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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错过前世、期待来世、执着今生 > 第八章

第八章

听说小意外没伤到王妃和小孩,听说这次的意外让王爷更加疼惜王妃,他们鹳鳔情深,不管王爷走到哪里,王妃便跟到哪里。

菀茹成功了,成功赢取煜宸的所有注意力。

然而有许多事情没办法藉着“听说”传出去。

比方煜宸经常在半夜里,悄悄来到采青门外,对着她不安宁的睡颜叹气。

又比方每次煜宸在听过小夏的报告后,愁眉深锁,苦恼自己有本事处理军国大事,却没本事解决采青的妒忌。

但不管如何,他总认定问题出在采青身上,是她的幼稚天真,是她的不通世间俗务,才造弄出若­干­问题。

他乐观地相信,总有一天采青会长大,到时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眼前要务,是让大夫好好照料她的身子。

听说采青很合作,她吃药、吃饭,积极储存体力,她努力让自己有本事走出房里,她的合作让煜宸很满意。

他想,那次的严重打击,终于让她学会面对现实情形。

为了奖赏她的“看开”,在军队开拔前,他特地绕到她房里。

“小鱼儿。”

一个轻声呼唤,柔了她的心,彷佛他们又回到夏季,在杨柳树下、在池塘边或者是绿意盎然的山谷底。

没有争执、没有唾弃,她的小鱼儿始终悠游于他心底。

她转身,甜甜的笑容浮起,她用最快的速度遗忘,遗忘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不愉快和委屈。

“你还好吗?”他又问。

那是关心,绝对绝对是关心!没有菀茹姊姊在身边,他们的独处不必战战兢兢,不会有火爆和不满情绪。

“我很好。”

她仍然虚弱,但她执意走到他面前,扶着桌、扶着墙,缓慢地。

尽管他们的距离对她而言稍嫌遥远,没关系,只要她尽力,终会走到他身边。

“你不好。”

大步一跨,他把距离缩成零,他站在她面前——温温的掌心扶起她的身体。“但是,只要你想通,肯和菀茹好好相处,以后菀茹与你都会很好。”

她是想通了,不过不是想通如何同菀茹姊姊相处,而是想通菀茹姊姊绝不允许任何人同她共享婚姻。

所以,成为他婚姻里的局外人?没关系,只要他的爱情里,某个小部分容许她占据,她便死心塌地。

“为什么不说话?不同意我的说法?”

他的大手磨蹭上她瘦削脸颊,心疼,圆圆的河豚成了细细的柳叶鱼。

“没有。”她乖巧合作,相聚之期不多了……

“还会再去挑衅菀茹吗?”

“不会。”她尽力学习保持距离。

“第一次见识到女人的妒嫉,若非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手足姊妹会为了男人相忌。”

“我也不相信。”不相信温婉良善、处处替人着想的菀茹姊姊,竟会为了争夺丈夫挺身迎战。

“所以,奉劝天下男人,齐人无福!”他苦笑。

“希望天下男人听得进去你的劝阻。”

她的笑容不比他甜,偎进他怀里,她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体温,暖暖的圈住她的身体。

“放心,固执的你我都能劝得动了,其他男人一定不难劝。”

抱起她,明显的轻了,他实在不该苛责她,虽然她任­性­赌气,但他相信,这段时间里,她并不好受。

“我想也是。”点头,她敷衍他。

“明天清晨,我要带兵出征,顺利的话,这次能将瓦敕族剿灭。”

“那得造多少杀业?多少­妇­女小孩倚门望,冀盼着丈夫平安归来,比起国家光荣,她们更在乎的是丈夫孩子的平安呐。”她叹气。

头靠在他颈间,手环住他宽宽的腰际,若他是她的丈夫,那么她会鼓吹他丢弃荣华富贵,平平凡凡和她过一辈子。

“你心疼敌人?”勾起她的小脸,他想吻她,冲动越来越甚。

“是的,但我更心疼你。”

“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我答应你,只要能不杀人,我尽量不造杀业。”

“我代天下的­妇­孺,感谢你。”

莞尔,他一直知道,小鱼儿是善良的,她爱护生命如爱护自己,至于这段时期……只是她短暂的不适应。

“等我凯旋班师回朝,我会亲自向你父亲提亲,并请求皇上赐婚。”

她没回答他,这个念头她早已断了想像。

“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你问。”

“你爱我吗?”

“爱……”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暖了她冰冷的心,笑容在转眼间亮起,然他接下来的语句,将她的快乐重新推回地狱里。

“只要你肯好好对待菀茹,我就爱你。”

懂了,他爱的是菀茹姊姊,不是她,任何人待菀茹姊姊好,他便爱屋及乌,换言之,他不爱她,真真确确。

把头埋进他怀里,她自我解释,当然,任何男人来选择,都会选择爱菀茹姊姊。

菀茹姊姊有一千一万个优点,在她身旁,自己不过是陪衬红花的绿叶,煜宸爱菀茹姊姊理所当然,没什么值得怀疑,正确的事情何必花­精­神去推翻?

“怎么了?”捧起她的脸,看她失去生气脸庞,他摇头问:“你又在钻牛角尖?”

她摇头,低声说:“放心,我保证,绝不欺负菀茹姊姊。”

“你这个样儿,叫我怎么办才好?”

煜宸喟叹,难道女人永远是女人的天敌?

抗拒不了了,他俯首,吻上她小小的­唇­瓣,辗转流连,她的馨甜一寸寸染上他的知觉,但是……他也吻上她苦苦的泪水……

jerry27 2007-07-31 09:49

清晨,采青从梦中惊醒,尚未下床,就听见小夏匆忙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糟糕了,王爷他……”

“打输了吗?”没关系——输赢都没关系,只要他周全健康,其他的事都不打紧。

“是打赢了,但王爷受重伤。”

“重伤?”她一惊,弹身下床,顾不得其他,她匆匆往外冲。

小夏忙圈住她。“小姐,别这样,大夫已经集合到王爷房里诊治,您先别慌啊!”

慌啊,她当然慌,他答允过平安,怎么……怎么可以受重伤?

­唇­在抖、心在抖,她全身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我要去看他。”她执意。

“小姐……王妃不会让你进去的。”

这是王妃刚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放采青小姐进屋。

停下冲动,采青叹气,是哦,她怎么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抿抿­唇­,她是真的心慌呀!

“你知道王爷的情况吗?”

“听说,王爷不肯听将军们的话,把所有敌人尽数杀光,在招降时,一个瓦敕族巫师手握白­色­粉未洒向王爷,王爷闪避不及——双眼被白粉沾上,当场剧痛难当,听大夫们说,王爷的眼睛是没得医了。”

“没得医?什么意思?是全盲,再不能视物吗?”

“别慌啊,林将军快马加鞭请来了宇文大夫,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入府,准备替王爷诊治,他是个神医,连死人都能医活的,说不定,他有办法救治王爷的眼睛。”

“是吗?”谢天谢地,但愿宇文神医是他命中贵人。“小夏,拜托,我们去看看好吗?”她拉住小夏,满脸盼望。

“小姐,王妃她……”小夏为难。

“不打紧的,我们不进去,只是守在外面,若是有一丁点儿消息传出来,便能马上知晓。”

她心急如焚,就算看不见他,至少让她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吧!

“小姐,你的身子骨未大好,万一出去吹了风,又更坏了,可怎么办才好?不如你躺着歇歇,我替你去打探消息……”

“我哪里躺得住,走吧、走吧,留在这里我心慌得厉害。”她决定了,不管小夏相不相陪,她都要去等消息。

拗不过采青,小夏一跺脚,气自己多嘴,事至此,她只好扶小姐走进王爷院落里,希望王妃不会因这件事怪罪到她头上。

王爷屋前,一群人在门外候着,他们低声讨论王爷的病情,和出事当时的情景。

“我早禀告过王爷,瓦敕族人野蛮剽悍,招降对他们是没用的。”林将军说。

“对啊,但王爷坚持不造杀业,可是战场上,不是我杀敌人就是被敌人杀,哪容得了­妇­人之仁。”

所以说,是她的“­妇­人之仁”害了他?

他不该听她的,她是始作俑者,该死,缺乏见识的自己,凭什么向他提出建议?

美目凝珠,泪水翻下香腮,都是她的错,要是别跟他提造杀业就好了。心在拧,胃在翻搅,全是她多事,造就他的不幸,若是他从不认识自己,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场劫难?

“宇文大夫出来了!”

门开启,所有人全蜂拥而上,将大夫包围。

“宇文大夫,王爷的情况如何?”

“王爷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外表的皮­肉­伤,我上了药,只要按时服药换药,不出半个月自会痊愈,比较麻烦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被毒物炙去外面一层膜,造成他睁目不能视物。”

“不能治吗?”

“可以试试,但王爷不愿意尝试我提出的方法。”

“为什么不试?”林将军急问。

“我的方法是用一对活人的眼珠子替王爷换上,王爷说这种方法有违天理,说什么都不肯换。如果各位有办法劝得动王爷的话,请尽快劝解,我担心时间拖越久,治疗成效会越糟。”

几乎是在宇文神医说话同时,采青便决定把自己的眼珠子送给煜宸,推开小夏的扶持,她趁着人们议论纷纷时,偷缝进入屋内。

屋里静悄悄,煜宸服过药已然睡下,怀了身孕的菀茹坐在他床边暗自垂泪。看见床铺上苍白的他,采青忍不住热泪盈眶,轻轻走近,她想触触他。

菀茹抓住她,不准采青碰到自己的丈夫,怒眼相瞪,菀茹把所有的恨转嫁到采青身上,拽住采育的手,她硬将采青往前厅方向拉扯。

走至前厅,菀茹甩开她。

“你来做什么?”菀茹咬牙切齿,愤怒教她失去往昔的温柔婉约。

“我只是……”

“你给我出去,他是我的丈夫,我会自己照顾,”她将采青往门边推挤。

“菀茹姊姊,我们谈谈吧!”她回身拉住菀茹的手,面带哀求。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除了带给我不幸,你还能做什么?”

采青掠过她的问话,直达主题。“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安在煜宸哥哥眼里吧!”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你不过替王爷挨了一刀,他便忘记我是皇帝赐给他的妻子,若是你把两颗眼珠子给了他,我在他心里可还有立足之地?”

“你别说是我,就说是某个重伤小兵,临死前希望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他。”“等他痊愈了,会不知道你的眼珠子不见?我并不蠢呵,与其在他心目中失去地位,我宁愿他一辈子看不见,宁愿服侍他一生,教他心中只有我杨菀茹一个女人。”

“那么你派人送我回京城,我保证再不见他,不教他知道我和他的眼睛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仍放心不下,写一封信给大娘吧,要她时时看管我。我看得见的时候,她或许关不住我,我看不见了,还能往哪里跑?”

对于她的提议,菀茹默不作声,她低头想着所有可能­性­。

“菀茹姊姊,煜宸哥哥是你将依赖终生的男人呀,他还有大好前途,光明未来,岂能为了这次的意外,结束他人生的光彩?他需要一双眼睛,看着他未出世的孩子茁壮成长,他需要一双眼睛扶持你、照顾你,菀茹姊姊,求你……”她极力劝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菀茹冷静问。

“因为我爱他,我要他幸福,如果他的幸福是同你生生世世,那么我还是要他幸福。”

采青的笃定口吻让沈茹汗颜,这点,她承认自己做不到,如果他的幸福不是同自己生生世世,那么,她宁愿一手毁去他的幸福。

“菀茹姊姊……求你……”

“好,但是你必须在王爷复明之前离去!”她提出不合理要求。

“没问题。”她连考虑都不多考虑。

“我会告诉他,你不愿意和瞎子共度一生,要另外寻找自己的春天,所以不声不响离开这里。”她下猛药,想断去采青的念头。

这句话让人太伤心,采青泣然欲泣,却仍然重重地点了头——同意!

这下子,菀茹无法不动容。

采青的爱情世界她不理解,她不懂只有付出不能获得回报的爱情,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她决定成全采青的爱情,成全她的付出。

jerry27 2007-07-31 09:50

偌大厅房里,煜宸和采青面对面坐着,但他们看不见彼此,双人的眼睛处都绑着雪白绷带。

菀茹坐在两人中间,一口一口喂着煜宸喝粥,小夏站在采青身边,抱着小小包袱,愁了眉目。

是的,采青要回京了,临行前她苦苦哀求,让她再见煜宸最后一面,她不说话、不发出声音,她只想静静地倾听,听他的声音,幻想他的神采奕奕。

“那个小士兵……”煜宸张口问。

“王爷是指李江吗?很遗憾,他去世了,在昨天夜里。”

菀茹的手顿了一下,她了解煜宸想问的是什么事情,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然后将编过几遍的故事在他面前娓娓道来。

听见煜宸的声音,采青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红晕,是他呀,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充足,他的身体快好了吧?真­棒­!再不久,他又能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发号施令。

马背上的他,英姿飒飒,采青忘不了同他驾风驭云,那凌空的快感,那无限的安全与信任……

曾经、曾经是她生命最美丽的记忆……她想起深谷,想起为着她,煜宸哥哥不顾一切往下跳,她没告诉过他,醒来,看见他的眼睛,她觉得即使立时死去,亦是值得。

“他对本王有恩,要厚葬他。”煜宸说。

他不想牺牲任何人来成就自己,所以在确定除了换眼珠再没其他方式可医治眼睛时,他选择放弃,没想到一个伤重的士兵愿意捐出眼睛,赠他一世光明。

“是的,王爷,菀茹去上过香,李江死前希望能回归故里,所以我派人送他的骨灰回京,并擅自作主,致赠五千两给他的家人。”

“你做得很好。”他点头赞赏。

“李江崇拜您、尊敬您,听见您需要一对眼睛,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坚持把自己的眼睛给您,为回报李江的恩惠,王爷该用最快的速度痊愈,继续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菀茹没说错,采青是崇拜他、尊敬他,她的人生因为这样一个英雄而美丽。

她没幻想过爱情,却在坠楼时,接手她的爱情,他的大胡子、他的冷静,那副天塌下来都为难不了的自信,教她深深恋迷。

假设时空斗转,她会为自己自私,会捣起良心,欺骗他,全世界值得他婚配的女子只有一人,她的名字叫作杨采青。杨采青喜欢自由、热爱知识,也许她不够温良恭俭,但她肯为你付尽一辈子的真心真情。

“采青呢?为什么这几日她都不来见我?”煜宸问。

话出口,在场的三个女子同时愣住,小夏看着菀茹警告的眼神,拚死捣住自己嘴巴,将啜泣声吞回肚里。

菀茹则是充满怨地恨看着采青,为什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人是她,守着他、照护他的人也是她,她的尽心尽力还不够?为什么他还需要采青?

泪浸湿了采青眼睛上的白布,有悲伤哀恸,也有甜蜜温情。

她悲哀于他们即将分离,悲哀她再看不见他的眼睛,更悲哀他们结束于这样的场景——她看不到他,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哀泣。

至于甜在心的是,病中,他没忘记她,她始终存在他记忆里。

请骂她愚笨吧!他记得她,她便快乐得像条小鱼儿,她想游水、想唱歌、想赖上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这些“想要”不能被完成,但是她快乐开心,因为……不管轻或重,她在他心底。

“王爷,很抱歉,采青知道您受重伤,眼睛再也看不见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这个谎言,痛的不仅是采青,菀茹也不好受,她不是坏女人,从来都不是,她只是要求拥有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不同人分享爱情,怎是过错?

“小鱼儿又异想天开了?”笑开,他的说法让人讶然。

“菀茹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她肯定是去替我寻访仙人,治疗我的眼睛,有趣吧!你永远弄不清楚她鬼灵­精­怪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

采青明白了,她曾说过山谷里或者住着仙人,手指一点,让人起死回生。

是啊!她怎没想过仙人,说不定他们也会帮忙,把她和他的爱情连成一条线,从此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菀茹看着面泛红光的采青,他对她这么有信心,不枉她对王爷一番心意,嗜咬手指,此时此刻,她不能不残忍,同时断了两人念头。

“告诉我,有没有人陪采青出门?她不会照顾自己,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煜宸急问。

他的关心,坚硬起菀茹的意念,吞下哽咽,她瞥采青一眼说道:“王爷,对不起,采育离开前留下一纸书信给我,她说她没办法陪着终生失明的丈夫,她要的是能陪她走遍天涯,看尽千岳百川的男子。请王爷原谅采青,您知道她是好动、热爱自由的,她没办法……”

“被瞎子牵绊终生。”微笑僵在煜宸颊边,冷冷地,煜宸接下菀茹的话。

他早该知道的,没人能羁绊一条游鱼,除非你把她杀死。

煜宸冷静沉稳,他迅速替自己的心加盖城墙堡垒,不承认失意,不承认采青早已进驻他心底,他是骄傲的男子,不管有没有一双眼睛。

“王爷,请你……”

“不要怪罪采青?你始终站在她那边替她求情,对你,她该懂得感激。”

“采青年纪小……”

“算了,她想怎样便怎样,那是她的权利自由,我要休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他高高在上、他不卑不屈,就算采青的行为伤透了他的心,他也要表现得毫不在意。

“是。”

菀茹示意小夏,小夏点头,扶起采青往外走。

采青没有反弹,乖乖配合,她顺从地走出城,坐上马车,不在意一路颠簸。

她满脑子里,绕的全是煜宸的话语,他说离开是她的自由和权利,没有恋栈、没有愤然,只是淡淡的说想要休息。

原来在他心底,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有她,对他的人生没有太大意义,失去她,他亦不觉惋惜。

掀开车帷,北方的雪飘满她一身,洁净的雪花贴在她颊边,熨出点点水滴,分不清是雪是泪,冷从心间泛滥,一点一滴侵蚀知觉。

采青捂住嘴巴,一连串咳嗽,鲜血渍上雪白帕子,那是雪夜里绽放的清梅。

空洞双眼望着漆黑天空,永别了,她亲爱的王爷大人,即使明白他不会找来,她仍愿遵守承诺,一生为他守候等待。

jerry27 2007-07-31 09:51

大娘收到菀茹的信,明白了事情的约略经过,她觉得有必要让事情就此截止,不让它再有任何后续发展的可能­性­。

于是,她做主替采青找到一门亲事。

那是镇上有名的金家,金家上下虽无人当官,但金老爷经商能力高强,累积不少财富!他育有五子,其中最小的儿子金大元是弱智,连吃饭便溺都要人服侍。

这两年,宠爱儿子的金老爷想替小儿子延续香火,但正常人家的女子谁肯下嫁?

刚好,碰上急着嫁女儿的杨夫人,虽说采青双眼失明,至少这孩子聪明伶俐,秀丽可人,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下时间,一顶花轿就要将采青送入金家大门。

能嫁吗?不能嫁,虽然煜宸再不会遵守承诺,但采青打定主意等他,不管多久,十年八年,五十年或一千载,她都等候。

收拾包袱,拄起杖,采青耐心等待,等待夜深人静好安然离开。

她明白,离开家庭的护翼,活下去将是她最残苛的挑战,但她必须走,为着承诺。

梆子敲过,已是三更天,寒冷的冬夜里听不见唧唧虫声,她轻轻摸索,走到门边,一二三四……她一步步细数自己的脚步。这些天她为了逃家,努力摸清家里的每一条路线。

很冷,但她没停下,支持她的,是煜宸的影子、是他淡淡的温柔。

三十八、三十九……很好,第一个岔路口到了,往右是大娘居住的院落,往左是大厅方向,她该往左,远远躲开有大娘的地方。

“救、咳咳、救命……”

侧耳倾听,采青听见紊乱而虚浮的脚步声,还有几不可辨的呼救。

采青将方向调往右手边,她明白这是不理智的,但逐渐清晰的呼救声,决定了她的方向。

大娘身边的荷花猛地扑向前,抓住采青的裙角。

“八小姐!救、救大夫人……失火……”

“失火了?大夫人还在屋里吗?”她蹲身急问!但荷花已失去知觉,没办法回她半分。

抛下包袱,她迅速往大娘屋里跑,这里她来过无数次,路径早已熟悉。

不多想,她冲进屋里,火热空气炙上她的鼻息,火苗窜上她的衣服,她不觉得痛,只一心一意救下大娘。

“大娘,你在哪里?出出声,我是采青!”

梁柱垮下,千钧一发之际,她躲过去,对这一切,她看不见也无从反应,全是命运眷顾。

“大娘,你说话啊!”

浊气冲进喉间,一连串的咳嗽教她呼吸不过,她照管不到自己,还是往屋子深处走去。

终于,她听见大娘虚弱的叫唤。

“采青,我在这里……”

“我听见了,大娘,我听见了,你再喊喊我,不然我找不到你。”拐杖绊到倾倒的柜椅,掉落地面,她蹲下身子,四处遍寻不着,算了,她放弃。

她靠双手向前摸索,一步步往大娘的方向走去,火烧上她双手,她一点感觉也没有,灼热感从脚底往上窜,她亦毫无所知。

“我在这里……”

她听到了,她找对方向,采青笃定脚步——是了是了,她马上要找到大娘。脚踢到东西,膝盖一软,她跪倒在地,这时,采青才发现自己碰到一副身躯。

“大娘,是你,对不?”

“采青丫头……”

老泪纵横,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是采青进来救自己。

“大娘,你别晕呀!我看不见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好吗?”

她喘息、她剧烈咳嗽,红红的血液在采青胸前形成一幅幅刺目,然她毫无所觉,仍拚了命鼓吹大娘,她们可以活着走出这里。

“不行了,到处都是火,我们会一起被烧死在这里。”她放弃求生欲望。

在听见采青声音之前,过往的事一幕幕回到眼前,从她出嫁、生子,到丈夫将女子一个个带进家门……

她花了一辈子时间巩固自己的地位、排挤其他女人,她日日夜夜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从不曾真正快乐,像她这样的人生,到底是喜剧或是悲情?

她想,不会有人肯对她伸出援手的,丈夫怕她,她死了,反倒落得轻松;姨娘们更恨不得她早死,好顺理成章继承她的位置。

她亲生的孩子们,娶的娶、嫁的嫁,各自独立分家,照管不到她头上,临死了,才发现自己有多凄凉。

“行的,大娘,我看不见都能从外头一路走到这里,多了大娘的眼睛,我们一定可以安然出去。”

采青拉拉她的手,硬要将她背到自己背上。

jerry27 2007-07-31 09:53

“屋子快垮了。”

她看看天花板,看看倾颓的荣华富贵,这个家呵,她花了多少­精­神经营的地方,一场火烧毁她所有努力。

“不怕的,只要能救出大娘,采青什么都不怕。”

采青的话让她动容,凭什么呀?这些年——她从未宽待过她,挑剔她、欺凌她,是自己最常做的事,她身上的伤疤恐怕全是自己留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样待你,你一点都不怨不恨吗?”

“不怨了,我明白女人心,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不恨您、不怪菀茹姊姊,捍卫爱情,是女子天经地义的本能。”

这些话,她说得诚心诚意。

“对不起,这些年我始终苛待你。”摸摸采青的脸,她懊悔、她自厌自弃,如果重新来过,她愿意弥补。

“对不起,我和娘的存在,让您的心不平静。”采青回她一句,口气里净是释然。“走吧,让我们出去。”

背起大娘,按着大娘的指示,采青一步步走出火场,火烫上她的膝,她不介意;热气燃上她的眉,她无所谓。

眼前,救出大娘,是最重要的唯一终于,她听见有人喊灭火,她听见水泼上来的声音,松口气,她很累了,好几次软脚,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再多坚持一下下。

是的,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二十步吧——走过二十步,她就可以喘口气,好好休息。

人声更近了,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确定,光明在眼前。

“大夫人出来了、八小姐出来了!”

听见仆人的高声大喊,采青好高兴,她的一下下快要结束。

终于,有人将大娘自她背上接去,开心,她真的好开心,甜甜的笑容满溢,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

下一刻,她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冰冰的泥土地,贴着她的脸颊,好舒服呢,她甚至闻到青草芳香。

她神智不清了,现在是冬天,青草全隐在泥土之下。

青草、水涧,那悠游的鱼儿呀,在澄澈的水潭里拨动鱼鳍,酸酸甜甜的紫­色­浆果,芬芳滋味渗进她每根神经。

她同他手牵手,拿着木雕鱼儿,一个小小震动,木雕鱼儿落进水潭中间,摇摇摆摆,成了活生生的真鱼儿,相随相依。

是啊,攀着藤,他从东飞到西,她笑声如同银铃,响彻天际……

小兔子来了,小羊也离开森林,青青的草原呵,孕育了多少生命,也孕育出他们永系的爱情……

爱他,她的爱情不因挫折枯萎;爱他,她的爱情历久弥坚;爱他,她从不想断线。轻轻叹息,满足了,她的青草地、她的小鱼、她的心……

“采青、采青!”

哦,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是大娘的声音,没有生气,只有和平。

呕,她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那是她的坚贞,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别人。

“采青,你哪里痛?哪里不舒服?告诉大娘啊!我给你找大夫。”

大娘的泪落在她颊边,一颗颗、一朵朵灿烂清莲,她们的仇终是化解开来了。

“告诉他,我守诺、我等候……”

话勉强出口,又是鲜血激喷,染了满地雪红。

大娘拉起她的手,大家才发现,她的手脚已经枯焦蜷曲,再不成|人样,看到这副凄惨模样,所有人再忍控不住情绪,掩面大哭。

“大娘懂,大娘知道,大娘绝对为你把这句话带到。”

听见这句,采青安心了,微笑轻轻浮起,看不见的眼睛望向天际,她看见了,看见煜宸在雪中奔驰,他驾驭马的样子多么好看……

不能再待了,她好心急,心急着奔到他身边去……

咽下最后一口气,清灵的她飞到他身边,坐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背,轻轻一声:“我来了,煜宸哥哥。”

此时,方得知消息的五娘奔近,看着自己的女儿烧成这模样,再顾不得一切,放声大哭。

“采青啊,我的儿呀,是娘错、是娘软弱,是娘周全不了你,都是我的错。我该阻止婚礼,该用尽心计把你送回王爷身旁去,不该要求你屈从命运,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好采青,娘的心肝内儿,我错了,你罚我吧,罚娘下地狱吧,可你醒醒呐……娘只有你、只有你啊……”

jerry27 2007-07-31 09:55

尾声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匹白马飞快驰骋,天空不断降下的雪花,将马背上的男人染出一身白。斜飞剑眉微拧,眉下的深邃眼珠镶满忧郁,他不断催促马儿快跑,缰绳在他手中紧绷。

五天了,小夏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一寸寸腐蚀他的心。

把眼珠子送给王爷的,根本不是什么李江,是采青小姐啊!一听到宇文大夫说有办法救治,她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眼睛,没有半分怨言。

我以为,没了眼睛,就不会伤心哭泣,但小姐眼上的布倏,时时都是湿漉漉的,我换了又换,才晓得,原来,没了眼睛,难过时,还是会泪流满面。

小姐走了,我整理她的旧物,才发现床底下塞满染血的帕子和衣服,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小姐哪里受伤,我吓坏了,禀报王妃,王妃要我假装看不见,可,我明明看见了呀,怎么假装?

