不易。
皇后让人摆了小宴端上临窗大炕。
皇帝依靠在引枕上半晌才抬起头看皇后,“漪澜堂可还热闹?”
“热闹,”皇后娘娘亲手沏茶,嘴边挂着一抹闲适的笑容,“太后娘娘说烟火极好看的,今年的灯谜的很有趣儿,太后娘娘、惠妃、德妃、淑妃妹妹准备的赏赐一件都没剩。”
皇帝听得这话脸上有了些笑意,“你的呢?”
皇后微低下头脸颊上飞起一丝红晕,“那就看能不能被猜中。”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听得这话忙轻手轻脚地走下来,眨眼功夫就捧来了一只花灯。
皇帝看了会儿精巧的花灯,这才起身,“好,那朕就来猜猜看。”
皇后娘娘嘴边的笑容更深,走到灯影处,皇后的笑容收敛了些。从前少年夫妻是满怀真心,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世事变化,此情终究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如今她和姻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拿纸笔来。”皇帝忽然兴致勃勃。
景仁宫的烛火一跳,仿佛整个宫殿也跟着亮起来。
……
梨鹅香,软金帐。
整个内殿仿佛比平日多燥热,帐子里人影缠绵,持续了好久才安静。
宫人换好干净的被褥,帝后躺下静等着安眠。
不知是不是触到了年少时的情怀,皇帝少有地提起政事,“外面闹的那么欢,漪澜堂里就没有动静?”
“怎么没有,”皇后将听到的都说出来,“现在烧在康郡王妃头上,若是不伸手拦住,恐怕很快就要殃及臣妾,毕竟臣妾也召见过姻语秋。”
皇帝闭上眼睛,“这已经是朕第二次听到关于康郡王妃的传言。”
皇后道:“传言向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那也不一定,若是都摆在眼前,是非对错一眼即分明,康郡王如今已经在他身边,不如调用周元景……他也仔细看看这对表兄弟。皇帝淡淡地道:“你可知晓帮着姻家说话的都有谁?”
并不是在问她,而是想要她静静听着罢了。
“除了郑阁老就是才取的探花郎。当初被搅进科场舞弊案里,在大狱中不肯屈从,复考之后又中探花,没想到经了这么大的磨难依旧性子秉直,在南书房当值时,朕偶然问起他,他竟然敢替姻家人说话,就算是为了大周朝社稷,胆子也委实不小。”
皇后半晌才道:“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一直臣。”
直臣难得,就算有愤杀之心也要忍住。这是高宗皇帝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能不杀直臣的皇帝实在是少之又少。
皇帝伸手拍拍皇后,“劳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
皇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
琳怡这晚睡的很沉,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人在摆弄她的手指。
碧绿的玉扳指轻触在她手背上,仿佛正静等她醒来。周十九当值了一整晚,竟也不觉得疲累。
琳怡想要收回手。
“嘘,元元不要动,马上就要抓住了。”
琳怡这才停下动作。
外面渐渐亮起来,不知是谁在窗子上放了一面小镜子直接将阳光送进屋子,周十九拉着琳怡的手向前伸,手指润在阳光下,温暖而柔软,一只雀鸟落在窗口,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手接着向前伸,圆圆的光团落在手心,似是握住了整束晨光。
【第一百九十一章】倾倒
从海外流传过来的镜子照出的光格外透亮。
照的琳怡从袖子中露出的半截手臂都格外莹白。
周十九将手指反扣,头沉下来在琳怡脖颈上,“太阳也落在元元手心了,怎么办呢?元元是不是很喜欢,喜欢就攥住千万别给旁人。”
这男人在外面衣冠楚楚,在家中就像小孩子。
琳怡要起身,耳边就传来周十九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琳怡换了件蓝色折枝花褙子从内室里出来,白芍道:“桐宁正在外面候着。”
琳怡觉得意外,会有什么事。
琳怡坐在椅子上,白芍将桐宁领进门,“怎么了?”琳怡喝口淡茶。
桐宁进来行礼道:“郡王爷匆匆忙忙回府,小的没有跟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小的就等在一旁。”
琳怡下意识地睃了一眼挂着鹅黄|色苏绣帘子的内室,现在看来周十九不像是有别的事,难不成急匆匆地回来只是为了放面小镜子。
琳怡道:“郡王爷歇下了。”她对周十九不是完全了解,但是至少她知晓周十九在有事的时候不可能睡着。
桐宁放心地下去歇着。
琳怡将府里的事整理了一遍,这才去周老夫人房里请安。
昨晚中元节,周二太太郭氏主动留下来在郡王府帮衬。
“皇后娘娘怎么会问你这些。”周老夫人装作一无所知。
琳怡干脆直言不讳,“因为都说消息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
周老夫人惊讶,郭氏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桌子上,旁边的丫鬟忙过来伺候。
周老夫人道:“多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将你叫过去问,否则我们真是洗不清冤屈了。”
琳怡皱起眉头。“经过这件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总要害我们家。”
脸上是一副没有主意有委屈的表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算计。周老夫人仿佛在思量。“不是说有很多人和郡王爷政见不一?朝堂上的火烧到内宅也是常见的,只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能明察秋毫,我们也少了冤屈。”
话说的轻松,是早就想好了退路。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能将自己择清。
“婶娘,”琳怡软声道。“有时间您带我去多拜见宗室营的长辈,这次见面才知道还有许多亲戚不认识,将来到了外面见到却说不出话来。那有多尴尬。”
这是间接地在说她没有做好长辈的本分。借着这件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让她没有法子拒绝,“好,”周老夫人亲切地道,“等过些日子我常带你去宗室营串串门。”
琳怡这才笑着端起茶来喝。
“郡王爷身子怎么样?”周夫人平常地问起来。
正好戳中琳怡最大的问题,琳怡和周十九要慢慢地小心翼翼建立起信任。互相了解对方,走进彼此的生活。
“郡王爷这段日子辛苦。昨天一晚在宫外当值,今天早晨才回来,”琳怡说着顿了顿,“我已经让厨房炖些补品,现下入秋正是最好的时候。”
郭氏听得这话笑着Сhā嘴,“关切郡王爷谁也及不上郡王妃。”
周老夫人也笑起来,满怀深意地看了琳怡一眼。
从周老夫人屋里出来,郭氏和琳怡边走边说话,“总算告一段落,你也该歇歇了。”
琳怡道:“二嫂身子怎么样?昨晚府里都靠二嫂。”
郭氏笑道:“你都安顿好了,我不过就是做个摆设,倒是听说今年北海很热闹,要不是有儒生闹事也就圆满了。”
郭氏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很实在,没有特别的热络,说话也不大遮掩,让人不大能挑错处出来,甚至于之前当着她的面还提醒她有些传言不好。
郭氏是聪明却仿佛并不刻意去害人。
郭氏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娃娃送到琳怡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且试试,要摆在头顶的小柜上,”说着脸颊微红,“只要有了子嗣,情形就会好起来,新媳妇总是难的,一言一行都有长辈瞧着。”说到最后颇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这样一想郭氏也颇不容易,明面上嫁给了宗室,周元贵却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虽然每月领着朝廷的供奉,却因没有分家事事都要听从周大太太甄氏的,甄氏有个怪脾气,从来不用旁人用过的家伙儿,自然就用家里最好的,周元贵夫妻分在房中的则是甄氏看不上眼,要不是周元贵惧怕周元景,郭氏又是没脾性的,家里恐怕早就闹个不安宁。
郭氏这份忍性就不能让人小瞧。
郭氏想到一件事小声和琳怡道:“上次因老爷玩虫伤了郡王爷和郡王妃,老爷收敛了不少,如今家里只剩下几只虫罐,”郭氏说着向琳怡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郡王妃才好。”
那件事着实成全了郭氏,不但除了童妈妈这个心腹大患,还让约束了周元贵。
琳怡笑着道:“二嫂再这样客气,一家人要怎么相处。”用郭氏手里接过小瓷娃娃,别的话也不多说。
郭氏跟着琳怡去厨房里看琳怡做药膳,又跟着琳怡学做了小糕点,妯娌两个这才说说笑笑地分开。
回到房里,巩妈妈也打听到了消息,“二太太和大太太在宗室营那边闹了不痛快,二太太怀着身孕想要多加菜,大太太生怕大厨房做出的饭菜不合二太太口味,让二太太那边开了小厨房。”
小厨房开销自然要用郭氏自己的,甄氏将这个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想而知郭氏平日里在宗室营那边能不能拿到好处。
巩妈妈接着道:“大太太还说从前有老太爷和老夫人那份家里还算宽裕,现在老太爷和老夫人去了康郡王府,家里下人却没有减多少,公中的银子每月都捉襟见肘,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家的人怎么说怎么有理,你若和她强辩她就会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元贵在外也是浪荡公子的名声,光靠郭氏也挺不起脊背来。