这几天,我老是梦见,梦见小姐浑身是血要我救救她,王爷,请您救救采青小姐吧!

小姐说,只要王爷能得到幸福,她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就算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

小姐告诉我,人间有仙境,在一个深谷里,那里有水有鱼,有人人梦想的爱情,那里有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是吗?就是终生见不到阳光都没关系,只要他幸福?

是吗?深谷是她的仙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为什么从不告诉他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楚?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当面问问她,她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付出才是爱情底限?

快马加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她身边——想她,不是只有今天,想她,是从看不见她那刻开始。

小鱼儿,他来了,等等他,煜宸催促马匹……

一抹清灵白落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背——圈着他的腰,那平平实实的安全感觉呵,她真想就这样子,不放、永远不放。

别急啊,煜宸哥哥,我己经在这里了,别再催动马匹,就让我们揽辔缓行,让马儿暂做休憩,假装我们的目的地是那片翠绿谷地。

我不明白你的心,但我相信,你有一点点在乎我,比想像中还要多。是我,总是弄拧你的心,是我拙于言词、易发脾气,若是我肯耐心解释,一桩一项,条理澄清,你会懂得,我爱你,爱到连妒忌都不愿意,爱到只要你幸福,我便满意。

我有遗憾,遗憾我们的爱情短到不行,偏偏这么短暂的爱情里,又总是差差错错,乱了秩序,假使能够重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教我的爱情,造就你的辛勤。

别怪我吧、别怨我吧,下回,我将记取教训,让我们之间完整美丽。接下来的人生,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菀茹姊姊,你该待她专心一意,不该将我们之间的遗憾延续,你和菀茹姊姊有缘有分,自该珍惜。

小小的青葱玉手伸进他胸口,采青从中取出她相赠他的锦囊,袋子一偏,两条木雕小鱼落入雪地中央,一大一小,相依相傍,她轻轻松手,锦囊也落入白茫大地。

雪仍然飘落,一层层覆盖大地,覆去马蹄痕迹,覆去苍白天地里,那抹孤寂……

七年后,边疆无战事,郜煜宸带着妻子退隐山林,菀茹育有二子三女,一家人在蓟县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这是他们的人生,是月老赐给他们的情缘。

只是偶尔,煜宸会跃上林间,站在高高的树梢头,回想爱飞小鱼儿的笑声,偶尔,他会站在池边低问,小鱼儿是否仍然不怕痛,是否再也无忧?

他遗失了生日礼物,却开始学习起自己雕刻小鱼,每一只栩栩如生的鱼儿,都背负着那段幸福记忆。

郜煜宸四十八岁那年过世,菀茹亲手将木雕小鱼放进他的棺木,有一丝丝的罪恶和痛楚,但她仍坚持自己没有做错事。

jerry27 2007-07-31 09:56

“懂了吧,你的坚持不会带来美丽结局,只会造就两人的终生痛苦。”地魅站在奈何桥前,看着手捧孟婆汤的女子。

“那是我的处理方式不圆满,否则情况不会是这样。”采青自我警惕,下一世,她不犯相同错误。

“你以为有副圆融­性­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错了,你们之间的症结,在于两人中间缺了一条红线。”

唉!世间人看不透世间,总是自以为有能力改变天命。

“不过是红丝线,又不是深不可测的鸿沟,我不信越不过。”她微微笑着,对自己充满信心,因最后一刻……她看见他为自己心生怜惜。

“你该信的,天下婚姻全掌握在月老手里,他不认为你们之间有或许,你们的爱情便拉不开序曲。”他说得笃定。

“不,序曲我已经拉开了,只恨生命匆匆,我们俩错失爱情。马背上,他的悔恨心焦是真实的,我相信对于我,他有爱意,即使只是初萌芽。”

固执!地魅很想一­棒­敲醒她的执迷不悟。

“又如何,就算他对你有几分心意,他的妻子是杨菀茹,陪他走过一生的女人不是你,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不起你是他众多回忆里的一小点,了不起你是他心中的小小憾恨。想想,为了这个点滴,断送生命,值得吗?”

“值得,更何况若是我够努力,懂得学习和菀茹和平相处,我也会在他身边,伴他走过生世。”

“不可能的,你们之间没有姻缘线。”

“有无名分无所谓,对于爱情,我的要求不多。”

“知不知道,你几次斩断和金大元的婚姻线,让月老很生气,这回他铁了心,非要把你们紧系在一起。”

“他铁了心,我便得遵行?抱歉,我做不到。除了煜宸,哪个男人我都不要。”铁心的人不单单月老,还有她和她的不悔爱情。

“不管如何,这辈子你一定会嫁给金大元。”

“是吗,要不要赌?如果我赌赢了,月老就奉送我一条红丝线?”她要亲手为煜宸哥哥和她自己,系出一世情缘。

“我不赌,因为我确定,你赢不了。”

“你不赌,并非确定,而是没信心。”

“你不需要激我,我不会更改下场。我不过想让你知道,若是你肯和金大元在一起,你的下辈子会是个美满人生。”

“如果不呢?又要赠我一世欺凌?”她不害怕恐吓,没有煜宸,她不信人生存在美满。

“我要怎样才能说动你?”地魅望她——一个教人又气又钦服的女子。

“说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反问。

“不要把凡人的思维套在我身上,我只是执行任务,点得醒、点不醒,皆属个人造化,我同你多说几句,皆因同情:同情你不懂珍惜手边拥有的男子,而去追寻别人的丈夫。”

“别同情我,追求爱情,是我最大心愿。”

“既是如此,喝下孟婆汤去投胎吧!”

地魅摇头,她的不幸缘自于固执,她坚持选择最辛苦人生,谁也帮不了忙,至少她上辈子已经还清欠债一笔,剩下来的另一条人命,留待下世。点头,她向地魅抛出勇敢笑容,即便下一世仍注定孤苦劳辛,她不害怕。

看着她的清瘦背影,地魅再说不出半句语评。

“她仍然固执?”不知几时,月老来到他身边。

“比你想像中固执。”

“你在暗示我什么?要我加把劲,将她和金大元拉在一起?”

“不,我在暗示你,退一步海阔天空。”首度,他为灵魂说话。

“你站到她那边了?”

“没有,我只是欣赏佩服她。”

“再欣赏,你都不能忘记,她的命数早定,若执意违反天命,她必须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我了解,人总是要替自己负责的,不管经过几辈子,做错的事、待错的人,终会走到面前,向你索讨一切。”

“好了,看戏吧!我不相信经过这两世折磨,她还学不了乖。”

月老揉着满胡子白,拨开云雾,望向人间,“期待来世”。

浮の尘 2007-07-31 12:16

月老好过份~~~

妈妈的~

哭死我了~

jerry27 2007-07-31 12:57

期待来世

楔子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匹白马飞快驰骋,天空不断降下的雪花,将马背上的男人染出一身白。

斜飞剑眉微拧,眉下的深邃眼珠镶满忧郁,他不断催促马儿快跑,缰绳在他手中紧绷。

五天了,小夏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一寸寸腐蚀他的心。

把眼珠子送给王爷的,根本不是什么李江,是采青小姐啊,一听到宇文大夫说有办法救治,她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眼睛,没有半分怨言。

我以为,没了眼睛,就不会伤心哭泣,但小姐眼上的布条,时时都是湿漉漉的,我换了又换,才晓得,原来,没了眼睛,难过时,还是会泪流满面。

小姐走了,我整理她的旧物,才发现床底下塞满染血的帕子和衣服,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小姐哪里受伤,我吓坏了,禀报王妃,王妃要我假装看不见,可,我明明看见了呀,怎么假装?

这几天,我老是梦见,梦见小姐浑身是血要我救救她,王爷,请您救救采青小姐吧!

小姐说,只要王爷能得到幸福,她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就算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

小姐告诉我,人间有仙境,在一个深谷里,那里有水有鱼,有人人梦想的爱情,那里有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是吗?就是终生见不到阳光都没关系,只要他幸福?

是吗?深谷是她的仙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为什么从不告诉他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楚?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当面问问她,她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付出才是爱情底限?

快马加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她身边,想她,不是只有今天,想她,是从看不见她那刻开始。

采青,他来了,等等他,煜宸催促马匹……

一抹清灵雪白落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背,圈着他的腰,那平平实实的安全感觉呵,她真想就这样子,不放、永远不放。

别急啊,煜宸哥哥,我已经在这里了,别再催动马匹,就让我们揽辔缓行,让马儿暂做休憩,假装我们的目的地是那片翠绿谷地。

我不明白你的心,但我相信,你有一点点在乎我,比想像中还要多。

是我,总是弄拧你的心,是我拙于言词、易发脾气,若是我肯耐心解释,一桩一项,条理澄清,你会懂得,我爱你,爱到连妒忌都不愿意,爱到只要你幸福,我便满意。

我有遗憾,遗憾我们的爱情短到不行,偏偏这么短暂的爱情里,又总是差差错错,乱了秩序,假使能够重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教我的爱情,造就你的辛勤。

别怪我吧、别怨我吧,下回,我将记取教训,让我们之间完整美丽。

接下来的人生,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涴茹姊姊,你该待她专心一意,不该将我们之间的遗憾延续,你和涴茹姊姊有缘有分,自该珍惜。

但愿你们的缘分止于此生,下辈子,你只属于我一人。

小小的青葱玉手伸进他胸口,采青从中取出她相赠的锦囊,袋子一偏,两条木雕小鱼落入雪地中央,一大一小,相依相傍,她轻轻松手,锦囊也落入白茫大地。

雪仍然飘落,一层层覆盖大地,覆去马蹄痕迹,覆去苍白天地里,那抹孤寂……

★★★

「懂了吧,你的坚持不会带来美丽结局,只会造就两人的终生痛苦。」地魅站在奈何桥前,看着手捧孟婆汤的女子。

「那是我的处理方式不圆满,否则情况不会是这样。」采青自我警惕,下一世,她不犯相同错误。

「你以为有副圆融­性­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错了,你们之间的症结,在于两人中问缺了一条红线。」

唉!世间人总是自以为有能力改变天命。

「不过是条红丝线,又不是深不可测的鸿沟,我不信越不过。」她微微笑着,对自己充满信心,因最后一刻……她看见他为自己心生怜惜。

「你该信的,天下婚姻全掌握在月老手里,他不认为你们之间有或许,你们的爱情便拉不开序曲。」他说得笃定。

「不,序曲我已经拉开了,只恨生命匆匆,我俩错失爱情。马背上,他的悔恨心焦是真实的,我相信对于我,他有爱意,即使只是初萌芽。」

固执!地魅很想一­棒­敲醒她的执迷不悟。

「又如何,就算他对你有几分心意,他的妻子是杨涴茹,陪他走过一生的女人不是你,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不起你是他众多回忆里的一小点,了不起你是他心中的小小憾恨。想想,为了这个点滴,断送生命,值得吗?」

「值得,更何况若是我够努力,懂得学习和涴茹姊姊和平相处,我也会在他身边,伴他走过生世。」

「不可能的,你们之间没有姻缘线。」

「有无名分无所谓,对于爱情,我的要求不多。」

「知不知道,你几次斩断和金大元的婚姻线,让月老很生气,这回他铁了心,非要把你们紧系在一起。」

「他铁了心,我便得遵行?抱歉,我做不到。除了煜宸,哪个男人我都不要。」铁了心的人不单单月老,还有她和她的不悔爱情。

「不管如何,这辈子你一定会嫁给金大元。」

「是吗,要不要赌?如果我赌赢了,月老就奉送我一条红丝线?」她要亲手为煜宸哥哥和她自己,系出一世情缘。

「我不赌,因为我确定,你赢不了。」

「你不赌,并非确定,而是没信心。」

「你不需要激我,我不会更改立场。我不过想让你知道,若是你肯和金大元在一起,你的下辈子会是个美满人生。」

「如果不呢?又要赠我一世欺凌?」她不害怕恐吓,没有煜宸,她不信人生存在美满。

「我要怎样才能说动你?」地魅望她——一个教人又气又钦佩的女子。

「说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反问。

「不要把凡人的思维套在我身上,我只是执行任务,点得醒、点不醒,皆属个人造化,我同你多说几句,皆因同情,同情你不懂珍惜手边拥有的男子,而去追寻别人的丈夫。」

「别同情我,追求爱情,是我最大心愿。」

「既是如此,喝下孟婆汤去投胎吧!」

地魅摇头,她的不幸源自于固执,她坚持选择最辛苦人生,谁也帮不了忙,至少她上辈子已经还清欠债一笔,剩下来的另一条人命,留待下世。

点头,她向地魅抛出勇敢笑容,即便下一世仍注定孤苦劳辛,她也不害怕。

看着她的清瘦背影,地魅再说不出半句语评。

「她仍然固执?」不知几时,月老来到他身边。

「比你想像中固执。」

「你在暗示我什么?要我加把劲,将她和金大元拉在一起?」

「不,我在暗示你,退一步海阔天空。」首度,他为灵魂说话。

「你站到她那边了?」

「没有,我只是欣赏佩服她。」

「再欣赏,你都不能忘记,她的命数早定,若执意违反天命,她必须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我了解,人总是要替自己负责的,不管经过几辈子,做错的事、待错的人,终会走到面前,向你索讨一切。」

「好了,看戏吧!我不相信经过这两世折磨,她还学不了乖。」

「那万一她还是学不来呢?下一遭,你愿意赠她一条红丝线?」他居然把采青的话,拿来激月老?语毕,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有什么问题,但我相信这次她会选择金大元。」月老神秘一笑。

这一世,金大元可是天下女人都抢着要的帝王,她再固执,总固执不过人­性­中的虚荣贪婪。

月老揉着满胡子雪白,拨开云雾,望向人间。

jerry27 2007-07-31 12:57

第一章

书房内,一中年男子坐在案前。

十岁女孩站在他身前,高举的掌心中央摆着根粗藤鞭,她的眼睛直视中年男子,里头看不见害怕恐惧。小小年龄的她,清丽的脸蛋上,却有着早熟痕迹。

中年男子接过藤鞭,狠狠在她腿上抽三下,女孩紧抿­唇­不喊痛呼救,硬生生把疼痛吞进喉间。

「说一次!你为什么而活?」中年男子暴吼。

「采青为涴茹妹妹而活。」像背书般,她复诵着说过千百次的话语。

「如果她生命受到威胁?」男子的声音冰冷,炯炯目光直视女孩。

「我会挡在她前面。」没有半分犹豫考虑,女孩说道。

那是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已深扎在她脑袋瓜里。

「你有权利享受快乐?」男子问。

她当然没有!

采青是神医宇文拓的女儿,九年前,宇文拓为救治病患出远门,没来得及在涴茹母亲生产时赶回来,因此,杨执失去钟爱的妻子,女儿一出生就没了娘亲,这笔帐,他算在宇文拓身上。

他愤怒、他不平,他愤世嫉俗得想杀掉全天下的妻子与母亲。

某个无眠深夜,他再度想起妻子,克制不了怨怼愤恨,克制不了自己,他潜入宇文拓家里,用一柄长剑杀光宇文家上上下下十二口人。

他本该连同采青一起杀掉的,是她那双无辜清灵的大眼睛遏止了他的杀气,是她咿咿呀呀的童稚语言,让他联想到女儿涴茹,于是他抱回采青。

收养采青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宇文拓来不及为妻子做的,在采青手里做齐。

采青只比涴茹大一岁,但她所受的教育让她像个十足十的大人。

杨执用最严格的方式教导采青学习武功,为的是让她成为涴茹的贴身护卫。他逼采青学医,要她时时照顾涴茹身体。

他认定这是一种偿还,宇文拓犯下的罪恶该由女儿还清。

「回答,你有没有权利快乐?」又是一鞭子抽上采青的小腿,青紫立现。

「没有,我的责任是维护涴茹妹妹的快乐。」采青大声回答。

从小到大,她学得最彻底的事情,不是武功医术,而是认分。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涴茹掉泪?」

一个问句换得一阵疼痛,杨执的鞭子毫不留情,采青受惯了,知道咬牙撑过是最正确作法。

「涴茹妹妹想摘下鸟窝。」采青回答。

「不行吗?区区一个鸟窝,你就为此拒绝她,让她放声大哭?」

「鸟窝里面有幼雏,摘下来,它们会死掉。」为了一个人的快乐,抹杀几条­性­命,这种事她做不来。

「死掉几只鸟有什么打紧?涴茹的身子弱,要是哭出病,你能负责?」直视采青,他逼迫她屈服。

采青遗传了父亲宇文拓的高超智慧,她认字学医,反应记忆都快得吓人,加上他的高压手段,采青吃苦耐劳的能力比大人高强。所以,他得要压抑她的意志,要她眼里只有涴茹,更要她在自己的生命和涴茹的快乐之间,学会选择后者。

jerry27 2007-07-31 12:58

「采青不能负责。」摇头,她实说。

「既然如此,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把鸟窝摘下来,马上送到涴茹面前。」

「是,义父!」咬咬牙,采青没有反驳,低头走出书房。

片刻后,采青站在树下,仰头看树枝,良知在同她拉扯,紧抿­唇­,她努力忍受,忍受一个她讨厌的自己。

最终,她纵身翻上树枝,摘下鸟窝,换得涴茹一个甜蜜笑容。

「现今天下苍生,水深火热,杨兄空有一身好本领,若不挺身为民,岂不辜负上天心意?」郜怀民劝说。

当今皇帝昏庸愚昧,不事朝政,日日­淫­乐享福,为盖行宫,不断增加赋税,惹得民怨连连,再加上外患不断,百姓如同身陷水火。

郜怀民是湨天庄庄主,湨天庄内有不少武林高人,专门扶弱济贫,抢夺贪官金银,照护百姓。几年下来,无数百姓挤进湨天庄地盘里求取保护,渐渐地,庄内百姓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他们自成一区,不再受皇帝管辖。

加上皇帝听信­奸­逆,贬谪清官,因此有抱负理想却无法伸张的官员们,纷纷投到郜怀民旗下。

慢慢地,他们发展出制度,有兵有将,有掌文政的军师,有理财的臣子,百姓因健全制度得福,吃饱穿暖,人人安居乐业,一展雄才抱负。

于是,有关湨天庄的传说渐传渐远,大家都知道在金国的西北方,有个世外桃源,在那里没有苛政重税,没有贪官暴民,每个孩子都能受教育,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肯努力,便能出人头地。

终于,传言传进皇帝耳朵里,他受不了人们将堂堂帝王之尊的自己,拿去和江湖草莽相比较,盛怒之下,派兵围剿。

虽在军师吕先生的计谋下,皇帝大军无功而返,却也让郜怀民意识到自我保卫的重要­性­,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武师,到庄里指导男孩武艺。

「我只是个老鳏夫,说什么天下苍生,我没那么大志愿,只要能平平安安把女儿给拉拔大,便心满意足。」

杨执是不愿意的,自从妻子过世,他对人生便缺少期待,过得一日便是一日,女儿涴茹成了他唯一在乎的事。

这个下午,郜怀民和杨执在屋内讨论着,郜怀民引经据典极力劝说,企图劝杨执改变心意。

屋外,涴茹黏着郜怀民的独子郜煜宸四处玩耍,他们在山坡摘野花、放风筝,银铃笑声随风远播。

涴茹好快乐,从没有过朋友陪伴的她,首次大笑大叫。

虽说采青总是跟在身边,但采青是好姊姊却不是好玩伴,她成天只会板着小脸,盯仔细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受到半分伤害。今儿个,大哥哥肯同她玩儿,抓蜂捕蝶,玩着她从没玩过的游戏,她的开心有凭有据。

煜宸一边替涴茹摘花,一边偷看树下那个纤细身影。

她在那边已经很久了,她挥动手刀,一次次砍向树­干­,那么小的手掌、那么粗的树­干­,想砍断树­干­根本是不可能任务,但坚毅的女孩对任务没有任何怀疑,仍专注执行。

汗濡湿她的背,固执脸庞写满刚强,一掌一掌又一掌,她没喊痛,他的心却微微抽痛。

「煜宸哥哥,别回家好不?你留在这里,天天陪我玩儿。」

涴茹非常美丽,粉粉­嫩­­嫩­的脸颊上,嵌着水灵灵眼睛,她嘟起嘴,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

「不行,我爹和杨叔叔谈好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煜宸笑答。他很喜欢涴茹,她是那种一见面,就让人情不自禁想保护的女生。

「你一走,我会哭得很大声,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停下来。」扯着煜宸袖子,她的脸贴靠在他手臂上。

jerry27 2007-07-31 12:58

不放不放啦!她要他,要每天每天都看到他、同他玩儿。

「不然,你跟我回家。」揉揉她的小辫子,他的眼光飘到远方。

采青还在树下,还是一掌一掌劈向树­干­,湿湿辫子松开,黑发全贴到颊边。

女孩子不都喜欢玩乐的吗?怎她不同他们一起玩耍,却要对着树­干­自讨苦吃?

「不能跟你回家呀……我会想姊姊、会想爹爹,会想­奶­娘、李大妈。」扳动手指,她数数身边亲人朋友,再回头看看煜宸哥哥,眼底净是犹豫。

「先别想那么多,我带你去钓鱼……」煜宸话未说完,采青走近他们。

「涴茹,要不要回家?」采青面无表情说,没多看煜宸半眼。

「不要,我要跟煜宸哥哥去钓鱼。」涴茹勾起煜宸的手,往湖边走去,她有些些闹脾气——为了即将和煜宸分离。

安静听涴茹说完话,采青没对她的闹脾气作出反应,只认分跟在他们身后,保持几分距离,然后直直盯住涴茹背影,不教她有半分闪失。

「姊姊,我想吃柿子。」涴茹突地转身,指指树上黄澄澄的柿子。

二话不说,采青奔到树前,仰头望过,深吸气,足向上蹬。

以她的年龄来说,轻功算是不错了,当然,尚难和大人相并论,所以她一试再试,试过三次,才跃上树梢,采下两颗熟透果子送到涴茹面前。

涴茹将果子分给煜宸,饱实柿子剥开,芬芳四溢,那是秋天的味道。

「你这是轻功吗?」煜宸讶异问采青。

他从未学过武功,只从庄里武师身上看过简单把式,没想到武师口中叙述的高乘武功,今日有缘一见。

采青没回答,清丽端秀的面容上满是倨傲。

「姊姊,你回答煜宸哥哥嘛,他是好人!」涴茹拉拉采青,撒娇道。

她从未违拗过涴茹的意思,微点头,她回答煜宸:「是轻功。」

「杨大叔教你的?」煜宸又问。

「是。」她答得简短扼要。

「你很厉害,这种武功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他由衷赞叹,这是他第一次对于习武有了欲望。

难怪爹爹亲访茅庐,要聘得杨叔叔回庄里教导大家武艺。

之前几次和朝廷对抗,湨天庄能取得胜利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有个曾任将军的吕叔叔布兵摆阵,加上庄里地势易守难攻,才教朝廷军队铩羽而归。

吕叔叔说不可能每次运气都这么好,教育下一代是他们眼前最重要的工作,尤其是治理和武功两项。于是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出外四处拜访当今能人高士,期待众人共同为百姓创造桃花源。

听见煜宸的夸奖,采青沉默,倒是涴茹替她作了回应。

「姊姊厉害的事情才多呢!她不需要钓竿就能抓到鱼,每枝箭都能­射­到红­色­靶心,她会替人医病,会读书认字,天底下最困难的事,都难不倒我的采青姊姊。」

「庄里的孩子要个个都同你一般,吕叔叔就不用忧虑了。」

煜宸说的话,采青和涴茹听不懂。

jerry27 2007-07-31 12:59

「姊姊是天底下最能­干­的人,再没人比得过她,不像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给姊姊惹麻烦。」

拉过采青,涴茹一手牵一人,笑眼看看采青再看看煜宸,她要姊姊和哥哥永远在身边。

「你很好,又可爱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煜宸笑说。

「真的吗?煜宸哥哥你也喜欢我吗?」

「当然。」他没多想,直觉回答。

「太­棒­了。」

没有丝毫矫情,天真烂漫的涴茹,将小小嘴­唇­凑上煜宸脸颊,她没学习过害羞,但粉粉的红晕染上她脸庞。

「长大以后,我要当煜宸哥哥的新娘。」她大声说。

涴茹的举动红了采青的耳根,她紧抿嘴­唇­,抿出一丝苍白,纷乱的,是她平静的心湖,解释不来的感觉压迫着她的胃。

而煜宸没想过反驳,涴茹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好,你当我的新娘。」他回答。

这句承诺让原本不打算搬进湨天庄的杨执改变态度,半个月后,他带着女儿、采青和­奶­娘离开家乡,投奔湨天庄。

两姊妹一进湨天庄就赢得所有人眼光,涴茹的美丽娇憨、采青的冷静寡言,和一般女孩相较,有太多的不相同。

进了湨天庄,孤单的涴茹突然间有了许多同龄朋友相陪,也有无数疼爱她的大婶围绕她,努力想把她养胖,涴茹成天采花歌唱、学习刺绣缝衣,不再一天到晚黏着煜宸和采青。

而杨执也了解,在这里,涴茹是快乐的、安全的,所以不再要求采青成天跟着涴茹。

采青更忙碌了,她的聪明与耐力教大人们讶异,她跟庄里的公孙大夫学习医术,跟军师吕叔叔学作战技术,也同时跟义父学武功,她比任何男孩子都来得认真努力,她的努力赢得郜怀民和所有大人的眼光与赞赏。

至于不认输的郜煜宸,有了采青的激励,学习得比往常更勤奋,他也跟着杨执学武功,杨执惊讶于他天生奇骨,高兴自己捡到一块练武佳材,不过短短半年工夫,煜宸成绩斐然。

在这里,杨家三父女都找到新定位,他们的生活变得多采多姿,涴茹身体越来越健康,而受重视的杨执也日益开朗,亡妻之恨已很少忆起,唯有在单独面对采青时,愤然会在眼里一闪而过。

夜里,杨执在郜怀民书房商讨大事,涴茹早早入睡,烛光下,­奶­娘缝制衣裳,采青研读医书。

多年习惯,采青睡眠时间向来不长。

「青儿,别那么辛苦,早些儿上床吧!」­奶­娘慈爱说。

采青没有娘,义父对她只有要求没有半分疼爱,唯有­奶­娘带给她的一丝温情,让她觉得世界还有一丝可爱。

「等会儿就睡。」她是不太笑的,点头,­奶­娘便明白她的心意。

「别累坏自己。」望眼采青,她心里有若­干­不舍。

jerry27 2007-07-31 12:59

她忘不了当年,老爷把染满鲜血的小女娃儿交到她手上时的震撼,第二天神医宇文拓家灭门消息传来,隐隐约约,她猜出事情始末。

她吓得把采青藏到床底下,几次想抱着采青夺门而出,是涴茹的哭声留下她的脚步。

­奶­娘很清楚老爷因为夫人而憎恨宇文大夫,也知道老爷的恨意有多深,胆小的她,总暗中细细观察老爷,在老爷脾气不对劲时,把采青远远抱开。

采青太乖也太好,来庄里不过几个月工夫,便赢得无数称赞,有人说她是天上星宿转世,有人说她比一百个男孩儿强,更有人说这孩子将来大有可为,若非身为女儿,绝对有一番大作为。

「涴茹小姐这阵子很少咳嗽,肯定是采青小姐给的方子起效用,自从跟公孙大夫习医后,小姐医术好像更­精­进了。」

「公孙叔叔倾囊相授,我自该加倍认真。」

昨儿个,她开始学习辨认|­茓­道,公孙大夫说,她越早记熟,可以越早学习针灸之术。

「如果你喜欢行医,就专心学医,不必非得在武功上钻研。」

这孩子被强逼坏了,她世故、早熟,聪慧的双眼永远冷静,她擅长观察世情,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从三岁起,她再没有任­性­过。

「义父希望我学。」

她做所有事,全为着义父的希望,她知道自己欠下义父的养育之恩,是一世都还不清的恩情。

「以前老爷传你武功,是要你在老爷过世后,保护涴茹小姐一辈子,现在有郜少庄主,你不用再负担这责任了,想做什么都行。」

当日一句戏言,所有人都认了真,杨执、郜怀民、­奶­娘,就连涴茹自己都认真相信,他们将是人人羡慕的情侣。

采青浅浅一笑,几乎分辨不出的笑意里藏着苦涩。

想做什么都行吗?她也想当郜煜宸的新娘呢?念头一起,她心惊,慌地收拾满脑子鸳鸯蝴蝶,专注眼前医书。

­奶­娘放下手中针线,把快缝好的衣服在采青身前比划。这孩子永远是一袭青­色­衣衫,毫不在意姿容外貌,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

「等我把涴茹小姐这袭新衣裳做好,也来替你裁新衣。」

「我不需要。」她不习惯打扮。

「谁说不需要?郜庄主送来的绸缎锦织,涴茹小姐一个人哪里穿得完?」

「绸缎对我而言是奢侈。」

她不想欠义父更多,她期待有朝一日能还尽义父恩情,从此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你这孩子。」­奶­娘说着,突然,门板上两声敲叩,「是老爷回来了。」

她走近门边,打开门,门外的人是吕先生。

「吕先生,这么晚了,来找老爷?老爷不在。」­奶­娘轻问。

「不,我找青儿,她睡下了吗?」

「还没,她在用功,说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茓­位背起来。」­奶­娘微笑,欠了欠身,让他自门边往里看。

「难怪公孙大夫对她赞不绝口,这孩子的确是奇才。」

「多谢吕先生夸奖。」旁人夸了她的青儿,­奶­娘觉得好光荣。「对了,吕先生找青儿有事?」

「趁今日有空,我想教她布阵。」

「这么晚了……」­奶­娘犹豫。

「当然,如果青儿累了,改日吧!」他不勉强。

「吕叔叔,我不累。」不知道什么时候,采青站到­奶­娘后面。

「采青小姐……」

­奶­娘还有话说,采青忙阻下她。

「我懂,倘若我累了,马上回来休息,绝不逞强。」她明白,­奶­娘真心为自己。

采青跨出门槛,跟在吕叔叔身后走出院落,发现煜宸早在树下等候。

她和涴茹与庄里其他女孩不同,她很少黏在郜煜宸身后,她经常是独来独往,做自己的事。

的确,她承认,郜煜宸的能力超越其他同龄男孩,几次一起上课,他的学习能力不只让教导他的师傅吃惊,也让采青暗地起了较劲心情。

「快走吧!要不早点把采青送回屋里,­奶­娘可有得叨念了。」吕叔叔一笑,把煜宸和采青带往自己书房。

「不用担心,­奶­娘人很好,她不会同师傅唠叨。」

煜宸回答,采青仍保持一贯沉默。

「煜儿,你和­奶­娘很熟?」

「嗯,我常陪涴茹妹子回去,­奶­娘会准备点心留我说说话。」

「她是个怎样的人?丈夫为什么没跟在身边?」

「听涴茹说,­奶­娘本是好人家出生,丈夫在朝廷为官,让贪吏诬陷,丈夫被斩首示众,全家大小判了发配边疆,当年­奶­娘怀孕,吃不了长途跋涉苦,孩子一落地便夭折,是杨叔叔救下她,她便照顾涴茹和采青到现在。」

「难怪……皇帝昏庸,苦的不单单是百姓,连大臣也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你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件事会得罪皇帝。读书人的气节至此,怎不悲哀?」他是过来人,切身之痛他懂。

好笑吧!受­奶­娘照顾长大的人是她,她却要从外人口里得知这些。

jerry27 2007-07-31 13:00

「青儿,你可知­奶­娘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不知。」采青回答。

「叫陆云。」煜宸随后出口。

「是他?陆云是个清官,官拜尚书,我曾和他共同请奏皇帝,肃清为害宦官,惹下后来的一连串祸事。

之后他因大官围地赶走百姓的事上告朝廷,没想到被反咬一口,说他和当地仕绅联手与县官唱反调,接下来便被一路贬谪,最后因被宦官曹公公诬告入罪,同时期,我也被免去官职,成为一介布衣。

官场多年原是一场梦,临老,只想替天下苍生多做些事。

煜儿、青儿,你们都是有能力的孩子,要努力学习,将来若接任皇帝者,是个英明贤才便罢,若是接任者和永康皇一样昏昧残暴,你们要共同扛起责任,为此地十数万百姓谋福利。」

「是,师傅。」煜宸和采青异口同声。

他们相视一眼,煜宸嘴角挂着亲切和煦笑容,采青却是面无表情。

她喜欢扛责任吗?并不,她喜好自由、想当水里小鱼,但她习惯扛责任,为了义父也为涴茹。

「我和庄主谈过,青儿,下个月的竞武大赛,你不必避讳女子身分,我要你和男孩们一起参赛,未来带兵打仗、治国安邦,你的责任不会比煜儿轻。」

老话,对此,采青是不喜欢的,然她没反驳,点点头,确定了自己要在这次大赛中取得头筹。

吕先生拍拍两人肩膀,推开屋门,今夜,他们为肩上的责任而辛勤。

比赛项目有三,第一项是跑向一里外的槐树,爬上树取得绑在树梢的带子,在哨声响起前奔回,带子有红黄青三­色­,红­色­绑在最高处,黄|­色­其次,青­色­再次之,自然是取得红­色­者为冠。

结果,在哨声响起前,奔回原点的只有煜宸和采青两人,杨执看一眼采青手上的红带子,朗声宣布:「冠军是少庄主!」

他的宣布让所有人错愕,连煜宸都没办法认同他的宣告。

涴茹不解,问:「爹爹,明明是姊姊赢了呀!怎么会是煜宸哥哥赢?」

「采青用轻功飞身上树,她使出大家还没学过的武功出赛,这是作弊,作弊的人没有资格拿到冠军,所以她连第二名都不是。」

他解释完,众人纷纷拍手,称赞杨执不偏袒的行径。

煜宸看一眼采青,讶异的是,她居然没有半分嗔怒,只是安安静静接受无理判决。

涴茹向父亲扮了个鬼脸,走到采青和煜宸中间,一手勾住一人,嘟嘴说:「姊姊,别难过,不管是你或者煜宸哥哥赢得比赛,都要把奖品拿出来分享,我们三个人是一体的,知不知道?」

煜宸始终都在注意采青的反应,但她缺乏表情的小脸,让人猜测不出她的心思。

第二关比赛­射­箭,这关采青轻易地夺冠,三枝箭都­射­在靶中央,就是煜宸也没这等能耐。

采青还是老样子,没有喜乐、没有忧虑,仿佛夺不夺冠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于是煜宸很故意,故意走到她身边挑衅,企图勾惹出她的反应。

「明年,这个项目,我会赢你。」他信誓旦日一。

对于他的挑衅,采青的反应是轻淡一句:「赢了,又如何?」

然后,她站在原地转头看向义父,等待下个项目进行。

煜宸自讨无趣。

采青没说错!赢了又如何?她不想出赛,也不像其他人,逮到机会便为比赛做练习,她照常学医、照常念兵书,她的武功还是一样­精­进,就轻功这点,她已不像几个月前,连试多次,才能把柿子摘下,而是轻轻松松就跃上树枝,取下红带子。

最后一关是骑­射­比赛。

对于骑马,采青没有太多经验,至于­射­杀小动物,她心有不忍,此项目自然不可能赢得头彩,锣声响,参赛者拉起马缰,带着自己的猎物往回走,采青松口气,总算不用再面对残忍。

回程,采青策动马匹,没想到一匹小灰狼在她马前窜过,她来不及反应,受惊的马匹疯狂跳跃,几次要将她摔下马背。

已奔回集合处的煜宸见状,扔下猎物,冲上前相救。

他在马匹将采青摔下前,即时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紧紧搂住她,把她整个人锁在自己怀间,她也回抱他,紧闭两眼。他们都吓坏了,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猛喘息,藉着对方的身体相互支持。

终于,大人们赶到,杨执拉开两人。

采青苍白着脸,视线紧系着煜宸视线,久久不移转;煜宸也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采青惊慌失措,两人傻傻地望着彼此,不说话,浓浓的喘息声不止。

事件过去,成绩下来,自是煜宸夺冠,而采青在第三关没有任何收获,总评下来,拿了个第三。

领完赏,她匆匆回到屋里,换去溅上动物鲜血的衣裳,她急着向公孙大夫要草药,好在猎物们进厨房时,救下几只。

没想到前脚才跨出门,杨执就挡在她面前。

「跟我进来!」他冷冷说。

采青没反抗,随着义父进屋。

一声跪下,她双膝落地。

啪地,掌击向桌面,杨执怒斥:「你看不起那些男孩子吗?」

「采青没有!」

「你敢说自己比赛尽力了?」

「不敢,采青以为义父希望我输。」

「你输?你也未免输得太彻底。你明明可以­射­下好几只猎物,为什么不动手?你的­射­箭技术分明无人能及,为什么连只小獐子都猎不到?庄主看出你在放水,看出你没把少庄主放在眼中,你要我怎么自圆其说?」

话说过,两个巴掌打得采青耳朵嗡嗡作响,她仰头,倨傲的神态摆明她没做错。

「采青不擅长骑马。」

「藉口!你那点心思骗得了我?你是不愿意杀生!将来在战场上,你能因为不忍心,让我军被敌人全数歼灭吗?」他一吼,又是两巴掌。

闭眼,她受了,忍耐一直是她­性­格中最大优点。

「采青知错。」她咬­唇­,在­唇­下咬出一道深刻痕迹。

「好,你知错,你给我跪在这里,等我去向庄主解释完为止,不准到厨房去解救那些动物,听到没?」

「是!」除了回答是,她没有其他选择。

杨执离开了,­奶­娘走近,用冷毛巾敷敷她肿起的脸颊。「采青小姐,别怨老爷,他想你将来做大事的,怕你和­奶­娘一样­妇­人之仁。」

「采青不怨。」她摇头道。

要怨,也是怨自己,怨自己无父无母、无人可依恃。吞下哽咽,她虽然只有十岁,但她必须比二十岁、三十岁的人更勇敢。

门外,煜宸把这幕全看进眼底,他本是要过来把奖赏送给采青的,他总觉得这个冠军不该由自己得,却没想到真正的冠军,居然要跪在地上「领赏」,不舒服的感觉哽在喉间。

煜宸说不上话,却也知道,此时不该出现她眼前,骄傲的采青无法忍受狼狈的自己被人看见。

悄悄地,他离开,但她脸上的红痕烙在他心间,久久不褪……

jerry27 2007-07-31 13:00

第二章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眨眼十个年头过去。

十年间,湨天庄发展得更具规模,它俨然成为一个小王国,而现在的金朝已衰弱颓败到没力气发兵攻打。

这些年,煜宸、采青除了领兵,维护湨天庄的土地田园不受朝廷侵犯外,偶尔,出外办事,眼看世间不平,两人会联手抢夺贪官财富,分赠贫困难民,这些「偶尔」替二人打出响亮名号。

人人都道,侠义少庄主郜煜宸,武功天下第一,风流俊杰、举世无双。

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传言遍及,男子崇敬他、拿他做榜样,女子爱慕他,以他为英雄,盼着望着,只求见他一面,了却心中痴念。

传言里也提及郜少庄主美貌绝伦的未婚妻杨涴茹,传说男子只要见她一面,便会害相思,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江南最有名的歌妓姜小小,都不及她的千分之一;传说凤凰飞到她面前,会收起尾翅自惭陋颜,她的容貌用沉鱼落雁形容不夸张,没有任何公主比得过这位姑娘,就是金国皇帝,也期待有一天受她青睐。

至于女诸葛杨采青,机智聪敏,学富五车,她的计谋多,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的医术世间无人能及,再大的病,只要存口气在,送到女诸葛面前,准能让阎王空手徒劳。

煜宸、涴茹和采青,是湨天庄里最受人瞩目的三号人物。

这天,竞武大赛结束,少庄主煜宸拔得头筹,赢得货真价实的冠军,没有杨师傅私心相卫,更没有采青的拱手相让,而采青也不负众望拿下第二名。

大赛后是连续三天的庆贺祭典,这三天城里城外热闹非凡,家家户户一面准备祭典,一面为即将到来的过年忙碌。

涴茹跟在煜宸身边寸步不离,他们看戏、逛市集,所有好玩儿、有趣的东西,他们全游遍逛遍。

「煜宸哥哥,说说你们这次送粮草到江北的事情给我听听,好不?」拉起煜宸的手,涴茹爱娇地腻在他身旁。

「你没央求采青说给你听?」

「你又不是不知道,姊姊不爱说话的,况且,她一回来,多少人上门求诊呐?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哪里有时间对我说故事。」

没错,采青是个怪人,尽管人人夸她、赞她,却从没有人能真正进入她内心,包括涴茹妹妹在内。

她用一堵无形墙把自己关在里面,隔绝人们对她的感激与关心,这样的她,自然和人们多了层隔阂。

「我们回来那么多天了,她还没忙完?」煜宸莞尔,劳碌命女人,比他这个少庄主还辛苦。

「不知道,昨儿个她和公孙大夫在药库里弄到三更半夜,一大早我起床,又不见了人影,我看见姊姊的时候和你一样——在早上的竞武大赛里。」

「跟一个那么忙的人比赛,我胜之不武。」笑笑,他知道,采青从来没将比赛放在心上,不管是十年前或十年后。

「不,小时候爹爹就说,你的资质好,武功早晚会胜过姊姊,而姊姊这些年为了学医,武功搁下,你赢得名副其实。」涴茹站到他那边说话。

「采青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

「别谈这个,先告诉我,陈叔叔说你们这趟出去,碰到很多危险,好几次逢凶化吉,怎么回事?」她仰着小脸问。

「这次的任务是为着江北水患,数千百姓无家可归、流离颠沛、疾病四起,朝廷没有拨下粮米,也没有官员亲去察访。」

「是啊是啊,这些公孙大夫都说了,所以药材粮食,庄主准备了几百辆车子,让你们带了出去赈灾不是?」

「这几百车的药材粮食引来道上兄弟注意,每人都欲分杯羹,没想过孤苦百姓存活已在旦夕。」煜宸叹气。

「怎么办呢?」

「采青很聪明,一出庄子的势力范围,她就察觉情况不对,于是调派一队武功最强的士兵,护卫四分之一的粮食药草,将剩下的四分之三换卖成现金,由我和她二人亲自携带这笔银票。

我们夜半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北,另外一队武功较弱的士兵,在清晨运着空木箱走原定计画道路,前往江北;最后真正带着粮食药材的士兵,直到晌午才出发,绕道至江北。」

「哦,我懂了,陈叔叔说你做生意本事高强,指的是你将食物药材卖得好价钱这回事儿。」涴茹恍然大悟。

「对,这笔银子让我们在江北多换得三成粮药,救助更多灾民。」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商业头脑,了不起是交涉能力比常人好几分,这次的事件让许多人对他刮目相看。

但真正让他刮目相看的是采青,她几乎在发现不对劲同时就拟好策略,没有半分犹豫踌躇,同他和几位叔叔商量过后,便开始分派行动。

吕叔叔常说这才是做大事的气魄,她果真是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没关系吗?听爹爹说,你们的作法引起朝廷注意,会不会惹来灾祸?」

「现在的朝廷自顾不暇,昏君病重,几个想接位的王子明争暗斗,哪有时间管我们?况且我们是替朝廷做事,有没有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万一饥民铤而走险群起反抗,皇帝还保得了他的地位?」煜宸耐心解释。

「嗯,然后呢?」

她是听不太懂的,但她喜欢跟在煜宸哥哥身边,喜欢听他不断不断说话,仿佛她是他的知己,什么事儿他都爱跟她说。

「一到灾区,青儿妹妹先召集健康的百姓,搭盖屋子,好容纳病人进住,她教导百姓防犯疫病,指导他们过滤水源,取得乾净的饮用水。」

他喜欢这种感觉,和采青并肩为同一件事齐心努力,他们常常是忙到三更半夜无法入睡,常常是见了面,才发觉彼此的狼狈。

一个相视而笑,不爱笑的采青,微笑发自真心。

煜宸明白在救助病人时她是愉快的,再忙,她的心情都是开朗的。

他印象深刻,回程前夕,她看着空荡荡的临时医馆,笑说:「真好,所有人都恢复健康。」

她并不知道他站在身后,纵身,她竟然漫歌轻舞起来,他从未见过轻松自在的采青,那种愉快随着她的舞步轻移,沁入他心底。

然而,当她发现煜宸,立刻回复平日的严肃,冷着脸,面无表情告诉他:「明天就要启程,早点休息。」

那夜,他撞上她的秘密,撞上一个他不认识的杨采青。

「姊姊那么忙,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们比粮车提早五日进灾区,我自然是忙着到附近城镇购买粮食药材。」对于自己的工作,他不习惯扬功。

「陈叔叔说,姊姊又得了个新封号,有人唤她再世华陀。」

「那是灾民对她的感激之情。」

临行,灾民奉上珍贵的首饰珠宝,要送给采青添妆,她只收下囊袋,把首饰还给百姓,她说她收下的是比珠宝更珍贵的心意。

「你们回程时,有没有去扮扮梁上君子,劫富济贫?」涴茹扯住他的袖子兴奋问,每个冒险任务里,她最爱听这一段。

有!他们做了,他们潜入一个靠天灾发财的富商家里,当时,富商正和小妾做风流勾当,采青一见到床上的两具躯体,立刻背过身,脸红得说不出半句话。

他拉过采青,闪进屋内。没办法,她再不想看都不行,因为富商宠爱小妾,将家里所有金银财宝全锁在小妾房里。

他们面对面藏身在衣柜夹缝间,夹缝处窄小,容下两个人,再无多余空间,采青贴在他胸口前,暖暖的气息喷在他颈间,身上属于女人的馨甜传入他鼻息间,首度,他发觉,她是个女人。

她有腼腆、有羞怯,却骄傲地抬高下巴,假装忽略。

富商的喘息声、小妾的呻吟,声声传进他们耳里,他们激烈的动作,只要视线一不对位,马上落入眼帘。

藉着烛光,他发觉她从额头红到耳后,她平日镇静的神情不复见,她的手在身侧绞扭,不自在得很严重。

他淡淡一笑,伸手将她紧握的拳头包里住,轻轻在她耳边说:「闭起眼睛,休息一下。」然后用自己的大手将她的耳朵掩起。

他能为她做的事不多,只能替她架起一个不受­干­扰空间。

许是连日奔波劳累,她闭起眼睛,竟然睡着了——在犯罪现场、在他胸前。

她沉睡的脸,缺了平日的严肃刻板,多了一点点稚气,一点点娇憨,一点点属于小女人的羞怯。

夜半,待床铺上的两人筋疲力竭,沉沉入睡后,他唤起采青,向来主张给人留余地、偷窃只取二分之一的她,彻底搜括了富商所有财产。

那一路上,他们又成了散财童子,贫民的救命菩萨。

「说嘛,你们到底有没有去偷东西?」涴茹拉着他的手追问。

「没有。」

下意识地,他说谎。为什么?不知道,总之,他说了谎……

★★★

坐在湖边,采青看着湖里游鱼,空闲时间,她极不愿意回家。

前年,­奶­娘下嫁吕军师,重拾生命幸福,家里没了­奶­娘,她总是尽量留在制药房里,因为,她着实害怕和义父独处。

自怀里掏出锦囊,那是灾民送给她的临别赠礼,绣工不算­精­致,布料也显得粗糙,但她不介意,那是人们诚心诚意送给她的东西。

锦囊中躺着一对小鱼儿,玉雕的碧绿­色­小鱼栩栩如生,活泼俏丽的模样着实惹人爱怜,她的手细细抚过,冰冰的触感停留在指间。

「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从富商家里偷来的。」

煜宸的声音响起,采青吓一大跳,猛转身,触上他含笑眼睛。

这个男人呵,那么爱笑,有那么多事儿值得他笑吗?人生在世苦比乐多,忧比喜盛,愁眉原该多过笑颜。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涴茹猜错了,她以为你在竞技场看摔跤。」

她不会去看摔跤,她痛恨暴力血腥、痛恨争斗,只是身分职责逼得她不得不做这种事。

「我想你是讨厌暴力的,你喜欢医治人类远胜于伤害人类,即使他们是你的敌人。」煜宸说。

煜宸的话带给她无数震惊,她从不认为有人真正了解自己,但他的观察教她讶异。

「我是不喜欢摔跤。」抑下心中情绪,采青做出淡然表情。

「仅仅不喜欢?长久以来,我发现你对待敌人非常仁慈,你最常使用的是点|­茓­功夫,只教敌人动弹不得,不欲夺人­性­命;而情况紧迫,不得不出刀刃时,你的下刀处常是在敌人四肢。」

手心握紧,她厘不清心中情绪,那是感动还是被人看穿的难堪?采青并不十分清楚,别过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不想继续,他偏要继续,他爱看她手足无措,而非永远的无波无痕,这让她看起来比较像个女人。

「­奶­娘说,每次征战返家,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洗澡,非要把全身肌肤都搓得红透才肯罢休。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你痛恨伤害别人。我想没人会相信,善计使谋的杨采青,在坚强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柔软心……」

jerry27 2007-07-31 13:01

「够了,我不想谈这些无聊事情。」转过身,她拒人千里。

「我并不觉得它无聊。」挑衅她,让他好得意。

「你想挖掘什么?再不喜欢杀人,我还是领命上战场了,不是?」她咬牙说。

就像她不想摘鸟窝,但为博得涴茹一时开心,她还是摘了。她做着自己痛恨的事情,还要假装她对于这类事情感兴趣。

「你生气?」

她的口气始终平淡无波,然方才他听见她的恼怒。

「没有。」她否认。

「好吧,既然不喜欢讨论厌恶的事,说说看,你喜欢做什么?」

转折太快,一时间,采青无从对应。

「别告诉我,你不喜欢任何事,或者……要求别人透露秘密之前,自己得先交出秘密?好吧!我说我的,我喜欢念书、念很多的书,在书的世界里我可以得到无穷知识;小时候,我但愿自己是一只苍鹰,展翅遨翔,飞得高又远,开拓自己的眼界。」

他想当苍鹰啊……原来他也不爱战争、不爱掠夺,他和自己一样,胸无大志,只爱成为看遍世间的文人。

是的,他的秘密勾引出她的秘密了。

「小鱼儿。」轻轻地,她对着远山说。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希望自己是一条鱼,没有责任与负担,成天悠游嬉戏,专心做自己。」

她摊开手心,把玉石小鱼递到他眼前,他接手,细看雕工。

她的回答引得他一阵心疼,原来呵,她的聪慧能­干­替自己招揽过多责任,这个女人看似­精­明,骨子里却是笨到不行,她不懂得疼惜自己,别人交给她什么任务,即便能力不及,咬牙,她也要撑起肩膀硬挑起。

难怪她对竞武大赛不感兴趣,拿了赏金随手就分出去;难怪她每次听见要带兵迎敌,总是愁眉接下任务,成功时也不见愉悦欣然,只有卸下负担的轻松感。

「以后,没人在时,我唤你小鱼儿,好不?」他说。

采青怔了怔,半晌,她点头,把手上的小鱼分一只到他掌心。

「送我?」他有些些讶然。

「不喜欢?」她不答反问。

他是第一个窥见她内心的人,他分享了秘密,自然也该分享她的「小鱼」。

「不,我只是苦恼,要到哪里找到一只苍鹰送给你。」他笑答,收下她的小鱼,放在胸前——贴心。

他的话惹笑了她,她回看他,想起富商家那夜,绯红猛地袭上脸颊。

下一秒,收敛笑意,她嘱咐:「这是秘密,不能说出去。」

看见她颊边红晕,他想起同一夜,大大的手情不自禁地覆上她的耳朵。

她可以轻易躲过的,但是……她没躲,下一刻,他暖暖的掌心贴上她的耳际,暖暖的掌心、暖暖的温情,融了她的刻板天地。

享受只能一下下,采青没忘记过,涴茹的快乐是她的使命,而她的人生无权欢喜。

拉下他的大手,她分开两人距离。「这件事,请保密。」

「保密?你指的是哪件?」

哪件?除了他们之间不应该存在的亲密,除了上司下属间不能出现的馈赠,他们之间尚有需要保密之事?

「秘密是指小鱼儿这件,还是指富商家那夜?」煜宸存心的,闹得她脸红耳赤,他兴高采烈。

抬起高傲下巴,这种可恶问话,她一句都不答。

「假设两件事都要我保密的话,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才当过几回­奸­商,他就学会谈判筹码。

「什么事?」采青问。

「拒绝你不想做的事,不管对你有所要求的人,是杨叔叔、我爹爹,或者吕叔叔都一样。」

他的要求是否名为「关心」?