不过甄氏也着实没有高明的手段,什么时候折腾不好,偏在郭氏怀孕的时候发威,恐怕最终落不得好处反而要碰一鼻子灰。
巩妈妈道:“看样子,二太太想要靠向郡王妃这边,”说着一顿,“奴婢觉得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得将来做了郡王妃的助力。”
琳怡倒不在乎谁帮谁,只是希望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真的一团和睦不要互相算计。再说郭氏那么聪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哪里用得着她伸手帮忙。
到了晚上周元景和甄氏一家果然也坐车过来。
中元节过后,大多数人家还要聚在一起吃饭。
周元景正襟而坐满面喜气,甄氏也是笑逐颜开,不停地说话哄着周老夫人高兴,周元贵落在椅子上自得其乐,郭氏虽怀了身孕还张罗着给琳怡帮忙。
琳怡将郭氏安顿在椅子上,让巩妈妈去摆席,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宴。
吃过饭,周老夫人书书屋最快更新拿起茶碗细细品着茶。
周元景这时候说起好消息,“今天遇见领侍卫内大臣,说是看到了郡王爷往上送的折子。”
周老夫人意外地抬起眼睛。
领侍卫内大臣。
屋子里一阵子落针可闻。
周元贵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后知后觉,“大哥要有差事了?”
领侍卫内大臣都开了口,可见差事是真的有眉目了。
宗室做侍卫不新鲜,却从那么多人当中能取上去也是不易。
周元景笑着看向周十九,“这多亏了郡王爷。”
周十九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
甄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扎人的视线都柔和了,也亲切地道:“日后还要郡王爷帮衬着。”
周元贵也不再揉手里的鬼脸核桃,“是什么时候的事。”
甄氏笑道:“也是才有的。”
周元贵很是高兴,“怪不得我遇见元珹说改日要请我们兄弟喝酒,我还纳闷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什么时候竟这样大方。”说着自个儿笑起来。
周元贵大约是满屋子里最没有心眼的一个。
甄氏望着红灯高照,心里一阵敞亮,之前老夫人百般阻拦,她还以为自己争取真的错了,万一老爷被分去康郡王的护军营,那岂不是将自己送到别人手心。这段日子她是恨不得康郡王被姻家牵连。
没想到结果出乎她意料,老夫人也会算漏。
这下子该有多风光,在宗室营总算能抬起头来。
周元贵呵呵笑一阵,“别的我不知晓,前任领侍卫内大臣还不是皇上在潜邸时的王府护卫。”
甄氏乜了周元景一眼,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就算有爵位也及不上了。
周十九和琳怡从周老夫人房里出来回到第二进院子,白芍正遣丫鬟去打水来,正好看到脸色苍白的巩二媳妇。
【第一百九十二章】贪欢
“怎么了?”白芍和巩二媳妇到一旁说话。
巩二媳妇看看主屋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白芍姑娘这几日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郡王爷是不是赏了巩二银子。”
白芍还没理清巩二媳妇整句话的意思。
巩二媳妇低声道:“先不要和我婆婆说起……”脸颊微红“我婆婆……”巩二媳妇声音越来越低。
橘红正好撩帘子出来,巩二媳妇立即闭上嘴向白芍点点头,然后退了下去。
橘红看着巩二媳妇的背影“来寻巩妈妈?巩妈妈今天走的早些。”
白芍道:“我与她说了。”说着吩咐小丫鬟去取温水来。
琳怡在梳洗的时候听白芍说起这个。
白芍道:“巩二媳妇是心细的,说不得发现了什么。”
既然提到了赏银,那就是跟银钱有关,下人的月银都是固定的,定是有多出来的银子巩二媳妇才会这样担忧。
白芍有些奇怪“其实这件事问巩妈妈更方便些。”
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有问题这样不是更好遮掩。
“那不一样”白芍还没嫁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巩妈妈喜欢长子比二子多些,巩二媳妇是怕被巩妈妈苛责“你不是和巩二媳妇平日里相处的很好吗?”比婆媳之间有时候头脑一热情愿相信朋友。
白芍目光闪烁“我是一定会跟郡王妃说的。”
这就对了,琳怡微微一笑“若是巩二有什么问题,巩二媳妇情愿我给巩二一些教训,而不让巩妈妈知晓。”
白芍梳理好琳怡的长发“那怎么办?”