暖意迅速渗进她心底,熨着贴着,和她的心交融为一。

抿着­唇­,倔起一张脸,她想拒绝关心,可惜难度太高,试了几次都做不到。

「没办法,换了你,要你拒绝所有不想做的责任,你办得到吗?」她叹气,回问他。

「我和你不同,我是要接手掌管十数万人生计的少庄主,我不能有太多自我,不能事事替自己着想,所以,想当苍鹰?可以,午夜梦课奕耸保想作什么梦,都不会有人擅加管束。」他自嘲。

「我虽不是少庄主,却也是名震江南江北的女诸葛,没有我的支持,你这个少庄主位置能坐多久?」她难得幽默。

「说的也是,好吧!等夜半,我们相约一起去作梦,好吧,小鱼儿?」

她笑开,为他口里的昵称。

小鱼儿、小鱼儿,多么熟悉又亲切的名字,她和他之间居然有了共同秘密。

收起自己的小鱼,采青起身。

他跟在她后面,拉开的笑容始终不断。「小鱼儿,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却没转头。

「不严肃的你,非常漂亮。」

漂亮吗?没有人称赞过她漂亮,相比较之下,漂亮的人不是她,是涴茹,他的未婚妻……

想至此,一个她早有认知的事实戳痛她的心,咬住下­唇­,没回答,她快速走出他的视线外。

jerry27 2007-07-31 13:01

煜宸和采青的相处有了大改变,也许外人看不出来,但只有两人知道,他们间的情谊已更上一层。

药房里,采青指导几个孩子把药材分类摆好,再绕到后头,看看孩子们背习|­茓­位的情况。

「采青小姐,少庄主有请。」一名士兵走进门,来到她身边说。

点点头,她对孩子们叮嘱:「我去去,马上回来,你们要好好认真背,待会儿考试。」

闻言,孩子们苦了脸,轻声叹气。

她没骂人,单单看大家一眼,他们就乖乖地拿起书册,自动念书。

在课堂上,她是个严师,她总要求学生达到标准,孩子们纵有不满,但都知道,采青对自己的标准,定得更高更严格。

跟着士兵,绕过几道回廊,她在煜宸的房前伫立。

「禀少庄主,采青小姐来了。」

咿呀声,门打开,迎接她的是他的亲切笑颜。

采青扯扯嘴角,算是给他的亲切一个交代。

「进来,我有事找你商量。」二话不说,他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屋内带。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屋子。

煜宸屋内是简单朴素的摆设,木桌木椅,一张素琴,几方阳光­射­入,照在满桌案牍上,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半分奢华享受,看来这个身不由己的少庄主还真没什么赚头。

「喝茶。」他亲手端来茶水,送到采青桌前。

曾经听说,庄主不愿意煜宸养成饭来张口的怠惰­性­情,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将服侍他的婢女遣走,只留下一个打扫嬷嬷,看来不假。

采青啜饮口茶水,没什么特别,和自己家里用的茶叶差不多。

看一眼他的背影,他英姿飒飒、俊朗杰出,不因为他的衣着,而是他本身散发出来的气度,难怪他让所有人折服,不管是长辈或者部属。

「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木盒子里拿出一只玉雕苍鹰,再从自己的腰际取下新制的佩饰,上头是她送给他的小鱼儿,还有一只和他手上相同模样的展翅老鹰,他把两个小东西串起来,随身佩带。

「你上哪儿找到的?」

她的小鱼儿是意外所得,他的呢?是有心或无意?

「我画了图,请玉雕师傅制做,喜欢吗?」

她低头审视,玉是上等玉,和她的小鱼儿有得比,雕工也是上乘,普通师傅做不出这等功夫,这件事……他确是用了心……

为什么呢?他该用心的对象是涴茹不是她呀!他何必对她用心?涴茹和他,已是大家眼中公认的情侣。

低头,沉吟须臾,她抬头望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费这等心思,如果是讨好,我想不出道理。」

「你一向把事情看得那么复杂吗?」

「我复杂,你单纯?」他的说法让她不以为然。

「我只不过是还赠你,就像你送我小鱼一般,动机单纯。」

他轻描淡写,刻意不让事情明显,原因是——这个女人心思敏捷,且擅长拒绝别人,他对她尚未笃定,他希望感情一分一寸,慢慢地水到渠成。

没错,你猜对了,他对她有心,在很多年前,但采青始终否认。

真是她想太多?

轻轻笑过,好吧!就当她过度复杂。拿出锦囊,采青把老鹰同小鱼一起放进袋内,贴身收藏。

「要不要我找人,把你的鱼和苍鹰串在一块儿,像我这样,挺好看的。」煜宸建议,他喜好和她做一样的事情。

「不,我习惯低调。」她反对。

怎么可以呢?让人们发现他和她有同样的配饰,要怎生解释,才能解释得清楚?

「好吧!你高兴就好,涴茹妹妹晚上要和我一起逛夜市,你想不想去?」

「不想。」连考虑都省了,她不想将自己安Сhā在两人中间,她习惯低调,不习惯惹是生非。

「听士兵们说,夜市里有许多好东西,趁着过年前,人们蜂拥而至,为新的一年采购新物品,肯定热闹。」他游说。

jerry27 2007-07-31 13:02

「我还有事要忙。」

「事情能暂时搁下,休息不会是你人生中的污点。」

「那么请问,逛市集能替我的人生带来什么好处?」她回问。

「好吧,不勉强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帮你带?」

「不需要。」她直觉回应。

「诸葛小姐,偶尔接受人家的好意,不会让你造成重大损失。」

「我接受了呀!」她把锦囊在他面前扬扬。

一句话,她堵住他的说词。

「你聪明得让人很讨厌。」他皱皱鼻子,稚气的动作不像平日的郜煜宸。但他无所谓——在她面前。

「我再讨厌你都不能赶走我,因为你必须仰赖我的聪明,好替你出策略。」

采青话多了,她的轻松自在也在他眼前呈现。

「这就是让人最最痛恨的一点,不管怎样,我非得一生一世把你绑在身边不可。」

这话说得暧昧了,什么叫作一生一世?什么叫作她非得在他身边不可?猝不及防,艳红染上她的双颊。

煜宸张嘴大笑,狂放不羁的笑声侵入她心房。

他喜欢这样子的采青,有些些娇媚、有些些人味,这时候的她不是冷冰冰的女诸葛,不是冷静非凡的再世华陀,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丽女子,美得教人怦然心动……

深吸气,采青试图把自己弄回正常模样,可试了又试……在他那对笑眼下,她的努力有限。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她迅速走到门边,但煜宸速度更快,高高的一堵人墙挡在她身前,让她出不得。

「你的轻功退步了。」他啧啧两声,缓缓摇头。

她当然退步,自从义父确定涴茹的下半生有煜宸可以保护,便不再认真教她武功,没了师傅,即使再努力,进步空间仍有限,何况她还要分出大部分时间习医。

采青不对他的话置评,眼睛盯住他,看煜宸要用什么藉口将她留下。

「下个月,公孙先生大寿,你想送什么给他?」煜宸问。

「我还没想到,不过,我会提前几日出庄寻找。」

「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为什么?」

「听说杏花村的柳员外,最近得了一株千年人参,还有失传已久的医典,如果能把它们盗来送给公孙先生,这个寿诞他肯定开心非凡。」

「柳员外?是济州最大的药材商吗?」他挑起她的兴趣。

「没错,就是他,要不要同我联手?」

「你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动不动就想出手偷盗?」嘴上说说,她的心已然蠢蠢欲动。

「柳员外常在疫情严重时,囤积药材,高价售出,一些贫穷百姓买不起药材,因而送了­性­命,我早就想动他,这次刚好给足了我藉口。去不去?一句话!」

她的考虑很快,点头。「算我一份。」

「很好,今夜三更出发。」

「那么急?离公孙师傅的寿诞还有近一个月时间。」

「许多黑白两道的兄弟都盯上这笔,昏帝病重,不少人想借这条救命人参和医典,盼着从里面寻出法子救治皇帝,万一,皇帝果真因此痊愈,那么高官厚禄,终生享用不尽。

昏帝活越久,百姓受的苦难越多,我们顶多能照顾十数万个百姓,其他几百万的人民呢?所以,人参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我懂了。」采青答。

原来,他考量的还是家国大事,怜悯的还是众生百姓,若是继任帝王有他这等胸襟,百姓何愁?民生何忧?

「今夜三更。」他再叮咛她一声。

目送她离去,煜宸沉稳的面容上露出笑意,心中浅浅涟漪泛起……他喜欢和她一起,不管做任何事情。

jerry27 2007-07-31 13:02

第三章

一身绸缎教采青连走路都别扭,为不引人注目,他们乔装成远行夫妻。

「掌柜的,我妻子有孕,夜里不易入睡,请不要打扰我们。」煜宸揽着采青,一面细心扶她坐下,一面对掌柜说话。

「是的,客倌,我会吩咐下去,天大的事儿都不去打扰你们,你们好生休息。」

语毕,掌柜退出去,采青忙着离开煜宸的亲昵。

「你从不是忸忸怩怩的人物,你有问题。」他意有所指地凝睇她。

采青避不回答。

他们之间当然有问题,她对他的感觉发酵,像久陈的佳酿,越见醇香。

只不过感觉问题不能当着他的面掀提,她是谨慎细心的杨采青,知道这份感觉一日一曝光,两人尴尬事小,涴茹受伤事大,维护涴茹是她此生最大责任。

「突然记起来,自己是女人?」他揶揄。

「不,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男人。」她反将他一军。

「看不出我是男人?你这再世华陀该治治自己的眼睛。」他拉过她的发辫,搔刮她的眼睛。

「谁教你天天和女子混在一起,误会你是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扯回自己的辫子,宣示她的误会有凭有据。

「除了涴茹,我很少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你是在嫉妒我和涴茹的感情。」

煜宸想跟采青提提涴茹,想告诉她,在他心中,和涴茹的感情,与她的想像有出入。

「对不起,我的情绪里面,没有嫉妒这一项。」她偏不想提到涴茹,在两人「谈」得正愉快时候。

「真好,一个不懂嫉妒的女子,肯定好相处。」

话题被转开,他认为,采青不想同他谈,于是,他合作地结束这个话题。

没关系,他有耐­性­,有耐­性­等到某一天,她不再将他推往涴茹身边。

煜宸躺到床铺上,不大的一张床要容下两个男女,能不亲密?遐思窜入他念头里,他知不该,用力把念头甩了出去。

看着煜宸的动作,同样的念头窜入采青脑中,慌地别过身,她说:「别再多说了,快换夜行装吧!」

「还有一点时间,娘子要不要先作休息?」他故意挑惹她,双手横在后脑勺,他睡得一脸舒态相。

采青推他,他不理,翻过身,她又推他,这回他索­性­把头蒙进被子里。

采青叹口气,他是对的,时刻尚早。

她踱步到窗前,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妇­人们的讨价还价声,热闹非凡。

这乡镇还算富庶,起码没闹过水旱,即便时局不好,长年的家当累积,总还能熬过几年饥荒。比起其他许多地方,盗贼横生、荒民四处流窜的景象,这里可称之为天堂。

「我和爹爹、吕叔叔谈过,假设继任的皇帝是熙平,以他敦厚仁慈的个­性­,恐怕一时间无法改善多年政治弊端,要是熙元继任,以他强势作风,若肯纳忠言,会开创出太平局面。」煜宸退回安全话题,面对严谨的采青。

「熙元是个怎样的人,没人真正知道,他接帝位后,能不能改革政风尚属未知,但以他强势­性­格推测,恐怕坐上帝位后,第一件要办的就是湨天庄。」采青忧心忡忡。

「我也这样认为,他是绝对不容许有人在他眼下嚣张。吕叔叔、程伯伯和江叔叔最近常聚在一起,为这件事情讨论。」

「有结果吗?」

「吕叔叔愿做使者,到熙元面前,将湨天庄的立场说明白,并订下合约,永互不侵犯。」

他不看好这种作法,冒险度过高,但除此之外,他提不出更好的方法。

「就算这么做,熙元一样会感觉湨天庄分割百姓对他的忠心。」她习惯把事情作最坏考量。

「我们该对吕叔叔的口才多几分信心,何况他在昏君手下做过几年御史,应对帝君,他比我们都有能耐。」

「不成的话,就揭竿起义吧,眼前百姓的心倾向湨天庄,局势对我们有利。」采青垂下眼廉,叹息。

这些年湨天庄名号打得响亮,他们的义行引来许多讨论和赞扬,除了赈灾开粮,劫富济贫之外,公孙大夫训练出来的大夫,一批批走向民间,打着湨天庄旗帜,四处替人义诊。

「我以为你期待当无拘无束的小鱼儿,没想到你会揽事上身。」

「很多事并不是不爱做就能不做的。」这点,她老早看透。

「没错,身为人,不由自主的事情太多。」

跃起身,他坐到她身边,凝视她眼底淡淡的忧愁。

从小,她就拥有这样的眼神,没有天真、没有快乐,人人都还在玩耍的年纪时,她已肩挑无数责任。

「身为人,总有为人的悲哀。」

采青回头,他深邃的双眼看进她灵魂里,慌乱问,她想躲避,却躲不开他的探索眼睛。

「人的一生除了悲哀,也有无数欢愉,端看你自己要不要俯身拾取。」

「你想对我说教?」采青问。

「不敢,面对女诸葛,我只有听教的份儿。」退一步,他退回采青认定的安全距离。

「要听我说话?好,你不介意的话,请先回避一下,我想换衣服。」

「身为丈夫,不能观赏妻子换衣服?」

他的嬉皮笑脸很可恶,但惹得她双颊酡红,是他的成就之一。

「这件事,你该找涴茹妹妹商量,跟我?你弄错对象。」再退一步,她拒人千里。

多年训练,采青明白,再不愿意,责任总是摆在权利前面。

他摊摊手,走到门边。

「也好,我出去逛逛,不过,我必须实话实说,你这身装扮非常好看,和平日的杨采青判若两人,如果你愿意,我相信,你的下一个封号将是绝代佳人。」

说完,他退出房间,采青拿出包袱里的夜行衣,换装前,她特意绕到镜前,看看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窈窕婀娜,皓如白雪的肌肤染上些许红晕,松开漆黑长发,更加映衬出肌肤柔皙。

她摇摇头,甩去多余念头,迅速把长发束成辫子,对着镜中人说道:「别忘记,绝世佳人已有人选,她的名字叫作杨涴茹。」

整理好自己,她用黑布覆盖住绝丽容颜,她的美丽,只适合……孤芳自赏。

jerry27 2007-07-31 13:03

二更刚过,街道上空荡荡,只有打梆子的更夫,扯起嗓门报更次。

煜宸和采青刚踩进柳员外家中时,便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煜宸对采青使眼­色­,两人紧紧尾随对方。

他先是在一个屋子前停下脚步,然后舔湿指尖,在窗纸上挖洞朝里看,煜宸等他离开,才拉着采青从黑影后走出。采青好奇心重,不急着追人,反而先贴近洞口朝里看,直到煜宸再三催促才肯离开窗边。

施展轻功,他们跟着男子穿越楼阁,走过几处院落,最后停在库房前面,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煜宸则拉起采青跃上屋顶,搬开两块瓦片,从中间往下探去。

男子动作俐落,拉开书架,转动墙上的机关,机关转过,墙中间出现一个尺来宽的方形洞|­茓­,男子从洞|­茓­中取出木制盒子。

两人相视一眼,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夺宝?

不会吧!他并不像道上兄弟,从他身形可推测,他连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

再看看。煜宸用­唇­语对她说。

采青点头,靠近他的额,专心注意屋内男子动作,她没发觉两人间的过分亲昵,煜宸发现了,但他没说破。

两人看得很清楚,木制盒子里是人参和一本医书,他翻动时,采青望见里面的奇经八脉图。

男子将窃得物品藏在怀里,再小心翼翼把盒子放回原位,将一切按照原样摆好,方离开。

他们一路跟随,出了柳家大院,男子在街上溜过两圈,转进胡同里,在巷内门边敲几下,不多久,门里出来一个小婢女,她左右探探,确定没人发现,才让男子进门。

煜宸扶起采青,足蹬,两人从屋顶上向下观望,亲眼见男子进入房间,他们倒挂在屋檐下,悄悄往里面探。

男子一进门,便伸手拥住贵­妇­打扮的女子,左一下右一下,两人开始打情骂中闷口。

「东西到手了没?」贵­妇­推开猴急的男子说道。

「到手了。」说着,男子从怀间取出书册和人参。

「有没有惊动任何人?」

「惊动了人,我还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拥着我的小美人?」

男子不安分的手上上下下,抚摸着女子身体,不堪入目的场景,投入采青眼底,她慌地侧开脸。

煜宸知道她的心意,环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屋顶,掀开两块砖瓦,他只让采青窃听声音。

「好啦,现在东西在我这里,就不信那个死老头有本事救回他的儿子。」

「是啊,等他两眼一闭,接收柳家财产的非我们儿子莫属。」男人搭和。

「小声些,要让人知道凯儿不是老爷的儿子,咱们俩还有戏唱?」女人涂满蔻丹的手指,在男人胸前绕啊绕,绕出无限风情。

「没错,是该噤声,凯儿当然是老头子的亲生儿子,当然是!」男人呵呵大笑,乐不可支。

「等咱们凯儿当了家,我这个亲生娘,和你这位舅老爷,还怕没好日子过?到时,我倒要看看那个母夜叉有多大本领,能把我轰出柳家大门!」

「轰你?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到时她会趴在你脚边,哭着求着,求你赏她一口饭吃。你呢,秀腿一踢,把她踢到墙边去,指着她的鼻子吼:『死老太婆!当年你怎么就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

「没错,惹火了我,就把她卖到妓院,只不过……以她的姿­色­,哪个妓院愿意花钱买?」女人说完,掩不住满面得意。

两人越说越开心,仿佛柳家财产已掌握在他们手上。

他们贴在彼此身上,你亲我一口,我嗅你几下,当冲动升起,男子打横抱起贵­妇­往内屋走去。

又来了,最近采青运气不佳,总是在扮「君子」时遇见「不君子」的事。

捂起耳朵,她努力抗拒入耳的­淫­声浪语,这时候她气恼起自己的内功太好,不想听都不行。

煜宸看见她的尴尬,忍不住莞尔。

再怎么说,她都是女孩子,货真价实的清秀丽人,面对这种事,任她再沉稳内敛、再世故早熟,都免不了害羞。

「等等我。」煜宸靠近采青耳边说话。

话说着,他纵身从打开的窗户边跃进去,悄然无声地带走桌面药材医书,翻身回屋顶,再和采青一前一后奔回旅店。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旅店房间,褪下面罩,并肩坐在床沿,就着烛光展读医书。

「书上写什么?」煜宸问。

他们相距很近,近到煜宸能闻到她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香气,采青没察觉任何不妥,原因是,整个晚上,他们都用这样的距离相处。

「这是本专门研究天下古怪毒物的经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

「懂什么?」

「记不记得男子入柳家大院时,先进一处院落,挖开纸窗向里面偷窥。」

「记得,里面有什么?」

「是个重病患者,我只匆匆看一眼,他的脸­色­是黑的,不须猜测,他铁定是中了毒,难怪柳员外需要这本书。」

「知道他中什么毒吗?」

「不知道,还需要加以诊察,才能知道。你能把事情前后串起来吗?」

「你有线索?」

「第一,那名男子对柳家的地形非常熟悉,肯定是经常在柳家进出的熟人。」

「没错,他有钥匙、他没有任何困难便打开书架后面的密柜,表示他对柳家不但熟悉,还是个管事的重要人物。」煜宸接话。

「再者,从他和女人的谈话中得知,他对柳家的家产有重大图谋,我可以大胆假设出前因后果,但我还要再多方求证,比如男子和柳员外的关系、女人和柳家的交集……」

「还有凯儿在这件事扮演的角­色­。」煜宸补充。

「没错,要解出事情始末,我们得再进一趟柳家。」

「我看重点不是在于你想解出什么事情,而是你技痒,想找出病人中毒原因!」煜宸笑望她。

又被看透?采青轻笑,这个少庄主比她了解中的还具心机。

「我想,你真的很喜欢医治病人,如果给你机会选择,你会选择成为大夫,而非指挥作战的军师,对吧?」

「没错,能选择的话,我宁愿受病人传染,死于疾病,也不愿意死在战场上。」采青接话。

「你的例子举得太灰暗。」

「和我的人一样,相得益彰。」

几次练习,采青发觉,她能和他轻松聊天,且聊得自在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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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y27 2007-07-31 13:03

「想不想看月亮?」煜宸突如其来的问题,总让人难以招架。

「什么?」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圆又亮。」

「­干­卿何事?」

「我常在十五夜晚到后山。」

「做什么?」

「我娘未去世之前,她最喜欢看月亮,她说十五的月亮圆圆满满,不留缺憾,那些年,我爹常带我娘到后山赏月谈心,我夹在他们中问,听着两人彼此低语,那是很不错的感觉。愿意和我上屋顶吗?」

「走吧!」只考虑一下子,她落落大方伸出手。

此时,她眼前的煜宸不是少庄主、不是俊逸男子,只是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失怙孤儿。

他忽略她的手,直接揽起她的腰,纵身飞上屋顶。

「你老是忘记我不是涴茹。」甫坐定,她就向他抱怨。

「我没忘记。」

「那么你应该了解,我会轻功,不需要你提来提去。」她有她的骄矜。

「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搭档有多能­干­,我只是认为,和女孩子在一起,多出几分力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身边,手臂相触,肌肤之亲?他爱!

「很少人认为,我是需要帮助的女人。」

「没错,你常带给人这样的错觉。」煜宸同意。

「错觉?我是不需要帮忙啊!」采青抗议。

「你需要帮忙。」

「我不需要。」

采青发觉和他唱反调很有意思,他们说的全是些言不及义的废话,可是东一句、西一句,这些废话解除她的紧绷心情。

「你一直需要我的帮助。」煜宸赢了第一着。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的帮助?是你需要我的帮助才对。」她反­唇­。

「错,你需要我的军队确定你的策略是正确的。」

看着她口吻越说越热烈,他居然心生骄傲?太扯了,不过这种「扯」让他乐开怀。

「呵!颠倒黑白是非,明明是你的军队需要我的策略,才能打出一场场漂亮胜仗。」这男人硬要把白布染成黑,可惜她不是容易就范的女人。

「是吗?策略千千百,我为什么非要将就你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想帮助你的自信成长。」

「你哪一只眼睛看见我缺乏自信?」她不苟同。

「你若没缺乏自信,何必把自己逼得半死,医务、政务样样管,从早忙到晚,别人睡四个时辰,你睡不到两个时辰。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的能力无庸证明,这叫能者多劳。」

他们的争辩里没有面红耳斥,只是一句接一句,­精­采绝伦。

圆圆的月亮照着一对璧人容颜,照着他们的开心,照着他们的喜悦。

这个晚上,他们没有进屋内,这个晚上,他们在屋顶上谈心,他们常常待在许多不同的「屋顶」上,但从没有过一次像现在,两颗心如此相近。

第二度,她在他怀里入睡,睡得安详惬意。

第二度,他贪看她的睡颜,一张没有冷漠、没有对人防备的娇憨睡容。

他突破她的心防了吗?煜宸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喜欢两人间的发展,喜欢两人一天比一天更亲近。

jerry27 2007-07-31 13:03

才打着「湨天庄女诸葛」的旗号看病,不过两个时辰,他们便让柳家派人盛重地迎了回去。

原本柳员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宝典,以为儿子有救,没想到才一夜,便让宵小连同人参盗走。

幸而女诸葛到镇上替人义诊,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殷殷勤勤把人迎回家里。

替柳少爷把脉望诊后,采青确定了是何种毒物,造成柳少爷的昏迷不振,转身,她问柳夫人:「请问,柳少爷可有手足兄弟?」

「有一个弟弟凯儿,是异母兄弟。」夫人回答。

异母兄弟?第一个答案浮出台面。

煜宸对采青微笑,她的确聪明,不着痕迹,便将他们要的答案套出来。

「可否借他的血液一用?」

虽说柳员外品德不可取,但眼前她的角­色­是医生,出手相助是她该做的事情。

「请问杨姑娘,小犬得的是什么病?」柳员外问。

「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她自信说。

这点,他也怀疑过,所以才不惜重资买来医典,可惜他还没研究出端倪,书就不见了。

「杨姑娘可知小犬中什么毒?有什么法子可解?」

柳员外果然是­奸­商,对人不投注信任。

「请员外向窗外看去。」采青说。

「有什么不对劲?」

「窗外开的红­色­花朵可是葛玛丽兰?」

「是,小犬特别喜欢奇花异卉,这是他舅父到东北批药材时,特地带回来送给小犬的。」

舅父?太好了,真相呼之欲出。

煜宸在心底盘算整件事情,不用怀疑,这是一桩家庭争产悲剧。舅老爷和凯儿的亲生母亲有染,两人作了商量,合作谋财害命,私吞柳家财产。

接下来就看采青如何揭开这一切。

「葛玛丽兰的果实本身有毒,误食会让人产生幻觉,全身飘飘然如同神仙,初时会觉得­精­神百倍,情yu上升,但药效过后身体便会变得虚弱、嗜睡、缺乏食欲。

患者手足处会出现一点一点的红­色­斑纹,久而久之,五腑六脏便会因缺乏营养,慢慢衰竭,终至死亡。」

「没错,杨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蔺儿就是这种症状,可蔺儿总不会傻到去吃来路不明的果实呀!」夫人说。

「许是有人指点,或者是果实太过美丽鲜艳,吃过一次后,人是会不由自主上瘾的,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请夫人等柳少爷清醒后,亲自问他。」

「你的意思是蔺儿有救?」夫人掩不住满面欣慰。

「这个毒不难解,但从柳公子手足斑纹的扩大情形看来,柳公子至少昏迷两个月以上了,在他昏迷期间,谁持续喂食他葛玛丽兰果实,恐怕是柳员外要先弄清楚的部分。」她意有所指。

「杨姑娘的意思我懂了,但是,为什么要用凯儿的血?」柳员外问。

「柳少爷的血里充满毒物,我需要新鲜的血液来当药引子。」

这是谎诂,采青只想利用这点,来拆穿凯儿根本不是柳员外的亲生儿子。

「别人的不行吗?凯儿年龄尚稚。」

「我要的是亲人的鲜血,若非亲人,无法与柳少爷血液交融,况且二公子年纪小,血液乾净,药效较快也较好,倘使,没有兄弟手足的话,我自会从柳老爷身上取血。但这样一来,柳少爷的病,恐怕要多拖点时间才能痊愈,而我没有太多时间留在这里,少庄主和我另有要事。」

她看向煜宸,他懂她的意思,再次佩服她的聪慧,她没有提到半句他们夜间所见,却将案情做了个抽丝剥茧,接下来的发展,显而易见。

煜宸点点头,走到众人前面,眼光扫过「舅老爷」,只见他汗涔涔,额头湿透。

jerry27 2007-07-31 13:04

「好了,所有不相­干­的人请离开,只留下一名随身婢女和两名仆没在门外待命。另一方面,请柳老爷将庭中的葛玛丽兰全数铲除,免得再有人受害,在这期间,请大家回到自己院落,免得打扰杨姑娘下针医治,等一下,我会到前头取血,请二少爷准备好。」

他是个有领导能力的天生王者,不需要动用任何权威,就能让人乖乖听从他的指示。

这个下午,采青忙得起劲,能亲手对付这种怪病,而不是从医书上看到案例,让她很有成就感。

在煜宸的协助下,她对柳公子又蒸又煮,又针又刺,若不是病人呈昏迷状态,恐怕没多少人能熬得过这种折磨。

看着采青的得意快活,煜宸暗自决定,往后一旦有能力,他要让她专心医术,不再参与政事、军事,因为她是一条爱救人胜于杀人的小鱼儿。

天­色­未暗,柳家发生两件重大事情。

一是事实揭开,二少爷不是柳员外的亲生儿子,而是员外养在外面的小妾,和舅老爷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让老爷大受打击,一个是床边爱侣,一个是忠心的管事,居然用这种方式联手背叛自己,于是他将两人赶离镇上,再不准他们出现自己面前。

另一件事是柳少爷终于清醒,他喝掉半碗粥,也同父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柳夫人感动得落下泪,拉着采青的手硬要对她大力酬谢。

采青摇头婉拒,对于身外物,她没有太大欲求,她不过是喜欢救人的感觉。

「柳员外、夫人,这些年柳家为富不仁,在外声誉坏到极点,今日柳家派人邀请杨姑娘到府看病,我们本不想过来,但本着医者仁心,杨姑娘还是走了这趟,你若真心感激杨姑娘,每逢初一十五,就用湨天庄的名义发粮赈济贫民吧!」煜宸说。

「有什么问题,这件事我们一定办到。郜少庄主、柳姑娘,你们是我柳家再造恩人,我会刻个长生牌位,早晚膜拜,祈求上苍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夫人紧握采青的手,这女孩儿,年纪轻轻,竟有此般本领。

就这样,一路恩谢,柳员外与夫人亲自将他们送出家门。

跨上马匹,他们揽辔同行,乘着月光,默然不语的采青始终带着笑意。

「你笑什么?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煜宸问她。

「你想什么,我怎知道?」

「我想柳夫人的长生牌位上要刻些什么字?郜煜宸公子、杨采青姑娘牌位?太拗口了,你想他们会不会贪懒,直接刻上郜煜宸夫­妇­牌位?」只不过一句玩笑话,他没有设想太多。

「这话儿,你说轻薄了,江湖儿女即便不拘小节,可也不能说这种玩笑话儿。」采青正­色­说。

她必须严肃、必须在两人中间划出距离,她心知肚明,不对两人之间设防,她的心将一步步朝他靠近……到时,谁都收拾不来这个残局。

于是她拚命回想涴茹的天真,想着她的诸般好处,也想着涴茹和煜宸两人的匹配。

他们才是一对儿,从小到大,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认定。

她不是个好掠夺的女子,她怎能容许自己抢夺别人的爱情?千万别忘记,她没有权利快乐,她唯一的权利是维护涴茹的幸福。

她对自己叮咛再叮咛,即便对煜宸爱慕也不能有所表现,能够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执行任务,她已经满足。

这不也是她痛恨杀人,却仍愿意同他共赴沙场的主要因素?

看着她眉间的忧郁,煜宸明白自己说错话了。采青是个正直女子,对她轻佻太不该,虽然他急欲解除他们中间的藩篱障碍。

「抱歉,是我不对。」煜宸低语。

采青俯首,她本是他爱情的局外人,他的身、他的心从不在她身边,她能做的不过是隐瞒爱意,假装自己对他从来无心。

甩过马鞭,马儿猛地向前狂奔,马的速度很快,快到几个奔驰,甩去她颊边泪水。

不!那不是泪,女诸葛哪里会掉泪啊?!她比男子还强、还威风,区区儿女私情怎为难得了她?采青骄傲地抬高下巴,迎着风,对他大喊: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回到湨天庄!」

煜宸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快马扬鞭,他会追上她的,在最快的时间之内。

jerry27 2007-07-31 13:04

第四章

他们说说笑笑走回庄园内,碰着他们的百姓士兵都觉得奇怪,那个女人……分明是他们的女诸葛!

但:……不是吧!虽然她的头发很像、鼻梁眉梢很像,就连穿着打扮都像得不得了,然而,不是!他们的女诸葛绝不同人说笑。

「我在柳家庄时读了医典。」采青将书在他面前扬扬。

「不会吧!你在主人家光明正大把赃物拿出来?」他瞠大眼睛。

「有什么好担心?你不是把所有人都支开?」耸耸肩,她无所谓。

「万一有人躲在窗外偷看怎么办?」煜宸抽过医书,翻几页,他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何迷人处,能吸引她所有注意力。

「闲杂人躲在窗外偷看你会不知道?你的内功不至于那么不济吧!」

采青白他一眼,那份娇俏、那份动人,闪过他心间,呛一下,是悸动感觉。

「多谢你看重我的能力。」

「谁敢不看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郜少庄主?」

「说吧,你在医典里面读到什么?」

「你知道吗?有一种毒是紫扇花的根和黑叶榉的叶子调制而成,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敌人麻痹,如果我们把它放在箭头上,用薄膜包起,当箭­射­出去,薄膜震破,毒药飞散,敌人将毒粉吸进肺腑,等敌方中毒、动弹不得时再出兵,我们岂非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得胜利?」

「紫扇花和黑叶榉容易取得吗?」

「你问到重点了,材料不难得到,困难的部分在于比例配制,等我们把事情禀报庄主、吕叔叔和公孙大夫后,我就要闭关研究了。」

「可不可以算我一份?」他兴致勃勃。

「你对这个有兴趣?」

「不,我对『男诸葛』这个封号比较有兴趣,我下定决心,从现在起,什么事都不让你专美于前,你会做的我都要学一学,免得我像个只会打仗作战的莽夫,脑袋空空,一点知识都不懂。」他五指朝上,向天立誓。

「又拿我当榜样?实在不敢当。」

「错,我拿你当竞争对手,总有一天,我会迎头赶上。」

「那么大口气?想赢过我,可不容易。」

「试试罗,除非你怕我,不敢让我加入你的计画。」

「怕?哼!来吧,我不介意指导你。」鼻头朝天,「怕」字?她没学过,也认不得。

「太好了,从现在起,我们是最佳盟友。」

煜宸说着,大手一捞,把她捞进自己怀里,是周遭士兵们的抽气声,把他的得意忘形彰明。

退一步,采青退出他的怀抱。

煜宸笑笑,他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你想太多,我没把你当女人看,你别忸忸怩怩,把自己弄得像个娘儿们。」

他的话,引得观看的士兵们一阵哄堂大笑。

说着,他大手又捞上她肩,这下子,采青倒好,她不晓得是该避避嫌,表现出「忸忸怩怩像个娘儿们」的样子,还是光明正大当他的兄弟。

「少庄主、青儿,你们总算回来了,庄主急着找你们。」公孙大夫一见到他们,就急着把人拦下。

「师傅,你看看,我们带什么东西回来给你。」采青把东西交到公孙大夫手上。

摸摸人参,没有太大惊奇,他知道采青一定会找到好东西,替他贺寿。他笑道:「这倒是个稀奇东西,正好,我在炼丹丸,它派得上用场。」

但是当他见到医典时,表情可就­精­采万分啰。

他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吧!这是司徒擎的医典,已经失传了好多年,怎么会流到你们手上?」

「它不是主动流到我们手上的。」煜宸笑笑回答。

「你们又去做那种勾当了?」他看看两人,满脸的无可奈何,这两个孩子,平时的道德标准,怎么就是用不到这等事儿上头?

「采青做得很好,被偷的人家非但不追究,还答应每月初一十五,以湨天庄的名义发粮赈灾。」

煜宸才起了个头,公孙大夫马上猜出怎么一回事。

「又手痒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让那些慕名求医的人累死。」公孙大夫说。

「不怕,我身体好得很。」

「公孙大夫,我爹找我们有什么事?」煜宸接下公孙大夫的话。

「哎呀!我看到好东西,居然把这等大事给抛诸脑后。走!我们边走边谈。」

说着,他和煜宸把采青带在中间,快步往议事厅方向走去。

「宫廷那边传来消息,皇帝病危,生死就这两天的事儿啦。」公孙大夫道。

「消息可靠吗?」煜宸问。

「可靠,是吕军师的旧时同僚捎来的消息。」

「知道继任的是哪个皇子了吗?」采青提问。

「一如当初我们评估的那样,不是熙元就是熙平。」

「我不认为熙平镇得住那群­奸­逆,假使他上任,只会有两种后果,一是随波逐流,一是被权臣集体谋害。」煜宸分析。

「如果是熙元呢?」公孙大夫问。

「他强势、擅长权谋,那些老贼拚不过他,我唯一担心的是……」煜宸沉吟。

「他把攻打湨天庄当成立威的第一炮,一方面让老百姓知道他整顿国家的决心,一方面让那些乱臣贼子见识他的能力。」采青接口他的话。

「没错,弄不好,他还会搞个御驾亲征。」煜宸再接话。

言谈间,他们走进议事厅,庄里所有重要人物全聚集一起,包括杨执在内。

「你们去了哪里,怎随手留个纸条就离开庄内?」郜怀民对着儿子问。

煜宸笑笑,将这几天两人的经历大略说过一遍。

「做得好,这些年你们做的义行,让湨天庄的名声远播,天下百姓都对湨天庄充满崇拜敬意。」专门掌管庄内百姓税捐的文叔叔说。

「所谓树大招风,少庄主,您不应该跟着采青胡闹。」杨执冷漠道。

他从不赞同采青的每句话、每个举动。

「采青并没有胡闹,她从医典里找到新想法,若是运气不错,证明她的想法可行,往后我们在战场上,可以将死亡减到最低。」煜宸说完,将采青在路上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说给长辈们听。

「很好,不愧是咱们湨天庄的女诸葛,将来成不成得了事,就看青儿了。」吕军师说。

「不要太抬举她,否则她会看不起咱们老一辈。」杨执瞪着采青说。

采青明白,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谁越帮她,她越错。低头,她安安静静听义父的数落。

「杨先生对青儿要求太高。」庄主笑着打圆场。

「煜儿、青儿,公孙大夫可有将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跟你们大致说过?」吕军师适时将话题切入。

「是的,公孙大夫说过了。」煜宸回答。

「你们有什么看法?」郜庄主问。

煜宸看看采青,虽然两人都保持沉默,但一个眼神交换,他们已了解彼此的意思。

「你说?」煜宸看着采青。

她摇摇头,回答:「你说。」

jerry27 2007-07-31 13:05

煜宸点头,朗声对堂上长辈们道:「我们的意思是,不管哪个皇子继任大位,我们都要做好战争准备。」

他们的眉眼示意,看在杨执的眼底,起了怀疑心。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心意交融?什么时候起,不需要言语沟通,一个眼神,她就懂他,他也了解她?

「说得好,正符合我的心意,杨师傅,­操­军练兵就要麻烦您多帮帮煜儿了。」郜庄主说。

「是,我会加强士兵­操­练。」杨执回答。

「吕军师,接下来的布兵行阵要看你的。」

「吕某全力以赴。」吕军师领命。

「子云、致浩、宣华,这阵子你们加强城外城内的巡逻,注意有没有陌生面孔混进来。」

「是。」子云、致浩、宣华三人向郜怀民拱手。

「青儿,这制毒的事要偏劳你了。」

「是的,庄主。」

「只要大家做好万全准备,不管情况变成怎么样,我相信我们能挺过这关难题。」

会议到此结束,众人纷纷起身离席,这里面,煜宸和采青的辈分最小,所以他们等叔叔伯伯们全部离开后,才跟在后面离开。

采青才跨步,煜宸突然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同行。

「别忘记,算我一份。」煜宸提醒。

「我随时在炼丹房,有兴趣的诂就自己过来。」

刚出议事厅,他们就发现涴茹等在外面,她一见到煜宸立刻冲了过来,小小的胳臂紧环住煜宸腰际,再也不放。

「煜宸哥哥坏,有好玩的事儿你只带采青姊姊去,都不带我。」

煜宸在她额间打了个爆栗。

「傻丫头,我们哪里去玩,我们是去办事。」

他们的热络亲密惹出采青的心酸,自动后退一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

没错,这种情形很正常,他们从小就是这样一路长大的,他们的感情深厚,谁都分不开他们俩,一对青梅竹马,要过一辈子的男女,天造又地设……

每句话都深深敲上采青心头,微微触动的疼痛,她一咬牙,忍了过去。

是啊!明知他们是珠联璧合的恋人,她在伤心什么劲儿?她的心酸简直是笑话啊!

偷偷地,再退后两步,采青在他们发觉之前转身离开。

jerry27 2007-07-31 13:05

「不好,剂量不对。」采青看看桌上的兔子,叹口气。

「对不起,小兔儿,青姊姊弄错配方,你忍耐一下,吃点解药,两个时辰之内你就能动了。」煜宸抓住小兔子的手脚摇摇摆摆,假装兔子说话:「青姊姊,我觉得效果不错啊,为什么你觉得不够好?」

采青对煜宸笑笑,已是深夜了,这时间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只有两个拚命男女还在为毒药努力。

「说吧!你对剂量哪里不满意?」

「我算过,药效从接触到出现反应,需要一刻钟,在战场上,一刻钟将损失多少兵马?」

「我没听过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取得胜利的战争。」

「如果这是奇迹,我就是要创造出一个这样子的奇迹。」她意志坚定。

「杨叔叔没说错,你的确很骄傲。」

提到义父,采青的笑容在转瞬间消失,这些年她比任何人都努力,换来的,不是义父的夸赞鼓励,而是诋毁批评。

好几次,她想问问义父,自己到底哪里做错,引得他满心怨怼。

「你可以选择不要和骄傲女人在一起。」闷闷地,她回答。

「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问。

摇头,采青摇开他的注目,假意忙碌,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重新下一个实验。

他不许,将瓶罐从她手中抽走,逼她专心自己的问题。

「今晚够了,剩下的明天再做。」

采青才想伸手取罐子,就让煜宸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意愿,几个纵身飞跃,他再度把她带上屋顶。

这里是庄里最高的一处屋顶,坐在顶端,仰头,圆圆的月亮变得弯弯斜斜,再不是那晚的满月。

「上辈子我一定是以小偷为业,否则不会和屋顶这么有缘。」煜宸大笑。

「你在讽刺我,讽刺我上辈子是贼婆。」她和屋顶的缘分看起来……也不浅。

「不错啊,上辈子贼公陪贼婆,这辈子你得还还我。」

煜宸搭起她的肩,有了上次经验,他立刻将经验转变为习惯,接着习惯成了自然。

「还你什么?」在他怀里,没遇见过的安全感,从远方赶过来相伴。

「还陪我啊!陪我在高高的地方赏月。」他说得理所当然。

「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太阳,它都是一个样儿,相形之下月亮善变得多。」采青回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也温柔得多。」煜宸顺口接话,不管聊什么,和她一起,他总是心平。

「所以世人咏月、赞月,却很少人抬头感激太阳赐给人们的福气,没人想过,失去太阳,万物不能滋长,缺少太阳,世界再不会出现明亮。」

「没办法,人们对于温柔的东西总是情有独钟。」

他也是吗?所以他喜欢温柔的涴茹,不爱事事争强的杨采青?

咬咬下­唇­,酸涩逐渐在心窝处造成漩涡,几个席卷,卷走她所有快乐。

「你也对温柔情有独钟?」

低言,她问出自己的心声。她越来越容易在他面前吐露心意,真不知道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温柔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无害、平安的,从古到今,趋吉避凶始终是人们的本能之一,如果没有这种本能,也许至今能存活下来的人类不多。」煜宸回答。

「是不是所有的本能都该被保留下来?」采青问。

「如果它的存在能帮助人类生存的话,自然该被保留。」煜宸回答。

「所以胆小是对的,勇敢是错的,因为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往往活得比强出头的人长久。」

她的话让他语顿。

见煜宸无言应对,采青有几分得意。

采青接下话,要他哑口无言。「所以说谎是对的,耿直是错的,因为懂得钻营逢迎的马屁­精­,往往过得比不懂变通的迂腐之士好。」

他又输了一着,她笑笑续道:「这样一路延伸下去,负责任是错的,自私自利是对的;挺身为人是错的,自扫门前雪是正确的;为百姓造福是错的,让自己过得好是正确的……

请问少庄主,这几年我们为什么一路做错误事情,却又批评懂得为自己生存努力的皇帝昏庸愚昧?」

「我想……」他沉吟,聪明的女人难搞,要是换了涴茹,他只要一朵花、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讨得她的欢心,不像她,需要一大篇道理才能折服她的心。

不过,他竟然不嫌麻烦,愿意为她的折心而伤脑筋,看来,他肯定有被虐待狂。

「嗯?我在等你。」她笑笑,期待他的答案。

「我想我们两个都是会早死的人。」

煜宸说完,她不怒反而大笑。

没错没错,他们都是会早死的人,因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想到的都是责任与义务,是别人会怎么认定正确错误,他们很少为自己的快乐而努力,他们总是为自己的生命谱出哀伤乐曲。

「也许贪婪自私都是帮助人们存活的本能之一,但人类毕竟不同于万物,我们有头脑、有良知,所以发展出许许多多道德规范,来压抑人们的过度本能。」他做下结论。

「所以我们是贪婪被道德压抑的人,我们无法自私苟活,就算把自己弄得早死也是心甘情愿?」采青也给出结论。

「你大可抛弃道德感,不用天天忙到三更半夜,为了拯救战场上无数条人命。」

他一说,她反而沉默了。

「你做不到是不是?我同你一样,要我抛下这一切,去做自在翱翔的苍鹰,抱歉,我办不到。」

「我们是让规范彻底压制本能的人。」采青苦笑。

「没错,不过,我建议我们可以小小自私一下。」

「怎么个自私法?」

「为自己快乐一个晚上。」

说着,他扶起她的腰,上上下下在屋顶上飞跃。

从城里飞到城外,从树林飞到潭边,他们恣情大笑,他们唱歌,他们舞蹈,他们对着月儿吟诗,他们在月光下舞剑。

这就是开心的真实模样?这就是人人竞相追逐的幸福?采青眉眼眯眯,忘记道德、忘记义父,也将温柔可人的涴茹妹妹忘得一乾二净……

采青的笑声没停过,煜宸的笑容没卸下过,真真实实的杨采青、真真实实的郜煜宸、真真实实的两颗心,在月光下晶莹……

她笑累了,枕在他双臂间;他玩倦了,拥她入眠。

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后果,只想为自己的生命,自私一个晚上。

jerry27 2007-07-31 13:06

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

怎么形容?是鄙夷不屑?是看轻?采青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的自尊容不了自己,低声下气把事情问分明。随便,要怎样看待她,都由他们,她是她,不必时时刻刻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照常工作、照常平日行程,终于,她的骄傲让人忍不住了,在她从教练场走入制药室时,一个少女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大声说:「就算你比我们所有女人都强,就算湨天庄少不了你这号人物,但是,你的行为仍然教人轻视。」

她还要说话,却让旁边一个大婶拉住,不准她往下说。

「你让她把话说清楚。」推开大婶,采青直视女孩。

「说清楚就说清楚,我怕你吗?了不起你杀了我呀,就算你杀了我,也堵不了悠悠众口,再怎么样,强抢自己的妹婿都是最不道德的事情。」

「我……」

女孩堵住她的话,当着众人大声说:「你不用狡辩,昨夜你和少庄主做了什么丑事,有人看见了!」

看见……难怪,人真是不能自私,一自私便出事。采青弯了柳眉,黄河水再涤不尽她满身污泥……转身,采青不辩驳,他们要怎么说、怎么想,她都照管不了,谁教她「违反道德」在前?

见她无言,有人更大胆了。

「荡­妇­!」尖锐的字眼传入她耳边。

采青没回头,任由难听字眼在空间里发酵。

「寡廉鲜耻!」

涴茹在湨天庄里是受欢迎的,这件事,人人都替她抱屈,也都想为她出头,只是迫于采青的威势,不敢表示。

然而采青的无言落实了她们对事情的认知,她们笃定采青无颜见人,笃定她们的责备是正确。

一时间,人人同仇敌忾,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战争,采青触动了女人共同的心痛点。

「是真的吗?」涴茹拨开人群走出来,红了一双美目,轻扯采青的袖子问。

采青无语。

「你真的和煜宸哥哥要好,说不准要配成对儿?」泪刷下,她伤恸欲绝。

「别哭,少庄主是你的,谁都改变不了。」采青的话含了胆汁,每一口都苦得教人愁眉。

「有人看见你和煜宸哥哥手勾手、肩搭肩,从城外走进城内,有人看见你们三更半夜不睡,在药房里说说闹闹,更有人看见你们,在森林里……抱着入睡……」

涴茹哭得更凶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将是煜宸哥哥的新娘子啊!为什么姊姊把新娘子该做的事,全抢去做?

脸青红交替,她背过涴茹走入制药室里,内心有愧。

「说呀、说呀,是真的是假的,好歹你对我说说。」涴茹推开她面前的瓶瓶罐罐,要求采青正视自己。

她无话可说,沉默……

「姊姊,涴茹求求你,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独独不要跟我抢煜宸哥哥,好不?没有他,我会死掉,真的会死掉啊!有了煜宸哥哥,我才能活得理直气壮,没有他,我的生命会枯萎,我会变成行尸走­肉­。」她一把抱住采青,泪流满面。

她能说什么?能辩解什么?是啊,涴茹柔弱,没有煜宸她会死掉、会枯萎,她勇敢、她强韧,没有煜宸、没有苍鹰,她的生命一样盎然­精­采。

所以,煜宸该归涴茹,她应一人独行;涴茹合该有人宠爱,坚毅的她不需要呵护与安全,身为女人,女人命里该有的东西,她全然不能拥有,公平吗?她的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着公平?

「姊姊,什么东西对我都不重要,只有煜宸哥哥,我爱他,爱了好久好久,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他了呀!

姊姊聪明、姊姊厉害,姊姊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男人都崇拜你、敬爱你。涴茹笨,没有姊姊能­干­,可不可以求求你把煜宸哥哥让给我?」

叹气,采青感觉强烈无力。

「少庄主从来都不是我的,怎么让呢?涴茹,你讲讲道理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讲道理,我要任­性­,我要任­性­这回合,我要煜宸哥哥,就是要他!」她哭闹地拉扯采青的手。

「涴茹。」杨执从门外进来,冷冽的眼光­射­向采青。

低眉,她不敢直视义父。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采青有要事忙?」他的威严暂且镇住涴茹的哭闹。

「爹爹,您说说姊姊吧,叫她别抢我的煜宸哥哥。」看见父亲,她抓到浮板般,快速奔至父亲身边。

「你在胡扯什么,采青怎可能抢走少庄主,下个月,你就要和少庄主成亲了!」杨执看采青一眼,眼光里闪着胜利得意。

成亲?大石撞上心,不及呼痛,胆囊瞬地破碎,苦涩侵袭采青每一根神经。

她在做什么呀?分明是早知道的事情,她在惊讶什么劲儿?煜宸和涴茹是人们眼中的佳偶啊!他们是天上的连理枝,水中的并蒂莲,缺了哪一个都是遗憾……

成亲?是啊,本该如此,多久以前就有人在期待这个婚礼,期待婚礼带给整个湨天庄无数喜气。

她可以选择冷静接受事实,用最淡然的态度看待这起婚事,也可以带着些微喜意,奉上一句祝福。

她的态度可以有很多种,独独不该讶异惊惶,更不该牙关轻颤。

吞下喉间不应存在的哽咽,她提醒自己的身分与地位,句句提醒,她是他爱情的局外人。

「爹爹,你说真的?」拭去泪水,涴茹换上甜甜笑意。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日子还是吕军师和庄主亲自挑选的。」他爱怜地抚抚女儿的头发。

从第一声流言传出,他便赶在流言之前,向庄主提起煜宸和涴茹的喜事,这桩婚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与反对,因为煜宸和涴茹始终是大家眼中的有情人。

事情定下,他又赢了一着,他要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统统送到女儿手上。

「煜宸哥哥呢?他有没有说不要?」

「傻丫头,少庄主怎么可能说不要,从小他和你一起长大,你们两人的感情深厚,谁有本事破坏?」

再瞄一眼采青,她死咬下­唇­,脸­色­铁青,眼光睇向窗外柳树,用骄傲逼迫泪水退位。

义父说得没错,无人可破坏煜宸和涴茹,就算她知道他想当苍鹰,他晓得她愿为小鱼,她都无法破坏他们的感情。

偏偏,制不住的是涩酸心情,是无从解释的落寞情绪,这是局外人的悲哀,只能由局外人的自己,慢慢收拾伤情。

「回去吧,你去把好消息告诉­奶­娘,让她替你准备嫁妆,我可是只有你一个乖女儿,总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他的话全是对涴茹说的,但他暗地观察采青反应。

涴茹欢天喜地离开了,采青深吸气,将眼光调回窗内,低头,她假意忙碌,努力让无波情绪掩饰她的真心情。

「从现在起,你别再和少庄主见面,徒惹谣言,对谁都没有好处。」杨执落井下石。

「是,义父。」这是采青唯一能做的回应。

他太了解采青,只要她答应的事,就会尽所有力量做到,于是,杨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终于,她能卸下面具,手上瓷瓶滑落,在地面砸成碎屑。

她的手……没握好的何止是瓷瓶?还有她千疮百孔的心呵!