琳怡道:“让人去查查巩二最近如何。一会儿我会问郡王爷有没有打赏巩二。”
白芍应一声,刚出门看到等在院子里的陈汉。
陈汉递了消息进来。
琳怡转身进了内室。周十九靠在软榻上。看完手里的信函,抬起头来看琳怡,似笑非笑十分温柔“姻老太爷将《律疏》送进京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姻家终于低头。不是向权利低头而是正好在恰当的时机,从前跟着旧主的那些姻家人都已经入土。几代传下来再怎么言传身教,从前那些情绪也自然会淡一些。
周十九笑着看琳怡“你怎么劝动了姻语秋?”
她也没怎么劝。不过是让人打听到姻氏族中有人愿意与官宦之家结亲。姻家本是大族,不可能所有族人同仇敌忾,面临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危险,其中会有人想方设法自保,真正执着的不过是和宗长相近的几家罢了。
姻语秋先生的父亲姻老太爷如今是子孙绕膝,若是此时此刻他还不肯退一步。就真的是将子孙送上断头台。
琳怡道:“我还说,李公一时激愤辱骂高宗。不但殃及全家,还牵连朋友、学生加起来三万多条性命,高宗命李公眼看着血流成河之后才杀他,李公临死之前是否后悔因自己害死这么多性命”人人不敢提李公案,是因知晓高宗之过,这其中李公就无罪?“前朝名臣陈公,是姻家先祖亲自请去朝廷为官,陈公一生鞠躬尽瘁,死后立庙供奉。前朝皇帝建国之时也曾屠杀陈公全族,当年姻家又是怎么劝得陈公入仕?陈公的弟子就是名相童古,童古任宰相期间前朝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若不是有童古这样的宰相,前朝早已经败落,童古死后被前朝皇帝赐谥号‘文忠’。”
当今皇上赐姻家忠勇侯。姻家是文官,哪来的“勇”字,不过是讥笑姻家有勇无谋,实在无法堪比前朝的童古。
姻家就算死,换不来当年李公的名声,倒是能堪比李公案的凄惨。
虽然皇上开始起了杀姻奉竹的心思,可是要改变想法也并非不可能,看似一瞬间的转圜,实则不少人为之努力。
周十九定定地看了琳怡片刻,豁然笑道:“元元从心里也是不赞成姻家的,之前因姻家之事生气,是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
之前生气是不是因周十九说出的话让她无法反驳?
不全是,她和周十九的想法不同。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她想的不是从中获利,所以她的抱负并不远大。
周十九笑容如流水般“这次帮姻家,是皇上果然有此意。”
琳怡颌首“是姻氏一族的福气。”
周十九起身和琳怡一起躺在床上,伸手将琳怡抱在怀里“不光是姻氏一族的福气”笑容清朗“若是你我没有成亲,姻家也不会有这个结果”周十九说到这里语调极缓“元元你说是不是?”
若是平日,她不过是听着一笑。
周十九却意外地听到轻轻的声音道:“不知道,没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
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让人觉得床头的花格外香。
琳怡向薄被里缩缩,周十九伸手过去放在琳怡纤细的腰身上。
怀里本来放松的人,好像立即紧张起来。
周十九低下头靠近琳怡。
“郡王爷明天还要早些走吧?”好几日没有好好歇着,不会觉得累?