缓缓蹲低身子,她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处,脸埋在膝间,闭起眼,她试着收拾起伏心绪,试着恢复为镇定的女诸葛。

她一次次提醒自己,从小,她就不被容许拥有幸福,她的生命只是一连串的责任和义务。

她不是小鱼儿,无权自由悠游,她的生命、她的角­色­、她的人生,全不由她亲手­操­控。

筑起心墙,她站在墙后面,鼓吹自己坚毅刚强,冷眼看待世间,那些风花雪月,春草蔓藤,皆与她无关无连。

jerry27 2007-07-31 13:06

第五章

婚礼消息传了出去,城内城外,漫起一股洋洋喜气。

少庄主要和天下第一美女结婚,贺礼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堆满庄内大厅。百姓们期待这场婚礼很久了,他们要用最大的热情,替最尊敬的少庄主办婚礼。

花圃里的各­色­鲜花开得郁郁菁菁,那是特为婚礼准备的;兽圈里的山产野味,满满关了好几栏,那是专为喜宴而备;最上等的绸缎送进庄内、最高级的美酒进了厨房,少庄主朴实简单的寝居装潢得金碧辉煌,所有的一切一切全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

人人脸庞带上喜气,独独采青,一日十二个时辰全泡在制药室里,她避开所有怀疑的眼神,她用忙碌来麻痹心碎,用警告来恐吓自己,幸福与她的人生无缘。

采青不晓得煜宸的态度如何,在宣布婚事的前一天下午,他被派到南方接洽几股势力,临行匆匆,他连向采青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只听说他可能要到婚礼前夕才能回庄里。

然而,知道他的态度又如何?他终是要结亲,终是要满足所有人的幻想,这个婚礼是多少百姓引颈而望的大事呀!

采青努力让日子过得一如平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不一样,尽管自己的努力让她好心慌。

她心慌爱情早亡,心慌她已恢复不到平常,然她的慌并没有写在脸上,因为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比男人更坚强的女诸葛。

至于涴茹,她又赖回采青身边,一句句「姊姊对不起」、「涴茹再不会任­性­」,她又是涴茹最崇拜的小姊姊。

从怀里掏出玉雕小鱼和老鹰,她细细抚摸,温温润润的玉石平不了她的心。

他说得对,她把事情想复杂了,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夥伴,两人可以出生入死,却不能共誓山盟。

该不该自伤?然自伤又如何?爱情本不在她的生命里,想强求也无能为力。

她是最懂现实、最会对现实妥协的杨采青,她的生命里,没有过一种学习……学习如何善待自己。

「采青姑娘,不好了!」士兵匆匆自门外进屋。

「什么事?」她将玉雕藏到身后,板起脸,冷淡问。

「采青姑娘,正褆皇帝驾崩,熙元登大位,才登位,就派了十万大军进军湨天庄,现已开拔到庄外十里地。少庄主不在庄内,大家都慌了手脚,庄主请你到议事厅商讨大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采青深叹气,担心的事终是发生,接下来怎么办?所有工作尚未备齐。

她收拾好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入议事大厅,一入门就听见军师吕叔叔的声音。

「就这样决定,我亲自走一趟金兵军营,把我们的态度立场向将军说明,若熙元有本事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湨天庄自然不需要存在,我们会自动慢慢解散。」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刚入门的采青出口反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行之法?他们马上要兵临城下,我们的准备尚不足以应付十万大军压阵。」吕叔叔说。

「过去,我们虽没正面和朝廷作对,但我们打劫贪官,救济贫困是事实,有太多的官员对我们心怀怨恨,恨不得一举消灭湨天庄。」

采青愁眉,这药至少还要十天方能完成,就算完成,也要花个把月才能大量制造,才能在战场上使用。

我了解,少庄主到南方接洽几股势力,为的也是这个,问题是……」吕叔叔顿了下。

「时间,我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可以挖壕沟、筑城墙、挖陷阱、布迷魂阵,暂且把敌人挡在外面。」采青接口。

「没有足够人力可以做这件事情,所有的士兵都在­操­练。」杨执反对,对于采青的意见,他从未有过正面回应。

「可是,吕叔叔只身过去太危险,万一……」隐隐地,她有不好预感。

「我不去谁去?采青,你不能否认吕叔叔的口才不错,说服人的本领高强。」

吕军师刻意轻松,虽然他明白这次任务艰辛,但是,眼前他们真的没有作战本钱,能延得一刻是一刻,再怎样都要等到煜宸回到庄内。

「我去。」采青咬牙,她明白,这趟摆明是死路,但吕叔叔不能死,他身负重任。

「你有该做的本分。」吕军师反对。

「这件事可以交给公孙叔叔。」

「不行,对于毒药,我没有采青研究得那么透彻。」公孙大夫反对。

「我了解采青的顾虑。」郜庄主说话,他起身拍拍采青的肩膀。「就算她和煜宸跟着吕先生学习布兵多年,毕竟实务经验不足,真要打起仗来,没有吕先生的战略方策,恐怕我们会折损更多兵将,而此行危机重重,吕先生的确不应该以身犯险,所以吕先生不适合当这个使者。」

「除了我还有更适合的人选吗?」吕先生反问。

环观四周,站在这里的多是武夫,大家本是江湖草莽,都因看不惯百姓身陷痛苦,才本着侠义­精­神,挺身为民。

十多年来,虽说众人齐力把湨天庄经营得有声有­色­,来归附的百姓愈来愈多,但毕竟人才有限,要面对朝廷那么大的势力,这场仗将是艰辛。

「有,我去!」郜庄主说。

「庄主!」杨执反对,他大步走到郜怀民身前。「不行,你是我们的领袖,不可以亲身试险。」

「就因为我是领袖,由我出面和朝廷谈判,岂不更显得诚意?我们本无意和朝廷抗衡,无意改朝换代,闹得天下大乱,若非时局如此,百姓堪怜,我们都是闲云野鹤人物。倘熙元皇帝够聪明,听得进去我的规劝,把全副­精­力放在整顿朝政,铲除­奸­逆臣子,何必畏惧湨天庄的存在?若他真担心害怕,大可以把我当人质,扣压在上京,就不怕大家轻举妄动了。」他说得有条有理。

「如果庄主连熙元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就让金兵……」后面的话杨执说不出口。

「杀害吗?」郜庄主不介意,替他把话说齐。

「我谅他不敢,这一杀,杀的不是一个区区使者,而是湨天庄庄主,届时,我们师出有名,挑起战争这个罪状数落不到湨天庄头上。杨先生,你的军队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做好出兵准备?」

「日夜赶制武器的话,两个月可成。」

「很好,就让我来替杨先生争取这两个月。吕军师,依你看,若出征战场,我们有几成胜利把握?」郜庄主问。

「五成,若青儿的毒在那之前制好的话,可以增加到六七成。」吕军师说。

「青儿,你来说说,为什么吕先生认为我们有六七成把握?」郜庄主望向采青,他是看重她的,未来真走到那步田地,煜宸需要仰赖她大力辅佐。

「湨天庄的财力、武力、兵力或许不如朝廷,但我们拥有民心,这些年湨天庄在全国各地打下的名声,让百姓对我们有极高评价,当战事旗帜一举,民心所向之处,便是胜利所在。」

「很好,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这些年吕叔叔教导我们全国各地的物产、风土民情、地形气候,我们知道哪里有铜有银,哪里有粮有米,哪里的地势易守难攻,哪里的险境适合诱敌入彀,一日一发生战争,我们可以就地取材,用最方便的资源打最省力的仗。」采青缓缓陈述。

「说得太好了,吕先生、杨先生,你们有这样的徒弟传衣钵,值得了。」郜怀民眼神有满满的欣赏,这孩子,女诸葛的封号并非浪得虚名。

「青儿,如果这场仗让你来主持,你会怎么打?」

「我会打人心战。」

「怎么说?」

「首先让人编出几首容易朗朗上口的歌谣,四处传播出去,歌谣里以赞颂湨天庄的英雄事迹为主,并用旧帝对百姓的苛刻重税为衬映,让百姓去做比较。

其二,以毒药作首攻,将流血冲突降到最低,并用解药为饵,招降敌军。

其三,每攻下一处城池,就大开粮仓,放粮百姓,惩贪官、嘉清吏,以地方上有德人士暂管府衙,等天下大定,马上招考贤才。」

「青儿,你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你的药什么时候会完成?」

「十天之内,但大量制造至少要一个月。」若日夜不休,或者可以提早几日,但事未成,她不习惯先下断言。

「好,大家各司其职,明天,我亲自到金兵军营,希望我有本事,说得动熙元皇帝放弃战争。」郜庄主下了最后决定,再无人异议。

「或者……等少庄主回来,再作决定。」采青仍然犹豫,她心中不安逐地扩大。

「不等他了,战事随时会发生。青儿,请你相信我,我有自信把这件事办好,就算办不成,至少能替大家争取到时间。」郜庄主安抚她。

「是。」采青低头回应。

大事底定,多说无益,采青点头告退。眼前她能做的,是全心全意制毒,让战争的把握度增上两成,尽管她反对战争、痛恨战争。

「青儿,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庄主请吩咐。」

「倘若我真遭遇不测,替我照顾煜儿,好好辅佐他、助他登上大位。」

「登大位?」采青讶然,这从不在他们的计画当中,虽说她曾有过这种念头,但毕竟……环视周遭长辈,他们眼中的笃定教她心惊。

「没错,如果我被杀,代表熙元不会放过湨天庄,情势会逼得煜儿出头。」

点头,她懂,若熙元皇帝对庄主动手,湨天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选择和平这条路走,到时,连年征战,煜宸需要忠心耿耿的心腹,替他的帝位铺路。

到时,即使她再憎厌杀戮,她的双手都得染上鲜红,这个命运,她终是逃脱不过。

「这条路太漫长……我不知道……」采青犹豫。

「我了解,乍听之下你自然仿徨恐惧,但是别害怕,这件事,我和吕军师参详已久,到时,他会陪着你和煜儿一路走下去,我也不希望事至此,但很多情况,不是我们所能预估。」

「是的,青儿定当尽全力。」

「很好,你聪明心细,做事缜密周全,我把煜儿交给你了。」拍拍采青的肩膀,他深信这孩子,是上天赠给煜儿的礼物。

jerry27 2007-07-31 13:07

第五天,采青成功了,她看着瓶中白­色­粉末,不管是溶于水,或者在空中散播,都能让敌人在短时间内下半身麻痹、瘫倒在地。

早上,她听到消息,煜宸回到庄内了,他和吕叔叔关在议事厅里面讨论事情,没邀她一起。

强压下想见他的欲望,采青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面,虽然他的影像不时窜进脑中对她微笑,她选择忽略。

终于,工作完成,她累垮双肩,趴在桌子上,体力已不容许她再强撑下去,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她看见自己飞到屋顶上,一个硕长身影出现在眼前。

没说话,她知道他是谁,轻轻地,她自背后圈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背。

想你,好想好想……他的气味、他的体温,暖暖暖暖,暖了她冷冷的心,那是安全、是依赖的愉快感觉……

他低醇的声音在她耳边絮语,她浅浅笑着,为他满箩筐的笑话……为什么他们的话题那么多,就是满篇废话,也东一句、西一句,搭得盈心盈意。

「姊姊,糟了!」涴茹慌张的声音,推开她所有愉快温暖感觉。

「怎么了?」清醒,采青收拾身上残余的温暖,她让理智在最短时间内复位。

「探子回报,金兵杀了庄主,将他的尸体挂在门墙上示众!」

还是发生了!她的不安成了事实,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他们忖度金兵不敢斩杀湨天庄庄主,不敢贸然行动,好教他们师出有名,看来,他们根本不在乎战争,不管天下百姓看法。

但……怎么会如此突然?这些天,庄主受到盛重款待,昨天探子才回报,说庄主和朝廷将军相谈甚欢,怎么情况急转直下,弄出这等不堪收拾局面?

是庄主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可能,庄主为人持重沉稳,何况身入险境,他没道理用言语刺激对手。

那么是熙元皇帝飞书传来的命令了?换句话说,熙元笃定要打这场战争立威,教天下人,也教他身边位高权重的大臣对他另眼相看?

对了,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若是为此,他大可扣着庄主,好教湨天庄忌惮,为什么要将庄主尸体示众,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是……是诱敌!他们有探子,知道目前湨天庄的武力无力面对强军,所以有恃无恐?天!他们知道湨天庄易守难攻,他想诱得少庄主出城救父……

「姊姊,快到议事厅吧,爹爹说要领军去把庄主的尸体给带回来。」

二话不说,采青拉起涴茹手腕,飞快奔跑,半刻钟后,姊妹俩双双出现在议事厅。

乍见煜宸,满满思念涌起,采青望着他的愤怒悲愁,她多想冲向前,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论情况有多么坏,她都会在他身旁相伴。

「都是你的好建议,现在庄主死了,你要怎么负责?」杨执见采青进门,劈头就是一阵指责。

采青无言,她想不起自己有过什么「好建议」,更想不起自己该负什么责任。

可是煜宸听见杨执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指控她。

「是你建议我父亲亲赴敌阵?」

有吗?她没有,她的建议是筑城墙、挖壕沟,她的建议是别让吕叔叔亲身涉险,连吕叔叔她都不愿意他去送命了,她怎可能建议庄主赴死?

她不语,凝视他的狰狞面目,怎么会?对她……他的信任竟如此薄弱?

「说话!你明明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着险棋,却要说服我父亲去走?!」

从建议到说服,她的罪越入越深,深得她难以翻身。

他恨她吗?应该是,他认定今日悲剧全是她的错,而她的错误导致庄主惨死。

可……她不过是个女人,不比涴茹大多少的女生,为什么他们总是要求她担负起超过自己能力的责任?

「故意的对吧?以你的聪明才智,根本可以推测出这个结果!」他朝她大吼。

她从未见他失控,从未见过儒雅的煜宸暴戾乖张,她不晓得是他伤恸欲绝,还是他对她的恨,推翻他的原始­性­情?

「别误会青儿,是庄主自己要去的。」吕军师挺身替采青说话。

「若不是采青相劝,原本要去的人不是庄主。」

杨执和他唱反调,对于采青,他始终有怨,从她的父亲怨起,到她的家人、到采青,他的恨从无间断过一天。

「庄主认为自己可以说服熙元皇帝,将战争危机解除,否则原本该去的人是我。」吕军师强调,罪不在采青身上。

「不,我们这里口才最好、反应最机智的不是别人,是伟大的女诸葛,你为什么不去?」煜宸处处挑衅,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满心的忿忿不平。

他回到庄里,听见的每个消息都教他愤怒。

首先是他和涴茹的婚事,他最火大的人是采青,难道她不晓得他的心意,他的表现还不够明显,为什么婚礼发布,她没有任何的反对言行?甚至接受起别人的恭喜,恭喜她的妹子将成为少庄主夫人,少庄主和女诸葛成了一家亲?

原来,她的心和他不一致,原来,他在她心中根本不占位置,她仍然是高傲的杨采青,不需要男人、看轻他的爱情,那么他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什么?纯属笑话一则?

好啊!她不在乎他,他又何必把她摆在第一优先!?

煜宸也是骄傲的,所以,他回到湨天庄,宁愿和吕叔叔关起门来谈战事,也不愿意召来采青,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在意。

然后,探子回报,父亲的死更教他无法冷静,再加上杨执在一旁的挑拨,毫无理智地,他把所有的罪全往采青身上栽。

「我要研制毒药。」采青冷静说。

「多么漂亮的藉口!」他冷哼一声,将眼光调离。「杨叔叔,麻烦你带五十个士兵,随同我去把父亲带回。」

「不行去,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陷阱?」采青绕到他面前,阻止他的冲动。

「就是陷阱,我也要去。」他斩钉截铁,背过采青,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聪明作法,你应该先冷静下来,把事情来龙去脉想想清楚。」采青抛却自尊,再度绕到他面前。

「你希望我怎么样?!眼睁睁看着我父亲的尸身曝晒在城墙上?」煜宸朝她大吼,愤怒地抓住她的肩膀,没注意到自己的力气大到能将人抓伤。

「我们再琢磨计画,千万别鲁莽行事,冲动绝对做不好事情,别忘记,你是少庄主,庄主不在了,你的责任是领导大家,不是带着士兵们去死啊!」采青不同他计较,她知道他丧父,心难平、气难顺。

「说得好听,那是我父亲不是你父亲。」煜宸知道她是对的,但眼前,他听不下半分道理,就算此行无法全身而退,他也要前去救下父亲。

「就算他是你父亲,难道你带去的士兵里面,没有别人的父亲?」她话说重了,目的是要他看清现实。

「可以,谁都不准去,就我一个人去。」他伸手推开采青。

采青施展轻功飞到他面前,阻挡他的去路。

「不行,你会死的,金兵的目的就是你啊!」

「我宁愿死,也不愿当个不忠不孝之人。」

掌风扫过,采青不避不惊,硬生生接下这一掌,煜宸看见她嘴角鲜血,有一丝懊悔,他学武,从来不是为了对付自己人,更遑论用来对付采青。

「你死掉就尽忠尽孝了?多荒谬的论调!」她仍然挡在他面前。

「至少我心安理得。」袖风扫过,他将采青扫开。

「就算心安理得,你都不能去。」一再一再,她挡在他面前。

这时,涴茹不顾一切走到煜宸身边,握住他的大手,十指交扣,勇敢地看向采青。「煜宸哥哥,我不怕死,我陪你去把庄主带回来好不?」

「你……」煜宸感动了,这小妮子不会半分武功,居然在这时候出身挺他。

「如果真的会死,我们就死在一块儿,有个伴儿,总强过一个人孤零零。」涴茹又说,把脸颊贴在他手臂上,笃定自己的心意。

「好!就死在一块儿。」一股冲动上来,煜宸同意她。

看吧,学武的女人比啥都不会的小女生怕死!斜眉上飞,他目光中充满挑衅。

大手揽住涴茹,他故意当众做给采青看,她不在乎他的怀抱,没关系,涴茹在意。

有个痴心女子愿意同他誓生死,之于感情,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牵起涴茹,煜宸大步走出议事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采青口里喃喃复诵涴茹言语:「死在一块儿……」

若不是允了庄主,采青多愿意同他死在一块儿的人是自己,但是,不行啊,她要助他登上帝位,要用自己的生命辅佐他一生,所以,她无权冲动、无权感­性­,她只能理智再理智,把所有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所以,死在一块儿……这份权利……她没有……

「我们只带自愿的士兵一起去救庄主,没有半分勉强,怕死的人大可留在庄内,愿意去的人跟少庄主来。」

杨执对门外一喊,许多兄弟举起刀刃,为少庄主,他们奋不顾身。

一下子,议室厅空出来了,吕军师叹气,拍拍采青的肩膀说:「看样子,我不去不行,总要有个头脑清醒的人在场,青儿,湨天庄交给你了,如果,我们是第二条饵,别让更多的鱼游进网里。」

采青摇头,这种事她做不来。

「承诺我,别让更多生命为这个冲动,成了刀下冤魂。」吕军师拉住采青,逼她同意自己。

「如果我不承诺,是不是……你能劝得大家不冲动?」

「我没办法。」他实说。

「吕叔叔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怎认为青儿做得到?」苦笑,她从不认为自己的本领高过谁。

「你冷静,你会选择最佳时机反抗,答应我,别让更多士兵做无谓牺牲。」吕军师郑重托付。

事至此,她还能说什么?点头,她承诺不让更多士兵牺牲,承诺用自己的­性­命护卫大家。

「很好,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希望情况不要像我预估中那么糟。」叹口气,他走出议事厅。

人全走了,采青深吸气,吞下喉间哽咽,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她总是要肩负责任,为什么她不能出口任­性­,为什么她不能不顾一切对煜宸说……我们死在一起……

jerry27 2007-07-31 13:08

毒药、解药正在赶制当中,炼铁的火炉子日夜生火,一批批武器堆进仓库里。

采青忧心如焚,却不让心情在脸上表现半分,一如吕军师说的,她比任何人都冷静。

突地,马蹄声响,城门大开,士兵辛衡骑马迅速进城,掠过城门,闯进制药房,来不及喘口气,他冲到采青面前,将一张金兵布兵图递到采青面前。

「采青姑娘,求求您救救少庄主和大家!」

「说清楚,发生什么事情?」采青扶起辛衡,害怕担心的事情总是成真,她不知道自己还禁得起几回。

「我们救下庄主的尸身,但飞身上城的少庄主身中毒镖,杨先生带着大家冲杀出一条路,靠着吕军师的指挥布阵才勉强抵抗住敌军。」

「现在大家人呢?」采青问。

「躲在山坳处,但那个地方早晚要被敌军攻破。」

「敌人持续发动攻击吗?」

「并没有,从昨日太阳西下后,金兵就驻扎在山坳各处,没再出现任何进攻动作。」辛衡回答。

就算山坳是天险处,难以攻取,但要一举擒下数十人,何难之有?更何况武功最好的煜宸已中毒不是!为什么他们按兵不动?

十万大军何等阵仗,若非故意放行,凭辛衡一个小小士兵,怎能冲出来报讯?

采青了解,他们是第二条鱼。

湨天庄地处高势,易守难攻,若敌军一到,就算抵挡不了,还能向北方退迁,这样下来,想将湨天庄完全消灭,总得花费个一年半载,待冬天来临,大雪纷飞,金兵粮食补给不易,战事就更为困难了。

敌军想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湨天庄,诱敌出城是最直接,也最容易的方式。

这种情况下,她该贸然出兵吗?

对手有十万大军,别说指挥部队的煜宸和义父都不在,他们能拿得出的军队总数也不过三万余人,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这场仗如何打?

见采青不语,辛衡双足跪地。

「请采青姑娘发兵救救少庄主和众兄弟。」

救,当然要救,重点是怎么救、如何救?

煜宸的安危她当然关心,别说他,就是吕叔叔、涴茹、义父和其他兄弟,每个生命都是她看重的啊!问题是她该拿更多­性­命当陪葬品吗?

更多的士兵涌进小小的制药房,他们跪在采青身前,齐声大喊:「请采青姑娘带领我们去救回少庄主。」

他们算准她有这等本事?为什么她不能是一般的女子?为什么人人都当她有能力身负重任?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做出超出她能力的期盼?咬着­唇­,她默不作声。

「在山坳间,涴茹姑娘哭着说,说你一定会想尽办法救我们,要大家别放弃希望。杨师傅要军师将布兵图画给你,军师摇头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出兵,兄弟们不信采青姑娘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硬是央求军师画下这纸兵图,看来军师是说对了,采青姑娘要眼睁睁看着大夥儿死在山坳地!」辛衡冲口而出。

是吗?吕叔叔笃定她会遵守承诺?他未免高估她!

辛衡的话带出若­干­人联想,他们想起之前的谣言,想起少庄主和采青之间微妙的暧昧,小队长江宇自作主张说:「采青姑娘,若此次能平安救出少庄主,我们一定联合上请少庄主,迎采青姑娘入门,同涴茹姑娘再结姊妹情缘。」

他们疑心自己不肯出兵,是为着私心?

死咬下­唇­,她杨采青岂是这等女子?他们未免太看轻她!

「若少庄主真有得罪采青姑娘的地方,请姑娘大量,念在青梅竹马份上,等救少庄主回来,他一定亲自向姑娘谢罪。」又一个队长跳出来说话。

好了,一个两个,众口铄金,她跳到黄河都洗涤不去她的私心。

她不去,因为她妒嫉涴茹和少庄主;她去了,因为她得到承诺能与少庄主共结连理。

所有人联手将她逼至尴尬处境,她却连接招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转身,她离开制药房,她需要冷静。

­奶­娘迎在门前,她握住采青的手,为丈夫也为大夥儿担忧,她急急说道:「青儿,眼前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湨天庄没了庄主,不能再失去少庄主啊!更何况,最疼你的吕叔叔也在里面……」

闹脾气?说什么话呀,连­奶­娘都疑心自己,她是一手拉拔她长大的人,怎么可以将她想得如此不堪?望住­奶­娘,采青一脸漠然。

「­奶­娘知道你的心事,知道老爷对你不公平,也知道你和少庄主是天造地设一对,硬生生将你们分开是错误的,可是……你不能选在这时候生气,要以大局着想。」

摇头,采青好无力。

放眼望去,不知何时,制药房外站满了黑压压人头,男男女女。

采青看着他们的表情,不说话,相同的心思浮在众人脸上,他们疑心她,不屑她的自私。

是吗?她杨采青就这么让人看轻,她在所有人眼里是这等量小女子?

他们是憎恨她的,毋庸出口,采青读出百姓的不谅解,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破坏妹妹幸福、败坏道德的坏女人。

她是第三者,不该存在的女子,偏偏大家又不得不为少庄主求助于她,这个求助让大家对她更形生厌了吧!

叹口气,在众人的眼光中,她妥协,咽下委屈,假装没读进大家眼底的轻鄙,她走回制药房里,朗声问:「你们都要救少庄主吗?即使会因此失去­性­命也无所谓?」

「是的,只要能救下少庄主,失去生命亦无所谓。」众人拱手同声说。

「对抗十万大军,我并无半分把握,何况这摆明是金兵陷阱,和庄主的尸身一样,目的是要诱我们自投罗网,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愿意出兵?」采青问。

「是的,我们愿意。」千人一心,气势教人动容。

「好吧!召集所有营长、队长。」

话出,采青以为要花点时间才能集合众人,没想到所有人早早候在门外,看来,救人是他们的共同心愿。

「报告,二十营营长都在此,小队长一百名在院里等候命令。」

看着视死如归的二十张脸孔,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军心,她能够说不出兵?