周十九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又轻叹口气“元元怎么能用过就丢下不管。”
琳怡没有向往日一样就顺从周十九“用过了……自然就……要放下……”
周十九仿佛没有预料到琳怡会如此,微撑起身子看琳怡。
灯光下琳怡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好久才抬起头茫然地看周十九,好像不明白周十九刚才的隐喻“郡王爷,妾身说的不对?”
周十九优美的唇微微上翘,乌黑如缎的黑发落下来在琳怡耳边,眼睛犹如珍珠般光亮目光脉脉,一瞬间仿佛有些疲累“元元说的对,我还真觉得有些累了,太医说秋日宜进补就是要藏纳元气。”说着手指轻挪和琳怡交错握起来。
明知他不是这个意思,可不知他下一句如何转圜,她眼眸微横,只等着周十九下句。
“汉世只所谓名士者,其风流可知矣……瑶琴易趣,可养风流,更能修补元气……”周十九静默片刻,微笑不变“天地之道,阴阳相融,元元人生苦短,你和我也该顺乎自然,值此天人之际,合而为一。”
琳怡脸上一红,又羞又气,《春秋繁露深察名号》里却是说,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却被周十九断章取义,用作这个意思,琳怡嗔极了反生笑意,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闪闪发亮。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知晓,就算害羞眼睛里的神采也不肯服输。柔弱女子却动得四两拨千斤,无论面对何人都能不慌不乱。
他的眼睛清澈如同黑夜中的繁星,无论何时都能噙住一丝微笑,他从小身边没有父母,这笑容来之不易,换做旁人定是没有今日的地位。在这一点上就可让人倾服。
依周十九的意思,她怎么敢收的起这样的利器在身边……只要想到这个,琳怡目光烁烁,笑意难消。
周十九微微弯唇,软软地压在琳怡的红唇上,舌尖轻挑,缓缓与她的纠缠。
气息热起来,带着青涩和磨人的酥软。
周十九伸手解开琳怡的小衣,昏昏暗暗的灯光下映着他健硕的身体,小麦色的皮肤饱满光滑,琳怡一只手轻抱上周十九的肩膀,这样自然地回抱让两个人更加肌肤相贴。
皮肤比平日里灼热,这样和她贴在一起,让她一阵心悸。
身体有规律地触碰,让她忍不住想要缩起来。
周十九却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裤子上。
隔着薄薄的布料,却能触到灼热的坚挺。
琳怡要缩回手。
周十九低声笑“元元,我们生同衾,死同|茓,生就为彼此,不必害羞。”
这些带着笑意的话,听到耳朵里,她的手也忘了往回撤。他是从不害羞……
周十九脱下身上的仅剩的衣衫,笑着再次吻上琳怡的唇,手从她胸前滑下来握住她的腰身,微顶开她的腿覆在上面。
缓慢的触碰,让周十九英俊的脸颊微红。
琳怡恰好抬起头来看,四目相接他偏偏选在这一刻缓缓地进入,让她将他眼眸中渐渐扩大的愉悦看了清楚。
就像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慢慢向前要刺破她的心脏,一直刺进里面最深处,让她只要心跳就会觉得疼。
“元元,天不亮了。”
周十九的目光清朗而温软“元元,天就不亮了多好。”
……
天越来越冷,早朝的时辰不变,感觉刚刚躺下就要起身似的,护卫皇宫的武官做的实在辛苦。
坐在软轿里瞌睡的文官被武官耻笑,武官也是强打精神~~-充颜面罢了。
这么早起来也没事做,琳怡起身送走周十九,喝了杯橘红递来的热茶,又躺回去歇着。
很快就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噩梦
琳怡好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睡一觉。
放下所有的心事和负担。
不一会儿功夫琳怡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想要睁开眼睛却眼皮发沉。
“新奶奶睡了一晚了怎么还不醒过来?”
“听说新奶奶身体一直不好,该不会真的就……”
“别乱说,也没真的烧伤哪里,郎中不是也说无大碍,且歇两日就能好了。”
“请的郎中也不是我们家常用的,外面满是叛军,谁也不敢轻易出门,听说京里已经死了不少人。这清君侧到底是要清谁呀?”
“这些我们哪里知晓,还是好好看护奶奶才是。”
不知是谁的脚步声响,琳怡听到橘红的声音“窗子怎么开这么大,风吹到奶奶怎么得了?”
“是郎中这样吩咐的,说是见见风对奶奶有好处。”
橘红的声音沙哑“你们下去吧,这里有我在。”
一阵走路声响,门也被关上。
似是橘红走到她身边,琳怡想要用力捏下手指让自己醒来,小拇指却只是微微一动,眼睛上如坠千金“奶奶,您快醒过来吧”橘红哭哭啼啼“怎么就着起火来,早知道奴婢就不该离开,就守在奶奶身边,也不会出这样的差池。现如今京里乱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陈家传回消息说太太听说婚房失火,当即就病紧了,二爷又出京避祸……您要是真有个……奴婢都不知要去寻谁啊。”
橘红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玲珑的声音“大爷来了。”
“奶奶还没醒过来?”
这声音熟悉。
琳怡仔细思量,心中豁然一亮,是林正青的声音。
林正青怎么会在这里。
橘红又怎么会喊她“奶奶。”
这明明是康郡王府。她前世嫁给林正青,今生已经嫁给了周十九。
琳怡豁然醒过来。下意识地去碰床边的线绳。外面听到铃铛声响的橘红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小丫鬟,捧着沐盆,巾帕和靶镜脂粉。
“厨房里熬好了粥。做了几样点心”橘红笑着道。“奴婢还以为郡王妃要多睡一会儿。”
看一眼架子上的沙漏刚好卯时,就算是睡回笼觉,琳怡也习惯这时候醒过来。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不管是和前世还是和现在都没有半点的关联。
她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样的梦困惑。
每次都仿佛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换好衣服。巩妈妈将府里的管事婆子叫来回话。琳怡接过橘红手里的银熏球。府里出了那么多传言,虽然并不属实,可是也算提醒了她要防患于未然。
等到管事婆子都退下去,很快橘红就从一个媳妇子嘴里得知新进府的成婆子经常鬼鬼祟祟地独来独往。
特别是在周大太太甄氏进康郡王府的时候,成婆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四处活动。
“说得可清楚了”橘红道。“不用我怎么问,就都说了出来。”趁着这个机会表忠心的确是个好主意。
白芍不拘言笑。不论是小丫鬟还是媳妇子都怕她,橘红亲和擅长说笑,特别是爱吃甜食,走到哪里吃些别人送上来的小点心就能让人放松警惕,最适合打听消息。
玲珑本来哀怨地想要和橘红换换活做,听到琳怡这番理论立即高高兴兴指挥小丫鬟晒被子去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请巩妈妈过来?”橘红顿了顿“还有申妈妈,申妈妈前阵子也是帮忙布置中元节。”说不得郡王妃要“问问”申妈妈的意思。
琳怡笑着摇摇头“不能因一件事就捕风捉影,再说外面的传言也不实”就算拿到人也没有着实的证据,传出去还当是她利用下人去陷害谁,说不得又会有几个无辜的人到处哭诉“府里总要有人做事,别弄得人心惶惶……”
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琳怡笑看橘红,周大太太甄氏不会只用这婆子一次。
她早就说过,到时候大家脸面不好看,甄氏和成婆子都该知晓。
将近巳时末康郡王府的门房才瞧到郑家的马车,琳怡将郑七小姐迎进屋,琳怡在信里才和郑七小姐说,康郡王府池塘里的鱼被她养的肥肥大大,下一次郑七小姐可以直接过来钓鱼了。
郑七小姐接到信就赶了过来。
前些时日郑七小姐回去郑氏族里观看一位堂姐出阁,郑老夫人这样安排也有要避免郑七小姐和琳怡、姻语秋先生来往过于密切,上次安国公案郑七小姐委实在郑老夫人眼皮底下给琳怡写了好几封信,郑老夫人怕自家的孙女在关键时刻惹出祸事来。
再说郑家这门亲事,办得十分风光,郑七小姐这位堂姐嫁给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二子,那位公子也是才思横溢,两个人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惠和郡主觊觎这门亲事已久,最终让旁人先登堂入室。