采青挺胸,朗声说:「很好,你们都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在乎,我要三万人出征、三万人回,一个都不准给我牺牲!办得到吗?」

「办得到!」

没有犹豫、没有怀疑,他们是训练­精­良的队伍,以主帅的命令为天命。

「好,这次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敌,我不要你们正面迎敌。」采青将桌上药瓶收拾妥当,将兵图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第一营,你们在今晚二更时分,抢到主营,在他们厨帐饮水中下毒,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给你们的药无­色­无味,要八个时辰才会发作。

第二、三、四营,你们把兽栏里的野兽涂上油彩,绑上尖刀,身上带满油袋,在明日入夜,悄悄将野兽赶到敌军东翼。

五、六、七、八营,你们挖地道,在西、北翼埋藏火药。

九、十营,今晚要士兵们每个人都做面具,越狰狞凶恶越好,明天人人身带飞镖、袖箭,你们的目的是吓敌人,把南翼敌军赶到西南方。

十一、十二营的士兵,准备好数百张渔网抓人。

第十三营士兵跟着我从南方切入,进场救人。

第十四营士兵,你们留在庄外烧狼烟,越大越好,我要你们虚张声势,让敌军以为我们人数众多。

其他营负责接应:狼烟一起,放出野兽,当野兽踩乱他们的营帐时,以火箭­射­野兽身上的油袋;负责埋火药的引爆火药,戴面具的发出鬼哭神号吓唬敌人,张鱼网的准备抓人。

趁乱,十三营士兵救人,你们要骑好马、带净水,我想,到了明晚,受困的人体力有限,一个人救一个,不准多、不准少,也不准回头张望还留在原地的人。

等所有士兵都回庄后,第十营施放烟火,召回他营士兵,各营营长,一回庄里马上清点人数,向我报告大家受伤的情形。」

采青的话让大家听得入迷,这是何等聪慧的女子才能想出来的办法,对于她,大家满心折服,一一领命往外行,为明日的救人行动做准备。

采青松口气,累得倒坐在椅子上,她不确定自己的作法能否奏效,不确定这个未照过面的金朝将军,会不会识破她的诡计。

眼前,她只能乞求好运气,希望自己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采青姑娘,辛衡胡说八道,罪该万死,请姑娘赐罪!」辛衡跪在她面前。

她不反应、不说话,有这等心思的人不仅仅是他。怪他,于事何益?

浅笑,她讥讽自己。

「青儿,­奶­娘说重话了,你别挂在心上,等老爷回来,我和你吕叔叔一定为你的感情力争。」

「不用了,我从无这份心思,少庄主只是我的上司。」

拒绝­奶­娘,否认心情,她的嘴巴和她的骄傲一样硬,她不需要谁替自己求得婚姻,不须旁人为自己的爱情委曲求全,更不需要用自己的才能来当条件,交换爱情,她是她,责任比爱情更重要的杨采青。

挺直背,紧咬­唇­,忍泪,她的懦弱不给人看见。

走出制药房,背过­奶­娘,飞身,几个纵跃,她飞到无人的后山潭边,风一阵阵,寒栗袭人,酸涩椎心……这是她的人生……她没有能力反对……

jerry27 2007-07-31 13:08

第六章

上天庇佑,人全救回来了,听完所有营长报告,知道轻伤士兵八十七,重伤者只有两名,采青松口气,这一仗,她大获全胜。

「姊姊,煜宸哥哥不好了。」涴茹从远处奔来,抱住采青,泪流满面。

「公孙叔叔不是在替少庄主诊治?」采青将妹妹推开,正­色­问她。

「公孙叔叔说少庄主的毒治不了,那是由八虫八蛇淬炼出的毒药,谁都不知道是哪八虫八蛇。怎么办?煜宸哥哥每隔三个时辰就要大痛一次,痛的时候,全身冰冷,像冻在冰窖里面一样,才隔一会儿,又热得皮肤发烫,像泡进滚水般,这种痛苦谁受得了啊……」涴茹一路哽咽一路说,怎有人手段这般凶残,制出这种可怕的毒药害人。

八虫八蛇?够狠了,没有解药,谁都解不来这种毒,除非……

不,不能用那个「除非」!

涴茹说过不怕死,要她为少庄主而死,恐怕她连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但若她真用了那个「除非」救下少庄主,采青可以预估,更多谣言将四下散播……

她的自私、她的心机,她会因而成了司马昭,人人都能指着她大骂特骂。

死于战场她不怕,她怕的是苟活,一辈子活在人们轻视眼光下……这种眼光,她在义父身上尝过太多,她再不愿意……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他受折磨,在八八六十四天之后,神乾气尽,一点一滴死在自己面前?能吗?她能吗?

「姊姊,求求你救救煜宸哥哥,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涴茹泪水汪汪,湿了采青胸前衣襟。

采青不语,只是羡慕,对涴茹可以随口生死而羡慕。

她能够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知道,没有煜宸她会死、没有爱情她活不下来,她的生命因煜宸存在出现意义?她不能。

涴茹的爱情理直气壮,不似她的爱情,偷偷摸摸见不着阳光。

采青不能拥有涴茹的单纯,她出口每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要深谋远虑,要一路说话一路算计着它的后继效应。

她衷心盼望当小鱼儿,却没办法卸去肩上重担;她想恣情任­性­,却只能在心底偷偷羡慕涴茹的任­性­,她是一尊被绑上线索的傀儡,永远不能随心随意。

活着对别人是轻易,对她而言,却是累累责任,累……感觉越来越甚……

煜宸为父亲的死对她不谅解、百姓为她的私心充满憎厌,所有人都夸她才能非凡,却不喜欢她的存在,是不是相互矛盾?

假若能够替换,她但愿自己是涴茹,成天嘻嘻哈哈,一张笑颜赢得所有人心欢。

她那么累,活着岂不是太辛苦?

那么……那么……把那个「除非」搅在自己身上呢?

念头闪过,倏地,采青笑了,是啊,她可以把「除非」揽在自己身上,一晌贪欢媾合,他的毒过到她身上,他恢复健康,她留取回忆。

她的人生不再是一场场空乏虚名,如果说,她这辈子全是在为他人作嫁,至少让她为自己做一回事情。

她可以假装曾经,他爱过自己,假装他们之间有过真心亲昵,也假装这一夜是他们的天长地久,只可惜时不我予,爱情充满荆棘……

他们虽不能长相厮守,终是有过刻骨铭心……这种感觉是不是好一些?

很可笑,她的爱情纯粹出自想像……说她可笑倒不如说可悲,她想要的,到不了她手上,不想要的,却一堆一叠压上她的肩膀。

作下决定,采青突然变得轻松。

从此,她了却庄主对她的请托,她不必背负百姓对自己的不谅解,也不愧负涴茹妹妹的爱情,最重要的是——一命换一命,如果庄主的死是她必须负的责任,那么送上这条命,也算是了却负担吧!

「姊姊……你能救煜宸哥哥吗?公孙大夫说你的本事再高强,都解不了他的毒,如果连你都解不来,这世上再没人可以救煜宸哥哥了,是不?」

「我能救他。」送给涴茹一个安心笑容,握住她的手,采青对她的羞愧感觉没有了,面对生存的疲累,相较起眼前,走向死亡竟成一件舒服愉快的工作。

「真的吗?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是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姊姊。」她抱着采青,又叫又笑。

「你真心相信我吗?」采青问涴茹。

「相信。」点点头,涴茹单纯的眼睛里,有着全然信任。

「那么记住,不管我做什么,目的是——还你一个健康夫君。」她说得慎重。

「我会记住。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煜宸哥哥了吗?」她迫不及待想把好消息带给大家。

「好,我们去。」

悄悄地吐掉胸中怨气,她是不能埋怨的,从小到大,根深柢固的观念教会她,她的存在是为着涴茹的幸福,然而这一回,她顾全了涴茹的幸福,也成全自己的幸一福,她寻到一条两全道路。

他肌肤烫得像火炬,听公孙叔叔说他已经折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昏昏入睡。

坐在他身边,采青看着他的五官容颜,这是个多么容易教人倾心的男人,难怪涴茹没有他,便活不成。

她没忘记第一次见他时,他和涴茹的笑声从山坡间传来,他为涴茹编织花环,花环戴上涴茹发间,金黄|­色­的花朵、金黄|­色­的笑颜,那年,她初次学会羡慕感觉。

煜宸和她一起学习,在每个场所里,他没拿她当过女生,他拿她做对手,每年的大赛间,以赢下她为最高目标。他说如果哪一天,他有成就,他最该感激的人是采青,她的存在,让他有了前进动力。

褪下衣衫,采青躺到他身边,偎着他滚烫胸膛,想像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练过武功,一身汗臭,男孩们冲到水潭边,跳进水里游泳,她离他们远远,在片刻休息间,拿起公孙叔叔给的医书默念。

几个恶作剧的男生联合,抓起她,不顾她的反抗挣扎,硬将她扔进潭里。

水呛上喉间,采青不会游泳,看着自己身子在水中浮沉,她够骄傲的,连呼救都不愿,她估量他们没勇气放任她溺毙。

最后,是煜宸跳下水潭,一把将她抱起,昏昏沉沉地,那是她第一次躺在他胸问。

他的胸膛很宽敞,带着叫人心安的感觉,在水底,她紧紧攀住他,一次次将头颅埋进他胸向,但愿,一直一直……她在他心间……

醒时,采青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他凑近她耳边说:「今天,我总算确定你是女生。」

他的笑话揭去她的尴尬,也拉扯出她的羞赧。

是啊,她是女人,可是从没有人这样看待过她,义父教她武艺、吕叔叔教她布兵摆阵,人人都拿她当男孩看,要求她出类拔萃。

他是第一个拿她当女生看的人……也是第一个摘花送她的男人。

那次,大夥儿笑他,与其送花给杨采青,倒不如送她一截葛根或人参,而她不说二话,在花递到自己身前时,冷冷抢过、踩烂。

她不明白自己的表现,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收下花是不对的行为,他的花……专属涴茹,与她无缘无分。

从年纪很小的时候,采青就明白,煜宸是涴茹的权利范围,她应当和他保持距离免遭误解。

她努力了许多年,却不得不承认他早已闯入她心间,否则一只苍鹰、一条小鱼,怎能轻易打破他们紧守的距离?

她的心在「姊姊」和「小鱼儿」中间摆荡,是涴茹的泪水提醒她的本分,是即将来到的婚礼告诫她,他的心情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她退却了,退回安全界线,假装情爱从未发生。

采青记得,当煜宸收到涴茹亲手缝制的绣帕时,同习武的男生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做女孩子的水磨工夫?」

煜宸反口代替她回答:「等你也学会做绣帕时。」

他向众人分解,说采青学会的东西比所有男生都多,再要求她学习女人工作,未免过分,他侃侃而谈,说得在场男生低下头,承认巾帼胜须眉。

不过,采青还是学了,在夜灯下,她央求­奶­娘教她绣花,成果不是太好,但他还是高高兴兴抢下她亲手做的罗帕。煜宸说,那是他见过最特殊的帕子。

严格来讲,他为采青做过不少事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涴茹和其他女生,他们习武、他们学带兵打仗,他们一起飞上殷商屋梁,一起为穷人争取机会。

他们有无数无数的共同经验,他们携手出生入死,有他的地方,她在。

他们是这样亲密的男女,怎么爱情偏偏不属于他们?

老天不合理,硬要拆开他们的心,采青不得不怀疑,她得罪了天上神仙,才得不到该得的东西。

「醒醒……」她轻推煜宸。

这种事,她和所有未嫁女子一样不懂,尽管人人赞她神机妙算,但这事儿……怎么算,她都算不出正确答案。

公孙叔叔是唯一阻止她救煜宸的人,他清楚这种毒只能过予别人,根本解不开来。

过毒者必为异­性­,当毒传予对方时,痛苦必将同时转嫁到对方身上,然后六十四日后,再见不到清晨朝阳。

医这病,采青不仅得赔上­性­命,还得付出贞洁,牺牲未免太大,然而她不愿他死,舍去考虑,她义无反顾。

公孙叔叔的反对改变不了采青的心意,他甚至同意替采青保守解毒秘密,采青笑着对公孙叔叔说:「师徒多年,我们总算有共同秘密。」

「你是……采青?」模模糊糊地,煜宸认出眼前女子,只是……她未着寸缕,娇羞涩赧的模样,不像严肃刻板的她……

「是的。」心中涌上一丝丝安慰,很好,至少他没将她误认。

「你……美极了……」话不自觉出口。

jerry27 2007-07-31 13:09

他对她的上一个印象,是她从滚滚黄沙中驾马而至,下马、抱住他、上马,一气呵成,她吆喝着所有士兵回营区,自己留在最后面压阵,当时,他靠在她胸前,嗅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味。

兵荒马乱间,他没想到其他事件,只是一心猜测,她是不是刚从制药室里走出来。

他说自己美丽?采青笑开,柔媚俏颜初展,像极绽放新梅,清新娇妍,让人怦然心动……

大手抚上她的脸,些微粗糙的掌心微微磨蹭,磨出她阵阵心悸……

「你的小鱼呢?」他突然问,模模糊糊的眼神里,没有几分清醒。

「在我的锦囊里,一直在那里。」采青回答。

她望住他清瘦脸庞,这毒物正一寸寸吞噬他的身体与­精­神,心抽痛着,是无限的不舍。

「还是你仔细,我的小鱼和苍鹰遗失在战场里。」

他承认错了,在下意识里。

中箭那刻,他看见自己的冲动,恍惚间听见父亲对自己的斥责,他该听采青的话,不该带着弟兄冒险,身为少庄主,他竟是不如一个女子。

「没关系,我的给你。」反正,她再用不着。

「那你就没有了。」他迷惘的表情里带着几分稚气。

她笑笑没回答,知道是自己开的药剂正发挥效应,药是用来助他对抗痛苦的,服了药,意志不易清楚。

手环上他颈间,轻轻攀附,没有红烛和祝福,她的爱情借了名义,将她送到他身边,时间虽短暂,她愿意珍惜。

「我找玉匠再雕一份。」煜宸认真说。

煜宸松弛的笑容里,没有剑拔弩张,只有满满的温柔,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争执喧闹,仿佛他对她的指控全是子虚乌有。

「重新雕刻,和原来的不同……」她语气中,淡淡的是离愁,她看他……再看不了多久……

「就算不同,小鱼仍是小鱼、苍鹰仍是苍鹰,天地间只有我知道你想当小鱼,不愿成诸葛;天地间也只有你晓得,我但愿为苍鹰,不愿做少庄主。我知你、你懂我,我们要携手一生世。」

他说了,埋在心底多年,从未真正对她出口的话,在他意识不清晰时。

采青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他的「携手」是什么意思,是和庄主相同,要她助他登上大位?要她在他人生中扮演一世的良师益友?还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又问。

明知道是她亲手开的药方,让他和平常不一样,可,她仍信了他的话,她把他的字字句句全听进心底,杨采青啊杨采青,你是不是蠢得可以?

没办法,就算她再聪明,她仍是个女人,仍期待爱情。

「你是杨采青,从小被压抑的女子,我真心喜爱,要共同走过人生的女人。」在这点上,他有他的固执。

「那么你真是糊涂了,若存有几分理智,你会了解,将同你牵手一世的不是我,而是涴茹。」可不是,这些事情,她没吃药,她清清楚楚。

「糊涂的人是你,这些年我为你做了许多事情,你却连一件都看不清,明知道我不在庄里,却没挺身阻止涴茹和我的婚姻,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却心甘情愿让涴茹接受大家的恭喜,杨采青,你对我不起!」

什么?他在说什么?

不可能!如果他对自己真有心,为什么从不对涴茹说分明?迅雷砸上脑袋,采青说不了话,釐不了心!

不对不对,千万别信,他的话没有半句是真心真意,他脑袋坏掉,他正准备陷入昏迷……

「你在否定我对不?这就是你,每次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用否定别人来确定自己。」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好像他们在聊多么有趣的诂题。

「我没有!是你的问题,你喜欢的人是涴茹,从来不是杨采青。你只是被眼前的我迷惑,说话不由心、不由己。」她反对再反对,如同他所说的,她总用否定别人来肯定自己。

「是你太聪明,所以习惯把别人当成笨蛋?」他大笑,笑得前仆后仰、乐不可支。

「我从没认为你是笨蛋。」明晓得他正被药物控制,睡过一觉,便什么都记不起,她还是忍不住对他解释。

「好,那你得相信,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多久以前?在我是你的竞争对手时?」她问了,一次一次再一次,她假装他的意识清 明,假装他说的字字句句全出自真心。

「差不多,或者更早以前。我记得,大树下一个笨笨女生,用自己的小手掌不断拍打树­干­。」话出口,他拍手大笑,药在他身上更增效用。

她笑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没有敷衍、没有瞒心……蠢呵,她竟让自己白绕了多年的辛苦路,要是知道他的心在她身边,或者她会……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当然,有可能是他错认人,错表心……一切不过是药力发作,他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想什么,明天清醒,说过的话全不算数。

但,有何谓?他们拥有的只是今夜,过了明天,他是主、她是仆,她能做的是助他对抗金兵、为他的婚礼送上几声祝福……

更或者,她为他做不了太多,因过了今夜,她的明天所剩有限。

你喜欢我吗?同我喜欢你一样?」他突然问。

这回,采青用行动回答他。

俯 身,红 ­唇­ 贴 上他的,轻轻细吮,缓缓 温情,她燃起火苗,在自 焚的漩 涡里,她一遍遍欺骗自己,他爱她,一如她的心……

他反 客 为 主,抱起她、翻转她的身体,急切地汲取她的甜蜜……

这一夜,她成了真正的小鱼,悠游自在;这一夜,他是苍鹰,潇洒快意……

jerry27 2007-07-31 13:10

他清醒时,采青正用小火煨着药汤。

煜宸紧盯她的身子,无缘由地发起脾气,他气她的稳重、气她的情闲气定,仿佛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影响不了她的心。

倒出药汁,采青晓得他已清醒,只是,她尚未准备好面对他。

她不确定煜宸对于昨夜有几分记忆,不晓得他会不会在今晨全盘否认,两人之间存在的曾经。

他忘了吧!身为大夫,你很清楚药对病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既是如此,你在期待什么?傻瓜,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她告诉自己。

深吸气,采青鼓起勇气面对他。

端过托盘,她将熬好的汤药送到他跟前。

「你很得意?」寒厉的语气,是他对她的「勇气」所做的回应。

得意?她有什么好得意,想爱的人不能爱、想过的生活不能过,她只能一再、一再压抑,努力符合大家期待中的形样。

「喝药吧!」采青的眼神对上他的,平静无波的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绪。

「我是不是该先感激你救我一命?」他讥嘲。

冷冷的语气寒了她的心,果然,昨夜他已忘得一乾二净,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全不由心,她居然对不由衷言语存了想法,她的笨呵,岂是蠢字书得。

失望在采青脸庞与心间,更在眼底眉梢烙下伤痕,她无聊的幻想呵,她居然敢想像他爱她,想像自己在他心底深处、在他潜意识里?

原来,他的潜意识中只有对她的深恶痛绝。

采青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喟然,她将药汁放在桌上。「我让涴茹进来服侍你。」

「何必那么低调!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赢了不是?」

他的口气非善,处处挑衅、处处敌意。

采青并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只能猜测,他还是把庄主去世这笔帐扣在她头上,好吧!他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她不和他计较。

转过身,她往门旁走去。

「站住!」他斥喝。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少庄主还有事?」控住阵阵心痛,她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的挂意,她是骄傲自得的杨采青。

「我不介意你取笑,你可以大声骄傲说,你早就估料到事情发展,而我只会逞一时之勇,号召弟兄们随我赴死。」他的心情坏透,父亲惨遭横祸,身负重任的他居然没有半分思考力,还带了几十个弟兄去送死。

他明白自己很蠢,蠢得无所遁形,更蠢的是,她向他警告过所有的坏状况,他却连听都不肯,他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被赋予重任?

未来……吕叔叔说,父亲和他谈过,若情势所迫,就算不喜欢战争,他都必须带着军队打上京城,登基为王……

他连自己的冲动都控制不了,怎能把国家大事交到他手上?

jerry27 2007-07-31 13:10

中毒后,煜宸有几分自暴自弃,他愤怒自己、鄙夷自己,采青的自若自信无疑是火上添柴,让他忿忿不平。

「我没有这层想法。」摇头,她的镇静被他一再欺迫,无波的脸上,掀起风云,柳眉微皱,紧握的拳头泄露心情。

「是吗?口里没有心也没?」煜宸冷笑,他宁可她大吼大叫,表现得像一般女人,不要她冷冷静静,仿佛事情都在她掌握间。

「少庄主希望我怎么向您证明,我的心中并没有为此事得意半分?」她迎视他,不带畏惧,既然他忘却昨夜所有事情,她没什么好顾忌。

「何必证明?你的确处处强过我,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的无理取闹令人发指,采青不愿和他争吵,但在他的逼迫下,难度越来越高。

煜宸晓得自己过分,晓得愤怒来自于无聊的自尊,但他就是想撕下她的冷静面具,想她和自己一样失控焦急。

「我从没认为自己强过谁,我只是我,我只想做好该做的本分。」她还是一贯的漠然口气,惹得煜宸更形忿忿。

「说得好,你从没想强过谁,就样样比人强,若真有心竞争,谁会是你的对手?」他嘲讽。

「我懂了,你在生气,气我把你冲动的后果猜得奇准,我的正确对比了你的错误,你因为面子而恨我。」采青终于爆发,为他的一再挑剔。

可是她的口气仍然平静出奇,虽说她的心早已波涛汹涌,但对于情绪的控制管理,从小她就让义父训练成功。

她说中了他的心思,煜宸被针刺到般,从床上弹跳起来,尽管病后体虚,他还是一把抓住采青的手。

「你说什么?」他面目狰狞,满目愤慨难平。

「你的听力没问题,我说的和你听到的是同一句。」她拒绝重复。

「你打心底看轻我,是不?」恶狠狠地,他对她暴吼。

没错,她看轻他,所以不在乎他为她做过多少事情;她看轻他,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她都看不见他的心,从以前到现今,她始终践踏他的感情。

「看轻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又一次,她戳到他的痛处。

「该死的,来人——请吕军师进来。」他突地放开采青,冲到门外,喊了人。

叫吕军师来做什么?他并不十分清楚,但他直觉要做出表现,教采青看清楚,他不如她想像中无能。

煜宸心底明白,这种直觉相当幼稚,但他还是做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少庄主,不过一夜之间,又能­精­神奕奕喊人,士兵诧异万分,匆促间转身,要把这个大消息传给每个人。

不一会儿,涴茹、杨执、吕军师、公孙大夫……全挤进房间里。

「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煜宸的话让众人错愕,少庄主才清醒不是?怎么就要讨论起如何对付熙元皇帝!

「少庄主,你大病初愈,是不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吕军师望望煜宸再望望采青,他们不看彼此,两人之间的态度怪异。

「是啊,这种事先交给我们,等少庄主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再来谈。」杨执说。

公孙大夫没说话,他看着采青,眼神里重重忧虑,她在冒冷汗、她紧咬­唇­……天!她的疼痛发作了,向前两步,他想扶扶采青,却让她伸手推去。

「等什么呢?等着让人更看不起我?」煜宸口气里衔着讥诮。

话说得白了,杨执二话不说,走到采青面前,一巴掌甩过。

这个动作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住,采青红肿的脸庞上,写满错愕。

为什么?她又做错什么?

「你不过带兵救回大家,就自以为了不起,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对不!」杨执对她吼叫。

几曾何时,她说过自己了不起?

她但愿少些能力,少些负担和压力……采青回不了话,汗自额间滴下,一滴滴、一串串……痛从腹间向周围延烧,每扩张一寸,她就感觉到血管爆裂,她终于尝到他的痛,终于知道,这八虫八蛇是多么厉害的角­色­。

「你是什么表情?全天下都欠你了吗!」

又是一巴掌,不过,这回让吕军师及时拦下。

采青没力气回应他,她把所有的力气用在对抗疼痛上。

「采青累了,昨夜为少庄主解毒,一夜未眠,如果她的态度不良,还请少庄主和杨先生见谅。少庄主,请让我领采青下去休息。」公孙大夫挺了身,他知道采青再强,都忍不过下一波疼痛侵袭。

煜宸不回答,细盯采青不正常的出汗模样和颤抖的­唇­角。

她只是累了吗?怀疑在心中一闪而过。

「公孙大夫,你带采青下去吧,让内人好好照顾她。」吕军师替他们打开门,送走两人。

临行,采青隐约听见煜宸对众人说:「封锁我清醒的消息,并发布假讯,说我中毒不治,让金兵放松戒备……」

很好,他­精­神来了,有这等冲劲,采青相信,他会赢得最后胜利。

jerry27 2007-07-31 13:11

第七章

煜宸的死讯四下传播,传进金兵耳里,他们快马加鞭将消息送至京城,这段日子,朝廷按兵不动,而湨天庄则忙着炼毒、制兵器。

不过,无数的消息纷纷传来,熙元帝增加赋税、百姓哀苦,熙元帝为盖行宫,徵召民夫,熙元帝的残暴比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传说让湨天庄百姓义愤填膺,作战气势高涨。

另一方面,为照顾大病初愈的煜宸,一个简单婚礼把涴茹送进煜宸屋里,他们成了货真价实的夫妻,朝夕相处,恩爱甜蜜。

这场战没会赢或输,谁都没有把握,煜宸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死在战场里,为此,他更加宠溺涴茹,以往他拿她当妹妹看待,现在他用加倍心情呵护她,不管他在哪里,总让涴茹跟随在后,就是讨论军国大事,也没教涴茹缺席。

他们形影不离,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成功婚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杨执,他庆幸,自己无缘拥有的幸福婚姻,女儿能够得到。

至于采青,她的处境越来越困难。

恨她的百姓很多,谣言说,若是她肯早一点出兵,或许少庄主不会死于非命;说她终于顺心顺意,亲手破坏涴茹的婚姻;也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有目的,说她想当女皇帝,才害死庄主和少庄主……

谣言多到让人心忧,采青不辩驳也没有力气辩驳,只能随着百姓去认定。

抑制疼痛的药物,她吃的分量越来越多,那些药伤了她的心肝脾肺,让她举步维艰,尽管如此,人前,她没露出半分破绽,只有知情的公孙叔叔暗地替她担心。

「姊姊。」涴茹拉着煜宸进屋,他们是相携相随的浓情鸳鸯,让人好不欣羡。

数日不见,煜宸的气­色­好多了,看着他浓墨飞眉,顾盼神采,爱情将他妆点得吸引人。

眼帘下垂,视线往下调几分,采青看见十指交扣的两只手,看见何谓命定……人终是战胜不了命运,对不?

微掀­唇­,她累了,她总是累,累得上不了会议桌,只能把逐日想到的建议写成书简,托吕叔叔带到会议上面。

「姊姊,煜宸哥哥有事要找你商量,这回你们要好好讲,不能吵架哦!如果煜宸哥哥口气不好,你就原谅他是病人,别同他计较,好不?」涴茹拉住她的手细细叮嘱。

涴茹是连一点点闲气都不愿意让夫君承受啊,这样的爱情,既深且厚,她凭什么相信,她和煜宸……有过曾经?

点头,她承诺不同他计较态度。

「那我先出去找­奶­娘,马上回来。」临行,她拉拉煜宸、握握他的手,仿佛连一刻,她都舍不得放开。

「谈完,我去找你。」煜宸回握住她的手,搂过她的肩,那是多么幸福的画面。

采青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见他们的圆满人生,也看见自己的缺陷……缺陷是她的人生真貌,圆满同她无情分,她这种人呵,不值人怜。

前世,她肯定负了谁,才会一世牵累……

涴茹终于离开,煜宸和采青两人相对无言。

抬眉,她望向窗外翠竹,她不伤心也不哭,她有足够的坚毅维护自己,即使心已碎身亦残,她还是骄傲的杨采青不是?