郑七小姐瘪着脸道:“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也不见得就有多好,原来袁家老爷就做过掌院学士,后来那个科场舞弊被处决的不也是掌院学士……要说一定要嫁人,我才不愿意嫁去书香门第。”
琳娇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儿媳妇。
郑七小姐说的轻松,难过的是惠和郡主,琳怡能想象到自己看中的亲事被同族人抢走之后惠和郡主的心情。
在郑家有郑老夫人和惠和郡主宠着,郑七小姐还觉得规矩太多,若是嫁去书香门第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不过总是要出阁的,尤其是在京畿,只要晚嫁几年就会被人说闲话。郑七小姐的脾气直率已经是京畿有名的了。
郑七小姐道:“大不了就不嫁。”
琳怡听着这话啼笑皆非。
不能不嫁,可是惠和郡主又不能将女儿送去婆家受罪,最好的法子就是寻一个能包容郑七小姐的婆婆和夫君。
琳怡在绣周十九的斗篷,郑七小姐凑过来瞧“我母亲说,若是能找门亲事像你和十九叔一样,她也就放心了。”
她和周十九?其实并不算脾性相投。不过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能试着互相适应,相敬如宾。
琳怡微笑半晌才道:“依我看你的女红要学一些,别整日就玩那些鞭子。要等到将来嫁人之后真正管家了,才能随性些。”
提起管家,郑七小姐眼睛一亮“祖母这段日子一直跟我讲这些。”
郑七小姐性子虽然直率不一定就排斥中馈上的事,特别郑老夫人和惠和郡主都善用人,郑七小姐从小耳听目染也学会了。
琳怡和郑七小姐说了会儿话,这才让人备马车将郑七小姐送回郑家。
临走之前郑七小姐还道:“改日我去陈家看老太太。”
琳怡笑着应下来,又让丫鬟将给郑老夫人和惠和郡主的回礼拿上马车,亲眼看着马车出了康郡王府。
琳怡回到房里,打开郑七小姐带来的礼物,一支赤金累丝宝石凤凰步摇。郑七小姐送给她的都是些小巧的顽物,这一次怎么送的这样贵重,倒像是惠和郡主送给田氏那些。
虽说不论是和郑家还是惠和郡主走动的都很近,却也没有在平常日子里送这样的东西。
琳怡微微迟疑将步摇放回盒子里,郑七小姐在她面前无话不谈。
惠和郡主这时候让郑七小姐来和她说翰林院掌院学士家公子的亲事……
难不成惠和郡主想要她帮忙做保山?
可是这样遮遮掩掩也不知道郑家到底看上了谁。
……
到了晚上琳怡和周十九吃过饭去屋里说话。
“我想在京里开个铺子。”琳怡一边和周十九下棋一边说起,这段日子她正琢磨着要做些什么,正好周十九手里有间在京里的铺子最近租期到了,周十九的俸禄不少,可是郡王府太大支出也要不少,现在就要想着开源节流才能将日子过起来。
“准备做些什么?”周十九笑着问。
琳怡落子在棋盘上“还没定下来,只是有这个想法,所以先问郡王爷有没有好主意。”
周十九看着眉宇飞扬的琳怡“你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我帮你想想能不能行得通。”
琳怡抿嘴一笑“我是觉得等商船出去一趟回来,只怕京里的铺面会紧张,租给旁人一签就是十年的纸约,到时候想要后悔加价也来不及”就算海禁一时不开,三年五年内必定见成效,可是谁也不肯短租商铺,这样两面为难,她就想自己留下做“我看京里的绣样没有福宁见到的好,倒是想请个成衣匠,做间成衣铺。”
周十九微微笑着“有没有想过要卖书画?”
这个她想过,只是书画万一卖不好,容易出差错,比起成衣铺她自然更喜欢书画“成衣铺只要找一两个好的成衣匠,卖书画就不一样了,里面讲究太多,我做不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情趣
周十九也不想勉强琳怡,听到琳怡的说法笑了笑,好半天沉下头眯起眼睛,“我的不能拿去卖?”
“什么?”琳怡收回棋笼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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