风起,竹叶沙沙声响敲动她的心,那根心弦呵,无论她怎么敲弄,都拨不出朝朝暮暮思念的爱情。

「为什么不上议事厅?你以为你不在,我就作不出好决定?」他不想这样说话的,但她的无动于衷太可恶,似乎他从未进入她眼里。

「你作过许多好决定,并没有因为我在场或者我不在。」淡淡地,她平铺直述。

「你在向我抗议?」她的话压下他的气焰。

「没有事值得我抗议。」她否决他的猜测。

「是吗?你没为那天的事生气?」

那天?哦,是那天!义父让她当众难堪那次,这事与他何­干­,义父恨她不是只有一天两天。

摇头,她答:「没有。」

他心有歉疚,为他一句话,杨叔叔当众让采青尴尬。

「那么,你几时才要回到议事厅?」

「等我……」等她什么?她还有多少时间可等?声音戛然停止,她接不出完整语句。

「等你什么?」他催促她把话说完。

「等我忙过这一阵子。」

「你在忙什么?毒药炼制是公孙大夫全权督工不是?」

「我病了,等我病好就去。」她的推托之词太敷衍。

「你生什么病?」他不信她的话。

「没大碍,休养几天便行。」

「是心病吗?为了外面的纷扰谣言?」

谣言也传进他耳里?

采青摇头,那不是谣言,是她本领不够,无法将他留在身边,若他真对自己有几分爱意,说不定……说不定她真会亲手破坏涴茹的婚姻。

「你不用在乎那些闲言闲语,等我健康的消息传出,谣言不攻自破。」

可不是,待百姓看见他和涴茹鹣鲽情深,再不会批判她坏人姻缘。

不回话,她坐到窗边,蜷缩起两腿,她忘记他尚未离去,还在她身边,采青下巴靠在膝间,眼底落寞明显。

剩下五十八天,她死后,谣言会出现哪些版本?

说「杨采青为得不到少庄主抑郁而终」,还是「坏人总有坏报应,恶婆娘的死是上天旨意」……她认真了一辈子,留下的竟是昭彰恶名,值得不?

她的哀戚看进煜宸眼中,她的落寞来自他的婚姻,是不?若是如此,他们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他分明喜欢她,她并非全然对他无意,是什么样的身不由己,让他们分隔东西?

忍控不住的手握上她的肩头,一个冲动,他做了最想做的事——他将她拥入怀中,享受她软软的身子,和淡淡的药草香。

采青晕眩了,在他怀中,美丽的夜晚重回,那夜她热烈、他激|情……她的人生绽放夺目光彩……

嗅着他的味道、,他的手臂为她,将不堪世界圈在外面,世界伤不了她,责任由他一肩挑,她不必再让自己累得那么过分……

能长长久久吗?或许……

能生生世世吗?或许……

倘若没了剩余的五十八天,倘若就此死去,是不是幸福感就此停驻?

应该吧!人生最后一个记忆是幸福,是多少人向往的事……

可惜,她还有五十八日,还有无数次痛苦等着她,当幸福不属于她,幻想、强求皆是无益。

理智抬头,她又是女诸葛,不是那夜抛诸一切,只求暂时温柔的采青。

松开煜宸,她在脑中迅速分析,倘若那夜他说的话全属真心,那么她有义务切割掉他对自己的真情意,如果他只是一时兴起,她该让他明白,得陇望蜀是要不得的行径。

总之,不管他存什么心,她都没退路了,五十八天宣告她的人生尽头处是悲惨,宣告她和他的方向在不同处,她不能自私地将自己留在他记忆里,这对他、对涴茹都不公平。

推开煜宸,采青冷冷的脸上浮起一抹讥笑。

「怎么?才走进婚姻,便觉婚姻无趣,还是外面的女子有意思?」她伤害他,同时伤害自己。

「什么意思?」他冷声问。

「仗还没打,当不当得成皇帝还不知道,就想学皇帝三宫六院,处处春风?你真是贪心男人。」

她的伶牙俐齿教人难以忍受,反击成了煜宸的唯一念头。

「你以为我想邀你入六院?不,我不会自找麻烦,温柔女­性­是我唯一选择。你认不认得温柔?不认得的话,下次,我介绍给你。」他反­唇­相稽。

温柔……没错,他说过这类话,他要的是无害安全的女人,同她这种刺猬在一起,谁都会弄出满身伤痕累累。

「既是如此,又何必招惹我?」她嗤之以鼻。

「那不是招惹,纯粹是测试,测试你对男人有几分吸引力,可惜,答案是零。要男人对你动心,倒不如叫男人去爱男人。」他比她更恶毒。

「我对男人的吸引力与你何关,需要少庄主费心测试?」她用灿烂笑容回应他的嘲弄。

「我只是在猜想,如果把你献给熙元皇帝,他会不会放弃打仗?一句不爱江山爱美人,把国家拱手让人。」他勾起她的下巴,嘴角带了邪气。

他居然拿她的贞洁开玩笑?太过分,若不是为了他,她大可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回去,何须惹得一身污泥,无颜对天?

「要不要试试?若我真成了皇帝的枕边人,看在旧日情分,说不定,我会央求他放你一马,让你退隐山林,飞上苍穹,做你想做的苍鹰。」抬高下巴,吵架没好话,她用骄傲来替自己增添气势。

「这么快就站到敌军那里?想做皇后娘娘,也得看自己有没有本领!」

「我的本领高强,你一向清楚,对于这点,你还需要测试?」

「杨采青。」他们越吵越大声,煜宸抓住采青肩膀,使出全力。

「是。」很痛,但她不示弱。

「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

很好,再多讨厌一点,那么转身,他便会将她忘记,遗忘彻底……

「多谢夸赞,您也不遑多让。」

「谁能够忍受你这种女人?」用力推开她,采青撞上门框,青紫在衣衫下成形。

咬牙忍住痛,她还他一句:「熙元皇帝大概可以!」

门被闯开,涴茹和­奶­娘同闯进来。「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说要好好讲的吗?怎又吵起来?煜宸哥哥,你是要来谢谢姊姊治好你的毒伤,怎一言不合,闹了开?」

涴茹拉拉丈夫,看着他铁青面容,说不上劝解的话,急得泪水滴滴答答。

这就是温柔?很好,她识得了,如果人生够长,她会试着学习。

「没事,别哭。」煜宸抹去涴茹脸上泪水,凶恶口气转换,转变成另一个人。

采青看着两人,那份亲昵……他们曾经拥有过……只是,事过境迁,他们现在连好好说个话都不能。是纷乱局势改变他们,还是庄主一死,他们之间回不到从前?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总是对她充满憎恨。

「是我不好,我不该勉强你来看姊姊,你们上次的结还没打开,都是我太心急。」涴茹把错揽上己身。

喝,原来呵,他并不想见她,只是碍于「爱妻」要求,不得不走这一趟,何必呢?他又不欠她什么,凡事都是她心甘情愿,他对她无积欠。

昂首,背着他们,采青离开自己房间。

jerry27 2007-07-31 13:12

议事厅里气氛僵持,煜宸、采青、涴茹和十几个长辈同坐,众人脸­色­凝重,不发一语。

圣旨下,为免战争掀起,为祸百姓,朝廷愿意和湨天庄议和,只要湨天庄献上天下第一美女杨涴茹,过去伤官盗窃的罪行既往不咎。

涴茹忍住哽咽,她不想去见坏皇帝,不想离开煜宸哥哥啊……可爹爹说,庄里的准备不足,眼前开战只有死路一条。

煜宸脸­色­铁青,熙元帝分明没把湨天庄看在眼里,欺人太甚。

「士可杀、不可辱,开战吧!」营长说。

「这口气必须忍,我们得在最佳时机出动攻击,才能奏效,否则前面的努力将功亏一篑、化为灰烬。」吕军师沉稳持重。

「难道真要把涴茹小姐送给皇帝?」

「不,这个方法不可行。」

「这不行、那不行,圣旨就在城下,接是不接?」

「怎么接?一接,涴茹小姐就得入京,不接,大批军队入境,所有百姓谁能幸存?」

众人热烈讨论,每个人都有想法意见,独独采青和煜宸保持沉默。

煜宸的沉默是因为他正在脑中计算,此刻开战,胜算有几分;采青的沉默则是因为体内的疼痛再度发作,她服的药,药效越来越差,代表毒­性­已侵入她的五腑六脏,代表她的生命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

指甲握入拳头,在她掌心刻出一道道痕迹,她痛得想撞墙,撞掉仅存的知觉意识,痛呵……尖叫两声或者能纡解,但这里是议事厅,她怎能失态。

汗水顺着额头滑下,一滴滴濡染衣衫,没有办法思考,无力发表意见,她在心中默数数字,从一到千到万,期待这波疼痛早点过去。

「我有个办法。」杨执起身,所有的眼光全投到他身上。

「杨先生,请说说看,大家参详。」吕军师说。

「让采青代替涴茹嫁进宫里,我们只需要再拖延月余,待准备齐全就能领军南征,到时,采青在宫里听见战争消息传出,她武功高强,自能想办法脱身。」杨执每句话都说在理字上。

「没错,这是个好方法,采青小姐,你觉得呢?」营长转头问她。

「不,采青不能去。」公孙大夫出言反对。

「为什么不能?制毒的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事也由公孙大夫接手,采青目前没有身负任务。」杨执接话。

「你的意思是要物尽其用吗?在你眼中青儿是物品,被需要时候才有其价值?」公孙大夫一向温和,很少同人冲突,但为采青……他豁出去了。

没人知道采青的身体状况,只有他最清楚,战争一旦爆发,她没能力往外逃,送她出城,无疑是送她入坟墓。

痛……终于稍稍减轻……恍恍惚惚间,采青听到大家不断提及她的名字,她深吸气,努力凝聚意志,抬眉,发觉所有人眼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件事必须要青儿同意才行。」吕军师说。

要她同意什么事?她没听清楚。眼光扫过,她和煜宸对上,深邃的双眼里,她读不到半分意见。

「就是青儿同意,我也不同意,大家心知肚明,这回熙元帝要涴茹小姐上京,目的是要纳涴茹小姐为妃,再怎么样,青儿都是未出嫁姑娘,怎么可以当替身,去做这种事?

更何况,皇宫里高人环伺,万一我们发动战争,说不定皇帝第一个就拿青儿开刀,谁敢保证青儿能全身而退?」公孙大夫朗声说。

「是,公孙大夫说得有理。」吕军师同意。

「哪场战争不会有人牺牲?」杨执回答。

「杨先生的意思是涴茹小姐不能牺牲,青儿可以无条件牺牲。这未免太失公平。」公孙大夫不满。

采青听懂了,他们要自己代替涴茹领旨入宫,再看一眼煜宸,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采青,你要去吗?还是要涴茹去?」杨执用眼神逼迫她。

还用问她?从小到大,他替她设定答案,迫她牢牢记取,她的存在目的是维护涴茹幸福。

避开义父眼光,采青转头面对煜宸。「少庄主要我去,我便去。」

她看他,把难题丢给煜宸,四目相交,她猜他的心,猜猜自己在他心中,分量是重是轻。

煜宸用同样的眼神回看她,半晌,两人都不说话,他们僵持在那里,用意志力作抗争。

终于,煜宸开口:「我要你去。」

答案揭晓,果然……他要她去!

她的四肢仿佛被缚上绳子,僵硬滞碍,傻傻地,采青望着他,圆瞠的眼睛一瞬不瞬,哑口无言。

他要她去……他居然要她去呵!不管她的生命是否会受到危害,不管皇帝是否会蹂躏她的身体,他决定保住涴茹,再不去照管她的人生,是否名誉光彩……

他和义父立场一样,涴茹不能牺牲,可以当祭品的人是杨采青,她从来不是哪个人生命中的重点,她不过是一件物品,能使用时有存在价值,不需要时便失去意义。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湨天庄而言,她不过是一张弓、一条狗。

轻笑,是啊!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几声女诸葛、几句再世华陀,就将她哄上天,她以为同他出生入死有情分,以为与他并肩作战、共患难,情谊特殊。

原来……事到临头,她什么都不是……呵!她什么都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还在妄想自己在他心目中占有地位……痴呵、狂呵,她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他错吗?没有!这是做大事的人应有的气度,牺牲几个同袍算什么?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恃宠而骄,陷害他父亲入死的人物。

也好啊,离他远一些,便看不见他对她的痛恨。

也好啊,死前不在他身边,他见不到她的狼狈。

也好,就这样,一次彻底埋藏爱情,从此、从此,她看透尘世,看破人间情牵.。

苦苦的,她的舌含了胆汁,苦得发不出半句语言。

「好了,少庄主要你去,你去是不去?」杨执的声音里有几分不耐。

公孙大夫抢在采青面前发话。「不行,青儿不能去,少庄主,为了替你医治毒伤……」

「我去!」

采青大声截下公孙大夫的话,挺直身子站起,环顾周围,眼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她叹气,为生命中的最后价值。

没等煜宸命令,她不顾众人眼光,迳自走出门外。

有了新任务,从现在起,她忙得很,她要去城下跪接圣旨,要装扮自己,把不够美丽的杨采青妆扮成天下第一美女,她要进宫当王妃,享尽富贵……

公孙大夫看煜宸一眼,眼光间尽是不谅解,他起身追逐采青,心疼她所受的一切。

看着采青硬撑的骄傲背影,煜宸的心抽着、痛着,他知道自己过分,但他们都身负重任,一次的冲动教会他许多事,他不再是过去的郜煜宸。

「狼子之心,其心可诛!」

采青从制药室回家途中,猝不及防,一壶滚烫茶水浇到她身上,突然其来的情况引得众人围观。

「你果然露出狐狸尾巴,先害庄主、再陷少庄主,现在要把湨天庄当成礼物,捧着去见皇上,从此后宫生活,其乐融融。」泼水女子走到她面前,眼里充满愤怒。

其乐融融?说得真好,她还真希望自己有这个命,可惜,她的八字不对,这种好事轮不到她头上。

会落到她头上的「好事」,只有替死、当全民公敌、被轻贱看轻……

采青不愿多作解释,只想尽快拿了药丸回义父家,准备中午出城,前往皇宫。那是她「必须」做的事,就算身不由己,就算令人发指,也得做。

她想离开,女子却不让她走。

「人家熙元皇帝要的是涴茹姊姊,你这模样想冒充天下第一美女,未免牵强,你当真认为西洋镜不会拆穿?」

「够了吗?」采青冷声问。

「不够!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天谴,你的富贵享不了多久,吕军师将带领我们一路打进京城,擒下狗皇帝,杀死你这个叛徒!」她指着采青,咄咄逼人。

天谴?她遭到了呀,老天要她死于非命,要她饱受折磨,要她终其一生为他人作嫁,要她的爱情与她绝缘……一样一样,每个「天谴」,她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采青望她,她是个勇敢的小女生,假以时日,谁说她不是另一个杨采青,只盼到时候,她别和自己一样不甘愿。

「我等你,等你领着军队来杀我。」

抛出话语,采青退后,离开众人包围,捧着被撕裂的心,快步回到家中,这是最后一次,她同义父独处,不管如何,她都要出口一句感谢,谢谢他多年栽培。

行至院落,她听到争吵声,那是­奶­娘,她为什么同义父争吵?

缓步前进,采青无意窥探,但声浪一波波袭向她。

「老爷,您对待采青小姐不公平,宇文大夫有错,错在来不及救下夫人,可您已经提了大刀,灭他全家十二口人,害得采青小姐失依失估,今天,您怎么能再将她送入虎口?」­奶­娘声声急迫。

等等,­奶­娘的话,为什么那么难懂?

义父灭了宇文家十二口,为何会害她失依失怙?乱了,她的聪敏脑袋,一时间解不开­奶­娘口中的疑团。

「你怎知道这些事情?」杨执拧了眉头问。

「所以……这些事是真的了?」­奶­娘后退两步,瞪大眼睛、满面惊惶。

「说!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他用力拽起­奶­娘的手臂。

「没、没人告诉我,我只是猜想,当年您全身染满鲜血,抱回采青小姐,第二天轰动府衙的宇文神医灭门血案就传了出来,人人都在找宇文神医的小女儿。

事出巧合……我想过要带采青小姐去见府衙大人,好确认采青小姐的身分,却又害怕事发,害涴茹小姐失去父亲……这件事我忖度再三,始终不敢有所行动,只是暗地怀疑,没想到,真是老爷您……」捂住嘴巴,­奶­娘泪如雨下。

「你把这件事告诉过谁?吕军师吗?采青吗?」他目露凶光,推着­奶­娘一步步往后,直到她的背靠上墙壁,再无后退之路。

采青终于听懂,来龙去脉,一条条全清清楚楚,原来义父对她的恨货真价实,不是她的怀疑臆测,原来她一生的乖戾多舛,源自于义父赐予。

她急喘、她震怒,说不出口的恶心强压胸口。

多年来,她认贼做父,她耗尽所有力气,只为求得凶手满意。

哈!亏她聪敏,人人赞她女诸葛,但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的努力在百姓眼里成了叛徒,她的义父竟是弑亲凶手,是谁把她的生命搞得一团乱?是谁让她活在一团迷雾中?

天呐!她可不可以恨?恨天地待她苛刻,恨人情轻薄!恨她做了一辈子的事翻了盘,样样皆错!

「没有,我谁都没说……只是,老爷,倘使宇文神医对不起您,这些年采青小姐对您、对涴茹小姐尽心尽力,就是偿还也该还够了,请您不要再逼她进皇宫,进了那里,她再也回不来了呀!」

jerry27 2007-07-31 13:12

「我没有逼她,是少庄主要她去的。」杨执推卸责任。

「是的,这件事怪不到义父头上。」采青接口。

她的声音带来的震撼太大,杨执和­奶­娘同时转头看她。

采青从门外进屋,直直盯住义父,想问的话很多,偏生一句都出不了口,她对亲生父母已经没了印象,她的记忆中全是义父,她拚命讨义父欢心、顺从义父所有决定,总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到头来,居然发现,她是义父最大敌人……

看着采青惨白脸­色­,杨执猜想她在窗外听齐了讯息,挺直背,他走到她面前,反转剑把,递到她手边。

「你想杀我报仇的话,动手吧!」抬高下巴,态度倨傲,他没错,是宇文拓先对不起他。

采青静静看着发出冷光的剑身,不,她不想杀人,她只想问,前世她犯下多少错误,此生怎地偿还不清?

摇头,剑太重,她握不起,仇恨太深,她背负不动,她不能管,也管不了这桩亲仇。

转身,她冲出房门,走过前院后厅,走出湨天庄,走啊走,她始终走不出笼罩在头顶的悲剧……

一走再走,走走停停间,痛突地窜升上来,她咬牙、她喘息,她看不清眼前道路……可,还是得走啊,路那么长,这里不是尽头……

她走了又走,百姓对她的指指点点,她视若无睹,义父的倨傲神情,在她脑问烙得深刻,他理直气壮,认定对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合理……煜宸要她代涴茹去死,他恨她害死庄主……她犯了无数无数错误,却寻不到错处……

怎么办,她走不下去了;怎么办,她累得好厉害;所有批判的声音在她脑间孔,真的真的……她走不下去……

抬眼,她竟走到后山,冲动起,她飞奔至潭边,想也不想,往潭里一头栽进去,她不会游泳,只一心盼着结束。

当活着比死痛苦,她何必苟活?当活着只是为着等待下一个绝望,她­干­嘛那么辛苦?

所有甜的、美的,全让旁人撷取,只留下苦的、恨的让她收拾,何必、何必……她何必辛苦自己……

她再不去听取别人对她的评语,再不理会身上有多少义务责任,她不想记取身上背负多少仇恨印记,不要遗憾失去爱情,不要痛着一颗心,日复一日,沉重……不要……不要……统统不要了……

水淹过头顶,有痛苦、有窒息,不怕,采青睁眼,水中的一切安详宁静,泪从眼眶中溢出,和潭水合而为一,很快地,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也会融在这片潭里……

死后,她将变成小鱼儿,快乐地在水中悠游,不懂情、不懂爱,也不懂人间复杂纠葛……咧开­唇­角,她笑了,痛觉变得迷离模糊,吞下几口潭水,不害怕的感觉真好。

jerry27 2007-07-31 13:13

第八章

从采青失魂落魄走出家门开始,煜宸便发现她。

他不发一语,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不正常的颤抖和踉跄脚步,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一路尾随,直到后山,直到见她投身入潭。

没有半分犹豫,他跳入水中,朝她的方向游去……

草地上,苍白的采青横躺,这是他第二回将她自水中救起,上次是意外,没人知道事事要强的采青不会游泳,而这回……她一心求死。

为什么?她不想进宫是吗?

「你未免对我太没信心,你怎认为我会把你丢进皇宫,置之不理?要是没有百分百的信心,我不可能让你去冒险!」他低语。

虽然她心中没他,但一同出生入死多年,他们的情谊岂是常人能比,他怎会眼睁睁看她嫁给熙元帝?

「醒醒!」他压出她腹中积水,拍拍她雪白双颊。

柳眉紧皱,她不愿清醒。

清醒,这个世界教她恐惧,她宁愿在梦中,宁愿做一条悠游小鱼。

「醒来。」他抱起她的上身,将脸颊偎近她的脸。

她应该更相信他的,她曾对士兵说——我在乎你们的­性­命,我要三万人出征、三万人回,一个都不准牺牲。

她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般士兵啊!他怎可能仗未打,就编派她为自己作牺牲?

采青的呼吸愈见微弱,身体冰冷,对于生存,她没有半分意愿。

煜宸慌了!用力抱住她,他在她头顶上方,大声叱喝:「我命令你给我醒来!不准睡、不准昏迷,你的责任未竟,还有一大串工作等着你!」

远远地,她听见他的声音、他的焦虑,他的声音像磁石吸引她的意志力……他要她醒来,他要同她在一起,对不?

不,不对,她不能醒,一醒,她又要对他的爱情存非分心;一醒,天下人又要对她唾弃,更惨的是……醒来,她必须决定是否手刃义父,报亲仇……

不要,醒来那么累,她要任­性­一回,为自己。

「采青,醒来,你不可以放我一人孤军奋斗,我们是最好的搭档,我们必须联手才能无往不利。」

他的声音沉重,撞痛了她的心,任­性­似乎不可以。

叹息,她妥协了,缓缓地,她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在他怀里,是安慰呵……

她需要一个温暖怀抱,需要一双强健手臂,告诉她,别怕,再坏的事情,有我和你一同经历。

「你醒了?」他说。

那是一张颇为陌生的脸,大胡子贴了满脸,额上一道伤疤,斜斜的眼罩掩住左眼,那是「他」,虽然伪装得有点可笑,但她笑不出口。

「为什么寻短?」他问。

因为倦了、腻了,因为对纠葛人生,她穷于应付,她一心逃避,逃到没人的地方,逃到……可以安安心心幻想他的爱情地。

摇头,她不回答。

「你不愿意代涴茹进宫,是吗?」他又问。

如果她说不,他会回答——「好,我送涴茹去,你留下」吗?

不会,他会用道理说服她,让她再一次「心甘情愿」,谁教他爱涴茹,而她爱他,为了他「心甘情愿」,是她常有的经验。

「你忘了责任吗?再不愿意,那都是我们该尽的责任。」煜宸说。

果然,她没估错,他用责任套住她,不教她有机会遁隐。

「采青,请你帮我,不管这仗输或赢,我们都尽了自己的责任,过了这一关,我允诺你,再不让你碰军务,你想当大夫就当大夫,想做小鱼儿就做小鱼儿。」他对她承诺。

「你那么在意当皇帝?」如果那是他一心向往,好吧!咬紧牙根,她助他最后一回。谁教她爱他呢,无药可医。

「不,哪天我真当了皇帝,只是时势所趋,你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苍鹰。」

他想和她一起,在山野苍林,调素琴、阅金经,欣赏上阶苔痕绿,眼望入帘草­色­青,学学刘禹锡的闲适豁达,过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jerry27 2007-07-31 13:13

「那么,输了有什么关系?」她问。

他想当苍鹰,而她……差一点点,就成了鱼,自由自在,不受形体拘没。

「这仗……势必要打,我希望将伤亡减到最低,希望天下父母亲、妻儿子女不要伤心。」

当不当皇帝无所谓,但照顾百姓是他从小就学习的信念,只要活着一天,他就没办法违背自己的信念。

他说服她了,是啊,痛失亲人最悲哀,同样的痛,她怎舍得让别人身受?他们都是慈悲的人,但愿天下太平,但愿苍生同享幸运,问题是……时局不允许……

凄楚一笑,责任……是她始终摆脱不去的东西。

深吸气,她从他怀里坐直身体。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采青问。

自庄主去世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沟通,没争吵、没挑衅,恍若回到往日,他们在别人屋顶偷窥的日子。

「你说。」别说一件事,就算一百件、一千件,能力所及,他统统答应。

「送我出城。」责任,她承揽下了。

「好,我送你。」郑重点头,不顾被认出来的危机,煜宸决定亲自送采青出城。

他牵起她的手,送她回家整理仪容;他牵着她的手,告诉吕军师,这趟路他要陪她一起走,不需要任何人相送;他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一条条大街,送她出城门。

十指交扣,每个步伐,每个心跳声,她计算着分别……

「湨天庄以你为耻!」

一声耳语传入他们耳中,采青抿抿­唇­,假装不在意,煜宸的拳头紧了紧。

「庄主、少庄主的­阴­魂不会放过你!」

「什么女诸葛,根本是女魔头,心机算尽,为的全是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要脸的女人,没志节,没­操­守,有空练练羞耻二字怎么写。」

低眉,采青深吸气,不生气,百姓没错,他们只是不明就里。

煜宸气不过,转身要同他们理论。

采青慌地拉住他,微微摇头,轻语:「没关系。」

「你那么高傲,怎容许他们这样欺负你?」他在她耳边气愤难平。

「我能怎么做?告诉他们,庄主的死与我无关?这句话,连你都听不进去不是?」苦笑,她的冤还少了?

她的话堵住他,比起百姓的无知,恐怕他的无理取闹,伤她更甚。

「抱歉,我明白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我只是……」

「算了,过去了,不重要。」紧握他的手,疼痛撞上来,她断断续续发抖。

「你……」浓眉深锁,他望着她不自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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